正文 第35~36节
正文 第35~36节
艾米:尘埃腾飞(35)
回家的路上,陈霭请滕教授带她去东方店买菜,因为滕姐住在她这里,得好好招待一下。她买了一大堆菜,抢着付了款。
两人回到陈霭的住处,滕教授帮忙把新买的自行车搬进屋子里去,陈霭则去提那些装菜的塑料袋。她贪婪地抓一个又一个,想一次全都提进去,但发现实在太多了,只好留下一些等下一趟。
她一进门就看见滕姐也在客厅里,正在跟弟弟说话:“她丢的是新车?”
滕教授说:“不是,但现在一时到哪里去买辆旧车赔给她?再说赔车也没有赔旧车的道理。”
陈霭赶快声明:“我叫滕教授别买新车,他不听,一定要买,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买了一辆—”
滕姐笑了笑,说:“你们不用跟我声明什么,我不管你们那些事,只记着别让我弟媳知道就行,不然的话,你们两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她不把你们闹到身败名裂不会罢休。”
滕姐跟着就讲了一个滕夫人把某个女人闹得身败名裂的故事,那女人叫小高,从加拿大过来的。话说那个小高三十多岁,非常漂亮,已婚,丈夫很有钱,是从大陆移民到加拿大去的。小高在加拿大坐满了三年“移民监”,终于成为加拿大公民,能自由出入美国了,于是就到美国来看世界,七转八转的,就来到了D市。
小高是怎么认识滕教授的,滕姐就略去没讲,只说滕教授帮小高进了C大读书。滕夫人知道这事后,就认定滕教授跟小高有一腿,于是对小高开始了人盯人骚扰战,碰见就骂,碰不见就等在小高上学的路上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小高的新车也不时被人划得一道道伤痕,后来D市的华人都知道小高是个贱女人,专门勾引有妇之夫,连小高远在大陆做生意的丈夫都知道了这事,闹着要离婚,最后小高不胜其烦,哭着离开了C大。
滕教授警告滕姐说:“你别吓唬陈大夫了,她本来就胆子小,你这样一说,她吓得不理我了。”
陈霭还真的有点吓坏了,想这滕夫人又不是包青天转世,纯粹是糊涂官打糊涂百姓,如果被滕夫人怀疑上了,那还有好果子吃?可别落个小高的下场,在D市华人界被搞臭不说,还传到赵亮耳朵去,那可真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说不清了。
她正在考虑如何偷偷把自行车退掉,把钱还给滕教授,就听滕教授说:“陈大夫,你放心,Nancy跟你是好朋友,她知道你是个正派人,她不会乱猜你我有什么事的—”
滕姐说:“那照你这个意思,我们都是因为不正派才被她猜疑的啰?”
滕教授连忙解释说:“我说的是Nancy的猜测,不是我的意思,Nancy跟陈大夫关系好嘛—”
滕教授说着就到外面拿东西去了,陈霭也想跟着出去,但滕姐在跟她说话,她只好站住。滕姐说:“陈大夫,你真的很不简单啊,我弟媳那个人,跟谁都处不好的,偏偏跟你处得好,不知道你有什么高招?也给我传个经,送个宝,好让我也跟她把关系处好点,不然我连我爹妈都不能探望—”
陈霭从来没觉得自己跟滕夫人关系好,更没觉得跟滕夫人关系好就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现在听滕姐这么一说,益发觉得自己成了人民公敌的亲密朋友,那就等于把自己放到了人民的对立面。她推卸责任说:“这你得去问她,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跟我处得好—”
“肯定是因为你嘴巴甜,会哄人。我这个人啊,就是吃了这张嘴的亏,心里有什么话,嘴里就说出来了,直来直去,从来不会两面三刀,不会讨好人巴结人,不然也不会年龄不到,就被厂里劝退了—”
虽然陈霭自己经常自夸直来直去,但听到滕姐自夸直来直去,又觉得很不中听。不过滕姐没指名道姓说她什么,她也不想对号入座,不然就成了A市土话里说的“抓起屎往自己脸上抹”了。
滕教授把剩在车里的东西都拿进了屋子之后,就告辞了。陈霭忙着把那些食物往冰箱里放,往壁柜里放。滕姐在一边看着,说:“我觉得我弟对你蛮上心的—,帮你忙的时候,跑得特别欢—”
“快别这样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
“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说。这里又没外人,谁会听见?”
陈霭没吭声,滕姐又说:“我弟这桩婚姻,从开始就注定是不幸的。一个是知识分子,一个是农村妇女,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嘛,怎么可能有共同语言呢?”
“滕夫人也是大学毕业,还是学外语的—”
“她是工农兵大学生,谁知道是怎么被推荐上来的?那时的农村,乌七八糟,很多女工农兵大学生,都是一路睡上来的。我也下过农村,但像我们这种不会来事的,根本就捞不上读书的机会—”
“滕夫人肯定不是靠那种—”
“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她英语挺好的—”
“她英语好什么?比我弟差远了。就算她英语好,也是后来学的,进大学之前她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
“那也说明她很聪明,进大学前一个英语单词都不认识,学了几年就能在G大留校教英语,那不是进步挺快的吗?”
“切,留校这种事,你还不知道吗?还不都是一路睡出来的?”
“滕教授也是G大留校的—”
“我弟是凭本事留校。”
“那也许滕夫人也是凭本事留校呢?”
滕姐没再坚持,笑着说:“你还挺向着那个女人呢,难怪她跟你关系好。”
“我不是向着她,我只是觉得现在他俩已经是夫妻了,我们外人不满意也没什么用,别影响他们的关系。”
“陈大夫的意思,他们俩的关系是我影响的?”
陈霭慌忙说:“不是,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
“夫妻关系是别人能影响的吗?我不过是看到我弟受这么多年的苦,从来没幸福过,替他不值,希望他幸福罢了。”
陈霭宽慰说:“滕教授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他觉得不幸福,他会想办法—离婚的—”
“但我妈不让他离啊!”
“滕妈妈为什么不让他离呢?”
“我妈一是怕离了婚两个孩子可怜,二是怕离了婚我弟没人照顾。我妈从小娇惯我弟,什么都是弄好了递到他手上,所以我弟什么家务都不会干,现在还有我和我妈照顾他,等到我嫁了,我妈死了,谁来照顾我弟?”
陈霭不解地问:“难道滕妈妈指望以后滕夫人来照顾—滕教授?”
“那个女人在照顾我弟方面虽然比不上我和我妈,但比那几个花里狐臊的女人还是强多了—”
“花里狐臊的女人?”
滕姐迟疑了一下,说:“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所以跟你说说,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说的那几个花里狐臊的女人,头一个就是小韩,以前就在你这个房间住。小韩的妈妈就是那个袁老师。袁老师你知道吧?”
陈霭点点头,滕姐接着说:“袁老师是来做访问学者的,在这里认识了我弟,很喜欢我弟,一心想把她女儿和我弟撮拢。你不知道,那时袁老师对我弟可好呢。我弟去日本一年,把弟媳和儿子都带去了,就剩下二老在这里,是袁老师住在我家,帮忙照顾了我爸妈一年—”
“你—那时还没来美国?”
“还没,如果我来了,哪里需要袁老师照顾我父母?”滕姐接着说,“后来我弟帮忙把小韩办到这里来读书,小韩就开始追我弟,袁老师也在中间撮合。我弟其实也挺喜欢小韩的,因为小韩长得很漂亮,比我这个弟媳不知道漂亮多少倍,比小杜也漂亮。陈大夫,我这人说话是有一说一,说句你不见怪的话,小韩比你也漂亮多了。但我妈坚决不同意,说小韩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干。如果我弟跟小韩结婚,只有我弟做牛做马侍候小韩的,哪里会有小韩照顾我弟的?”
“滕妈妈不同意,滕教授他就—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样?我弟最孝顺了—”滕姐还没开讲另外几个花里狐臊女人的故事,就说有事要出去,然后就开车走了。
陈霭疲惫之极,赶快到卧室去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她生怕抢了滕姐的头功,专等滕姐来做晚饭,但等到肚子饿了都没见滕姐回来,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动手做饭。
正做着,小杜回来拿东西,陈霭便留小杜吃饭,也留小杜的“车夫”一起吃。三个人吃着饭,陈霭问小杜:“你在朋友家住,方便不方便?”
小杜嘟囔说:“住别人家,怎么会有住自己家方便呢?”
“那你还回来住吧,你睡我的床,我去睡沙发—”
“算了吧,我可不想跟那个老妖精住一屋。哼,不是看滕教授的面子,我才不会把房间让那个老妖精住呢。”
“你怎么叫滕教授的姐姐老妖精?”
“她本来就是老妖精嘛,几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女孩一样在男人面前撒娇。不过你可别告诉滕教授我叫他姐姐老妖精,不然他肯定恨死我了—”
“你对滕教授的姐姐这么熟悉?”
“在一个餐馆打工,怎么会不熟悉呢?我的工就是她帮忙找的,不过她是看滕教授的面子,不是看我的面子,如果是看我的面子,她肯定不会帮我找工。”
“为什么?”
“敌意呗。你别看她也姓滕,但她跟滕教授完全是两码事。滕教授这人很好,肯帮人,对人真心,但他姐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到底不是一个妈生的—”
“她看上去还挺不错的嘛—”
“哼,那是你刚认识她,又当着滕教授的面。等你跟她处久了,你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对她弟弟—简直有点变态—,不管什么人,都以为别人想嫁给她弟弟,而且都是为了钱为了地位为了绿卡—”
“滕教授的夫人也—不太高兴滕教授的姐姐—”
“没谁会高兴滕芳这种人,”小杜把嘴一撇,“不过王兰香是个没脑子的人,什么坏都摆在脸上,放在嘴里,她那里斗得过滕芳?每次她们之间闹起来,都是滕芳得胜—”
“那是怎么回事?”
“只怪王兰香自己,太泼了,她骂自己的公婆是‘老不死’的,以前她公公摔伤了,她说‘怎么没摔死呢?要摔就摔死掉,免得躺床上要人侍候’。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她说了这样的话,还指望滕教授向着她?”
“她当着滕教授的面就敢这样说?”
小杜仿佛亲耳所闻一样,铜铜铁铁地说:“怎么不敢说呢?她什么都敢说。”
但陈霭不太相信滕夫人会这么没策略,小杜不可能亲自听见滕夫人说这些话,谁知道这些话到底是滕夫人说的,还是别人编出来的?不过她同意小杜对滕夫人的评价,滕夫人的确是个不会掩饰内心的人,但滕姐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就不知道了。
小杜警告说:“现在滕芳住在我们这里,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跟她说我的事。”
有了小杜的警告,陈霭还真的小心起来。她主动给滕夫人打了个电话,说了滕姐在这里住的事,免得被滕夫人知道了不好收场,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滕夫人并没暴跳如雷,而是有几分得意地说:“滕非告诉我了。她住你那里我放心,你替我盯着点,别让那两个狗男女勾勾搭搭—”
陈霭本来想说“我总不能一天24小时跟着他们吧?”,但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哼哼哈哈答应了。
滕夫人有时打电话询问滕家两姐弟的事,陈霭都是如实回答:没有,他们没在一起,至少我没看见他们在一起。没有,滕姐没在外面住,每晚都是在小杜房间睡的。没有,滕教授没上我们家来。
滕姐住进来前,曾经许诺把做饭的事包了,滕姐也的确每天都做饭,但陈霭每天还得做饭,因为滕姐都是中午做饭,做好就把饭菜打包,送到滕教授那里去了,滕教授在家就送家,滕教授在校就送校。
如果不是滕教授自己说出来,陈霭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只会认为滕姐没做饭。她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自己买的菜没数,更不会经常查点。她下班回来,看见锅里没饭,冰箱里没菜,就动手煮饭做菜,谁撞上就叫谁一起吃,吃完饭就装一盒做明天的午饭,剩下的就放在冰箱,下落如何就不问了。
但滕教授跟她通电话的时候,经常会提到“你们做的饭菜”,她就知道肯定是滕姐做的了。她没点穿,只对滕教授声明了一下那不是她的功劳,饭菜是滕姐做的。而滕姐那里,她没去问;滕夫人那里,她更是不会走漏半点口风。
不过这样几边隐瞒,甚至几边撒谎,实在令她难以忍受。她这个人天生不是搞保密工作的料,更不适合做三面间谍,总担心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某一边的秘密,惹出麻烦。
她一再警告自己:这是滕家的事,你别去掺合。别人家的事,你管它呢?谁对谁错,谁阴谁阳,你都别管,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给自己立下一个军令状:不管滕家事,不上滕家去。
艾米:如果你在读《尘埃》
(这是我在《尘埃腾飞(35)》下的跟帖,收集在一个帖子里,贴出来供跟读《尘埃腾飞》的读者参考)
我写故事,除故事的叙述者(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是陈霭)之外,对其他人都只写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我对人物的心理当然有我自己的推测和理解,因为作者同时也是读者,读的是人物的生活,但我不会把我的推测直接写在故事里,因为那样写出来的故事,就没有阅读价值了,仅仅是作者在向读者灌输自己的想法看法,等于是把馍馍嚼过了吐给读者吃。
但有的读者,就习惯于吃作者嚼过的馍,吃得太多,已经形成了阅读习惯,看故事的时候,说起风就是雨,听到一个人物的话,就当成是作者的话,进而认为是事实。
每个人说话,都有自己的原因,都有自己的目的,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是假的,有可能半真半假。有时说话人知道自己在撒谎,有时连说话人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撒谎。
看故事的乐趣,就在于动脑筋推测人物说某话做某事的动机和目的,如果你不想动脑筋,只想知道结局,等着作者告诉你人物的动机和目的,那就不适合看我写的故事。
看故事是了解人心人性的好机会,我这里的“人心”指的是个体的心理特征,即某个特定人物的心理特征,而“人性”则指一类人物共同的心理特征。
了解人心,就要注意从人物的言行去推测她的心理活动,她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这么做,哪些原因是她个人的特性造成的,那些原因是环境和生活经历造成的。
你看到滕教授亲姐姐疏妻子,这是他的言行;他为什么会亲姐姐而疏妻子,这才是他的人心和人性。如果你看到滕教授亲姐姐疏妻子的事实之后,只知道指责他这样做不对,那么你是在作价值判断,在判罪,也就是我经常说的开道德法庭。这样读小说,除了知道故事情节之外,没有更深层次的收获,因为你在看小说之前就知道一个男人亲姐姐疏妻子是不对的,你看小说,只是把你早就具有的道德观念拿来judge了一下人物,没别的收获。
当然,你看故事就是为了了解一下情节,你不关心人心和人性,所有的故事在你眼里都只是情节而已,你最盼望的,就是我现在就告诉你究竟陈滕二人结婚了没有,那也无可非议,但请不要动辄就开道德法庭。我写一集,你就出来判几个人的罪,我写另一集,你又出来判几个人的罪,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写下去呢?难道就为了让你每隔一天可以当回道德法庭的法官?
曾经有个人提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她问我这个故事准备写多少集,她好根据总的集数用黄金分割法来推测一下哪一集会是高潮,她好赶在那集上来看。我当然不会告诉这样的白痴,我究竟准备写多少集。
有的人总把看我码的字当做是对我的恩惠,动辄就拿“我不看你的小说了”来威胁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明白什么叫“码字为知傻”,她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心里还是巴不得连白痴都爱看我码的字的,如果她不看我的字了,我就会伤心欲绝。
殊不知,我码字绝对是为了知傻,既是为那些已经被实践证明是我的知傻的人,也是用码字的方式来结识新的知傻。对那些根本不懂阅读的人,我认为他们读我的故事是对我的亵渎。
最近有个白痴向《命运恩赐》投稿,题目就叫《所有女人都想嫁老三》,我告诉她:你可能根本没读过黄颜的《命运恩赐》,如果你读过,就不会把这种稿件投给我了。
这个白痴十分无辜地问:“不是说《山楂树之恋》的评论吗?”,大概是想问“那跟黄颜的《命运恩赐》有什么关系?”
对这样的白痴,我真的恨不得把我的《山楂树之恋》从她手里夺回来,把故事从她脑子里挖出来。什么玩意!这样的人也配读《山楂树之恋》?
有人说她在艾园发言很害怕说错话,我觉得这是好现象,说明她知道世界上还有说错话这回事了,说明她在艾园发言会先动动脑子,也说明她认识到自己有说错话的可能。
有的人对此很不开心,威胁说“你把读者搞得胆战心惊,都不敢发言了,有什么意思呢?”
这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个只要有人跟帖,就心满意足,如果没人跟帖,就觉得很没意思的人,不管跟的是什么贴,哪怕是狗屁不通的贴,她也欢迎,因为她只要数量,不要质量。
我不在乎多少人跟帖,我只在乎跟帖的质量。跟帖不是打群架,并非人越多势越众。跟帖反映的是你有什么样的读者群。我是个爱才的人,我希望看到真正有水平的跟帖,我不需要你看在我们感情的份上,没话找话瞎说几句。
我和黄颜都说过,艾园愿意成为知傻们结识相会交流的平台,大家在这里见个面,问个好,说点张家长李家长,艾园都欢迎。
但这不等于艾园欢迎你把艾园当成你灌水的园地,如果你平时从来不对艾园的文章发表意见,只在这里跟你几个要好的朋友搭梯子聊天,那就不受欢迎了。
艾米:尘埃腾飞(36)
滕姐在陈霭那里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她那有肾病的爱吃中国菜的白人铁路工人未婚夫就从纽约飞过来了。星期六上午十点多钟,滕教授带着爹妈和两个孩子来到陈霭的住处,准备叫上姐姐和陈霭一起去接滕姐的白人未婚夫Sean。
陈霭扭捏了一下,但两个老人都热情地邀她同去,两个孩子还上来扯她胳膊,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跟滕家人一起去了机场。接到Sean后,两辆车,八个人,风风火火地杀到D市最有名的中餐buffet(自助餐)店,大吃大喝,美其名曰为Sean接风洗尘。
出乎陈霭意料之外,Sean居然长得很帅,风度翩翩,既不像铁路工人,也不像有肾病的样子,为人处事很随和,还挺有幽默感,把两个孩子逗得哈哈笑,对滕姐也很照顾,不时地用一条长臂轻搂滕姐一下,看得陈霭脸红心跳,羡慕到嫉妒的地步。
Sean在D市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滕姐一起开车去纽约。滕姐临走前,来跟陈霭告别,有点哽咽地说:“陈大夫,我这几天住在这里,打搅你了。现在我要去纽约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以后就拜托你—照顾我弟弟—他们了—”
陈霭是个泪腺敏感的人,别人一哭,不管跟她相关不相关,她的眼圈就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而且她这个人最怕离别,哪怕是平时关系不怎么好的人,一旦走了,她也觉得心像被人掏了个洞一样,空空的,没着落。
陈霭陪着滕姐唏嘘了一阵,发自内心地感叹说:“你这个做姐姐的,对弟弟是真好。我没兄弟姐妹,真是羡慕你们呀—”
“我家这么多口子,都指靠我弟弟,我们不好好照顾他,如果他倒了,我们全家不都完了?”
“你们全家?”
“我爸我妈,是不是指靠我弟弟?还有我的两个侄儿,是不是指靠我弟弟?连我国内那些亲戚,都是指靠我弟弟。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我那个弟媳会给我爹妈养老送终?你以为两个孩子跟着那个女人会有出息?”
一席话说得陈霭茅塞顿开,肃然起敬,滕姐真是眼光远大,用心良苦,不光想到弟弟一人,还想到了爹妈侄儿一众人等,这可不是一般姐姐做得到的,这也让她越发舍不得滕姐走了。两个女人拉着手,叮嘱了又叮嘱,话别了又话别,缠缠绵绵,悲悲戚戚,场面十分感人。
好在白人未婚夫看上去比较单纯,不然看到未婚妻跟一个女人如此缠绵,肯定要想歪了。
当天晚上,滕夫人就打电话来核实:“滕非说那个贱女人走了?”
“走了,走了,跟她未婚夫一起开车走了。”
“那男人怎么样?”
“挺好的,挺好的,又高又帅,人也很和气,对滕姐可殷勤呢—”陈霭不敢多说,怕滕夫人不高兴。
哪知滕夫人很高兴:“哼,终于把那个瘟神请出门了!那个贱女人,也只有白人的洋玩意才能满足得了她,这下她应该不会缠着我们家滕非了—”
陈霭又一次茅塞顿开,发现滕姐滕夫人都比她眼光远大,用心良苦。
滕夫人邀请说:“今天上我们家来玩吧,我们搓场麻将,好好庆贺一下。”
“哎呀,今晚不行,我在赶一篇paper(论文),马上要交的—”
滕夫人坚持,陈霭更坚持,滕夫人坚持不过陈霭,只好不坚持了。陈霭仿佛打了胜仗一样高兴,因为她在实现自己的誓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到滕家去,不管滕家事。虽说昨天刚跟一群姓滕的人吃过饭,但那也可以看成是吃的Sean的饭,而Sean还没跟滕姐结婚,不算滕家人。
陈霭立誓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这个誓言也实现得不错,她的J-1waiver(访问学者豁免回国居住/服务期)办得很顺利。她把小张开给她的支票先转存在自己账上,然后用自己的支票付了院里发的工资,支票是直接寄到院长手里的,因为她知道赵亮的钱口袋很深,而且长着倒挂钩,放钱进去容易容易,拿钱出来难得难得,她再不敢用肉包子打狗了。
院长收到她的支票,开了证明给她,她在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的网站上打印了所需的表格,填好,连同院长开的证明一起寄到大使馆,很快就办好了waiver。
她的H1-B也办得很顺利,办的加快,十五天办好,一下就签了三年。H1-B一办好,她就以博士后的身份上班了。
虽然职称变了,但她的工作性质跟从前一样,仍然是做实验,读paper,写paper。她很喜欢这个工作,既能胜任,又能发挥潜能。不能胜任的工作,给她再多钱她也不喜欢,每分钟都是煎熬;太简单的工作,她又干得没劲,每分钟都是浪费,现在这个工作正好。
她到美国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开始出成果了,她在两篇文章上挂了名,都是老板主笔,但因为她来的时间赶上了那两个projects(研究项目)的尾巴,所以也榜上有名,一篇是第三作者,一篇是第四作者。
刚开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两篇文章她都没写一个字,有个项目她连实验都没做,但却在论文上挂了名,好像有沽名钓誉之嫌。她跑去找老板,请求把自己的名字拿下来。
但老板解释说,他们那个领域就是这样的规矩,只要沾点边的都会榜上有名,所以每篇文章都是一大串作者,多的时候可以多到几十个作者。懂行的都知道第一作者才是该研究项目的主力军,最后那个作者往往是项目老板,中间都是跑龙套的。
哪怕是跑龙套,陈霭也很高兴,毕竟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英语,上了英文的科研刊物。她在国内没发表过多少论文,在美国却一下就发了两篇,看来美国的科研也不难做。
这段时间她还主笔了一篇论文,以第一作者的身份投给了一个conference(会议),如果入选的话,可以去遥远而美丽的K州开会。
如果说陈霭在工作和学术上春风得意的话,那么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就可说是冬雪失意了。
这个“冬雪失意”的祸种,不是别人,就是她一来美国就认识的祝老师。
祝老师在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时间已经临近尾声了,虽然祝老师想了很多办法延长,但都没有成功,情绪十分低落。陈霭很同情祝老师,总是耐心听他发牢骚,想办法开解他。
但她内心深处却热切盼望祝老师早日离开美国,她自从无意之中把滕教授借钱给小杜的事泄露给祝老师之后,就一直担着心,怕祝老师把这事捅给了滕夫人,引起滕教授夫妻不和。就为这,她在祝老师面前一直是小心了又小心,忍耐了又忍耐,无比窝囊。
虽然祝老师以前也曾旁敲侧击地讲过“海外搭档”的故事,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还没往自己身上扯:“你看老孟和小白,人家在国内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到了海外,组成搭档,不也过得很好嘛?还有那个小顾,她老公来之前,她也是有搭档的,她老公来了,搭档就自然而然散伙,人家小顾跟老公现在过得不知道有多好—”
陈霭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祝老师没直接说到她头上来,她就睁只眼,闭只眼,装聋作哑。
但祝老师的行期越近,这种话题就扯得越多,最后终于扯到陈霭身上来了:“陈霭,草活一春,人活一生;草就要趁着春天开个花结个籽,不然到了冬天,就白白枯死了。人呢,也要趁着年富力强的时候,好好享受生活,不然就白活一辈子了—”
陈霭哼哼哈哈,东扯西拉。
祝老师又说:“陈霭,你看我来美国快一年了,马上就要回国了,还连‘海外搭档’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也来了半年了,也是孤家寡人,没个搭档,难道你就不遗憾?”
“我成天忙得昏头昏脑,哪里有时间遗憾—”
“唉,我那时叫你搬到我那里跟我合租一套房,你不肯,你看,多好的机会都错过了—”
陈霭越听越烦,这个祝老师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得像是她也有那个意思了呢?
祝老师像没长眼睛一样,看不出自己的话已经激怒了陈霭,继续说道:“你这边的租约早就到期了吧?搬到我那边去吧,我为了你,连roommate(同屋)都没找,多花一倍租金,我为了什么?”
“我老早就跟你说了,我不会搬你那边去的,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像什么话呀?”
“这就是你老土了,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的多得很,你来美国这么久了,还这么不开窍—”
陈霭赌气说:“我就是老土,就是不开窍。”
祝老师把手搭在陈霭肩上:“我来帮你开窍—”
陈霭正在切菜,突然肩膀上一热,像落了泡狗屎一样难受,惊得连菜刀都扔了:“你干什么呀?开这种玩笑!我正在切菜啊!你不怕我失手砍到你?”
“呵呵呵呵,别吓唬我了,你哪里舍得砍我?你一个人在海外—就真的一点也不想?俗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你别瞎说了,怎么说你也是个大学老师,副教授,怎么尽说这些—无聊的话?”
“这哪是无聊的话,都是大实话。我知道,女人都是有点—矜持的,半推半就嘛—”
陈霭拉下脸来,义正词严地说:“祝老师,你是B大的,我丈夫也是B大的,你夫人也是B大的。你—说这些话—以后怎么—面对—你自己的夫人—还有我的丈夫—你们是同事啊!”
“你以为赵亮就那么老实?你怎么知道他在国内没—找个临时搭档?”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夫人在国内找了临时搭档,所以你才要在海外找个临时搭档?”
祝老师立即变了脸:“你少给我夫人头上泼污水,我夫人是正派女人,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下作事来!”
陈霭的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你夫人是正派女人,不会—找临时搭档。那你把我当什么人?”
“我把你当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就把你当什么人。你装什么正经?你要是个正派人,你会背着丈夫搞男人,还脚踏两只船?”
“我—我我我—怎么脚踏两只船了?”
“你又搞滕非,又搞张凡,你还不是脚踏两只船?哼,你傲个什么?我只不过是排解一下海外生活的寂寞,换在别处,我瞧得起你这种女人?给我都不要!”
陈霭气昏了,一刀砍在砧板上,指着大门说:“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祝老师也气得发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你这半年,我帮了多少!你他妈的过河拆桥,叫我滚?反了你了!你现在就给我赔礼道歉,否则的话—有你好看的!”
陈霭大声嚷道:“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
“你还叫警察!几句英语都说不清,人家警察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我—我告到你们B大去!”
“你有种去告啊!哼,好笑!我没告你,你还先告我了?你要不信就试试,看谁搞臭谁!”
两人都直着嗓子嚷嚷,陈霭既不知道自己在嚷什么,也听不见对方在嚷什么,就觉得谁的声音低谁就没道理,谁先停下谁就是认输。
嚷了好大一阵,陈霭的头嚷晕了,祝老师还没滚出去。刚好小杜回来撞上,一见是祝老师,立即不问青红皂白加入混战:“滚出去!滚出去!你赖在我家干什么?”
祝老师调转枪口:“你这个下作女人也来凑热闹?有你好看的!”
小杜也不示弱:“你滚不滚?你不滚,我打911报警了!”
“你报什么警?我又没弹你一指甲,又没强暴你,哼,你这种脏女人,给钱叫我上我都不会上!”
小杜气疯了,马上拿出手机拨911。陈霭一看动真格的了,胆子又小了起来,怕闹得人尽皆知丢脸,一边阻拦小杜,一边对祝老师嚷道:“还不快走?你还真的要等到警察来抓你?”
祝老师边往外走边说:“让人不是怕人,好男不跟女斗—”
警察很快就到了,两个男警,一黑一白,帅得惊心动魄,白有白的帅法,黑有黑的帅法,都很健壮,很耐看。小杜抢着用英语回答了警察的问话,两个帅哥又问了陈霭一些问题,问得陈霭摸头不是脑,十句有八句需要小杜翻译,不由得想起祝老师的讥讽,益发自惭形秽。
警察问陈霭想不想presscharge,陈霭忙问小杜:“presscharge是什么意思?”
小杜说:“应该是‘起诉’的意思吧。管它呢,快presscharge!让警察把那个混蛋抓起来,关牢里去。”
陈霭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连对警察说“No,no.”
警察交待了几句,就告辞了。
小杜气恼地问:“你怎么不presscharge呢?”
“他又没把我怎么样—我怎么—告他?再说,如果真把他告进牢里去了,他出来不狠狠报复我?”
“你以为你不告他,他就不会报复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