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幻真

作者:金子 字数:36656 阅读:1 更新时间:2016/06/29

正文 幻真

    同年六月,十四阿哥胤禵入主兵部,提调古北口,绿营,江南大营各地兵员,向陕西集结。同年九月,京城黄土垫道,香案遍布,康熙皇帝亲授十四阿哥天子剑,大将军印信,让其奉节出京,兵发青海,直讨叛逆。而胤禵也终于成为了皇位的直接竞争者,手握数十万雄兵的“大将军王”。

    转眼间十四阿哥领兵出关已经三年了,除了开始进行了一些所谓的诱敌深入,小心试探之外,他一直都是带兵突进,杀得敌人是丢盔卸甲,四下逃窜。尤其是近来,战果累累,喜讯不断从前方传来,十四阿哥的能争善战,已是朝中大臣们,每日里都回交口称赞的话题。

    而胤祥和四爷则每日在户部里忙得是昏天黑地,前方筹粮,后方天灾,事事说到底,根儿都在钱上,因此户部大概是除了兵部以外,京城最忙碌的衙门了。最近这两年我就没在掌灯前,见胤祥回来过,他每次回来也就是逗逗女儿,和我说上几句话,然后就一头扎入书房里,要不就是直奔雍和宫。

    胤祥也曾万分歉意的说冷落了我,我每次都只是说,“只要身子骨儿没问题,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担心我”,胤祥听了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和我说,现在忙是为了以后能好好的陪我,以后我自然就会明白的…我听了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等着”。

    其实我现在就很明白,这三年是四爷,八爷,十四爷拼命积攒各自实力的重要时期。十四爷连战连胜,兵权在手,八爷广交朝臣,六部游刃有余,四爷却是咬紧了牙关,埋头做事,而且是做实事。归根结底,几路人马等着的就是康熙皇帝闭眼前那一句话罢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领兵打仗最怕补给跟不上,士兵不是战败而是被活活饿死的先例比比皆是,有史为鉴。可偏生这两年,河南大旱,山东蝗灾,四下里看去,都是一双双要钱的手。而四爷和胤祥这些年来紧缩银根,拆了东墙补西墙,又四处追债,却从未让前方的粮草吃紧过,虽然打胜仗的功劳都算在了十四阿哥身上,皇帝也看在眼里,可这背后的劳苦,却应该是放在皇帝心里的。

    这些话我当然不能跟胤祥讲,想来他和四爷如此的拼命做事,心里自然打的也是这个算盘,用不着我多嘴多舌的。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皇位也应该稳稳当当是四爷的。

    更何况,长久以来,我一直对自己的存在甚有隐忧,胤祥的命运已因为我有着些微的改变,不然,他本该是多子多孙的。所以我更不想去改变四爷的命运,哪怕是因为无意间的碰触,那样的结果无论如何是我所承受不起的。

    虽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在前进,可在我没有看见四爷黄袍加身的那一刻之前,一切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意味着改变。

    因此,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自我封闭在了府中,甚至希望别人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才好。对外只是宣称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胤祥当然是毫无异议,我等于是他的一个软肋,而康熙皇帝和德妃自然也是心里有数,虽然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年节召见一律减免,日常的赏赐却仍是只多不少。

    这三年来,我只是在府中认真地操持着家务,照顾着胤祥和蔷儿的生活起居,却从不曾问他一星半点儿关于朝局变化的事情。原本的一番私心看在胤祥眼里,却让他觉得我真是个知书达理,安于本分的女子,对我也是加倍的温柔。我心里只能苦笑,我之所以不问,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而现在已经是康熙六十一年九月了,离那个日子没有多远了。

    不晓得为什么,似乎每到一个三年,就如同月圆潮汐一样,必然会发生些大事,所以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滑过,心底深处总是隐隐的有些不安,却无法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最近这两年不时地会感到晕眩,请了太医来,说是因身体虚弱,五脏不合,才会如此,换了现在的话就是,就是因为体虚贫血,导致脑部供血不足,所以才会有头晕的感觉。

    胤祥不知道弄了多少补血的药材和补品给我,也不大见成效,可也没有再坏到哪里去。太医们都以为是我生产的时候,失血太多才会导致这种状况发生,我和胤祥却觉得还是当年那晚毒药的后果。可不管怎么说,贫血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我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坚持每日里锻炼罢了。

    刚在窗边写了几行字,就觉得头一阵的晕,忙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股晕眩的感觉过去。“额娘,额娘”,蔷儿脆脆的声音从屋外传了来,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就看见帘子一掀,一个小小的身影儿已摇摇晃晃的跑了进来。

    小桃儿有些急切的声音随后而至,“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走慢些,这摔了可怎么是好”,蔷儿是小桃一手带大的,我觉得有时候她比我还要紧张。蔷儿不管不顾的扑在了我的身上,我笑着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还没等我说话,一只翠绿的大蚂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闪了一下,仔细再看看,才发现那是个草叶编的,又上了漆的假货。

    蔷儿见我躲,就“咯咯”的笑了起来,“额娘,好看吧”,我好笑又好气的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吓我一跳,这哪儿来的,秦顺儿给你的”?说完帮她理了理跑得乱糟糟的辫子,乌黑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我忍不住亲了一下,蔷儿缩了脖子咯咯一笑。

    这孩子精力旺盛得很,一天到晚跑东跑西,事事好奇,见了人又亲热,那性子竟是越来越像胤祥,全然不若小时候那样的安静。有时候不免好笑的想,这孩子除了是我生的之外,竟无一点像我,可每每想到这儿的时候,心里却泛上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一种解脱。

    “不是,哥哥给我的”,蔷儿摇晃着小辫脆生生地说道,“喔,你弘历哥哥来了”,我漫应了一声,能让蔷儿叫哥哥的,也只有弘历那孩子了。这些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钮祜禄氏会时不常的带着弘历来登门拜访,与我闲聊消遣。只不过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她从不提四爷,那拉氏,德妃,我也从不问。

    “给婶子请安,您吉祥”,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抬头从小太监撩起的帘子里看过去,弘历正微笑着站在门口,见我看他,躬身给我打了个千儿。这个未来的乾隆皇帝,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七成新的盘龙小褂儿分外合身,麂皮靴子一尘不染,黝黑的辫子梳得油光水滑的,配上他那沉稳的笑脸,举手投足间已隐然有着成人的风范了。

    我忙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又把蔷儿放下,看着弘历稳重的走到了我跟前,我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笑问“什么时候来的,你额娘呢”,弘历一笑,清晰的答道,“额娘可能刚下车,方才在门口先碰见妹妹,额娘就让我先跟着妹妹进来”,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骑马来的”,说完露齿一笑,笑容里带了两分孩子气。

    听见钮祜禄氏来了,我站起了身来,准备出门去迎她,虽然我天生好静,不过能有个朋友还跟你说说话,对于心理健康还是很重要的。我转头看了弘历一眼,还没等我说话,他已笑着说,“婶子,我带妹妹去玩,您和额娘去说话儿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就看他低头对蔷儿温言说,“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好,咱们还弄那个去”,蔷儿高兴地应了一句,眼里再没我这个娘,拉着弘历转身就往外走。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拉手的出去了,我忍不住好笑的摇了摇头,“唷,你这似笑非笑的想什么呢”,钮祜禄氏笑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抬头看去,她正笑倚在门口看着我。见弘历要带蔷儿出去,她低声又嘱咐了几句才让他们走,我对门外站着的小桃儿挥了挥手,她忙得跟了上去。

    “姐姐快坐”我笑着招呼了钮祜禄氏坐下,她笑着走了过来一偏身儿靠在了抱枕上,又让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在了炕桌上,这才命她们出去。我伸手拿了杯子过来,斟了一杯参茶给她,笑说了句,“怎么每次过来都拿这么多东西,我又没的人情儿还你”。

    钮祜禄氏“哧”的一笑,先拿起杯子,细细的喝了一口,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儿,这才笑说,“瞧你说的,好像我拿东西过来,就是为了向你要人情儿似的”,我嘻嘻一笑,“这不是面子上的话儿嘛,装也要装一下不是,要不然下次兴许你就不带了”,钮祜禄氏“嗤”的轻啐了一口,笑着剜了我一眼,这才转手从桌上挑起一个竹子编的篓子来。

    “那是你最喜欢的清茶,前儿江浙府尹才送来给四爷的,福晋赏了我们几个,我知道你喜欢,先偏了你了,回头你叫人收好了吧,够你喝你一阵子的了”,她温婉的笑说了一句。

    听到四爷两个字,我不禁有些怔,好像这些清茶都是别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送到四爷府上的,而每次又都被钮祜禄氏拿来送给我,有时候我也会想,难道四爷也喜欢喝清茶,还是因为我喜欢…

    “喏,接着啊”,钮祜禄氏看我愣愣的,有些好笑的伸长了手,递到我眼前,我忙的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道声多谢。这清茶的味道淡,胤祥向来不喜欢喝,我却爱它有些清苦的味道,钮祜禄氏自从知道我这个爱好之后,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上一些。

    “对了,上次你说编给我的那个带子,做好了没”,钮祜禄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我一句,我忙起身往书桌那儿走,从篾筐里拿起了那根带子,嘴里边笑说,“早做好了,就等着你来拿了”。

    上次弘历生日,我用红绳儿编了一个幸运带给他,告诉他这会带来好运气,那孩子开心的收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让钮祜禄氏瞅见了,说有趣,让我也给她编一个,这只是个小玩意儿,我自然答应。

    伸手递了给她,看她微笑着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却没带上而是转手放进了袖子里,我不禁有些奇怪,却也不好问。钮祜禄氏却毫不在意的喝了口茶,转而说起了一些张三李四的事情,又邀我去庵堂住一阵子。

    虽说她早已有个弘历这个宝贝儿子,可是定期去庵堂吃素斋的习惯并可没有改,见我开口要推托,她嗔怪的斜了我一眼,“咱们就坐着马车去,待上几天就回来了,那儿没别人,就咱们娘俩个带着孩子,再说你这老窝在家里成什么样儿”。看我一付不置可否的样子,她戏谑的问了一句“难不成你是怕十三爷不愿意”?我笑了笑,“那倒也不是,回头晚上先问问他吧”。

    “这不就行了”钮祜禄氏一笑,又关心的看着我说,“那庵堂有神佛保佑,你多去去也没有坏处不是”,我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显然是说那个庵堂对祈求生子很灵,我若想再生个儿子,就应该多去祈福才是。

    我不清楚弘历是不是靠钮祜禄氏的虔诚祈祷得来的,可蔷儿对于我而言,不亚于一个奇迹,可一个奇迹若是出现两次,那就不叫奇迹了,我在心里苦笑着咧了咧嘴,不着痕迹的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直到送钮祜禄氏走,她还不忘了叮嘱我,尽快给她个信儿,我胡乱的点了点头,想着晚上和胤祥提一句,就说他不愿意让我去,我也好回了钮祜禄氏的一番善意,在这儿节骨眼儿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可没成想晚上一说,胤祥竟然说好,说是一直看我闷在家里也不好,他又没有功夫陪我走走,借这个便儿,正好让我放松一下,更何况那庵堂要是真灵验,那他也是求之不得。

    一边帮着胤祥解外氅上的搭襻儿,一边将他碍事的辫子捞了起来,让他先拿好,我开玩笑的问了一句“你就不怕再弄个赵凤初来”,胤祥的背脊一硬。我以为是自己玩笑开过头了,又触痛了他,刚要开口解释转圜,胤祥已是一笑,回头和我说“你放心,现在你就逼着老八他们去干,他们也不肯了”,说完将辫子甩到了背后,大马金刀的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我走过去倒了杯参茶给他,自己才转身坐在一旁喝着清茶,胤祥皱了皱鼻子,斜视着我杯中的茶水说了一句,“真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好喝的,没滋没味的还发苦”,我微微一笑,“苦也是一种滋味啊,细细品还是别有滋味的”。胤祥不以为然的看了我一眼,“那又是什么好滋味了”,说完就用手捋着额头,一脸的疲惫。

    我放下了杯子,悄然走到他背后,用手指轻柔的帮他按摩着额头和颈椎,他抬眼一笑,抓住我的手亲了亲,这才放开手闭上眼,让我继续给他揉。“你还是去吧,再过些日子,想出门也没那么容易了”,过了会儿,胤祥幽幽的说了一句。

    我的手指一顿,低头看着他,胤祥慢慢的睁开了眼于我对视了一会儿,乌眸依然熠熠有神,只是眼底的血丝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了。他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转,将我带到他身前,就那么半坐着的靠在他怀里。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光却好像穿透了我,落在一个未知的地方,手指却只是下意识的卷绕着我鬓边的一缕散发,缠绕,放开,缠绕,放开…我垂下眼,安静无声的靠着他,紧紧地,现在我能给他的帮助也就仅此而已了。

    “皇上的身子骨儿越来越差了,这些天又没上朝,这已经是…”,胤祥低声说了一句,我略抬眼看去,他正低头看着我,眼里有着忧心,有着沉重,有着无奈,却也有着一丝光亮。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只要别到了那一天,却觉得这辈子活的很后悔就是了”。

    胤祥微微一怔,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你说的是”,说完重重的在我嘴上亲了一下,就不管不顾的冲外面喊着,要秦顺儿赶紧给他摆饭,“知道你吃过了,再陪我吃一顿好不好”,他笑眯眯的低了头问我。

    我假装想了想,才说“好呀,撑着总比饿着要好”,说完笑着对他眨了眨眼,胤祥哧哧一笑,眼底的沉重一瞬间也仿佛消失无踪了,他就那么懒散的歪在椅子上,眼珠不错的笑看着我指挥着丫头们布菜,脸上的表情却带了一抹真正的轻松。

    看着席间已然恢复正常,不停说笑着的胤祥,我也一直在笑,只是心里却压抑着一种悲哀的情绪,胤祥虽然在笑,心底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吧。皇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竟然会让儿子只有在父亲逝去之后才能看到希望,一个“朕”字,到底会扭曲了多少人的情感。

    我不认为我刚才的那句话,就能解了胤祥心中那个阴暗的疙瘩,那只是个让人逃避道德底线的借口罢了。那个阴暗的让人无法说出口,却实实在在深埋于心底的念头,可能就象一把钝刀,在一点点地切割着每个皇子的心,但他们却已无暇去哀叹他们父亲的即将到来的死亡,只是因为他们全都不知道,一旦失败自己是否还有明天…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既然胤祥也赞同我现在出门,第二天我老老实实的跟着钮祜禄氏走了,一路上就听见蔷儿唧唧呱呱的笑闹声,弘历为了陪她,竟然没有骑马,而是规规矩矩坐在了马车里。

    我和钮祜禄氏随意的谈笑着,看着弘历好性儿的任凭蔷儿在他身上揉搓来揉搓去,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就那么宠溺的笑着,陪着蔷儿玩儿。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去研究乾隆皇帝真实个性的想法,既然在他七岁的时候我就看不透,那更不用想在以后的岁月里弄个明白。

    可不管怎样,只要让他对蔷儿处出了真正的亲情,那么蔷儿在未来的岁月里,就必然会有一个强而有力的保障了。虽然我不知道钮祜禄氏母子与我亲近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可想想自己一开始接近钮祜禄氏的目的也并不纯洁如白雪,心里也就释然了,我已经努力的去给蔷儿种树了,可能不能遮荫乘凉,却还要看她自己。

    庵堂里的姑子们一见了钮祜禄氏和我都是笑脸相迎,忙前忙后的,依我看来,对我们的态度倒是比对她们日日供奉的神佛,来得还要恭敬些。钮祜禄氏却真是一门心思的虔诚我佛,一听姑子们讲经最少也是一个时辰,我虽然很想破门而出,可最终也只能笑脸无语相陪。

    可这样的清静日子还没过了两天,蔷儿可能是因为到了新鲜地方玩的太疯,夜里睡得也不踏实,隔天就咳嗽起来,身上也有些高热。钮祜禄氏想叫人去请太医来,我嫌麻烦又怕耽误时间,只好哄着蔷儿先跟我回家。

    “珉姐,真是对不住了,误了你的正经事”,我有些歉疚的看着随我一同回来的钮祜禄氏,她微笑着轻摇了下头,随着马车的摇晃,她头上的坠子也是不停的摆着,“瞧你说的,要是这样说,因为我叫你们来,蔷儿才受的风,那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了”。

    我轻拍着怀里已经睡着的蔷儿,“其实你不用跟我回来的,你…”,“好啦,看见蔷儿这样,我这心也是放不下,哪儿还能静下心来吃斋念佛的,你就别唠叨了”,我们相视一笑,钮祜禄氏说完伸手轻轻摸了摸蔷儿的额头,“还好,热的倒不厉害”。我低头看着蔷儿烧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心里不免一疼,钮祜禄氏看我面色不好,了解的轻拍了拍我的手

    过了两个时辰,京城已豁然在望,没一会儿就进了城,天色黯淡,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我拒绝了钮祜禄氏要送我回去的心意,她见拗不过我,只能任我下了车,笑说下次让我陪她多住几天,又说太医走了之后,让人带个信儿给她,省得着急。我忙答应了,这才目送着她的马车往雍和宫的方向走去,弘历还探出了头朝我们张望着。

    我上了马车,马车里守着的小丫头示意蔷儿还在睡,我点了点头,替蔷儿紧了紧被子,“满子,我们回去吧”,我轻声说了一句。外面的小太监应了一声,一声鞭响,马匹继续前进,侍卫们也纷纷上马前行,自有人先行回去通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十三贝勒府的轮廓隐见。“你去告诉满子,从角门那儿进去就是了,别又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我低低了吩咐了一声,那小丫头忙凑门边,撩起帘子来说了句什么。“知道了”,小太监干脆的应了一声。

    没走一会儿,角门已经到了,早有人迎了出来,车子三拐两拐进了二门,我一下车,小桃儿已跑了过来,伸手接过了蔷儿,脸上已变了颜色,我忙低声安慰她,“她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咳嗽,身子有些发热,去请太医了吗”?

    “是,贵和一来报信儿,我就打发人去请了”小桃儿恭声回了一句,又说,“十三爷还没回来呢,秦顺儿今儿也跟着去了”。“嗯”我点了点头,就迈步往里屋走,身后的小桃儿不停的念叨着什么就不应该去,又说一定是那庵堂的地气不好,接着又数落起跟着我出门的小丫头,说她连服侍都不会,这才两天,就能让小格格生了病。

    我无奈又好笑的的摇了摇头,她除了不敢说我的不是之外,能数落的都被她数落到了,还没等我进门,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叫了声“小桃儿姐”,接着一眼看见了我,忙得给我打了个千儿问安,我随意地挥了挥手就要进门。

    倒是身后的小桃儿问了一句,“太医来了吗”,我闻言站住了身子,回过身儿看着那小太监,他忙恭敬的回说,“福晋,太医已经来了,不过不是平常给咱家看病的林医正,今儿当值的不是他,是个新来的,姓方,奴才也不认识,请是请回来了,可奴才还是想着回来问问,能不能再去家里请了林太医来,方才好像看见秦总管的背影儿,可叫他也没理,许是奴才看错了,又怕里边着急,这才赶紧进来先回事儿”。

    “嗯,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又回头对小桃儿说“你先带蔷儿去耳房给这位太医瞧瞧,只是拿了方子先别抓药,知道吗”,“是,奴婢明白的”,小桃点了点头,忙领着一干丫头,带着蔷儿走了。“你说秦顺儿已经回来了吗”,“看着像,不过不知道去哪儿了,要不要奴才去找他找看”,我想了想,“不用了,你先去带太医进来吧”,“喳”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忙得退了下去。

    仔细想想,以前蔷儿看病留下的脉案抄本都放在了胤祥的书房,那地方不好让别人去乱翻,想了想我还是自己走一趟为好。我们的卧室离书房不远,单有一条廊子连着书房院子的侧门,平常只有我和胤祥走动,奴才们自然会去走院落的正门。走了没多远,转过那个月亮门,就是胤祥的书房了,还没到跟前,我脚步不禁一缓,屋里面竟然亮了烛火,难道真是胤祥回来了。

    正琢磨着想要加快脚步,突然看见秦顺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刚要叫他,就看他快步地往院门走去,挥退了那些在门口伺候着的小太监,然后又自己小心的把院门关了起来。

    不知怎的,我的脚步越来越犹豫,到了侧门口终是停了下来,谁来了,难道是四爷,不然干嘛弄得这么机密,我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可不管他们在说什么,我觉得同时出现在胤祥和四爷跟前可不是个好主意,既然胤祥回来了,那我随便叫哪个人去找秦顺儿来取脉案都可以。

    正想着,屋里面胤祥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沙哑压抑,不若平常的清朗,“这些年可辛苦你了”,我听了一愣,难道不是四爷,可也不想管那么多,是谁都跟我没关系。正想转身往回走,一个声音如雷击般在我耳边响起,“自从四爷救了奴才阿玛一命那天起,奴才的命就是四爷的了,又何来辛苦”。

    清越的男中音,字字句句都如同念道白一样的清晰,这个声音我怎么也不会忘记——赵凤初。如果说那时知道他是八爷的人,就如同头上响了一道霹雳,那现在知道他其实是四爷的人,这道霹雳已经狠狠的霹落在我的身上了。

    头猛的晕了起来,身子有些晃,我忙伸手在门边撑了一把,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你妹妹她”,胤祥仿佛有些犹豫似的,“我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赵凤初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说话,音调不高,却充满了坚定,“十三爷不必往心里去,奴才早就跟四爷说过了,自从香儿她存了那心思,奴才就曾劝过她,原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作茧自缚”,赵凤初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时间我只觉得天摇地转的,香儿,他在说谁,难道是…我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冰凉的廊柱上,耳朵里只觉得嗡嗡的,可胤祥有些沉闷的声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飘了过来,“好在小薇…”他猛地顿住了话头儿,清咳了一声,又说,“好在最后没也出什么大事儿,现在这样也好,把她放在废太子那儿,最起码落个轻闲,那儿自然有人会照顾她”。

    胤祥微微的叹了口气,可在寂静的夜空中听起来却分外的清晰,“多少她也服侍了我们几个月,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情,再者就是冲着你,四爷也断不会叫她没了下场,你家里的人现在也就剩下她了”。“是,奴才心里明白的,您放心,她服侍您和福晋那几个月,已经是她的造化了”,赵凤初应答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儿可是你难得‘领了差事儿’到我这儿来的,八爷那边怎样了,老十四的探马不是三个时辰一趟吗,如今他们之间的联系,可还象从前那么瓷实,府中有什么动静儿”,胤祥换了一付轻快些的语调问道,赵凤初恭声答道,“是,依奴才看来,十四爷现在对京里的情况也有些吃不准了,这中间倒是八爷拦了他不少消息,不论如何,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儿了,十四爷他虽然…”。

    我缓缓地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去,因为头晕身子就有些摇晃,可歪歪斜斜的竟也没有摔倒,一步一步地终究还是蹭了回去,眼瞅着卧房就在不远处,我腿突然一软,一下坐在了地上。

    不是不明白什么叫现实,也不是猜不到胤祥他们有很多隐秘不会让我知道,可刚才那短短的几句话,却把我之前所经历的,所猜测的,所自以为明白的很多东西,一下子打了个粉碎。

    “福晋”,耳边突然传来了小桃儿的惊叫声,我有些昏沉的看了过去,只看见了灯火中人影闪动,头脑中却是一片黑暗…一时间只觉得周围乱糟糟的,忍不住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嘶”,我倒吸了口气,头部有些沉甸甸的疼,耳边不时传来有些惶急却又刻意压低了的模糊声音,唯独一个怒吼着的声音十分清晰,我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一转头,看见胤祥正一个人暴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秦顺儿,林太医怎么还不来,要是他再不来,我就…”,“胤祥”,我大喊了一声,耳朵里反馈来的却是一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

    可胤祥却一个健步就窜了过来,“小薇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头疼,还是身上哪儿不舒服,你…”一连串儿的问题飞快的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我愣愣的看着他,他脸色有些紫胀,一根青筋却懔在额头,不时地跳动着,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关心和些微的惶急与恐惧。

    见我直直的看着他却不说话,他脸色渐渐的白了起来,声音竟然有了一丝颤抖“小薇,你没事儿吧,你…”,他的担忧着急害怕仿佛一根针一样,一下子捅破了我心中那个,涨满了怀疑,受伤,背叛,心痛等等各种黑暗气体的气球,“呼”,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对他微微一笑,“我没事儿,只是头有些疼而已,瞧你急的,一头的汗”。

    胤祥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确实是面带笑意,神志清醒,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将他的头埋在了我的胸前。一股热气顿时透过薄被,吹到了我的胸膛上,热得让我觉得有些烫,我却忍不住用尽了力气,去拥抱着滚烫的热气,心底一点点暖了起来。

    “小薇,小薇,小薇…”,胤祥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他就这么不停的念着我的名字,我原本想笑话儿他一句,缓缓气氛。可没等我开口,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掉了下来,只能用手轻轻的捋着他的头发,低声说,“我在这儿”。

    过了好一会儿,胤祥才抬起了头,眼中稍微有些发红,脸色却已恢复了平常,他清了清嗓子,帮我理了理汗湿的头发,哑声说了句,“只要你没事儿就好,我…”他话未说完,满头大汗的秦顺儿一头撞了进来,“爷,林太医到了,奴才领他进来啊,福晋醒了”,他话说了一半才看见我正清醒的看着他。

    胤祥低头柔声对我说,“既然太医都来了,还是让他看看吧,八成你也受了风寒了”,我点了点头,听见他说风寒,突然想起蔷儿,忙伸手抓住欲站起身的胤祥,“对了,蔷儿她怎么样了”,胤祥忙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她没事儿,只是受了风,太医说不用吃药,喝点姜糖水,净饿一下就是了,你放心”。

    我疲累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任凭胤祥出去和太医寒暄,心里只是不停的告诉着自己,没有人干净得一如初雪,而我嫁的是个皇子,是一个会去挣皇位同时心里也有我的皇子,一个会因为我笑而笑,悲伤而悲伤的男人,这已经足够了…

    胤祥为我做的够多了,更何况,我也不觉得他事事都告诉我,会让我过得比现在更幸福,今晚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就一直这样告诫着自己,直到自己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

    转眼到了十月初,内庭里传来了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康熙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朝中之事已完全不能打理,上书房的那几个大臣却都陪在他身边,众阿哥们却都被挡在了畅春园之外,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子上却还得做出一付哀戚纯孝的样子来。

    进了十月,我就再没看见过胤祥,他和十七阿哥一直都守在四爷身旁,只有秦顺儿偶尔地带些话儿来给我,无非是让我保重身体,看好蔷儿云云。我深知现在已是动一发而牵全身的时刻,因此只是让秦顺儿告诉胤祥六个字,‘一切都好,勿念’。

    十一月终于来了,京城里暴雪肆虐,狂风呼啸,听府里的小太监们说,京城四周搭满了帐篷,都是那些各省的外派大员,进京来等着给皇帝请安。或者说应该是等着给老皇帝送行,然后再弄明白究竟该向哪个新皇请安,每个大臣心里都有个小九九,也都在暗自祈祷,自己没有押错了边儿吧。

    我靠在窗边静静的望着不停飘落下来的白雪,手里却不停的编制着一根带子,自打那晚之后,我总是喜欢找点事情做,这样才好不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因此日子虽然过的不知今夕何夕,心情却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或许那晚所听到的一切,对于我而言,是一种心理上的海啸爆发,但震撼退却之后留下来的却绝不是伤害,也许是多年来胤祥的真情和四爷的保护,已经在我的心上围上了一道厚厚的堤坝,那个堤坝的名字叫—信任。

    “主子,今儿的雪真大,别站在那儿,小心一会儿头又痛”小桃儿一进门就走到炭盆边加了块儿炭进去,我搓了搓手,从窗边溜达回了书桌后坐下,笑着接过了小桃儿递过来的清茶,“是啊,我最喜欢大雪了,白茫茫一片,觉得心里也干净了许多,是吧”。

    小桃儿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是啊,您喜欢,小格格更喜欢,方才还闹着要出去玩呢,这千哄万哄的才去乖乖睡了觉”,我微微一笑,突然小桃儿眼角儿也微微有了些痕迹,心里突然有些热,回想当年初见之时,她还是个身量不足的小姑娘。

    “主子,您怎么了”,小桃儿见我一直盯着她看,不禁有些奇怪,我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当年的模样,这些年辛苦你了”,小桃儿听我提起当年,她脸一红。听我说完,她低下了头,再抬头眼圈却有些红,“主子,我要不是跟了您,现在还定怎样呢”。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小桃儿也自去拿了块儿帕子绣了起来,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白雪,落在地上的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将头埋在了杯子里不断升腾的热气中,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突的跳了起来,用手按了按,心里想着不知道现在胤祥他们怎么样了。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听着是有人正快步地往这里走,有些零乱,心脏猛地骤停了一下,恍惚间,数年前那个暴雨瓢泼的夜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没等我抬头,“主子”,就听见秦顺儿在屋外唤了一声,我抬起头对小桃儿扬了扬下巴,小桃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掀起了帘子,秦顺儿带着一头的雪就走了进来。

    他低身儿就一个千儿打下去,脸上有着些微的惶然,“主子,宫里来人了,接您进去”,我还没什么反应,小桃儿已惊呼了一声,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的表情却是掩不住的惊慌。

    看来小桃儿也已经明白,举凡我进宫,那就代表着没有好果子吃,我突然很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心里跳的厉害。秦顺儿瞥了小桃儿一眼,上前一步,低声说,“主子别担心,万岁爷回宫了,各位皇子的福晋都要进宫,随着宫里各位主子们一起为皇上祈福,从人也不用带”。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心里放松了些,却还是不免怀疑,皇帝此举不是要把各位皇子的家人作为人质,已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吧。“小桃儿,那你去帮我收拾一下,还有蔷儿的”,听秦顺儿那么一说,小桃儿煞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里屋。

    秦顺儿忙扭头跟了一句,“小格格的就不用了”,小桃儿一楞,站住了脚。他转过头来跟我回说,“宫里头说了,各府里的十岁以下的小阿哥和还有格格们,都留在府内由嬷嬷和教引太监们照顾,十岁以上的阿哥则跟随着各自的父兄一起”。

    我无声地对小桃儿挥了挥手,她忙的进去收拾了,看着秦顺儿正恭敬的垂头站在原地等候,我嘴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敢去问,胤祥他们现在何处,好不好。转眼间,小桃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交给了秦顺儿,又转过手来帮我把大氅穿好,再抬头,她眼圈儿又红了。

    我微微笑了笑,“好了,我只是进宫而已,倒是你,帮我把蔷儿带好,回来要是看她瘦了,我可不依”,小桃儿强笑着点了点头。我转身往外走去,雪花一下子扑面而来,冰冰凉凉的化在了脸上,令人精神为之一爽。

    秦顺儿伺候着我到了府门外,宫里的天青油布马车早已等在门外,几个太监正一动不动的垂手侍立,猛一看,还以为是几个雪人。见我出了来,这才行动迅速的搬了脚踏子过来,又接过了秦顺儿手里的包裹,放入马车中。

    我撑着秦顺儿的手进了马车,在他松手的一刹那,我问了一句,“今儿是几啊”,正要放下帘子退下的秦顺儿一楞,又赶紧回了一句,“主子,今儿已经十一了”,“喔”,我点了点头,秦顺儿见我无话,这才放下了车帘子。

    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动起来,“十一吗”,我低喃了一句,那也就是说,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两天了…

    屋里檀香缭绕,德妃虔诚的跪在菩萨面前,不停的祈祷着,只是不知道她祈祷的是康熙御体安康,还是儿子的大位有望,她又是在为哪个儿子祈祷呢。我也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心里也是在胡乱猜测着,胤祥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史书上的记载没有骗人吧,今天已经十二了,还有一天…

    “鱼宁,鱼宁…”,德妃的呼唤声突然撞入了我的脑海,我惊醒了一下,一抬头才看见德妃正回过身来看着我,脸上看着越发的清瘦了,面色也太过白皙,只是一双眼,却还显出精神来,其中的光芒让人不想与之对视。“你怎么了”,她缓声问了我一句,“没事儿”,我微微摇了摇头,搪塞的说了一句,“只是一时有些头痛”。

    德妃随意的点了点头,示意我扶她起来,我赶紧站起身来,轻轻的扶了她站了起来,坐到了佛堂一边的春凳上,又倒了杯参茶给她。德妃接了过去慢慢的啜饮着,过了会儿突然问道,“你头痛的利害吗”,我摇了摇头,“也没有,老毛病,习惯了”,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才垂下了眼,淡淡的说了句,“那就好”。

    自打我进宫来,德妃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倒是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分别带着各府里的女眷,在两个侧厅里焚香祈福。宫里的气氛越发的紧张,宫门口守卫着的内监也多了起来,严防各宫里的人互相乱窜。

    吃饭要么是陪着德妃,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睡觉也是睡在德妃的睡房外的小花厅里,四福晋和十四福晋也是分开的,并不相处于一室,因此我跟那些女人们虽然是共处一院,竟然是连一面都见不到。尽管我对见不到四福晋她们这件事儿一点也不介意,可心里毕竟有些奇怪,只是德妃不说,我也不能掐着她的脖子去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十一月十三日,雪下得越发的大了,扯棉絮似的不停的飘着,刚消停了两天的北风也呜呜的刮了起来,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的。我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脑子里空白一片,机械的做着平常在做的事情,潜意识里却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不知道德妃心里是怎么看我的,一时间我也顾不上她的想法,只是偶尔视线从她身上划过,才发觉她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神经紧紧地绷了一天,直到伺候着德妃睡下,宫女们也都退了出去,我才木木的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放下帘帐,抱膝坐下。

    不会吧,事情不会有变吧,我有些神经质的在心里自言自语着,之前的每件事不都在它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吗,难道…我拼命的回想着过去看过的所有史书,那上面的曾发生过这段历史的点点滴滴,一再的让自己相信,历史不会改变。

    我情不自禁的开始啃着手指甲,只觉得心头那股难言的压力越发如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沉重的压在了我的心上,一时间仿佛自己的记忆也出了问题,脑海中空白一如白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突然觉得外面仿佛有些混乱,可仔细听听,依然只有风声呼啸,我重重的靠回了板壁上,“唉…”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没等我这口气出完,就听见长春宫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门轴涩涩的声音,从我心头缓缓地碾了过去。

    我如被雷击一般的坐了起来,宫门一旦下钥,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直到天明,都是绝对不允许打开的。没容我再多想,里屋传来了“哗啷”一声,接着就看见德妃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了出来,她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那么黑的屋里又隔着一层帘幕,她的眼珠却反射着灼人的光芒,如电击一样刺过来,我下意识的将身子往里缩了一下。

    屋门哗的一下被推开了,两个宫女惶然的举着灯进了来,还没等她们开口,一个品级不低地太监踉跄着扑了进来,一头跪在地上,嘶哑的哭喊了一句,“德主子,皇上…皇上驾崩了”,他话音未落,“娘娘”,宫女们惊叫着冲了过去,扶住了已然软倒在地的德妃。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有哭的,有喊的,一个宫女忙上前去给德妃揉着胸口,没两下,德妃就吐了口气出来,宫女们手忙脚乱的扶了她坐好。她用手在胸口用力的压了压,仿佛集聚了全身的力量,抓紧了胸前的衣服。

    她一伸手推开了挡在眼前的宫女们,却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了跪伏在地上的那个太监,灯影闪烁下,她的表情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只是那白皙手背上暴起的血管,青的有些瘆人。

    我也无意识的用手抓紧了心口,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好在那太监终是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方才隆科多大人已宣布了皇上的遗诏”,说到这儿,他重重的咽了口吐沫,那声音在这呼吸都已不闻的屋子里,大的仿佛是在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块石头。

    屋里静的仿佛只有他的呼吸声,人人都摈住了呼吸,生怕错听一个字。那太监又喘了口粗气,这才一字一句把那封诏书背诵了出来,“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他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几声惊喘,我闻声看去,却是那拉氏几个女人正站在门口。

    她们脸上的表情映着灯火,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又要压抑着眼底的狂喜,那神情真是难以形容,一旁的十四福晋还有茗蕙几个,脸上却已隐然带了几分失落。屋里的人下意识的都去看那拉氏她们,李氏却是个反应极快的,忙低了头拿手帕去擦那不知道有没有的眼泪,她这一动,旁边的女人们忙都随着,用帕子掩住了脸。

    “先帝啊…”,原本僵坐着的德妃突然放声大哭,屋里的人立刻全都跪下一起哭了起来,门口的那拉氏她们也都跪下痛哭了起来,表情哀戚至极。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人,人人痛泣不已,不远处其他的院落也是哀鸣声不断,报丧的钟声,沉重又缓慢的敲响了整个京城…我缓缓的后仰倒在了床上,只觉得心里空的像是被挖走了什么。

    十一月十六日,康熙的梓宫停放在了乾清宫,四爷,不,应该说是雍正皇帝已经带着一干皇子亲王贝勒们,在那儿去为康熙守二十七天的灵,这期间,不许回家,也不许和旁人接触通消息,就算是家里妻儿有任何问题,也得过了这二十几天再说。在这节骨眼儿上,八爷他们自然是随君伴驾,估计皇帝也会不错眼珠儿的盯住了他们。

    那拉氏她们应该已经准备着入主西六宫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不少院落已经腾了出来,太妃们自然有太妃的去处,就是德妃也要搬家的,只不过,她搬去的是“慈宁宫”,而不是什么养老所。

    混混噩噩的过了二十来天,要不是有人按三餐送饭,我要想走出宫门,总会有人从身后冒出来,毕恭毕敬的拦着我,我还真怀疑这位新科的太后娘娘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望着屋檐下的冰挂,我不禁想着这些天也没见到胤祥,不知道他有没有找我,不晓得德妃是怎么跟她讲的,家里的蔷儿怎么样了…猛然间头又是一阵晕,眼前有些发黑,我忙闭上了眼,自从那次之后,这头晕的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你在想什么”,德妃慢条斯理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了起来,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股晕眩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我定了定神儿,这才慢慢的回过身来。德妃正一身缟素的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笼罩住了她,却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憔悴,眼睛也有些浮肿,其中布满了红丝,但背脊依然挺得直直的。

    终于来了,我暗暗的紧握了一下拳头,才稳步的走了上去,行了个宫礼,“回太后的话,在想胤祥和蔷儿”,很直白的回了她一句。她明显的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给她这么个答案,脸上的神色一时有些怔仲,而我那对她多少带了些讽刺的称呼,她仿佛并没有感觉。她愣愣地看了我半晌,我也毫不回避的看了回去,她的肩膀突然松了下来,一瞬间好像老了许多,身子晃了下。

    我条件反射的扶了她一把,一入手,只觉得她的臂膀真称得上是瘦骨伶仃,她并没有推开我,而是任凭我扶着她,坐在了窗下的榻子上。“我才刚告诉他,你头痛又有些犯了,就不让你随灵举哀,让你在我这儿静养”,说完“咳咳”她轻轻地咳嗽了起来,过了会儿,才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匣子,她也没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来回抚摸着盒子那光滑的表面。

    我安静沉默的站在了一旁,可眼光却随着德妃的手指不自觉地移动着,心里猜测着那到底是什么,心跳也越来越快。“拿去吧”,过了良久,她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把那个盒子递给了我,我有些迟疑的接了过来,盒子上还带了些德妃手指的温度,可那温度却让我觉得冰凉,一时间反倒没有勇气去打开它,只是怔怔的看着。

    德妃看我迟疑的样子,轻轻地呼了口气,见我望向她,她却把目光转开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是先皇的遗旨”,我一惊,猛然觉得手里的盒子好像着了火似的很烫手,手指不自觉地一张,那盒子“啪”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散了开来,一张薄薄的淡黄色纸张,从里面飘了出来盖在了地上,隐约有些红色的痕迹洇过了纸背。

    我的心突然不跳了,缓缓地蹲下了身,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伸出微颤地手指轻轻的将那张纸翻了过来,字体有些歪斜,仿佛是抖着手写上去的,上面只有四个朱红色大字——人之常情,脑海中瞬时闪现出了那日书房中与康熙交锋的情景。

    “其实这很正常,人人都自私,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人”,我抬起眼看向康熙,“不要说是四爷,就是您和胤祥一起出事,我也只会选择就胤祥的”……

    我轻扯了扯嘴角儿,“这不关乎什么纲常伦纪,这只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哈哈”康熙皇帝突然放声大笑,我一哆嗦,越发得低了头,“人之常情,哼哼,说得好”。一阵步履声响起,一双麂皮靴子慢慢踱了过来,在我面前站定,我暗暗握紧了拳头。衣履声响,皇帝竟然半弯了腰,明黄的荷包就在我眼前轻轻摇晃着,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

    数年前在懋勤殿与康熙的那番对话,清晰的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一字一句,如历历在目,“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我伸手捻起了那张纸,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心里泛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冰澈心肺。皇帝在用我给他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要杀我,就算我忘了,他也没有忘,原来在那日,他就已经决定我的结果了……

    “人之常情吗”,我低低的,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皇上说,你看了之后,一定会明白的”,一直都默不作声的德妃突然开口说道,眼光依然望向他处。我嘲讽的一笑,“是啊,不明白又能怎样”,德妃被我噎得一怔,转过了脸来看着我,脸上却没什么怒色,只是有些不堪重负的看了我一眼,闭上眼幽幽的说了句,“那时候我以为把你许给了老十三,一切就会风平浪静,看来终是我错了”。

    我心里不禁一痛,那晚胤祥那欣喜若狂的表情,还有四爷苍白如雪的脸色,一直都深深的刻在我心底,它曾帮我支撑过了许多的难关。我喃喃的说了句,“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都开心,这有错吗”。

    德妃闻言身子一抖,她睁开眼瞬也不瞬看着我,眼圈儿发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你没错,只是你想让他们都开心的那两个人,不但是兄弟,更是君臣,更何况还有…”,德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可到最后却尖利了起来,话未说完她猛地站了起来,喊了声“来呀”,一个老太监应声进了来,疾步走了过来,头也不抬地将一个青花瓷壶放下就出去了。

    德妃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杯子,缓缓地将壶里的水倒了出来,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传了出来。德妃看了看我,就将那杯茶放在了桌上,“这不会让你有什么感觉的”,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了,钮祜禄氏温柔的笑脸,仿佛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带着刺啦啦的声音从我脑海中狠狠划过,我哆嗦着嘴唇问了一句“是因为我已经喝了三年了吗”,德妃默然。

    我一把抓起了那个茶杯,温热的茶水瞬间濡湿了我的手指,正想狠狠地把杯子摔倒地上,突然想起钮祜禄氏平时总是笑说,这清茶是谁谁谁送给四爷的,她好不容易才弄出来送给了我……四爷这两个字,让我放松了太多的警惕,我缓缓地放下了手来。

    “这样对皇帝好,对胤祥也好,你也不希望他们因为你…”,德妃无声的叹了口气,“你最明白的,不是吗”,她的肩膀松了下来,一时间脸上的肌理也显了几分老迈的纹路。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每个人都说我明白,可是我到现在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命运早在三年前就决定好了,而现在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门扇突然被轻轻的敲了两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回说,“启禀太后,万岁爷和十三贝勒过来了”,我下意识的就想往外冲去,可没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德妃则慢慢的从我身边踱了过去。

    花盆底儿清晰的敲在了青石砖地上,“咔哒,咔哒”的一步步向门口走去,站定,她的背脊又挺得直直的了,“先帝爷做了他该做的,我也做了我该做的”,说完她推开门,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皇上驾到”…“万岁爷吉祥,皇上吉祥”一片问安声传来,“起来吧”四爷熟悉的声调传了来,我心一抖,“儿子给太后请安,胤祥给太后请安”,胤祥,我在心里喊了一声,忍不住地有些踉跄的朝门口走去,透过缝隙,看见德妃正弯了身儿扶起四爷和胤祥,一脸的温和慈爱。

    四爷还是那样的冷峻,身上穿着丧服,可嘴角儿上翘,却带上了一丝以前所没有的高傲,四爷一直都是傲气的,却从没有这样睥睨天下的高傲,明黄色的帽沿中央,镶着一块美玉,腰间则系上了九龙盘珠袋。

    胤祥也是一身素服,但却是顾盼英姿,脸上的神色比以前稳重多了,一举一动中都带了一种气质,这大概就是一个掌握了权力的男人的自信吧。我默然的转过了身子,慢慢的走回到了榻子边坐下,伸出手,拿起了那半杯残茶,在手指间摇晃着,往日熟悉的味道,现在却令我一阵阵的心寒。

    “你们怎么来了”就听着德妃柔声问了一句,“儿子本来要去请安的,听说您到这边来了,就赶紧过来看看,昨儿太医不是还说,您这两天身子太虚,别太累才好”,四爷恭敬的答了一声。

    “我也不过是这两天心里堵得慌,想走走散散,不知怎的就走到这儿来了,倒是皇帝你,身子骨儿要紧,这不知道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呢,你就别再替**心了”,德妃温言地说了两句。

    胤祥在一旁笑说了句,“万岁爷就是对太后心太重”,“我知道,可做了皇帝,这身子就不是一个人的了,是全天下的了,私情两个字,倒是要放在一边了”德妃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儿子知道了”四爷恭敬的答了一句。

    四爷的话音刚落,宫门外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皇上吉祥,太后吉祥”,赫然是八爷的声音,我一怔,思绪一晃间,也没听到八爷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四爷淡淡说了声,“朕知道了,你先去处理吧”,八爷的声音顿了顿,才毕恭毕敬的说了声,“臣,遵旨”,只是这语意中,又有多少苦涩,恐怕只有八爷才体会的到吧。我脑中不期然的想起了方才德妃说的那句话,“他们是兄弟,更是君臣”,心中一凉。

    过了会儿,就听德妃轻轻的说了一句,“咱们也走吧,还得去给先帝爷…”,声音里却带上了一抹难以掩盖的担忧,我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已到这生死关头,那里还顾得上德妃担忧不担忧。只是她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外的太监急慌慌的喊了句,“十四阿哥,您不能…”

    我不禁一愣,十四阿哥,他已经从边关回来了…没等我再想,就听见十四阿哥沙哑的笑声响了起来,声音多少有些尖锐,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愤怒,伤痛,鄙视,不甘,压抑,只听他哑声喊了一句,“皇帝四哥,臣弟给您请安来了”…

    院外突然安静了起来,偶尔只有几声粗重呼吸声隐隐传来,我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心里大概能猜到十四阿哥所为何来,他心底多少有着被康熙皇帝背叛了的感觉吧,军权,称王,康熙给了他太多的希望,或者说是“幻想”。

    而康熙皇帝已经不在了,那眼前这个继承了大统,可以说是得到了一切他所渴求的亲哥哥,已经变成了他最愤恨仇视的对象了吧。十四阿哥从小受尽父母宠爱,人又聪明伶俐,可以说从未受过什么大波折,可夺走他一切的偏偏是…

    “十四弟啊”四爷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清淡温和,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个字都如冰锥般直直的插入你耳中。“朕方才还在和老八说,你远道回来辛苦,先去先帝爷那儿祭拜就是,不用特特的跑来见朕,朕虽是皇帝,但和你们也是兄弟,有些虚礼免就免了,你怎么还是过来了”,四爷声音很温和,甚至可以说蕴含了不少兄慈友恭的情感,但是那个朕字,还有那句特特的,还是让我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哼哼”,十四阿哥干笑了一声,“那怎么成,您现在可是皇帝了,这规矩怎么能错,臣弟可不想随便就被人按个大不敬的罪名儿,要不…”他话未说完,“好了”!德妃突然厉声喝止了他,院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只听德妃粗喘了两口气,又压下声音来,“有什么话儿,回头再说吧,皇帝,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乾清宫去吧”,“太后说的是”,四爷恭敬的应了一声,“八弟,十三弟,你们先和老十四过去,朕陪着太后慢慢走”,“是,臣遵旨”,胤祥朗声应了一句,八爷也跟着应了,又温言对胤禵说,“十四弟,有什么话儿跟皇上讲,也回头再说吧,这些日子皇上也累了”。

    十四阿哥冷冷一笑,“八哥果然是贤王啊,能体贴圣意,不过今儿的话不是和皇上讲,是要跟四哥讲的”。“你…”八爷声音一噎,“跟四哥讲吗”,四爷突然玩味似的轻笑了一声,“好啊,那倒要听听了,进屋儿去说吧”。说完就听见脚步声儿响,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个缝儿,我心里头血呼的一下冲了上来,一时间只觉得血热得好像要把胸腔融化了一样,就听德妃尖声说了一句“慢着”。

    “太后”只听四爷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雪白的衣襟儿随着微风在门缝中轻轻舞动着,外面静了一下,突然门口那道雪白的身影儿一僵,门又被推开了些,四爷那有些清瘦的脸孔慢慢露了出来,他眯了眯眼,仿佛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我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如火烧一般,一种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怨恨的情绪,如岩浆一样在不停的翻搅着,我们就那样静静的对视着,“啪哒”,一声轻微的水滴声响起,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湿热,这才发现不知道时候,眼泪已顺着脸颊垂落到了杯子里。

    那滴泪水仿佛也落在了四爷的心上,他好像被什么烫到了,脸颊抽动了一下,可没等他说话,就听见德妃厉声说,“我有话儿和皇帝说,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候着,不许过来,胤禵,你和你八哥,十三哥在这儿等着”。门口人影儿一闪,四爷已进了屋来,德妃回身儿把门轻轻地带上了,却没有回过身儿来,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

    屋里一片死寂,看着四爷紧握的拳头,有些颤抖的薄唇我不禁有些神情恍惚,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如梦中一样,康熙的遗诏,德妃的无情,钮祜禄氏的背叛…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过去的种种如飞驰的列车一般,从脑海中闪过。

    四爷见我有些站立不稳,下意识的就想过来扶我,没走两步,就踩上了一张纸,他没在意的低头闪了一眼,还是继续往前走,突然又顿住了脚步,低下头仔细的看了两眼,一弯身将那张纸捡了起来,只扫了一眼,脸色霎那间变的雪白。

    一丝急促的抽气声响了起来,我转眼看去,德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转过了身来,她用手帕子捂住了嘴,可些微的惊慌还是从她大睁地眼里流露了出来。见我望着她,她眼里竟掺杂了一些祈求的意味,我一怔。

    可没等我再多想,“这是什么”,四爷仿佛从牙缝儿中挤出了这四个字,他的手也在微微的抖颤着,那张遗诏被他紧紧地攥在了手里。他这话一出口,那一直套在我颈上,令我不能呼吸的绳索为之一松,倒是德妃的脸色青白了起来,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德妃闭了闭眼,仿佛很困难的吞咽了一口吐沫,紧握着帕子无意识似的在脸上随便轻拭两下,再睁开眼,脸上已是一派的平静了。她没有回答四爷的问题,只是缓缓地走向了一旁的软塌,优雅的坐了下来。四爷重重地呼吸了一下,仿佛强行克制着什么似的,他没再看我,却慢慢的转过身面向了德妃。

    我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眼,看不见四爷的表情,隐约间觉得他的背脊越发僵硬了起来,德妃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脊背挺得笔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之间,德妃温和地开了口,“胤禛,还记得你答应过先帝什么吗”。

    四爷的身子硬了一下,他低下头,嘶哑的说了一句,“是,做个好皇帝”,德妃轻轻点了点头,眼珠儿不错的盯着四爷,过了会儿突然又说道,“你记得就好,可你记不记得还答应过先帝什么”?

    德妃的声音并不尖锐,可四爷却仿佛被什么狠狠的刺了一下,微微地打个了个哆嗦。我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尖锐的压进了我的手心儿,可那抹疼痛却给我带来了一种近乎于舒适的感觉,这才发觉自己的心紧得仿佛就要碎掉了。

    “记得”,四爷极低的说了一句,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却不似以往的淡定。“记得…”,德妃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一转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个东西轻撇在了四爷的脚下,“你真的记得吗,那这又是什么”,德妃的声音猛地转为尖锐,四爷的身子一晃。

    “啊”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虽然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德妃还是将眼光转向了我,眼光里也带了一丝冰冷,我根本顾不上她如何看我,只是愣愣的看着那个静卧在四爷脚边,鲜红鲜红的如意带…

    突然眼前一阵模糊,我一伸手撑在了椅子背上,闭上了眼,只觉得头越发的晕了起来,可耳边依然传来德妃那略为激动的声音,“你是皇帝啊,不能有这样的心病,不论怎样,我都得把这病根儿给你挖了,咳咳”,话未说完,德妃急促的咳喘了起来。

    “额娘…”,四爷颤抖的唤了一声,声音里有多少伤痛难忍,多少无可奈何,甚至带了一丝祈求,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从未听过四爷这样地声音。我努力的挣开眼来,就看见德妃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爷,眼泪从她眼中慢慢滑了下来,嘴唇儿不自觉地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要…我在心里狂喊,不要求她,你做的够多了…嘴巴张了又合,嗓子涩得仿佛着了火,我努力的想要挺直身子说话,却无法抵挡那股晕旋感,身子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只觉得双膝和撑在地上的手掌都火辣辣的疼,眼前却还是黑的。

    “小薇”,四爷惊喊了一声,就听见他凌乱起身向我这边走来的声音,“皇帝”,德妃厉喝了一声,“我,我没事儿,我只是…”,我一边低喃着,一边一手按住额头,努力的想要使自己清醒。

    “哗楞”,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小薇,真的是你”胤祥低喊了一声,没等我回应,已被围入一个再熟悉温暖不过的怀抱里去了,我下意识的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你怎了,是不是头又痛了,啊,晕的厉害吗,我去叫太医”胤祥的惶急地声音听着已经有些变音了。

    我使劲地咧了咧嘴,也不知道做出来的表情是哭是笑,“我没事儿,你放心,只是一时有些晕,不用太医”,我喃喃的安慰着他。眼前有些模模糊糊的,我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看见胤祥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浓眉紧皱,眼光不停的扫视着我,见我睁开眼,才略松了口气,可手臂抱的我却是更用力了,我借着他的力气慢慢的坐了起来。

    我刚要冲他安慰的笑笑,就觉得门口人影儿一闪,下意识的看过去,十四阿哥瘦削的脸庞顿时映入眼帘,三年不见,他看起来越发的成熟了,只是原本神采飞扬的双眸,这会儿却充满了种种阴暗冷漠的情绪,看起来让人有些森寒,我心一悸,那股晕黑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略偏了头头对四爷一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看来皇上您已经作了选择了”。“胤禵”,德妃急喝了他一声,我却只觉得胤祥的手臂一紧。

    “哼哼”,四爷冷笑了一声,“今儿你要跟朕说的就是这个,嗯”,他的声音轻淡无比,却让人觉得字字诛心,我心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沉默却有情的四爷了,而是那个刚强不可夺其志的雍正皇帝了。德妃却是一脸的惶然,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四阿哥却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表情还是吊儿郎当的,眼底却闪着豁出一切的光芒,似乎只有让四爷痛,他的痛才会好些。他无所谓的一笑,“是啊,皇上果然看的远,这江山,兄弟,忠诚都可以用一个女…”,他话未说完就停了下来,却意有所指的转过眼来扫了我一眼,四爷的脸色霎时变得青白了起来,用手指着他说,“好,你…”,胤祥的脸色也阴沉了下去,

    我心里一急,头晕的越发厉害,粗喘了一声之后,只觉得一根炽热的铜线,“啪”的一声断了开来,脑中一热,人就重重的往后歪了下去,那股昏沉的感觉再也无法抵挡,“小薇”,胤祥狂喊了一声,四爷猛地转过了头来看向我,他手臂一扬,仿佛想过来抓住我,十四却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模糊间,耳边却响起了胤祥调皮却肯定的声音,“我定要讨了你去”,胤祥,我低喃了一句…“十三弟给的,我也能给,他要的,我也要”,四爷沙哑的声音恍如昨日…我只是想让你们两个都很开心,只是想让你们开心啊,我不停的倾诉着,直到彻底被黑暗所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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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醒醒,醒醒啊,难道喝矿泉水也会醉人的吗,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喂”昏沉中,一个我听起来很熟悉,却又仿佛很久没听过的声音,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着。

    我无意识的一扬手,就那么随意地挥了一下,想将这恼人的声音赶走,却只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打到了什么,接着就听到一声尖叫,然后一股剧痛从我手臂传来。

    “啊——”我大叫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头呼地一晕,眼前一阵金星乱闪,我忙用一只手撑住额头,顺势在眉心上捏了捏,慢慢的感觉眼前清晰了起来,这才往自己的手臂上看去。

    一只圆乎乎的手正掐住我一点儿肉皮在那里扭动,我木木的看着那只手,心脏却是一阵痉挛,想抬头又不敢,那种期待又恐惧的心情,拧得我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过来…,过了会儿,那只手突然松开了来,我一怔,下意识的顺着手臂往上看去,圆眼、圆脸、圆鼻头……小秋那带着几分怒气,又添了一抹迷惑的眼,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瞬也不瞬。

    “小秋,是你吗?”我嗫嚅的问了一句,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想伸手去揉,心里却想着是不是我又做梦了,难道德妃给我下的不是毒药,而是迷幻剂吗?要是我闭上眼再睁开,看见的会是谁,胤祥,还是四爷,一念到那两个名字,心里猛地一疼……我用力的不停的眨着眼,直直的看向前方,却不是为了看得更清晰,而是只要一停下来,眼泪便会不可抑制地流下来。

    我正在用力地眨眼中,就听小秋没好气地说:“废话,不是我是谁,你可真行,随便走走竟能弄到中暑,还找了个那么僻静的地方,要不是搞卫生的大叔看见了你,我估计你今天就交待在那儿了。”被她这样一讲,我忍不住揉了揉有些涩的眼,再看,眼前出现依然是小秋那飞快蠕动着的嘴唇。

    听着小秋没完没了的唠叨,脑海中虽然还是一片混乱,但心情却镇定了许多,我随意的转了头四下里乱看。玻璃窗,日光灯,空调扇,桌子上还放着我上个月和小秋一起买的那款手机,小秋的大背包也斜搭在椅子上,那个再眼熟不过的,傻乎乎的流氓兔挂饰,正安静的垂在拉锁上,一股久违的现代感慢慢地渗入了我的神经。

    看样子我真的是回来了,或者应该说我从未去过那里,只是清醒过来了,那真是一场梦吗?我茫然四顾,雪白的墙壁,高高的承尘,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扇,一切都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一切也都是这样的陌生。

    可是,新婚之时,与胤祥彻夜交颈私语,那个甜的仿佛血管里流淌着是蜜糖的夜晚…四爷微带酒气地拢着我,醺然轻声笑问,“是为我庆生?”的那个夜晚,都恍如昨日…我轻轻的嘘了口气,一切都是虚幻吗,既然幸福如此缥缈,可为什么疼痛却是这么的深刻清晰,突然间太阳穴一紧,一阵晕眩袭来。

    我轻轻的靠回了床侧的石灰墙上闭上眼,一股凉意顿时顺着背脊透了进来,脑中的眩晕感也降低了不少,暗暗命令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要在想,过了会儿,我才睁眼看向一直在说个不停的小秋。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的每一声抱怨都带了浓浓的关心,让我的心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小秋叨唠了半天,突然发现我居然没有回嘴,就只是这么微笑着的看着她,她下意识的停了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又伸手过来快速的摸摸我的脑门,又收回去摸自己的,一时间我只感觉到,她的手指肉肉的,也暖暖的。

    “这人怎么傻了,刚才医务室的阿姨不是说你没事儿吗,多补充点水分就行了,怎么突然直么愣眼的”,说完大张着五指伸到我脸前,吓了我一跳。“这是几,看得清吗”,她头颈略向前伸,见我只是怔怔的看着她,不禁有些紧张的追问了我一句“怎么不说话,还会数数吗“?

    我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只觉得一阵温暖的风从心头吹拂了过去,清咳了一声,我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皱眉笑答了一句,“我当然会数,可你手指快插到我鼻子里去了,怎么数啊”?

    小秋一顿,把手收了回去,又仔细地看了看我,发现我确实没事儿,立刻又凶了起来,“你没事儿冲着我傻笑什么啊?”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叫怀念好不好。”

    小秋翻了个比我更白的白眼,“一个星期没见我,你就怀念上了,那我上次出差去山西一个多月,买了东西回来去找你,一见面,你说什么来着,咦,你怎么还没走啊。”她怪模怪样的学着我当时的样子。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让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儿,不过小秋因为工作的关系,时不时地就会出个差,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有时候搞混了那也是在所难免。

    小秋见我笑,撇了撇嘴唇儿做了个嫌弃地鬼脸儿,但显然是放下心来了,“你要是没事儿,咱就回家吧,这博物院马上就要关门了”,说着她顺手递给了我一条湿毛巾。

    我接过来用力地缓慢的擦着脸,心里明白一切都结束了,该回家了,可隐约的一丝缠绕却令我不想离去。擦了良久,终还是抬起头来,轻声说“成,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秋看了我一眼,不在意地说了句,“你擦那么用力干吗,眼睛都擦红了”,我垂下眼,随意的“嗯”一声儿。“喏,水你拿好了,阿姨说你得多喝水。”小秋弯腰从地上的箱子里抽了两瓶矿泉水出来,一股脑儿地塞在了我的手里,又胡乱地将床上的毛巾被叠了叠,就拉着我出门去了。

    一路上我拼命的低了头快走,害怕抬头或者说是不能抬头,这里的一砖一瓦仿佛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不管这冰冷红墙里,留下的欢乐还是悲伤,似乎总有一只若有似无的手,用一根细细的线,在我心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小秋最后都有些小跑似的追着我了。她赶上了一步,伸手拽了我一把,喘息着问,“你这是怎么了?往常拉你都不走,今儿倒跟飞毛腿似的。”

    我略偏了脸,冲她咧了咧嘴角儿,“不是,这太阳还没下山,烤的这石板路烫得要命,都可以烤肉了,本来我就中暑头晕,你还让我慢走啊。”

    “哦——”小秋应了一声,忙加快了脚步跟上我,突然间感叹地说了一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宫里不许种树,要是这儿有棵树就好了,你说是吧”,“哎哟——”我脚下踉跄了一下,小秋忙扶住了我一把,“没事儿吧,看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你行不行啊,一会儿出了门,咱们打车回家吧?”

    “好啊。”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却越发的快了起来,可一个清朗却难掩伤郁的声音,却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响着,“小薇,你知道吗,那时候罚跪,在这日头儿下,就想着要是有棵树就好了”…我低促的喘息了一声,用力的甩了甩头。

    浑浑噩噩地埋头走了一会儿,故宫的后门就近在眼前了,小秋跟门卫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往外走去。一出门没走多远,正好有一辆出租车从胡同里拐了出来,小秋忙招了招手,没等车子停稳,就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我用手扶住了车门,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腿有些软。

    “喂,你怎么还不上来呀,快点,这儿不让长时间停车”,车里的小秋麻利地报了地址,一转头却看见我正低头站在车门外不动,边说边伸手拉了一把,我身子一歪,坐进了车里,下意识的带上了车门,汽车飞快地开动了起来。

    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愣坐了一会儿,才猛然醒过味儿来,再转回头去看,一抹红影儿迅速的滑出了我的视线,一瞬间,我深切地明白,有些什么永远的从我生命中消失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空的仿佛只剩下了心跳声,“砰,砰”…突然听见小秋在一边笑着问了一句:“今晚上咱们吃什么呀,你家里还有什么?”

    我不禁一愣,定了定神才问“什么我家?”

    小秋大大地叹了口气,极无奈的说了一句,“我现在终于知道中暑后遗症是什么了,这位小姐,你前天就打电话给我,说是叔叔阿姨周五兵发海南,你独守空房,寂寞难耐,邀我周末同住,可记得否?”

    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笑的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们一眼,我不禁有些尴尬,瞪了小秋一眼,“知道了,知道了,家里什么都有,你自便吧。”我老妈就是这样,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每次出门之前,都会把冰箱填满,而根本不去考虑这世上还有“出去吃”这三个字。

    小秋听见有的吃,倒也不太计较我记不记得的事情了,看着她东张西望地往外瞅,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儿是你把我从蕴秀宫弄回来的?”

    “都错。”小秋回过头来笑说,“第一,我是请大叔帮忙把你运回来的;第二,你中暑的地方是在慈宁花园的后身儿,什么秀不秀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再来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跑那儿去了,那一般不对游人开放的。”

    我虽然能想到,故宫里根本没有蕴秀宫这么一间屋子,可听见小秋这样一说,还是让我心里一疼,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了。我轻喘了口气,状似不在意地说了句,“我迷路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绕那儿去了,你也知道,那地方儿太大了。”小秋长长地哦了一声,倒也没放在心上。

    车子在小秋无意而我有意的沉默下,开得飞快,没多久就到了家,一进门,小秋先蹿进了浴室霸占了地方。而我则梦游一般的在自己家里转了三圈,直到看见冰箱上贴着老妈的留言条儿后,才真切地感觉到,我回家了,这一切才是真实的。看着老妈再熟悉不过的唠叨嘱咐,眼泪抑制不住的涌了出来,我哭得哽咽难抑,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太多的思念,眷恋,失措,茫然都化成了一股股热流,肆意地在我脸上流淌着。

    发泄了一会儿,心里觉得舒服些了,一抬头就看见小秋洗完了,一边用大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着什么地走了过来,没等她开口,我低头随便应了两句,就快走两步迈进了浴室。热水不停地冲刷着我的身体,慢慢的心也暖和了起来。

    一边洗一边发现,自己即使没人伺候,也还是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不禁自嘲地一笑。虽然已经在那个世界习惯了皂荚,但是重新用上淋浴和洗发水的感觉,还是让我把头发整整洗了三遍。

    一出浴室,就看见小秋懒洋洋的趴在我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用我的笔记本电脑狂看《CSI》。见我出来,她头也没抬地说了句,“你掉浴缸里了?”

    我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好久没淋浴了,所以洗得长了点。”小秋原本摇晃来摇晃去的双脚顿时停住了,抬头看了看我,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将头埋在了我的被窝里嗅着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她一抬头,瞪了我一眼,“那是什么意思?吓了我一跳”。

    我懒得理她,只是自去拿了乳液在脸上涂抹着。过了会儿,我轻声地问了句,“秋儿,你信不信穿越时空这种事?”

    “不信!”小秋很干脆地回了一句。

    再过了会儿,我又说:“那要是说做梦穿越时空你信不信?”

    “信啊。”小秋抬头一笑,“还有人做梦自己是火星人呢。怎么,你做了啥穿越时空的梦了?”我一愣,仔细地想了想,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秋也没放在心上,又去低头看她的盘,过了会儿困了,就打了个哈欠钻进了被窝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只是枯坐在桌前一遍遍的梳着我的头发,镜子里的人,依然只是五官清秀,头发乌黑而已,却再没有一个人坐在我身后,笑眼相对,满带喜悦的说,“我的小薇最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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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的滑了过去,现实中的一切依然没有改变,忙碌的工作,拥挤的交通,不多见的蓝天,但那个地方却再也没去过了…我一如往常的生活着,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多想,和同事,朋友的交往也一如从前,直到别人不经意的说,你比以前爱笑了,这才发现原来笑容就是最好的沉默。

    可当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总感觉自己的心如同一间有些破败的老屋,不时地有风从扭曲变形的门缝里,窗缝里细细的吹了进来,带着一丝呜咽…

    “秋儿,我真的不想去了”,一边压低了声音回答,我顺势把电话换到了左耳,伸手轻揉着被压迫的有些痛的右耳,不禁皱了皱眉头,小秋儿的口水轰炸已经持续了快半个小时了。说是故宫要开一个专业讨论会,主题就是清朝的康乾盛世,小秋儿自称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了两张请柬,说是会展出许多从未现世的珍品。

    耳边听着小秋儿的滔滔不绝,嘴角儿却忍不住咧出一丝自嘲来,珍宝…那个时候有什么珍宝我没见过呢。“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除了刚才那些,听说还有什么遗诏呢,以前根本看不到的,可珍贵呢…”。

    “嘭”的一声,话筒重重的跌落在了桌面上,那两个字仿佛一记重拳,直击在了我的太阳穴上,一时间只觉得头脸红涨得有如针刺…“怎么了,你没事儿吧”,听到声音的隔壁同事,歪着身子探出头来问了一句,我胡乱的摇了摇头,强扯着嘴角儿干笑了笑,一把抓起了电话,不顾那头小秋儿的狂叫怒吼,喃喃道歉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忙把电话挂上了。

    强忍着不适的感觉做了个深呼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翻转了起来,我半低了头,手指放在了键盘上无意识的移动着,作出一付在忙碌的样子,垂下的头发掩住了脸,却无法挡住微微颤抖着的手指。

    前天夜里实在睡不着,就跟小秋儿在电话里聊天,这些天一直在心里不停发酵着的压力,让我忍不住把那个“梦”跟她说了几句,可没说两句就发现,这样的倾诉并不能让我好过,反而是曾有的甜蜜记忆也因为一颗苦涩的心而变得晦涩难言。

    小秋儿听了个稀里糊涂,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我之所以不愿意再去故宫找她,是因为害怕一不小心迷路,又做梦回到某个空间去,说完还嘲笑了我几句异想天开。“啪”,一滴眼泪砸落在了桌面上,我苦笑着低喃道,“不是怕回去,而是怕想回也回不去了”…

    “我去拿两瓶水来,你可别又乱走啊,小心再中暑,我可不管你了”,小秋儿边走边回头嘱咐我。我有些好笑的敬了个礼,“去吧,大婶儿,我丢不了,就在这儿附近找个凉快地儿等你”,小秋儿瞪了我一眼,就快步的往她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我躲在一所宫殿红墙下的阴影儿里缓缓的走着,终究还是在小秋儿的坚持和自己内心深处一丝莫名期待下,又回到了这里。可整整走了一个上午,只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真是个梦,一个真实到我再也无法去拥有的梦。

    上午的那个展馆我终究没有勇气,也不想进去,明知道不会有个“人之常情”在那里等着我,还是不想去看那些曾经或也许熟悉的种种。直到小秋儿出来找我,才发觉自己盯着一扇木门已站了许久。

    心里头木木的,只是随意的走着,可能因为展览的关系,这边的游人很少。我只想找个阴凉儿的地方坐下等小秋儿,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座漆红的殿门已近在眼前。殿门半开半和,我停住脚,抬头看着那金黄的牌匾,低低的念了出来,“养心殿”,心里一阵奇异的感觉泛起,居然是这里…

    他一直就在这里处理国事吧,虽然没见过他黄袍加身的景象,可是所有的史书都描述着,他是一个勤政的好皇帝。还有他,那个以贤德公正而闻名的王爷,他们都曾在这里一展抱负,笑谈江山吧。

    一阵许久不曾感受的温暖浮上了心头,我忍不住微微一笑,看着院子里一片寂静,并无游人来往进出。我一手抱膝,倚着敞开的院门坐在了那高高的,已经有些斑驳的门槛上,笑看那半开着的窗棱间,露出的一角桌案和明黄色的椅搭,一阵微风吹过,廊下垂着铁马微晃,清脆的“叮当”了两声。

    我缓缓吐了口气,脑海中正想象着他们处理公事的样子,一阵细密却有规律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不远响起,我怔了怔,心想也许是大批的游客到了,虽然不舍这难得暖暖怀念滋味,可还是准备站起身来给别人让路。

    一手扶上了门正要借力站起,脚步声已在我身后停住,我下意识的一回头,一抹灰色的衣角顿时映入了眼帘。我的心猛地一缩,傻傻的顺着那衣襟儿往上看去…心里不自觉地想着,这应该是刚入宫的小太监的服色吧。

    那几个小太监却仿佛没有看见我似的,只是按照规矩,各自垂手分列在了门口两旁,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的厉害,自己的呼吸声仿佛大的象拉风箱似的,我下意识的张大了嘴,想让自己的呼吸更通畅一些,不远处一阵人声传来,其间还夹杂了两声轻笑。

    那笑声…我不自觉的用力低垂了头,捏紧了拳头,人也紧紧的缩在了门角处,一时间心脏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只有耳朵还能听闻那一声声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皇上吉祥”,四周侍立的小太监齐刷刷的跪了下去请安,我瞪大了眼,泪眼模糊中,一个明黄色的荷包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接着一个矫健的身影紧随其后的从我眼前快步走过。

    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抓住那抹身影,一把握住的却只是空气,那人影儿早已进了殿中。我只能愣愣的坐在那里,意识和身体仿佛已经脱离,身体叫嚣着逃开着这幻影,可模糊的眼却是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屋里的人影儿。

    他就在那儿,背负着双手,悉心聆听…他就在那儿,不卑不亢,娓娓道来…我用力眨了眨眼,可眼前依然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我不禁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一阵大笑声突然响起,是样的意气风发,又是那样的熟悉。

    温热的眼泪止不住地从紧闭的眼睑里奔涌而出,心里却只是想着,真好,他们的两个都很幸福,这样才是真正的四爷和十三吧,够了,这就够了。感觉到流到颊边的眼泪已变得冰凉时,四周突然一静,笑声,说话声,檐下铁马的叮当声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

    “小薇,是你吗…”一声轻微又不确定的呼唤突然飘入了耳中,那轻微的颤抖里又带了多深的思念,我身子一僵,就想睁开眼放声大喊,“是我啊,是我”!

    “小薇,喂”,一个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一抖,睁开眼来,眨了眨,小秋儿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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