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29章 再相逢
正文 第27——29章 再相逢
战场上明明杀声震天,武器撞击和各种惨嚎声充斥其间,可就算这样,鲁维的那声凄吼还是分外清晰地回荡在水墨的耳中。天地倒转中,城墙,敌军,箭雨,飞石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水墨甚至还看到了石羽模糊却扭曲的面容,但来不及恐惧,风声已从耳边呼啸而过,“唔!”的一声闷哼,她好像摔在了一个又软又硬的物事上面。一时间脊椎如同被震碎了似的,水墨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痛麻的感觉如电流般在身体里穿梭才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眼睛刚刚恢复视觉,水墨已被什么猛然掀翻在地,脸狠狠地磕在了地上,被血腥浸透的泥尘啃了满嘴,那股类似铁锈的味道登时让她干呕了两下。忽然身上寒毛竖起,水墨本能地缩头侧滚,那股寒风几乎是贴着她头皮扫过,肩膀钝痛,散开的长发也被刀刃削断了一缕,黑色的发丝飘散在空中。那高句丽士兵见一击未成,狞笑着举起大刀再度砍来,可他手刚刚举起,突然眼睛暴突,然后如同慢镜头似的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入尘埃里,一只羽箭已射穿了他的喉咙。
在城墙上急得想跳楼的鲁维瞪着不算大眼睛,看着那些想要取水墨性命的高句丽士兵接连倒下,水墨的身边仿佛有了一层无形的气场在保护着她。鲁维吞咽了一下,他眼睁睁地看着顾边城如神祗一般拉满弓弦,四只箭几乎是同时被射了出去,鲁维虽然没有查看,但他坚信肯定城下又有四个敌人被射杀。
顾边城额上已满是汗珠,这种竭尽全力但还是心慌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果然,水墨身边的敌人非但没有被他精准到恐怖的箭法吓到,反而因为同伴不断的倒下而受了刺激,士兵们如潮水般向水墨坠落的方向用去。
王佐和其他两个骠骑士兵一直护卫在顾边城左右,帮他抵挡住来自敌人的攻击。水墨的突然掉落他也心急,但他明白,现在想要去救水墨的可能性等于零,城门不可能开,而从城墙上跳入敌阵等于发疯,谁会为了个小兵……王佐眼皮子突然一阵乱跳,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跨前一步半挡在顾边城身前。
狰狞的敌人恍如无穷尽的恶鬼一样嘶吼着冲来,之前同伴的惨死他们视而不见,只一心想把眼前的水墨撕成碎片。而肩膀火辣辣的水墨披头散发地跌坐在泥泞中,围绕在她身边的除了敌人,就是死人。她知道自己应该拿起武器抵挡一下,应该想办法逃跑,最起码应该捡起脚边的盾牌来保护一下自己,可想了一堆应该,她唯一的能做似乎只剩下了尖叫。
“啊!你干什么?!”一个高句丽人怒吼了一声。方才他本来挥起马槊砸向水墨头部,没想到被人凭空拦截,反震的力道让他倒退了两步,手掌麻得差点抓不住武器,他凝神一看,却发现是自己人。已经打红了眼的高句丽士兵神色不善地将那人和水墨团团围住,但拦截之人神色冷硬,他从怀中掏出面青色令牌一晃,大吼道:“大将军有令,要将此人活捉,还不都给我滚开!速速攻城要紧!”
说完他理也不理那些被他镇住的高句丽战士,一转身,抓小鸡似的拎起水墨,不顾她的挣扎,毫不留情地一掌将她击昏,然后将人抗上肩膀,并且不客气地命令就近的几个高句丽士兵掩护他撤离。见到那面令牌,带兵的高句丽统领已经信了,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他那种高傲至极,看下级士兵如蝼蚁般的神态,只有那些该死的贵族才有。出身不高的统领在心里诅咒了几句,随即命令那几个士兵听从调遣,然后带着其余手下继续猛攻城墙。
“将军,您看……”这一幕自然都落在了城上诸人的眼睛里,王佐稍稍松了口气,虽然明白水墨落入敌人手中没个好下场,可命总算暂时保住了。顾边城手中的箭一直指向那男人后心却始终没有射出。躲在石柱后面的石羽突然声嘶力竭地叫着,“你们这些蠢货在发什么楞,还不放箭射死他们!!”他原本以为那讨厌的小子死定了,冒着“危险”没有离开,想亲眼看见水墨惨死的样子。但先是被顾边城的箭法惊呆了,跟着又发现敌人没杀水墨反而带走了他,不禁心急,脱口喊了出来。
不要说骠骑众人,就是其他的守城士兵心中也恼恨不已:老子在这儿帮你们父子玩命,你叫我们什么,蠢货?!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的士兵们,只能加倍凶狠地去攻击敌人。石老将军被自己这宝贝儿子气得有口难言,本来站在后方指挥的他只能拔出皇帝钦赐的宝剑,推开身边侍卫,身先士卒地登上城垛,和顾边城并肩战斗,以借此化解士兵心中的怨恨。
瞭望战场的同时,文智还要不时分神于自己身后,李振正如木雕石塑一般端坐马上,细长的眼睛微眯。城墙那边发生的混乱他也注意到了,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城上顾边城的举动却让他敏锐地查觉到了不对劲,立刻让文智派斥侯前去查探,同时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奋战中的顾边城。一弓四箭,果然神将,李振微微扯了下嘴角。
没过半刻,两个斥侯从战场中反向驰出,熟练地俯身控马,躲避着流箭,一路驰骋而来。离着大约还有十步距离的时候,两人同时飞身翻下马,跑到文智跟前跪下禀报,“大将军,属下已查清,是一南人跌落城下,但是已被您派去的传令兵带走了!”一脸灰泥的斥候说这话时也有点迟疑。
我?文智一怔,还不及追问,就听身后“咔吧”一声轻响,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李振手中的马鞭已断成两截……——
“呼,呼,”粗重的呼吸声,身体散发的热气,晃动的地面……水墨闭上眼睛想抵挡自己被倒挂产生的不适感,但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被坚硬臂膀抵住的胃部阵阵抽搐。就在水墨感觉自己忍不住要吐出来的时候,腰部一紧一松,人已经坐在了地上。
水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战场边缘某处。初春的树木已隐隐有了绿芽,枯枝间露出明澈的天空,铺满地面的枯叶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也不知堆积在这里多年了,虽厚密,却仍有一股抑不住的凉意穿透了水墨那还算保暖的裤子。不远处,厮杀声,飞石落在城墙上的轰隆声不绝于耳,而这边却是寂静若死的枯树林,水墨觉得自己就如同坐在了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中轴线上。
“你还好吧?”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看着细目黄脸的男人,水墨眨了眨眼,答非所问,“真的是你,这些天你去哪儿了?那天只有我一个人爬了出来,要不是碰到……”说到一半,水墨突然闭上了嘴,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部。罗战眼光微闪,水墨顿时惊叫出来,“你干什么?!”她话音未落,罗战已经把那柄匕首从她腰间的暗袋中掏了出来。
那把匕首一到罗战的手中,水墨就感觉到脖子发紧,虽然罗战易容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半阖的浓密睫毛也掩盖了他真实的想法。一瞬间,空气中的喊杀声和血腥味儿好像都消失了,水墨眼也不眨地盯着罗战,全身紧绷,本能地准备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她和你说过什么?”罗战突然哑声问,低头看向水墨,目光中仿佛燃烧着火。水墨抗受不住这种目光,垂下眼皮喃喃回道,“真对不住,她的话我都听不懂,但当她看见这把匕首的时候,她,放声大哭,好像很伤心,又好像很开心,我想……”水墨犹豫地看了一眼罗战,还是说了出来,“她一定很想见你,而且想了,很久……”罗战闻言猛地一闭眼,迅速把脸转向他方,那里正是尸山血海的城头,而高高飘扬的除了旗帜还有……
水墨只能看见他脏污的手上青筋暴起,耳中传来匕首被捏得吱吱做响的声音。过了半晌,罗战又问,“她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句话字字都像被冻过一样,砸得水墨耳膜生疼,她不敢隐瞒,把当时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看着罗战闪着血光的眼,水墨坚信,虽然石老将军不是第一刽子手,但只要他出现在罗战面前,城头上随风飘扬的物件里一定会再加上他那把长髥。
“你……”罗战让自己平静了一下之后正要开口,忽然眉头一蹙,他迅速屈膝将耳朵贴地倾听,同时竖起手指对水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水墨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恐惧似乎可以让人连呼吸的功能都省却了。悉嗦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罗战判断来人不会少于百人,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立刻起身,同时拽起了还跪坐在地上的水墨。
“唔”,水墨发出半声闷哼,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之前经历了血战,从城墙上跌落,然后被敌人包围,就算被罗战救出之后,水墨依旧紧绷着全身的筋肉戒备着,现在突然被他这么一拉,腿部的肌肉就如针扎一般刺痛难忍。她刚一出声,罗战拉着她的手就不自觉缩紧,水墨觉得自己的手腕如同上了一道烧红的铁箍,但打死她也不敢再叫出声来。
罗战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贴着水墨的耳根密声说,“跟我来,看我的动作,别出声!”水墨克制住自己想要挠耳朵的欲望,点点头表示明白。罗战拉着她跟做贼一样,轻巧地开始往树林里撤退。此时距离他们数百步远,一个高句丽将领带领着士兵们正持械静待,直到一个干枯的身影从地上爬起,声音低哑的像吞了沙,“朴统领,我确信前面有动静!”那统领利落地打了几个手势,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举起兵器,组成搜索队形,向树林这边走来。
显然罗战对附近的地理环境很熟悉,哪里有草窠儿,哪个地方更方便隐藏,他都成竹在胸。可就算这样,那令人心慌的追踪却如始终不曾停止。不得不说,隐藏行踪的前进远比狂奔更费力,水墨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虽然她在尽全力压抑。
“大人……”朴统领发现那人停下,他赶忙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士兵们背靠背,张望着四周严密戒备。水墨瞪圆了眼睛,两个高句丽士兵刚刚经过了她身边,而被那些高句丽人包围在中间的干枯老头再度趴在地上倾听起来,水墨立刻屏息。
时间缓慢得如同粘稠的粥,就在水墨以为自己要缺氧而死的时候,那老头终于站了起来,干皱的脸表情诡异,仿佛不甘心似的又打量起了四周。他眼睛不大,眼白已然浑黄,但当他的目光从水墨跟前滑过时,水墨还不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忽觉背后一热,一只手轻轻盖住了水墨的眼,她僵硬了一下,虽然再看不到眼前的情况,不知为何,她反倒放松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战手一松,跟着几个动作,已将水墨掏了出来。水墨回头看看这掩体,心里忍不住咂舌,这罗阎王还真是胆大心细,谁能想到他事先就已将一颗枯死的大树掏空了呢?“他们已经走远了,”罗战小声说了一句。“哦,”水墨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罗战淡然的表情,她,“还是你胆子大,竟然敢躲在敌人眼前。”
罗战正检查身上的武器,闻言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就是离得近才安全,如果没有那些士兵的呼吸声掩饰,你早就被发现了!”不等水墨再开口,罗战又说,“你暂时不能回城,我先送你躲一下,不用担心,将军他知道你被我带走了!”
看水墨疑惑地张大了眼,罗战唇角动了动,姑且算是个笑容,只是包含了些许不解,无奈还有嘲讽,“如果不是我,你以为我能活着把你带走吗?”这话听起来好像绕口令似的,水墨脑子还没转过来弯来,就看见罗战脸色一变,“该死的老耳!”
啥?水墨一愣,“咻,咻,咻,”数声锐响破空而来,罗战一脚将水墨踢倒,其中一只弩箭已深深地插入她身侧的枯树。“快跑!”罗战薅住水墨的脖领子将她拉起,然后开始狂奔,这时身后已传来敌人的呼喝声。
罗战边跑边埋怨自己怎么会低估老耳,这阴沉老家伙的能力自己从小就熟知,这回冒充装伤兵耍了他一次,想必他已牢记在心,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想的没错,老耳当时没能找到他和水墨,但心里一直不曾放下怀疑,而且相信能躲过他追踪的人,一定是前日戏耍了自己的那个人。为了引敌人出来,老耳故意带人退却到了远处,然后监听。罗战的武艺虽高,但并没有老耳的天赋异禀,这回是他被算计了。
老耳一听到声音,立刻命令士兵们向出声的方向机弩连射,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具体位置,但期待能给敌人一个突袭。但跟着就失望了,他听到了两个人奔跑的脚步声,立刻命令士兵们全速追击。那个朴统领惊讶地发现,老耳那干枯得仿佛一点火苗就可以点燃的身躯竟然异常灵活,连那些年轻的士兵都撵不上他。
水墨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跟上了罗战的脚步,她知道这片枯树林绝对无法再利用,那些敌人不是笨蛋,就算罗战狡兔三窟还挖了别的树洞,也敌不过他们一把火。可眼前已是一片干枯的草原,水墨玩命跑的同时忍不住回头看去,树林边缘已经人影闪现,羽箭零星射出。
“护住头!”罗战低喝。水墨只觉得奔跑中的自己猛地腾空而起,然后跌落在地,翻滚而下,那声尖叫也只能噎在嗓子眼里。翻滚中,水墨只能闭上眼将头紧紧地塞在罗战怀里,虽然不知道这是要滚向何方,但她能感知,罗战一直在保护着自己。
“砰”的一下,水墨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一张眼,无数的稻草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罗战不顾正在头晕眼花的水墨,抓着她就走,混乱中,水墨发现这里看起来很熟悉,应该是高句丽人的后勤牧场。正在用餐的战马们看着这两个突然入侵的生物,有的打了个响鼻,更多的则只顾埋头大嚼。水墨暗自庆幸还是军马的素质高,真淡定,要是老百姓家的马驴牛,估计早就嚎得沸反盈天了。
“……”人交谈的声音忽然传来,水墨不及反应,早被罗战按到了草垛里,直到声音消失。罗战正要带水墨继续潜行,眼风一扫,突然定住身形。水墨不解,还以为又有敌人,赶忙要往草垛里钻。罗战一把拉住,跟着就开始扯水墨的衣服,“啪”的一声脆响,两人都愣了。
罗战先恢复正常,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咬牙说,“你小子敢打我,很好,对上官不敬,现在就算我扭断你脖子,将军也不会怪我了!”水墨咽了口干沫,小声辩驳,“谁让你突然扒我衣服。”“你一身骠骑战甲,一旦被人发现,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罗战言语冰冷。
水墨这才明白过来,讪讪地一笑,开始自己脱外甲。罗战警戒着,看水墨脱得差不多了,他又伸手过来,这回水墨不敢躲,只有眼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而转动,眼珠子都快瞪突了。布帛撕裂,罗战已用手和短匕将水墨的衣服变成了乞丐装,同时将水墨的发髻打开弄乱,正好上面沾着不少稻草和滚落时粘上的脏土倒不用再费心装饰。不知什么原因,水墨只穿了一身普通民服而不是骠骑的黑色军服,罗战心想这倒省了不少麻烦。
帮水墨改装完毕的罗战正上下打量,跟水墨眼光一碰,看她戒惧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是娘们,还怕我怎么样你不成?”这话让水墨心里一哆嗦,暗自镇定之后才讨好似的笑说,“我要是娘们倒不怕了,巴不得大人您把我怎么样呢!”看着天崩地裂也不变色的罗阎王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水墨突然有点想笑,赶忙低头。僵了半晌,水墨就觉得眼前影子一晃,罗战已经压在了自己身上,又热又重。
这还不算,这家伙居然还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乱摸,“撕拉”一声,裤子已被他扯破了一块,被罗战举动吓呆了的水墨登时惊醒过来,她勃然大怒,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正深陷敌区。她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想破口大骂,“罗……”她刚一张嘴,罗战猛地一合她下巴,水墨的眼泪几乎是喷出来的。靠!水墨只觉得自己嘴里充满了血腥味,心想舌头不会断成两截吧。
这时,几个高句丽士兵已来到了罗战和水墨身后,其中一人说了一句什么,罗战仿佛才发现似的,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一手捂嘴,一手抓衣的水墨完美地表现出了被欺凌妇女应有的反应,虽不知那些高句丽人和罗战在说什么,但她已明白,罗战刚才为什么这么做。
“行了,行了,不就弄个天朝娘们吗?又没干成,这娘们凶得很,还想咬舌自尽!”罗战假作不耐烦的一挥手,“你们把她带走吧!”那几个高句丽士兵负责巡视同时管理军纪,虽然罗战的行为不当,但看他穿的是近卫营的服色,且官阶不低,他们也不敢得罪。
听罗战这么一说,几个人同时看向水墨,果然唇边都是血迹,虽然头脸脏的很,但还是看的出眉清目秀的样子。其中一个管事的谄笑说道,“统领大人,小人们也是职责所在,先将她带走了!”罗战冷冷一笑,弯身轻佻地捏起水墨下巴,在她耳边说,“见机行事,等我!”那几个高句丽人也不敢太靠前,见水墨哆嗦,还以为罗战在威胁她,只当没看见。
故作大摇大摆地离开,但罗战并没有走远,这时军营里开始乱了起来,好像在盘查什么,有些正在休息的士兵被打扰,难免咒骂抱怨。隐身一旁的罗战心中冷笑,知道是老耳找来了。不过现在没有了水墨的“拖累”,他正好想跟老耳还有,那个人,好好斗上一斗。想到这里,罗战回头看了一眼,水墨果然被那几个高句丽士兵带走。
罗战悄悄地跟了上去,现在只有那里对他是安全的吧……水墨不知道这几个高句丽人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能踉踉跄跄地走着,一边偷偷观察四周环境,罗战虽然那样说,但水墨早就学会不指望任何人。
一路上,不时遇到成群结队的高句丽士兵,那些男人□裸的目光让水墨愈发恐惧。正走着,前面忽然涌上来一群人,那令人恐惧的干瘪老头也在其中,水墨赶忙低下头,摇晃着想溜边走。
老耳正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愤怒,难道自己又被那该死的天朝奸细耍了,当他冲出树林之时,那两个天朝人仿佛凭空消失了。经过判断,老耳认为他们除了跑回己方军营,再无去处,一方面派人加大搜索半径,另一方面老耳亲自带人搜查军营,暗暗发誓,抓到那混蛋,一定要亲手炮制他。
正仔细观察着一切举动的老耳眼角仿佛扫到了什么,他眯眼转头看去,三个高句丽士兵正压着一个天朝打扮的女子往战俘营那边走。老耳知道那里留有不少俘获的天朝边民女子,供军官们取乐,但前日大君已发出命令,攻下松岩城之前,不许任何人再做淫乐之举。
当那几个高句丽人奉命停下脚步,上前禀报时,水墨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而躲在暗处的罗战则眉头紧皱。此时不远处忽然轰隆声响,罗战扭头看去,心登时一沉,大群的高句丽士兵正陆续回营,而一马当先的,正是白马青衣的李振。罗战心思电转,但一时间他半点有效计策也想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振策马骑向这里。
“唔,你是说你怀疑那个近卫营统领和这个……女人就是天朝奸细?”李振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低头僵立的水墨。老耳点点头,“老奴觉得事出诡异。”一旁的文智想了想还是插了句话,“大君,那天朝士兵是从城墙上摔下的,而且据回报,乃是骠骑士兵,骠骑里怎么可能有女人?”
老耳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大将军,这世上男扮女装也不是不可能啊。”文智眼光微动,跟着笑道,“也是,倒是我想的不密!”李振唇角一掀,“是与不是,看过便知!”说完策马上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水墨察觉不对,抬头时只见一道寒光向自己劈来,她本能地想躲避,可手臂早已被人抓住,只能瞠大了眼睛等着自己被劈成两半。
克制着自己不要妄动的罗战捏紧拳头,他眼睁睁地看着水墨的衣衫在李振面前飞散开来……——
利刃劈下的一刹那,如坠冰窖的水墨仿佛瞬间失明,只感到一股寒风擦面而过,跟着身前一凉,断裂的衣带慢镜头似的从眼前飞过,突然明白过来的水墨忍不住放声尖叫……“咴!”李振所骑的白马突然前蹄抬起,长嘶了一声,李振反应迅速,两腿用力的同时技巧地勒紧缰绳,高大的军马重重地刨了几下地,终被他所压制不再猛力挣扎,但依旧暴躁地原地踏着碎步,喷鼻不止。老耳第一个窜了过来,帮忙控制马匹,文智也忙带着近卫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原本挟制着水墨的两个高句丽士兵也被这突然变故惊到了,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水墨趁机挣开,原地抱胸蹲下,浑身颤抖地合拢着碎裂的衣衫,全身血液如潮水般逆流而上,让她头晕目眩,耳鸣不止。哆嗦着手整理一番之后,水墨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自己马甲丢失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一向穿得极多。衣服虽被刀锋割破,但最里面缠得比木乃伊只多不少的布条没有全部松脱,还留了一层半挂着,胸部虽半隐半显,但对于来自现代的水墨而言,离走光的标准还有段距离。更何况,李振的战马帮她挡住了绝大部分目光。
文智见李振安然无事,甚至冷漠的表情都没有松动,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李振在自己的阵地上出了事,高句丽真的要大乱了。文智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水墨,心中有些纳闷,这女人虽然尖叫刺耳,但训练有素的军马怎么会被轻易惊到?正想着,老耳走上前来,哑声道:“大君,请看。”
安抚马匹的同时,老耳双眼迅速滑过四周,但周围都是探头探脑的士兵,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心存疑虑的他又开始细密地检查马匹以及附近情况。站在士兵身后的罗战眼睛越眯越细,不动声色地盯着老耳的一举一动,直到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弯身将某物从地上捡起,放在手心观察,罗战这才放松了绷紧的肌肉。
李振和文智的目光都落在他手上,是一只沾满泥土被踩烂的虫子,个头有如黄蜂大小。“是吸血蝇!”文智立刻认了出来,四周的人皆释然。这种虫子虽叫蝇,但身有硬甲,体型较大,一向靠吸食马牛甚至人类的血液为食,只被它叮上一口,都会疼痛难忍。虽然吸血蝇多在盛夏肆虐,但现在惊蛰早过,已是初春,见到它倒也不足为奇。
“看来今年春天到的早,这讨厌东西钻出土也早些,”文智常年驻守边境,对吸血蝇很了解,技巧地为李振介绍了一番。李振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埋头蹲在地上的水墨身上,老耳和文智自然也看了过去。方才大君刚把这女子衣服割破,这白马就闹了起来,一时间竟未看清,文智回想着,貌似自己只看到了一堆白布条子?文智用余光观察了一下李振的表情,聪明的保持沉默。
过了半晌,一言不发的李振突然掉转马头,向大营方向驰去,文智楞了楞立刻回身上马追随而去。士兵们随即被各自的统领驱赶开,各行其事,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场地中央,顿时只剩下了水墨,老耳,和那两个高句丽士兵。
老耳缓步走到水墨跟前,低着头的水墨全身紧绷,眼皮子跳得好似过了电。突然一只又冰又硬的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水墨被迫抬起头来与老耳对视,手指发白地紧抓着衣服。一看到那张如同风干过的脸,浑黄的眼珠子正死气沉沉地盯着自己,水墨登时想起了方才他在树林里的残酷追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眼中出现了恐惧。
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细微颤抖,老耳仔细地打量着水墨,然后低声说了句:“果真没有结嗉。”水墨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躲在附近,假作帮忙救治伤员的罗战却听得一清二楚,背对着水墨和老耳的他,眼睑猛然抽动了两下,又假装忙碌。
“将她先带回战俘营,我要活的!”老耳森然吩咐道。他毫无感情地将水墨下巴甩开,转身离去,那两个高句丽士兵躬身行礼之后,赶忙将水墨从地上拽了起来,半推半拉地命令她前行。
老耳的消失让水墨身上的压力骤消,虽然不明白这些高句丽人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暂时还算安全。水墨走的得跌跌撞撞,但已找回些许冷静的她突然想到,之前那匹战马的受惊,或许跟罗战脱不了关系,要不,怎么那么巧呢。如果不是这样,自己很可能当着一大群粗鲁的异族士兵来个XX大曝光。一想到那种情景,水墨全身汗毛再度竖起,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借着这个动作,把那个让她恶心的念头抛出脑海。结果又被身后的士兵狠狠搡了一下。
只要罗战还活着,自己就有希望吧,水墨这样安慰自己,当然,她不会傻到四处乱看,寻找罗战的踪迹,天晓得那块变异老树皮是不是正躲在不远处偷窥……看着水墨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罗战不露痕迹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一个正在救助伤员的军医头也不抬地说,“把布帛给我!快点!听到没……”不耐烦转过头来的军医哑然,左右看看,纳闷方才帮自己的黄脸汉子怎么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
“不许哭!再出声,死!”负责看管战俘营的高句丽士兵怒吼道,他的汉话虽然很不地道,但没有一个听不明白的。为数不多的女俘们全都惊恐地闭上了嘴,一个个你推我搡的挤成一团,生怕自己再被带走,去受那无尽的屈辱折磨,直到看见水墨一个踉跄被推了进来,那几个高句丽士兵迅速离去,她们才齐齐的叹息出来,庆幸自己又躲过一劫。
一头撞向稻草堆的水墨爬了起来,顾不上整理自己,她赶忙观察环境。帐篷里充斥着难闻的异味,没有烛火,只能通过破旧帐篷四处开裂的口子里透出几丝光亮。人的眼珠闪着微光,水墨虽然看不太清,但她已感觉到这帐篷里除了熏人欲呕的臭气,更多的是恐惧和绝望。
水墨没有试图去接近这些女人,而是原地盘腿坐下,伸手摸到的稻草湿冷又粘滑,她命令自己不要去想那都是什么。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两半,好在那根长长的布条子还剩下了一截,用来裹胸绝对不够,但用来绑衣服还勉强够用。水墨麻利地开始收拾自己,只有能有一丝的逃跑机会,她绝不会放弃,自救永远比等待更有效。
捆紧上衣,又用手指胡乱挠了几下头发,将长发编成一个粗辨,用牙撕了一边儿布条绑好。帐篷里一时间只有水墨悉悉索索的动静,那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女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们都是被高句丽人从位于两国交界处的村庄掳掠来的。村中青壮早就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而跟她们一起掳来的那些老弱病残又在数日前全部消失不见了。
不经意摸到自己喉咙的水墨一愣,忽然明白了那老树皮刚才在看什么。元睿给的药瓶在从水道钻进城的途中丢失了,刚才见到罗战就一路逃亡也没想起问他是否拾到。大姨妈只住了一晚就回家了,水墨明白这十有八九是那人妖药丸的后遗症,本来就不想再吃药,这几日干脆拿士兵用的颈巾掩饰着自己的渐变。
水墨忍不住挠了挠头,不知道罗战是否知道了,刚才他还假作亲吻的蹭了两下……虽然那地方光线暗。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水墨阿Q地劝慰自己,然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帐帘处走去。
“唔!”她闷哼了一声,没走几步突然好几个人抱住,然后拉倒,拽回。本想反抗的水墨怕伤到那几个女人,更怕引起卫兵的怀疑,只好默不作声,任她们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捂着水墨嘴巴的女人用气声说,“别怕,你别出声!”见水墨点头表示明白,她才松开手,水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女人又倾听了半晌,这才放松地跪坐在水墨身旁,声如蚊蚋地说:“以前也有姐妹想逃,都被那些畜生砍成了两半,你想要命,就别打这主意!”水墨舔了下干燥到起皮的嘴唇,也轻声说:“你们都是被抓来的?是否有机会离开帐篷,多久一次?”女人楞了一下,水墨的镇定显然让她惊异,被抓来的女人从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见她不说话,水墨正想追问,另外一个声音突兀响起:“你也会有机会离开的,只要那些畜生想取乐,你就有机会了!多久?”她的声音里加了几分恶意,“我想你很快就会有机会了,如果被那些畜生玩不死,你机会多得很!”“阿弥,”之前按住水墨嘴的人轻声制止,叫阿弥的女人冷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
水墨有点尴尬,知道自己的问题戳痛了对方,但为了逃命,她不得不问,“呃,那大小解呢?是否有……”“哼!”她还没问完,立刻被那个叫阿弥的女人冷笑着打断了,“你刚才待的地方就是啊!”水墨一僵,才咬牙说了句,“多谢告知!”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所有的女人如同受惊的鸟儿一样,哆嗦着等待自己的噩梦。还好,那脚步声随即消失了,松了一口气的女人说道:“姑娘,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你……”门帘突然被撩开,数个高句丽士兵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听见帐篷里的女人开始绝望尖叫,他们反而愈发兴奋,大笑着见人就抓,手上也开始下流的动作。
该死的,水墨暗骂了一句,那个高句丽士兵一直想捏她的屁股。水墨借力一扭腰,跟着豪不客气地用膝盖顶了过去,那士兵登时嗷的一嗓子就趴下了,水墨却假装是被人扔出去的,踉跄着跌出了营帐。里面那士兵怒吼着,但这么多脏兮兮的女人,一时间他也认不出是谁干的,只能怒气冲冲地又揪出一个女人,狠狠地掐了她胸部几下,那女人痛苦地哭喊着,却不敢挣扎。
这群高句丽士兵如同赶羊一样,轰着这群女人前进,水墨也裹在其中。用脚趾想也知道这帮子高句丽人想干嘛,可那些士兵虽是满脸□,不时动手动脚,但看得出他们训练有素,状似无意,但女人们都被围在中间,自己绝无把握能偷偷逃走。水墨告诉自己要镇定,走一步看一步,但越靠近那篝火燃起的地方,她终于开始胆怯,手脚冰凉到麻木。
之前捂住她嘴的那个女人看出了水墨的惊惶不安,寻机轻声说:“妹妹,忍忍就过去了,如果你反抗,所有人都会被……”话音未落,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一个高句丽士兵大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残缺的黄板牙分外显眼……
一声鹰啸,正在官道附近值守的高句丽士兵抬头向天空看去,然后又问同伴,“你听到没有,好像是老鹰在叫。”同伴打了个大哈欠,难掩困倦地说,“你困迷糊了吧,哪有夜里飞翔的鸟!”“我……”高句丽士兵嘟囔了几句,想再抬头确认一次,忽然脖颈上一凉,他想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眸,亮的如同天上的星……
“少将军,”走进将军府邸的傅友德迎面碰上了公子石羽,他急急地一抱拳就想离去,却被石羽伸手拦住:“傅叔,你匆匆而来,可是城门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傅友德微怔,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石羽一向自恃是将府公子,对待石老将军麾下将官视同自家私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平日里对自己就算客气的了,也只是称呼一声傅将军而已。
不管心里怎么诧异,生性谨慎的傅友德丝毫不敢托大,言语间愈发客气:“少将军有伤在身,还如此忧虑国事,末将敬佩,城门那里一切安好,高句丽人暂时没有再度发动攻击的迹象,想来他们的攻城车被壕堑所挡,正在头痛吧。”说到壕堑时傅友德发现石羽的脸色略变,心思灵动的他立刻想起之前的传言,有人说,掉下城墙的骠骑士兵是被石羽故意撞飞的,而正是那个人想出了壕堑阻敌的办法……
想到此节,傅友德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且不管那些高句丽狗在想什么,末将此番前来却是有好消息要禀告老将军,阳盛府的援军来了!”“喔……”神情有些恍惚的石羽漫应了一声,跟着才反应过来傅友德在说什么,他惊喜外分:“真的吗?援军来了,来了多少人?他们在哪儿?!来的是谁?!”
强忍着不去擦拭石羽喷在自己脸上的吐沫星子,傅友德微笑着回答:“来的是前锋,只有数十人,他们刚刚被吊上城墙,顾将军正在和他们讨论战况,末将则立刻赶来禀报将军大人,军情紧急,末将失陪了。”傅友德边说边一拱手,大步向内厅走去。
石羽眼珠转了几下,对自己亲信扬扬下巴:“去,给我备马,咱们去城门那里瞧瞧。“少爷!”亲随吓了一跳,赶忙伸手阻拦,“您忘了刚才老爷说什么了,您要是再敢踏出将府一步,他就打断……”“打断什么?”石羽不耐烦地一甩手,那亲随登时倒退了几步,“你要再废话,我就先打断你的腿!”说完他大步向门口走去,倒霉的亲随喊着护卫们都跟上。
亲随自认为很了解石羽的想法,以为他只是想去凑热闹,但却不知道此时石羽内心的惊惶讳忌,石羽忘不了战事结束时,顾边城看他的那一眼。那是顾边城第一次正眼瞧他,原本石羽很愤怒于顾边城对自己的“轻慢”,但现在他宁愿这位神将大人一辈子也不要注意到自己。头盔下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仿佛刺穿了自己,眼神淡淡的读不出任何内容,就好像在看……想到这里,石羽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他就好像在看个死人。
“早知道你们有这等办法阻敌,我们何苦紧赶慢赶,累个半死,”谢之寒半靠在城墙上,向下观察着那道看起来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壕堑。“那还真是抱歉了,”顾边城微微一笑。他们早就约定好如何再相见,今晚王佐一听到熟悉的鹰啸,立刻去通知顾边城。果然没过多久,十几个黑影潜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吊上城墙。
“谢大人,我军将士拼死守城,且边民涂炭,我等身为军人,食朝廷俸禄,理当竭尽全力赶来,驱敌虏于河山之外,神将大人请勿介怀。”旁边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无武将很严肃地说,显然他听不出这是谢之寒和顾边城之间的玩笑话。
闻言,谢之寒望向夜空翻了个白眼,这个动作还是跟水墨学的。一路上他差点被这个严肃,古板,似乎每根汗毛都长得横平竖直的赵君正郁闷死。此人不懂风月,不知变通,也不畏权势,只要认为是对的,他就会坚持,不起眼却坚韧,就像一面盾牌。他已在军中服役数年,却依然是一个小小的偏将,全然想不到他曾是武举的榜眼。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跟他同科的状元还有探花,一个任兵部参事,另一个则在江南任水军副将,都是职位上佳,前途远大之人。
“赵将军所言甚是,”顾边城微笑着点点头,赵君正恭敬的拱手回礼。顾边城在天朝年轻武将眼中,不啻于军神一样的存在,现在能和“偶像”面对面的交流,赵君正难掩心中激动,但他性格自律,表情看起来还是很严肃。谢之寒舔了舔干涩的唇皮,远处隐有火光闪动,那里正是高句丽大营……方才顾边城已经告知,壕堑出自水墨的主意,而现在,这小子掉下城墙已被掳往高句丽营地,不过,罗战应该在他身边……
回头正想相询,谢之寒就听见几声大笑传来,随即铠甲和武器撞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虽然天色已晚,可石老将军刚一露头,谢之寒已将他看了个通透。“二郎,听说援军已到,老夫坐困松岩城,有失远迎,真是惭愧,是哪位……”他话未说完,正对上谢之寒似笑非笑的眼,步伐一顿,立刻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脸上带着三分惊喜两分惶恐,十分地到位:“王……呃,谢大人,没想到竟然是您亲自前来!老臣惶恐!”他知道去搬救兵的是谢之寒,但没想到这天潢贵胄居然再度亲临前线。
谢之寒和顾边城对视了一眼,人没动,只是伸手虚扶:“老将军免礼,边关有您这样的老将镇守,才能保我天朝寸土不失啊。”“您过奖,老臣惭愧,此次事发突然,谁知高句丽人竟不顾先帝天恩,背约攻城,幸得神将大人从天而降,才能坚守至今,回头还望谢大人在皇上面前为我等边防守军解说一二啊。”石老将军一副抱愧的样子。谢之寒一扯唇角:“好说。”
“谢大人,阳盛府尹周大人和刘督军是否已向朝廷报备?”石老将军问。谢之寒点点头:“不错,二位大人已派出‘急脚兵’持金牌向朝廷告急,同时刘督军在整饬战备,随后带大军赶到,我自告奋勇为先锋,先行返回。”“谢大人不愧为国家之栋梁,有您在前线督战,儿郎们定会搏命,”石老将军先拍了谢之寒一记马屁,又道:“阳盛府驻军近五万,此番前来的高句丽狗不过三万人,再加上与我们数日征战的损伤,看来将他们赶回老家指日可待了,呵呵。”
“老将军,文智极善用兵,今天谢大人和赵将军带人潜伏进来,他很快就会发现,虽不惧高句丽攻势,但强攻毕竟不是上策,而且,还有谢大人还带来了另外一个情况,”顾边城温言道。“唔?敢问谢大人是何状况?”石老将军很感兴趣的样子。谢之寒没说话,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城墙,只嘬唇呼哨一声,几个人影立刻显现。
石老将军眯眼看去,那几个穿黑衣的彪形大汉肯定是骠骑无疑,他们中间那个矮个子虽然一身汉服,但看他眉眼,石老将军还是有所顿悟。“这位是?”不等石老将军问完,矮个男子迈前一步,特别恭敬地行了天朝礼仪,“小人车力,见过石老将军。”“车?”石老将军吃惊地一扬眉头,“那,车永申尚书是……”“正是家主,老将军果然如传言中一般精明过人,”车力笑得分外谄媚。
石老将军心中得意,脸上却不肯带出,只是转头看向顾边城和谢之寒,感慨似的说:“谢大人竟会碰到车家的人,还真是巧,想来是被大人一举擒获的。”谢之寒心中冷笑,这老头对燕秀峰真是死忠啊,都快自身难保了,还不忘给自己和顾边城扣屎盆子。“老将军误会了,是小人跑去阳盛府报信之时,才遇到谢大人的,”车力主动解释道:“因为文智在松岩城附近看守严密,小人只能绕路,所以才有些耽搁。”
“哼,看来你确实绕了很远的路,可惜你家尚书报信儿已无半点用处,现在是来看热闹的吧?!”石老将军指了指城外高句丽军营,声音渐冷。车力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将军您误会了,我带的消息不是这个!”“那是什么!”石老将军怒喝道。
车力刚要张嘴,突然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谢之寒和顾边城。石老将军花白的眉头微蹙,这高句丽矮子显然在看顾,谢二人的脸色,谢之寒暂且不提,难道在他心中,顾边城要比自己重要的多不成?压制着心中过的不满,石老将军捋着胡子沉吟不语。敏锐如顾边城自然猜得到他在想什么,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只能故作不知地将车力叫到身边,让他小声告诉石老将军那个秘密消息。
“李……”石老将军惊讶之下差点脱口而出,谢之寒冷冷的眼神却让他立刻闭上了嘴。不用顾边城再多说,石老将军做了手势,傅友德立刻带着众人退下。他靠近顾,谢低声说道:“如果那李振真的在大营中,我们可是抓了条大鱼,想当初,要不是因为天气恶变,补给不济,寒枝城早就归我天朝治下了,如何能让他有机会休养生息。”
石老将军越想越兴奋,先帝功绩彪炳,现在的皇帝却因为性子软,身体弱,一直被外戚和朝臣压制。如果自己能帮他立下如此大的功劳,那……谢之寒突然笑着指指高挂城墙的人头:“老将军,听说这是你亲自下令砍下来的,果然好决断,想必高句丽人士气大受影响吧。”石老将军自得一笑:“慈不掌兵,老臣也是出于无奈啊!”
“是啊,听说高句丽大君和这位高月公主从小青梅竹马,也不知是真是假?”谢之寒笑嘻嘻地问顾边城。顾边城一哂:“大战当前,想这些风花雪月作甚。”“没什么,”谢之寒搓了下鼻梁:“我只是好奇,李振亲眼看着高月被砍头心中是什么滋味。”他话未说完,石老将军已变了脸色。
谢之寒和顾边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几句话就让石老将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别看现在和高句丽人打得你死我活,谁知道接下来是战是和呢,武力永远屈从于政治需要。若是死战,还则罢了;若是和,当着李振的面,下令砍了高月脑袋的石老将军很可能会惹上个大麻烦。
“好了,军情紧急,谢大人,二郎,看样子你们已有对策,老夫洗耳恭听。”石老将军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相询。本想开口的顾边城眼光一闪又闭上了嘴,石老将军正纳闷,就听谢之寒问道:“那举止可疑的小子是何人?”
石老将军回首看去,眼睛立刻瞪了起来,石羽不顾亲随的劝阻,正对这边探头探脑。暗骂一声小畜生,方才赶他回家,竟然还没有走。现在没时间管教儿子,石老将军只能苦笑着说:“让您见笑了,乃是犬子,他虽无军籍,但大战当前,暂让他负责军粮供给。”
“喔……”谢之寒微眯了眼,王佐说把水墨那倒霉小子推下城墙的就是他……——
石羽虽然注意到了自家老头儿的不满,但他身为石家独苗,仗着府中太夫人的宠爱,倒也不怎么把石老将军的怒气放在心上,反正他想要教训自己的意图从没成功过。若不是忌讳顾边城就站在在来客身边,他早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弄清究竟了,饶是如此,他努力地抻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来者何人。
阳盛府乃是天朝位于东北部最大的边关首府,其繁华兴盛远非松岩城所能比,若不是因为战火骤起,来不及逃走,石羽一月里倒有半个多月是留在阳盛府的。名义上是在府学中跟着大儒们读书习理,实际上三天打鱼两日晒网,学问没学到多少,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大堆。
戍边军士的薪饷在军队里算高的,但要想在阳盛府恣意享受还是远远不够。石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喝兵血吃空额那是约定俗成,私下里他更是和高句丽人做起了走私生意,不少天朝禁止出关的器具,矿产和种子都敢交易。只不过他生性谨慎,出面办理的商人都不知道背后的大老板是谁。
因此石羽家中算得上豪富,他出手也分外大方,着实笼络了一批人,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阳盛府最高军事指挥官,督军刘成的侄子刘飞。此人天生神力,武勇过人,生父早亡,被只生有一女的叔父刘成带回家中教养,虽然武艺超群,但头脑简单,不喜读书,在石羽刻意讨好下,两人成了莫逆。督军刘成为人正直刚硬,清廉自守,薪俸封赏虽然丰厚,但因征战多年,身边亲卫将领死伤无数,这些钱大都拿去资助他们的家人了,自然没有多少余财供刘飞挥霍。石老将军表面上假作不知,实则早就派人跟在儿子身边,借由他的手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时在刘成的身边埋下一步暗棋。
石羽自然不知道石老将军的盘算,只一心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刘飞高壮的身影。按他想来,阳盛府既然派出援军,肯定非前锋官刘飞莫属,历来如此。石羽曾亲见酒醉后的刘飞跟蛮牛角觝,近千斤的蛮牛被他生生折断了尖角然后摔了出去,顾边城虽然号称神将,这几日见他不过是射箭功力了得,也没什么出奇的。要是近战,未必是刘飞的对手。石羽心中冷笑,刘飞生平从未遇过敌手,平日里对顾边城的“传奇”也多有不屑,自己定能挑拨刘飞主动约战。
刘飞与人相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顾边城输了自不必说;要是他赢了,最好是伤了刘飞性命……一想到那般境况,石羽忍不住兴奋起来,他的目光越发急切地在人群中游走,直到与一双清亮的眼眸相碰。他不禁呆住了,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那人,连身后亲随的拉扯都感觉不到了。
谢之寒似笑非笑地看着石羽的丑态,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油滑成精的石老将军身上却忽然一冷,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跟被谁踢了一脚似的,跳起来几步走到石羽跟前,“啪”的一击耳光就扇了过去。正在发痴的石羽那想得到父亲会突然下此狠手,全无防备的他直到摔落城下,才惨叫起来。石老将军犹在恨恨骂道:“小畜生,此为军机重地,岂是你随便来得?来人,将他打二十军棍,然后送往府中面壁思过!谁若求情,军法处置!”
将军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石老将军类似的重话说得太多,但从没见他实现过。石羽捂住脸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咸乎乎的好像有异物,呸呸两声,一颗大牙竟滚落地上,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他不禁呆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跟着猛的跳起来大吼,“爹!你疯了!我要去告诉太婆,你……”“我什么?”石老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手慢慢扶上腰刀。
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傅友德发现石老将军的举动也吓了一跳,但看到谢之寒表情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石老将军的用意,赶忙跑下了城墙,一把拦住甩开侍从正要往上冲的石羽。“姓傅的,放开我,你不要命了!”被羞辱感充斥全身的石羽已经急红了眼,他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攻击傅友德。
他的那些花拳绣腿哪放在傅友德眼中,巧妙地一个翻腕擒拿,石羽已动弹不得,傅友德顺势在他耳边飞快说道:“老将军是在救你的命!勿再多言!”他近乎凶狠的口气让石羽愣住了,傅友德趁机拉着他迅速离开这里。面无表情的石老将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想到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石老将军就不寒而栗,如果让儿子说出或做出什么蠢事来,不用谢之寒亲自动手,恐怕那人就饶不了他。
“啧,真是人老奸,马老滑,怪不得你如此防备,”谢之寒冷冷地看着石老将军的表演,嘴唇微动。顾边城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你想借刀杀人,怕是难了。”谢之寒心中早有打算,因此不以为意,只是半开玩笑地问:“难道饶了那小子不成?”顾边城没有回答,只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句丽大营,谢之寒却微微一怔,他从没见过顾边城这样的眼神。不及多想,石老将军已然返转,谢之寒立刻嘴角含笑,换回了先前的惫懒表情。
“让二位见笑了,老夫埋头公务,不想却对犬子失于管教,惭愧啊……”石老将军一脸的无奈。谢之寒一哂,“老将军一心为国,众人皆知,我看令公子着实不错,虽不在军职却不畏前线危险,奋勇争先,说不定以后还得借他的力呢,哈哈。”知道自己越这样说,石老将军越是不安,看见他勉强干笑着应和自己的样子,谢之寒心中冷笑,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的狗,你儿子配吗?乐子的还在后头呢……
“二郎,你方才说已有对策,快说来听听,这些日子儿郎们实在被高句丽人压迫的苦不堪言,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石老将军借机转移了话题。顾边城蹲下身,随意捡了几块碎石布阵,石老将军也只能跟着蹲下,听他将之前和谢之寒商量好的办法说出。石老将军越听越心惊,这个办法很冒险,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那眼前这两人岂不是…….这可怕的想法让他既兴奋又胆怯。看着石老将军摸着胡子假作沉吟,但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在盘算着什么,一抹森然掠过谢之寒眼眸。
“谢大人,二郎,此法虽然高明,但实在危险,如果出了任何意外,这…这要老臣如何跟皇上,公主交代?”石老将军皱眉摇头说道。“食君禄,忠君事,老将军不必介怀,此行动谢大人已与刘督军议好,我们分头行事即可。”顾边城言语依旧平静。
“罢了,罢了,你们正当盛年却不畏生死,老夫耄矣,又有何惧!”石老将军突生豪气,猛地一拍大腿站起。顾边城一抱拳,“我们即刻去准备,虽然谢大人已做了一番布置,但还是早点动手为好,以免被高句丽人发现错过良机。”石老将军连连点头,“你们放心,我亲自在这里接应刘督军,配合你们行动,不过……”石老将军面带真诚地提醒道:“二郎,高句丽人狼子野心,你虽心存善念不愿战祸延绵,但他们未必肯领情呢,行事勿心软,以免伤了自己。”要是能把李振杀掉就最好了,永绝后患!石老将军想。
转身欲走的顾边城闻言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闪着微光:“老将军放心,边城心中有数,神将之名虽愧不敢当,但绝不是用以德报怨换来的!”说完他恭敬抱拳,大步走开。看着石老将军突然凝固在脸上的笑容,谢之寒大笑离去……
“天神,竟然真的有……”一个高句丽人小心地把针从磁石上取下,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下微芒闪烁。“该死!”老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咒骂。取针的高句丽人乃是宫里专职养马的官员,李振的宝马当然由他伺候。那匹白色战马自打回厩后一直躁动不安,养马官也不明所以,直到老耳突然出现,说出自己的怀疑,他才半信半疑地用磁石从马尾根处吸出了这几根银针。
老耳手指一捻,几根针已被他收起。“你知道规矩,别多嘴!”离去前他冷冷吩咐了一句。那养马官吓得连连躬身,指天发誓的,再抬头,老耳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敢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中军大帐内,李振玩味地拈起一根银针搓弄了半晌才开口:“老耳,看来那女人确实跟奸细有关了。”老耳恭敬地回答:“看来应是那从城墙上跌落之人,不过老奴真的不明白,名声赫赫的骠骑军里怎么可能有女人存在?而且还会上阵守城?”
“奇怪吗?”李振薄唇微哂:“问问不就清楚了。”“是,老奴这就去办!”老耳弯身行礼。又听上面说了一句,“带到这儿来。”老耳不禁一愣,忍不住问了一句:“主人,您要亲自审讯吗?”李振抬眼看向老耳,他惊觉自己多言了,赶忙低头,只听李振淡淡地说:“不,我要钓鱼。”
出了大帐的老耳只觉得背后阵阵风凉,才发现刚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愣怔,大君的威仪越发重了。“老耳,你看,这是我抓到的,你说月会喜欢吗?肯定比他抓的好!”年幼的李振跑的一头大汗,那样兴奋地跟自己诉说着……“嗯哼!”一声刻意的干咳打断了老耳的回想,迅速收敛心神看去,文智正客气地对自己点点头。“大将军!”老耳哑声唤道,不等文智回答,已自行离去。文智身边的将官们对这枯干老头的狂妄行为很不满,文智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朗声请求觐见。
“啊!放开我…….求求你…….不!”女人各种声调的尖叫让这些高句丽人更加兴奋。狼多肉少,水墨苦笑着想,调戏妇女居然也要排队!方才被带去的女人们被围在了中间,有两个漂亮的已被带走,想来是送给大官的去享受了。水墨方才坐在了“茅厕”之地,虽然女人们身上的味道都不好闻,但她的更显别致,只要是没喝昏了头的高句丽人,下意识总会离她远些。
水墨仗着身手灵活些,味道特别些,只是被人在屁股大腿上捏了几把,比起那些衣衫半褪,裙子被撕的一条条的女人们,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当然,是暂时没什么损失。这些高句丽士兵在不停地喝酒,眼睛衬着火光,发出血红的光泽,里面充斥着□,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水墨相信,别说自己只是沾上了大粪,就算刚从粪坑里捞出来,也会有人“喜欢”的。
水墨眼珠都快转成风车了,也没看见罗战的影子。怎么办?跑?往哪儿跑?!不跑?看着这些丑陋与粗鲁并重,酒水与哈喇子齐飞的高句丽野兽们……“嘎嘎嘎,”几声鸭叫传来,惊慌失措的女人们没人注意,她们只是拼命地挤成一团,躲避着男人们的毛手毛脚。
被裹在人群当中的水墨却眼睛一亮,她迅速地循声找去,不远处的暗影里放着个笼子似的东西,里面有黑影活动,应该就是那些鸭子。水墨大喜,原本巧妙躲于人群中的她开始奋力向外挤。“你疯啦!”之前在营帐里冷言冷语的那个阿弥忍不住叫道,别的女人则不管不顾,巴不得有人让开位置。
水墨几乎是踉跄着摔了出来,一个高句丽士兵登时嬉笑着迎上前来,嘴里嘀哩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围的男人都大笑起来,看向水墨的眼光也愈加不怀好意。兵士一把抓住了水墨的胳膊,水墨强忍着没有反抗,却在他把臭烘烘的嘴伸过来之时,一个膝撞,男人惨嚎着捂住了下身,水墨趁机往外冲。
这一幕虽然让高句丽士兵们有些吃惊,但深知水墨跑不掉,他们也没有立刻攻击她,反而嘲笑自己同伴的丑态。两个高句丽士兵过去搀扶咒骂连连的倒霉蛋儿,另外一个则大步追了过去,奔跑中的水墨奋力一扑,笼中的鸭子们差点被她吓死,嘎嘎嘎叫的声嘶力竭。水墨不管不顾地掀开笼子就抓了一只出来,抱在胸前,受惊的鸭子则拼力挣扎,硬嘴喯的水墨胸口生疼,可她还是疼死也不松手。
追来的高句丽士兵愣住了,其他正在嬉笑怒骂的高句丽士兵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水墨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喜欢跟人聊天打屁的鲁维探听来的消息果然没错,这些高句丽人祖先是中国扶馀族,又被称“凫臾”,俗意为野鸭子,并以野鸭为图腾。举凡沾过这些“圣鸟”的女人,他们都不会碰触的,怕被天神惩罚。
真有趣啊,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老耳咧开了干瘪的嘴唇,看来大君说的没错,这女人一定是个好饵儿……
以为意图逃跑的水墨必死无疑的女人们大都闭上了眼睛,有人默默祈祷,有人却麻木不仁,只要那些野兽暂时不来□自己,别人的死活哪里还顾得上。唯有那个阿弥一直死死盯着水墨的一举一动。发现高句丽士兵竟然拿抓着鸭子的水墨没了办法,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天朝的贱女人,你居然敢碰触我们的圣鸟!放开!”终于醒过味儿来的高句丽士兵恼羞成怒,他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匕,毫不留情地朝水墨的脖子抹了过去。水墨大惊失色,鸭子确实能让高句丽士兵不碰她,却不能保她不被杀!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闪躲的水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袭来,瞬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啊!”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水墨呆滞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视力渐渐恢复,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就出现在她上方,目光浑浊却让人窒息。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水墨的心登时又沉入湖底,是他,那个在树林里追杀自己和罗战的老头。
不知道他施展了什么手段,那个高句丽士兵蜷缩在地上哀嚎着,其他高句丽士兵动都不敢动。“唔!”水墨咬紧牙关才将那声痛叫忍了回去,这干瘪老头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然后跟拉着牲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水墨拽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拦。
就在水墨觉得自己的头发和头皮马上要分家的时候,一股力道传来,她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虽拼力想稳住自己,可还是重重地跪倒在地。看到水墨明明已经狼狈至极,居然还死死地抓着那只鸭子不放,老耳觉得有些可笑。他刚迈前一步,就看水墨迅速翻身,一手掐上了鸭子的长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靠前一步,我就拧断它的脖子,你要是不怕遭报应,你就试试!”
急病乱投医的水墨也顾不得这老树皮是否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反正只要他没瞎,应该能理解自己动作的含义。果然,老耳随即站住了脚,水墨干咽了一下,喉咙有如火烧,没等她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他沙哑地说:“想要用圣鸟威胁我,你最好找只活的!”他的汉话竟然讲的很好,好得超出了水墨的想象,楞怔之后水墨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低头看去,那只可怜的鸭子果然已经断了气,身体渐冷,想是方才自己看到匕首杀来太过紧张,将它捏死了而不自知。对于自己的背运水墨欲哭无泪,正不知如何是好,劲风袭来,“啪!”她被一记耳光打得歪倒在地,脑袋嘭的撞上了什么。
老耳看看跌落在地的鸭子半晌,伸脚将它挑起,踢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看见水墨捂着脸,惊异不定地看着自己,他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疑似是个笑容,但水墨只看见他发黑的牙床,“我的神,不是它!”那嘶哑的声音如针般戳刺着水墨的心。
“洗!”老耳似乎没了再跟水墨废话的兴趣,简单地下了个命令。听到他这么说,水墨才发现他将自己带到了类似马圈的地方,但除了难闻的气味,还有一个大木桶似的家伙摆在一旁,竟然有淡淡的白雾升起,刚才她的头就是撞上了那里。
明白了老耳的意图之后,水墨的脸色越发苍白。热水澡,对于她早就成了奢求,除了在太平关那几日在鲁维的帮忙下洗过一次热水澡,接下来不是行军就是打仗,她早忘了热水拂过肌肤是什么滋味。可是在这里,四面漏风,敌人环伺,更何况还有这个老头盯着,虽然他看起来像木乃伊,可也是公的啊,自己怎么洗?!
见水墨瞪大双眼,紧抓衣领却一动不动,老耳也不多言,摸到腰际手腕一抖,一根细细的长鞭登时在空气中甩出一声脆响。“啪,啪,啪!”水墨只觉得身上凉了几下,跟着火辣辣的开始烧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这么几鞭,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七零八落,水墨强忍疼痛,抓住桶边一个翻身,“噗通”……
老耳眼睛微眯,垂下了手,远远看着好像雕像一样,可浸在水中的水墨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身上的鞭伤被热水一浸,水墨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哆嗦,偏这时老耳又说了句:“洗不净,死!”跟着水声轻响,一块带着香气的凝脂扔进了桶里,热水溅入眼中,一肚子火的水墨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背对着老耳,一边努力的往下蹲坐擦洗自己,一边痛骂老耳八代祖宗。
老耳恍若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却在纳闷,天朝各地方言没有他不懂的,可这个女人一直在法克,法克的,不知是哪种语言,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不会是好话。对于水墨这种无用功,老耳也懒得理会,他看似心神都在水墨身上,实则一直监视着周围,他坚信这女人的同伙一定就在附近,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虽然环境不对,时机不对,可这难得的热水还是让人感到很舒服,水墨心中苦笑,以后再也不随便祈求上苍。之前在城墙上还曾玩笑着跟鲁维说,要是现在能洗个热水澡,自己宁愿少活十天,被王佐他们听到还嘲笑自己娘们兮兮现在倒好,澡果然洗上了,可貌似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水墨狠抓着自己头皮,拼命开动脑筋思考怎样逃命。
“别浪费时间,”老耳淡淡地说了句,就看见水墨露在桶外的细白肩膀一僵。若不是大君性有洁癖,哪轮得到这个女人如此“享受”!老耳心想,也罢了,死之前做个干净鬼,也算她有福气。看见水墨洗的差不多了,老耳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套衣服扔在了桶边。水墨心知他不会绅士地闭眼转身让自己穿衣,可当着他的面穿戴,水墨一想到那场面就恶心。
如果再拖延下去,天知道这老头会怎么整自己……已有些不耐烦的老耳发现水墨猛的将衣服高举,同时开始左右摇晃撞击水桶,正不明她何意,水桶已然倒下,水流哗的流了个干净,水墨举着衣服的手却缩了回去。没一会儿,穿着虽然狼狈,但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水墨钻了出来。一时间,老耳也有些目瞪口呆……
躲在山坡上暗影里目睹一切的罗战突然有点想笑,他板起脸,无声地缩回身体,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突然他动作一僵,跟着猛然翻身,毫不留情地向身后踹去……
高句丽人的衣饰显然传承自天朝,大部分都很相似,只是衣裳的带子高了些,直接系在胸下。这倒不要紧,可这衣服实在太薄了,现在可是初春!水墨披着长发跟在老耳身后,身上除了这套外衣长裙,只有一件湿漉漉的古代版内裤。老耳看似步伐缓慢,实则速度很快,他半点也不担心水墨会偷袭自己。刚才出手试探他早就知道,这女人无非手脚灵活些,脑子转的快些,但半点武艺也不懂。
到了大帐,老耳停下脚步,水墨也乖觉地站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水墨刚才洗澡弄出的那点热乎气都已蒸发,才听老耳哑声说:“大君,老奴已将……”“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同时点点飞沫落进了他脖领,老耳的手突握成拳。“进来吧,”帐内传出的声音虽冷,却让帐外两个人再度动了起来。
一进大帐,那种温暖如春的温度让水墨的鼻子再度发痒,她赶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将喷嚏压了回去,跟着就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冰冷的眼,是之前挥刀割自己衣服的那个男人。虽不知李振真实身份,但那些高句丽人对他如此恭敬,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水墨发现自己是被带来见这个人,心中大概猜到,高句丽人应该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甚至有可能想通过自己找出罗战。水墨垂下眼睫,假作害怕的样子,实则在心里开始快速地编瞎话,想着如何才能糊弄他们呢……
李振细长的眼眸微眯,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怪异,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但双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颤抖。洗干净的脸显得很清秀,衬着火光,露出的皮肤尤其细腻。“你叫什么名字?”李振突然开口。他清冷的声音让水墨心跳骤停了一下,命令自己要镇定,她开始拼命摇头不答,好像怕得已经失语的样子。“家住何方?”李振再问。水墨还是摇头摆尾加哆嗦的好似抽风。
水墨这点把戏如何瞒得过李振,他眼皮微阖不再搭理水墨,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书。老耳无声地咧开嘴,一伸手,那条鞭子跟变戏法似的再度出现在他手上。水墨在心中大骂一声,我靠!跟着全神戒备老耳的动作。看着突然变成刺猬的水墨,李振冷冷一笑,勾了下手指,老耳手腕微动,水墨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紧,然后天翻地覆,再想挣扎时,人已经摔倒在那个男人脚下。
她下意识地想逃开,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这个苍白如冰的男人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仿佛自己只要动一动,他立刻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他恍若不觉地翻动书页,同时拿起一杯热茶啜饮着。水墨身上唯一能动的似乎只剩下了眼珠,她的目光正对着那男人腰际,一个熟悉的图案让她睁大了眼睛。那把莫名出现的匕首,让高月惊喜痛哭的匕首,仿佛也是这个样子的,高月?高月!水墨突然想了起来,高月被杀前来到城前的那个男人,好像就是他……
记得高月临死前呼唤的是……水墨不自禁地喃喃念出那句她不明其意的高句丽语。
“喀吧”,李振手中茶杯登时碎成了几片,热水和鲜血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
李振,你看那花多美啊,李振,这是我偷偷跟嬷嬷学的,你尝尝好吃吗?李振,怎么又跟小弟打了起来,记得吗,你答应过我,我们三个要在一起,永不背弃……李振,李振,李振……“轰”的一声巨响,些许木屑崩溅了过来,登时在水墨脸上划出了几丝血痕,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苍白的青年比起骠骑军中的任何一人都称得上瘦弱,哪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力气,一拳下去,木质的书案就被他捶断了。
老耳纵横如沟壑的皱纹里也夹带了些愁思,他无言地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僵硬的水墨,她显然不知道方才她叫出的是大君的名字。除了已过世的太后,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亲昵地呼唤李振,现在,那人也不在了。想到这儿,老耳的心忽然有些酸涩难忍,他自嘲地想,早以为心肠化作铁石,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声。她只觉得白影一闪,人已被生硬地拽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松垮的衣领,现在却死死地锁着她的颈项,让她呼吸困难。李振的脸就近在咫尺,与水墨呼吸可闻,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恍若死敌。水墨因为窒息眼睛些微突起,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力去掰李振的手指,缺氧的感觉却让头脑渐渐空白起来,一时间只感到李振的手指冰如寒铁,唯有呼吸中还带着一丝温度。
“大君……”老耳头也不抬地轻唤了一声,李振纹丝不动,又过了数秒,他手指突然一松,水墨跌坐回地毡上。新鲜空气猛然涌入,她撕心裂肺地大咳起来,老耳看也不看她,自行迈步上前,跪坐下来,帮李振清理手上的伤口。
水墨一边大咳,一边不留痕迹地往后褪,她心里明白想要从这两人跟前逃走实属奢望,但不管罗战会不会来救自己,离魔鬼远些,离帐门近些,总是好的。“你认识高月公主?”水墨的小动作一滞,摸着喉咙看向李振,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黑冷的眸子仿佛被熏上了一层雾,有些摇曳,有些模糊。
看来自己刚才念叨的那句话一定跟这个家伙有关了?水墨心想,虽不知是福是祸,但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时间。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水墨拿捏着回答:“一面之缘,公主待我甚善。”这句话半真半假,见是见过,可高月公主若不是看见那把匕首,估计早一刀砍了过来,将她分成两半。但水墨的第六感告诉她,将高月说的与自己“亲近”些,会比较安全。
“你一个平民女子,如何见得到高月公主?”老耳突然问道,他能感觉到大君现在有些失神。“我家住在松岩城,呃,卖货的!曾经跟爹爹给质子府送过几次货,无意间碰到公主的……”水墨假装害怕,故意把话说的断断续续,以便观察冰块和枯树皮的表情变化,好随时调整自己的瞎话。“哼!”老耳当然不信她的话,“一个送货女子也能见到公主?”“不,不是特意见到,是她的丫头小桔掉了荷包,我送过去的时候无意撞见的!”水墨刻意将小桔的名字说了出来。
果然,老耳眼光微微一闪,显然他知道小桔的名字,水墨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蒙对了,老耳毫不放松地又追问道:“方才那句话又是谁教你说的,唔?!”水墨心里咯噔一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高月临死前念叨的这句话,到底是救生符还是落井石?
偷偷地抬眼观察,老耳眼睛半眯地盯着自己,李振却半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匕首,不知在想什么,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匕首……水墨一咬牙说道:“没人教,是我听到公主一直在重复说那句话,因为当时她手里拿的匕首跟,跟这位大人的很像,所以,刚才……我,我才叫了出来。”“匕首?”老耳嗓门略高。“是……”水墨描述了一下那把匕首的花纹样式,然后低下了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耳膜发胀,也不知道自己赌对了没有。
老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墨,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很合逻辑,细节也吻合,但老耳还是不信。这女子给他的感觉太古怪了,可她说的若是假话,匕首,还有那句高句丽语,她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卖货的?”李振淡淡开口,水墨立时觉得帐中的温度降了三度。“不愧是天朝上邦,连个货郎的女儿说话都如此斯文有度。”
低着头的水墨在心里骂了一句Shit,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基本都在军队里混,周遭大都是粗鲁汉子,认识的女子有限。现在假装弱女子,说话的口气自然学了元爱,却没想过,元睿自认书香门第,元爱从小被他当大家闺秀教养,言行举止自然跟村妇不同。
该怎么办?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水墨心乱如麻。不容她细想,老耳干枯的身影凭空出现抓住了她肩膀,跟着翻腕一甩,水墨再度匍匐回了那男人足下。她想要翻身滚开,下巴一凉,被迫抬起头来。李振虽没用多大力气,水墨却意识到,只要自己稍稍挣扎,下巴立刻会被攥成齑粉。
李振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再无半点模糊,漆黑的瞳仁里反射出水墨苍白的脸。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近乎轻柔地拢了拢水墨颊边的碎发,水墨全身的汗毛顿时竖起。一只冰凉手指掠过她的眉毛,眼睫,水墨正恐惧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那只手指已顺着鼻梁落到了嘴唇上,有意又似无意地沿着她唇线轻抚着。
水墨不自觉地开始哆嗦,牙齿无法克制地撞击着,发出嗑嗑轻响。虽然李振现在的动作堪称柔和,没有伤到她半点,但她从没这么怕过。要说这男人兽性大发看上自己了,水墨一百个不相信,他看自己的眼光,跟那张被他砸烂的几案没什么两样。
正在琢磨这男人想干什么,一股重力猛然袭来,水墨的背脊重重地压在了地毡上。她眼睛眨都不敢眨,只觉得自己一动,睫毛立刻就能碰触到他的。李振压在水墨身上半晌,略略低头,水墨顿时连呼吸都凝结了,就听他冷冷地说:“你知道吗?那把匕首我从没给过高月。”水墨瞠大了眼,不顾下巴剧痛,拼了命的一扭头,一个没有温度的柔软落在她唇边。
“撕拉!”声响,水墨肩膀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她尖叫一声开始奋力反抗,但李振施力巧妙,不论她怎样挥拳踢腿,身上的衣服还是越来越少。“唔!”老耳忽然闷哼了一声,已经急红了眼的水墨只觉得身上一轻,毫无犹豫地转身想逃,手臂却被人拧住往回一拉,她惨叫着撞回了李振怀中,肩肘处剧痛,好像脱臼了。“果然是你……”李振的声音震得他胸膛嗡嗡的。
水墨不顾疼痛地勉强回头看去,罗战冷硬的面孔在火盆映射下有些跳跃,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长刀,寒刃如水,正冷漠地看着李振。一旁的老耳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弓着背,死死地盯着罗战,刚才交手他吃了点亏。他手中的武器样式怪异,水墨从不曾见过,但雪亮的锋刃却让人不敢轻视。
李振轻扯唇角,“你还是老样子啊,让我不知该夸你勇敢呢,还是愚蠢。”“你既然把帐外的守卫都撤走不少,我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罗战不为所动地说。“六年,你消失了六年,却又突然出现,是为了月?还是,为了这个女人?”李振手稍用力,被他反拧手臂在背后的水墨登时痛呼了出来。
罗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水墨,水墨虽然不算丰满,可这会儿衣衫破烂,又因为李振的反拧,胸部愈发高挺,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那偾起的线条是什么,虽然她徒劳地想要遮掩。罗战的目光让水墨的脸猛地涨红跟着又变得苍白。“别说你不认识她,从她说出那把匕首的细节我就知道她跟你关系匪浅,如果不是你的女人,她是不可能见过这把匕首的。”李振的目光灼然。在高句丽,每个男孩出生后都会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把匕首,形同半身,不能随便被他人碰触,除了至亲
李振和罗战之间的交谈一直都用高句丽语,水墨自然一句也听不懂。她现在也顾不得身份曝光的难堪,只是盘算着罗战竟然敢这样大咧咧地就闯进来,是他太有把握,还是出于骠骑军规,兄弟义气来和自己一同赴死?罗阎王虽然还是那副棺材板脸孔,谁知道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镇定啊。
水墨正在转眼珠,忽然听到李振的声音高了一点,罗战的表情也有所变化,两个性格冷硬的男人都不再淡定自若,而是如死敌一般盯着对方。李振又说了几句,罗战表情化为不屑,他的回答显然激怒了李振。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大变化,水墨却能感受到他肌肉猛然僵硬起来。
“啊!”水墨大叫出来,死命扭动想要挣脱。那该死的冰块男竟然把手伸进了她的衣内狠狠捏了一把,然后微笑着跟罗战说了句什么。正在玩命挣扎的水墨感觉不对,李振的动作虽然猥亵,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可罗战的气场却大变,眼白充血,一股杀意顿时充斥了整个大帐。水墨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罗战而言显然是很大的刺激,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李振冷笑着欣赏罗战的愤怒,就算知道罗战今夜难逃死路,可他就是讨厌罗战那副无所畏惧的表情,还有他该死的身份,连高月都不知道的身份。那日,也是这样吧,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女人胸前,潜回寒枝城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
水墨不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只知道,如果罗战失去了理智,大家逃命的几率就会变成零蛋!看着罗战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水墨忍着疼挣脱出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李振胸前抓摸了两把,李振如被雷噬般狠狠抓住了水墨的手腕。
满腔怒火的罗战却是一怔,就看水墨明明疼的龇牙咧嘴,却勉强对自己笑说:“我摸了他两把,不算吃亏了,你可一定要冷静……”——
帐篷里也不知安静了多久,被水墨言行惊到的罗战显然不止冷静,简直都快被冷冻了,脸色铁青的跟李振有一拼,两个男人死盯着水墨……直到一块烧红的火炭因为爆裂“噼啪”作响,几个人才悚然惊醒立刻恢复戒备。老耳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兵器,佝偻的身子愈发紧缩,准备随时给予罗战致命一击,而李振和罗战则再度比赛以眼杀人,看对方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愤怒,憎恨。只是原本肃杀血腥紧绷的气氛里多少掺杂了些古怪,就好像麻辣火锅里突然被人撒了把糖,丝毫不解辣,但绝不是原来那个味儿了。
见罗战恢复正常,依然被李振锁在怀中的水墨刚稍稍松口气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钝痛,她偷眼看去,方才去捏李振胸部的左手几根手指竟然是血珠点点,尚未凝结。这才想起来,方才抓摸之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当时太过紧张也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这家伙身上一定穿着什么护身软甲之类的了?如果罗战不知道这个情况,很可能会在战斗中吃大亏的。张口提醒未必是个好主意,如果罗战能将计就计,也许效果更好,更何况现在最不智的行为之一就是引起这苍白男的注意。
想到这里,水墨观察了一下老耳的位置,发现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余光中发现李振也没有注意自己,她赶忙歪头偷偷地给罗战做眼色,想告诉他男版黄蓉在此。可最后弄到她自己脸上肌肉都快痉挛了,罗战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死样子。看着水墨挑眉,撇嘴,翻白眼地暗示着自己,面无表情的罗战突然有点想笑。他当然知道水墨发现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件内甲还是当初和李振一同从车尚书的宝库里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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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小弟,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想去哪儿,不是又惹祸了吧?”柔软的女声让两个闻声转身欲跑的男孩儿站住了脚,彼此对看一眼,慢慢回转身来。其中模样清秀的那个红着脸叫了声:“月,你说什么啊,我不过是和高战套野鸡去了,是吧?”说着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长得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那男孩儿冷着脸半晌,还是“嗯”了一声。
穿着洒满花瓣儿缀服的高月仿佛踏着阳光而来,因为年龄未到,尚未盘起的乌黑长发编成了粗长的辫子直垂背后,雪一样的肌肤配着笑眼盈盈,手中还拿着一枝半开的桃花,步履轻巧地走了过来。清秀的男孩痴痴地望着她,到了近前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才喃喃地说了句:“月,你好像传说里的桃花仙子一样。”
高月嫣然一笑,拿出手绢想帮他擦汗,但想了想还是递给了高战。高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想往脸上擦,但手帕上的香气却让他有种不敢亵渎的感觉。这时耳边传来李振的抱怨:“月,你总是偏心你弟弟。”高月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可她说出的话却让高战擦汗的动作一僵,“当然了,他是我小弟,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弟弟啊……”说完,高月挽起袖子,细心地帮李振擦汗,李振笑眯眯地享受着。两人都不知高战何时离去了。
“为什么是月?!”李振一脚踢开了想要阻拦自己的女官们,猛地推开了拉门,高战虽然不发一语,却坚定地跟在李振身后。不过四十却已鬓生白发的太后侧卧在榻上,眼睛微阖,仿佛对李振弄出来的天大动静一无所觉。她这副表情让李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缓缓跪倒在她跟前,高战也只能跪下,女官们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夕阳西落,屋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两个男孩儿的膝盖已经酸麻疼痛,却倔强地不发一语。
“想明白了吗?”太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清澈毫无杂质,却更让人觉得肃然。李振梗着脖子摇头:“不!天朝那狗皇帝想要女人,我们有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月?”太后终于睁开了眼,跟李振如出一辙的漆黑眸珠里没有半点暖意,心怀怒火的李振也有些禁不住她这样的目光,倒是高战,就那样死死的,无礼地盯着这位在高句丽至高无上的女人。
见太后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李振强压下对母亲的畏惧,愤声说:“月是我们高句丽血统最高贵的公主,凭什么要她去做质子!”“高贵?”太后近乎嘲讽地笑了笑,“你还是我高句丽最尊贵的大君,你能说了算吗?”李振涨红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他内心深处。虽然被天朝破城那日到现在不过寥寥数年,他却已尝尽了成者王侯败者贼的滋味……
“你,出去吧,还有,陪你姐姐一起去吧,这是我……能给你家的最后恩赐!”太后看高战的眼神明明很冷,却没有计较他的无礼,说完话就闭上了眼,仿佛不想多再多看他一眼。虽然她从没有什么表示,但从懂事起,高战就本能地感觉到,太后从不喜欢自己,从不…….
最后的恩赐?罗战冷笑,这句话整整让自己误会了五年……
“小心!”顾不得额头撞上书案,水墨大声尖叫,被推开的她只看见寒芒一闪,李振已向罗战扑了过去,罗阎王却有些愣怔的样子。“哼,锵!”罗战的冷哼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你最擅长的永远是偷袭!”“是吗?你倒是变了不少,舌头比长刀更好用吗?”李振随即反讽回去。两人从小在一起练武,彼此应该再了解不过,可过了几招之后,李振暗自心惊,这罗战从哪儿学的功夫,若不是自己有老耳这个师傅暗中指点,未必能撑过他三招。
对罗战的武艺满怀信心的水墨还来不及高兴,一抹寒意袭上她心头,老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那古怪的兵器如同嗜血猛兽般架在她脖颈上。人老成精的老耳看出李振未必是罗战对手,而且心头一直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虽然早就安排布置下去,不论罗战搞什么花样,都难逃落网,老耳还是有些不安。他本能地想要控制住水墨,用来威胁罗战,或者是……
全身戒备的老耳发现正跟李振打斗的罗战手腕突然翻转,他下意识地偏头缩肩,一把短匕擦着他耳际飞过,割破帐篷飞出帐外,一缕已然花白的头发随即飘落了下来,落在老耳靴边,他干枯的面皮抽搐了两下。因为罗战的偷袭,老耳的兵器暂时离开了水墨的脖子,她出于本能想要躲的更远,刚一动作就被老耳一把抓了回来。
被老耳勒住脖领的水墨呼吸顿时一滞,那股强大的力量让她心下大骇以为老耳要死守,为了求生,她想都没想就朝着老耳的手腕狠咬了下去。已被罗战激怒的老耳愈发愤怒,他绷紧肌肉任凭水墨磨牙,手却攥得越来越紧,眼看着水墨的脸憋得通红,然后渐渐苍白起来,动作无力……
李振仗着身穿内甲,刀刀凌厉,意图阻止罗战去救人,同时期望罗战会因水墨的凄惨挣扎而乱了阵脚。“如果我是你,就把手拿开!”打斗中的罗战淡淡地说了一句。见他和自己对战犹有余力“闲聊”,李振心中愈发恼怒,但脸上的表情反倒更镇定,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见狠辣。
老耳怪笑一声:“你是在威胁我吗?”罗战反手一刀格开李振的侧劈,然后一个扭腰翻腕,长刀斜斜地向着李振的腰部砍去,急如闪电。李振拼力躲闪,只觉得腰胯部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前扑翻滚,他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却发现罗战并未追击他,而是悠然地对老耳说;“不,我是在告诉你!”
告诉什么……老耳见李振疑似受伤,更是不敢放过水墨,正想反讽回去,就听李振急呼一声:“后面!”不等他话音落下,老耳已条件反射地弓腰低头,同时手里兵器向后挥去,“锵”的一声脆响,老耳只觉得自己手腕剧震,那股又痛又麻的力道几乎让他握不住兵器。
老耳一生不知和敌人打斗过多少次,这种被人一击即破的感觉还是头一回,心惊胆战的他知道不能回头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而是要迅速前冲躲避才行。身随意动,油滑的老耳扑闪之时却下意识地带上了水墨,动作间他眼风却扫到了面色惨然,被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