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五十二章 遇险
正文 第四十八~五十二章 遇险
借着昏暗的烛光,我们磕磕碰碰的迈向了黑暗的始点。脚下的路并不好走,几乎是勉勉强强的移动着步子,才跨下一步,原本门户大开的秘道大门就像被人推动似的轰然关上。
眼前一黑,纪昀手上的烛台猛烈的晃了几下,又星星点点的复燃。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良久终于放弃。
他很自然的牵起我的手,笑道:“这下,你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了。”
朦胧的烛光下,他谈笑自若,稳如泰山,我放心的将手交到他手中,“你会保护我的。”
一级级的台阶很高,每下一步,纪昀总是细心的转身将烛光映照在我的脚下,看我安全着地才又重新起步。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暖暖的醉人的微风,带着点茉莉的清香,本就微弱的烛光再经不起折腾,又倔犟的支撑了几下后缓缓熄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有些难以适应,微微闭眼,手上却把纪昀抓的更紧。
耳边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渐远渐近,在我试图要抓住它的时候,又消失殆尽。我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心发冷,脚底打颤。
“雅儿,你怕吗?”纪昀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惧,抬手把我拥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稍稍安下心,我颤声道:“纪大哥,方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感觉他的身体一震,犹豫片刻方道:“没有,别瞎想。”
没有了烛光指明道路,前方路途更为坎坷,纪昀扔掉了已形同摆设的烛台,轻拍我的后背,“我们已没有退路,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了。”
“嗯,”我应承道,那温厚的掌心带给我一丝暖意,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是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携手重新上路,纪昀仍是走在前面,他不时的回头看我是否跟上,黑暗中他精亮的眸子如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一直指引着我向前。
摸黑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显现亮光,我面露喜色,“纪大哥,前面好像有烛火。”
“别大意,先看看情形再说。”纪昀果然心细如发,如果是我独自一人,兴许早就兴奋的冲上去了。
又歪歪斜斜的往前迈进几步,灯光已近在咫尺,晕黄光圈下,落寞的坐着一个人,“如风哥哥,可找到你了。”纪昀还来不及阻止我,下一刻我已经狂奔到如风身边,“如风哥哥,你去了哪里?我和爹爹找你多时了。还有,官兵为何要抓你?”
如风的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忽然朝我凉飕飕的冷笑,我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不是如风。”可是我现在醒悟过来,显然已晚,对方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扯住我的头发,尖利的匕首顶住了我的腰际。
我疼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住了嘴唇。对方在眼角轻轻撕扯,“唰”的一声,一张完整的人皮到了他手中,面具下的那张脸,一下子老了二十多岁,赫然是被我们一路跟踪过来的中年男子。
“你别动,”中年男子是冲着纪昀说的,抵在我腰际的匕首又深了几分,“再动我就先杀了她。”
纪昀的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匕首,想来他也是早有准备,只是没料到会因我的冲动而导致先机尽失,我悔的直想咬断牙根。
“看你挺在乎她的,也不想她为你送死吧,”中年人阴恻恻的笑道:“把匕首扔在地上,我就饶她不死。”
“你放开她,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别难为一名弱女子,”纪昀脸上是行若无事,满不在乎的神情,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抖动。我知道他并不是害怕,而是忧心我的安危。
中年人冷哼一声,手一动,我感觉腰侧一阵钻心的疼痛,一时没忍住吃痛的叫出了声。
纪昀立时慌了手脚,匕首“咣当”应声落地,中年人狰狞的笑道:“早扔了匕首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非要多吃苦头。他拖着我到他刚才坐过的地方,也没看见他在哪里按动了机关,一声巨响,纪昀身后的墙壁从中间往两边分离,从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正是眠月楼的当家花旦璎玥姑娘。
“玥儿,把他给我绑起来,”中年人朝墙角努了努嘴,璎玥会意的从墙角拾起一捆绳索,麻利的在纪昀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纪昀本可以挣扎,可因为顾忌到我,只能任由璎玥将他连着椅子捆的严严实实。
“爹,你不要伤害他们,”璎玥回过头向中年人求情,他一边将手无寸铁的我背对纪昀照样捆绑住,一边对璎玥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吧。”他对着我的时候是凶狠的强盗相,面对璎玥的时候却柔声细语,生怕惊吓到她。
璎玥并没有依言离开,她仍旧坚持:“爹,我看这两位公子并不像坏人。”她的青葱玉指指向了我,红着脸道:“这位公子虽举止轻浮,不过也没有轻薄到女儿,爹,你就放了他们吧。”
中年人的嘴角和眉梢挑起一丝淡淡的不易觉察的轻蔑讪笑,伸手扯下了我的帽子,“玥儿,你看,她是个姑娘家,却假扮男子,分明是不怀好意。”
璎玥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仔细看了看我,又瞧了眼纪昀,银牙紧咬,不再为我们说好话。
中年人走到我和纪昀中间,我忍着腰上阵阵的刺痛,问道:“如风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爹,他们是来找如风哥的。”璎玥站到中年人身侧,讶异的抬头望着他。
纪昀同我靠背而坐,我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不过我能揣测的到他定然是双眼微合,弹指间心中已有计量。
中年人制止了璎玥继续往下说,轻轻挥动衣袖,鼻尖钻进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味,一阵头晕目眩后意识开始涣散,再无法集中心神,很快我就堕入无边的黑暗。
将醒未醒之际,仿佛残梦依旧,我听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声声低呼我的名字,只茫茫然地回应,脸颊被捏得有些生痛,有些不情愿地强迫自己睁开了双眼。
“雅儿,你可总算是醒了。”我的面颊上犹带着纪昀掌心的余温,他的焦虑完全写在了脸上。
我惘然:“纪大哥,我们现在在哪里?”四处打量,这是一间极为简陋和狭小的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铺再放不下其他的摆设。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纪昀试着活动了下四肢,我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抬手就发现不管怎么用力都显得力不从心,手和脚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慌失措,险些大叫起来。
“可能是被下了药。”纪昀的情况也没比我好多少,他努力试了几次始终都站不起身。我忆起之前的事,失去意识前那一抹清香还残存于我的记忆中,难怪手上已无束缚,他们这是有恃无恐呢。
“别担心,只是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等药性过了就会恢复的。”纪昀的脸几乎是贴着我的,炽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和脖子上,我一阵脸红心跳,想往后退去偏偏又动弹不得。
落日的余晖映射着纪昀刀刻般的深刻棱角,柔和而恬静,浓眉下的一对流光溢彩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一张俊脸竟比我还红上三分。
我的发丝飘散在他的鼻尖,伸手去撩开,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雅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纪大哥,我们不说这个好吗?”现今如风下落不明,在这节骨眼上,我实在是不想把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雅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不会勉强你接受我,也不要你痛苦地抉择,因为我知道,这对你都是残忍的。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只想你过得快活。”我一直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般的为我着想。简简单单几句话,勾出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伤。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甘愿为了你的幸福而放弃一切,要说不感动定是假的。只是我和纪昀之间,始终缺少了些什么。我们没有经历过从生到死,再重获新生的生死与共,也没有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我们有的仅仅是比朋友更多一些的关心,更多一分的欣赏。仅此而已。
“纪大哥……”我话才出口,就被纪昀打断:“嘘,有人来了,我们装着未醒的样子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刚合上眼,门就被轻轻推开,脚步声缓慢地走到床跟前,感觉有人伸手过来,我尽量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不让他们瞧出丝毫的破绽。
“陈叔,他们怎么还没醒?你是不是药下重了?”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破锣似的嗓子就在我耳边叫唤,聒噪得差点击穿我的耳膜。
“小许子,你该相信我出手的轻重,我看他们也快醒了。”答话的陈叔就是被我们跟踪的中年人,也是璎玥姑娘的父亲。他又粗又沙的嗓音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陈叔,我听玥儿说他们是如风的亲人,是不是真的?”声音似乎远了一点,想必是小许子缠上了陈叔追问实情。
“真假虚实,等他们醒来一问便知。”陈叔老奸巨猾,在自己人面前还是做到滴水不漏。
“这两人手无缚鸡之力,一派无用的书生样,能成什么大事?陈叔,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小许子不以为然,陈叔冷哼:“你看仔细了,这可是个姑娘家。小许子,你同玥儿一样容易被人骗,让我怎么放心把大事交予你去做。”
小许子不服:“姑娘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陈叔轻叹:“你知道如风摊上了这档子事是为了谁?我告诉你,就是为了她。”
话题忽然扯到我身上,我不觉心头一震,呼吸不免急促起来,连忙按捺住不安的情绪,试图慢慢地平复。
陈叔的话显然挑起了小许子的兴趣,他一个劲地催促陈叔继续往下说,陈叔思量许久,娓娓道:“我打听过了,这丫头就是如风义父的亲生女儿,同如风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感情很不错。如风那小子你也清楚他的脾气,重情又重义,对这姑娘更是全心倾慕。孰料,他对姑娘情深一片,人家未必领这个情。”陈叔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姑娘已有心上人,就巴巴地跑去找人打架。那可是户部侍郎傅恒的府宅,怎能让他来去自如。这不,不但泄露了行踪,还险些破坏了我们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计划。”陈叔恨恨道,“你说,我看到这姑娘又怎会不恼怒。”
“原来如此。”小许子低低应道。
我眼皮直跳,睫毛颤动得厉害,曾经想过无数个理由,可我实在是没料到如风去傅府竟然全是因为我。如今他被官府通缉,我是间接的促成者,大半的责任都在我身上。
身旁的纪昀显然也同我一般的震惊,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剧烈起伏的心跳。
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也无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装睡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慢睁眼悠悠醒转。
睁眼便见到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长满了疙瘩,凹凸如桂皮,看起来更像是疤痕,他面色铁青,毫无血色,脸色如清冷的月光一样,使人备感凉意。
我控制不住地大声尖叫,我不是没见过长得丑的,也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可是眼前这人的相貌太过于恐怖,没有任何心里防备的我,几乎就被吓破胆。
他朝我笑了笑,脸上的疤痕更为狰狞,要不是药性未过,我不能动弹半分,早就落荒而逃。
“陈叔,他们醒了,你来问话。”他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了他便是小许子。
陈叔高视阔步地走来,粗粗地扫了我一眼。面无表情,目空一切。
见陈叔不发一言,小许子欺身上来:“你是如风的妹妹?”
“我是,我要见如风。”稳定情绪后,我已没那么害怕,可是话出口嗓音仍是微弱发颤。
“不成,”陈叔一口回绝,“我不会让如风知道你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可是,如风是我的哥哥,你们没有资格阻拦我们见面。”我一时气急,顾不上斟酌用词,狠话脱口而出。
“你这丫头还真有趣,都自身难保了还这么凶悍。”小许子笑得眉眼合在了一起,我忽然觉得他可比陈叔好说话多了。
我放柔了声音:“朝廷满京城地追查如风的下落,我们既然能找到,官府早晚也会寻到眠月楼去。那里人来人往,实在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还要你这个小丫头来教我怎么做吗?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就让人通知如风转移了。”说完陈叔才意识到无意间泄露了秘密,遂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是如风的妹妹,我是他的好兄弟,我们都不会害他。只想和他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来应对眼下的劫难,既然抱着同一个目的,为何不能化敌为友?”纪昀沉着地说道。
小许子将陈叔拉到了一边:“他们说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后面的话他显然是压低了声音,我屏息静听,仍没办法听到只言片字。单凭猜测,可能是认同了纪昀的话。
“胡闹!”陈叔忽抬高了声音,小许子立刻噤声,灰溜溜地低下头。
陈叔朝我们这里瞧上几眼,又拖着小许子脸红脖子粗地叮嘱着什么。
我心中暗道:如风不知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扯上了关系,我最担心的就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加入了所谓反清复明的组织,受人蛊惑,被人利用。满人进关数十年,经历四代君王,根基已深厚,岂是区区几人就能动摇的。再者,怎么说当今皇上也是我的亲兄长,我绝对不希望两个对我同等重要的至亲站上互为敌对的立场。
“要怎么做,陈叔你作决定吧,我不插手就是。”小许子或许是恼了,又或许是被陈叔说服,总之他两手背负身后,闲闲地不再过问我们的事。
“杀了他们。”短短几个字从陈叔的牙齿缝里蹦了出来,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灰暗的脸上,看起来阴森恐怖。他的话让我浑身打了个寒战,冷汗在我的脊梁骨上流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迅速蔓延到全身。
小许子伸手拦住已眼露凶光的陈叔:“既然要杀了他们何必费这么大周章从眠月楼把他们带来这里?”
“要不是怕如风将来怨恨我,我早杀了这丫头。”陈叔一把推开他,从黑色的皂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向我逼近。
小许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挡在我和陈叔中间:“那你现在就不怕如风怪你了?”
“在这里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小许子,我这也是为了如风好。有她在,如风迟早还会惹出事端。还有,我们在宫中的探子曾见过这丫头出入皇宫,虽不知所谓何事,但我们更要加倍小心,因此这丫头留不得。”陈叔加重了口气。
“那少年……”小许子还待说什么,陈叔断然道:“也不能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小许子你记住,大丈夫做事当断则断,切忌优柔寡断。”他将手中的匕首递了过去,“这丫头交给你了,速速了断。”
陈叔和小许子分头行事,他把我的生死交到小许子手中后,抄起另一把匕首拱肩缩背地走向纪昀。
“姑娘对不住了。”小许子犹犹豫豫地将匕首架在我的心口上。
“不要伤害她!”纪昀的声音尽管竭力保持着镇静,可还是能听出细微的颤音。
他的闷哼和我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刺目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手掌手臂直淌下来,不多时就染红了他的月白色长袍。
“求求你们放过他!”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小许子,转身紧紧抱住了纪昀,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因为我急着找如风,纪昀就不会陪我夜闯眠月楼,要不是因为我的冲动和无知,他也不会深陷险境。我万分自责,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事,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纪大哥你醒醒,”我轻拍纪昀的脸颊,“你不要吓我。”我双手掩面,嘤嘤地啜泣起来。陈叔举着带血的匕首再一次捅了过来,这次他的目标不是纪昀而是我,我闭上眼睛,不去抵挡亦不再反抗,若是纪昀因我而丧命,我自当随他而去。
“不要!”纪昀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又带给了我希望,睁眼看去,他的手竟死死地抓住了匕首,那抹妖异的大红色在他掌心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我顿时脸色变得苍白,拼命想把呜咽声压下去,可是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砰”的一下被踢开,闯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轻男子,他推了推有些失神的小许子和陈叔,低声道:“有大批的官兵往这里来了,我们要马上撤离。”
“那他们怎么办?”陈叔咬咬牙,从小许子手上抢过匕首。
“他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活不了,那姑娘你也放任她自生自灭吧。”小许子将陈叔往门外拽去,“我们快走,不要管他们了。”
陈叔犹豫片刻,还是听从了小许子的话。他们匆匆出门后,我听到“咔嚓”一声,房门被牢牢地锁上了。
紧接着,平地蹿起了冲宵的火焰,从门外一直烧了进来,跳动的火舌飞舞,呼呼蔓延,火势渐猛,茫茫夜色中,浓烟滚滚,烈火熊熊。
“雅儿,你没事吧,”一只冰凉的手掌贴上我的面颊,苍白的皮肤在暗红色血液的映衬下,更为触目惊心。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抓着纪昀的手急迫的问道:“纪大哥你伤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仅是胳膊上受了点轻伤,不碍事,”他轻描淡写的说道,眉头却皱在一起,嘴角微微扯动,显然是在强力克制着巨大的痛楚。
鲜血几乎浸湿了他的整条臂膀,我捧着他的手臂,眼中顿时涌起**辣的泪水,晶莹而沉重的泪珠一颗颗的滴落。“别哭,”他挣扎着起身,飞快的抹去我犹挂在脸上的泪珠,用尽全力把我往外推去,“雅儿,你快走,不要管我。”
此时,浓烟渐渐弥漫开来,空气中飘浮着某种刺鼻的焦炭味,他被浓烟呛的不停的咳嗽,嘴里仍是催促着我快些离开。
我根本不理睬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捂住他的伤口,可没过多久,雪白的帕子也被整块的染红。我从没应付这类事的经验,现在纪昀身受重伤,我不能再自乱阵脚,我告诫自己要冷静,稍作沉吟,从衣角撕下布条,在纪昀的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疼吗?”我不敢用力,可如果不裹结实又止不住血。
纪昀跺了下脚,“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你给我闭嘴,”我沉下脸来厉声道,我本就不是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的那种人,更何况他还是为我才受的伤。
纪昀张了几次嘴才平平道来:“雅儿,陪着我一起死值得吗?”
“门被封死了,你要我往哪里去?”我朝他吼道,泪水不争气的又掉了下来,我气的不是别的,是到这个时候他心中考虑的还是我的生死。我放柔声音,“你受了伤,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你会后悔的,傻姑娘,”纪昀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搂住了我,我稍稍挣扎,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痛的龇牙咧嘴,我立时安静下来。
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中曾有个人斩钉截铁的告诉我,要和我一起老去,共看细水长流,要与我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只是现在陪着我共赴黄泉路的却是身边的纪昀。
“纪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此情此景下,我的愧疚更深。
他缓慢但坚定的摇了摇头,黝黑眼眸如一汪清泉深不见底,明亮如斯,又温暖如斯。
烟雾中时不时的冒出一条条火舌,空气越发的混浊,我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呛人的浓烟挟着一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熏的人根本无法睁开眼来,整间屋子就快被烈火吞噬。
我苦笑道:“看来我们是等不到救兵了。”
隐约听到马蹄声和呵斥声,似远非远,似近非近,转念间,已烧红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下一刻,我就被拉入了一具怀抱中。
四目相接,我茫然还在梦中,他眼带血丝,脸色煞白,容颜憔悴,显得慌乱不安。他用力的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整个揉进他自个的身体中,直到我轻声唤道:“六哥哥,”他才长吁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他忽的又推开了我,刚才还是晴空一样的脸,忽然阴云密布,笑容顿消。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衣襟上还缺了一块,便是我现在的写照。傅恒的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令人捉摸不定。
我们就这样僵持在那里,我方才还沉浸在重逢和重获新生的双重喜悦中,这会儿,心又沉到了谷底。
门窗剧烈的晃动,火焰燃烧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巨响,顶上的横梁承受不住大火的猛烈攻势,在接连不断的木屑飘飞中,终于整个的砸了下来。
“雅儿小心,”一声大喝,精神恍惚的我被推到了角落里,手脚在剧烈的碰撞中被擦伤,我摇晃着沉重的脑袋,恢复了神智。
几乎是扑了过去,纪昀坐在地上,那根肇事的横梁躺在离他仅有一只手掌的距离处,“纪大哥,你怎么样?”我面色大变,他又一次救了我,还是在自己身负重伤的情形下。
我关怀备至的半跪在纪昀身边问东问西,傅恒的脸色更为难看,他扯起我的胳膊,“雅儿,这屋子快塌了,先出去再说。”
“不,你先救他,”我摇头拒绝,指着还趴在地上的纪昀,坚持道。
傅恒看了看我,又低头瞧瞧他,虽不愿意,还是伸出手去拉他。
纪昀支撑着站了起来,将傅恒的手挡了回去,虚弱的说道:“我自己能走,你照顾好雅儿。”
傅恒鼻头发出一声轻哼,他不再看纪昀,回手搀扶住我,“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眼纪昀,他稍稍点头,一瘸一拐的跟在我们身后。我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主动挽住了纪昀的胳膊,“我们一起走。”
傅恒率先走了出去,一对人马恭敬的守在快要坍塌的破屋周围,为首的上前禀告道:“启禀傅大人,此地已全部搜索遍,尚未搜查到劫匪的踪迹。”
“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傅恒的目光锐利如锥,隐隐透着我从未见过的杀气。
“是,是,”手下恭敬的退下,指挥着人手开始了新一轮的搜捕行动。
我扶着纪昀走到离破屋约一丈远处,刚站定,火借风势向房屋扑去,破屋在火海中轰轰倒塌。浓烟蔽天,火星直升到空中。亲眼看到这一幕,我暗叫好险,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
傅恒的视线停留在我紧握的纪昀手上,我忙不迭的松开手,脸上滚烫一片。他不顾众人的目光,执起我的手,拉着我走到树荫下,绷着脸问道:“雅儿,你同他是怎么回事?”
我轻咬嘴唇,不要说我和纪昀并没有什么,即便真是情愫暗生,他也没有权利来质问我。
我低头不答,傅恒伸手过来扼住我的下巴,强行对上我的眼睛,我倔犟的偏过头,这时我发现原本纪昀站立的地方现在已是空空如也。
我惊愕唤道:“纪昀,”在这荒郊野外,他身上多处受伤,又能跑哪里去?难道是陈叔他们并未走远,而是趁着我们疏于防备之时,再次将他掳走。纪昀要是再度落入他们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拔腿就走,刚跨出一步,手臂就被牢牢扯住,“雅儿,你去哪里?”口气甚是不悦,傅恒的眼中甚至燃烧着怒火。
“我要去找纪昀,”我昂起头如实说道。
“若是他被贼人抓走,凭你一个之力怎么救他?”傅恒仅用一手就把我拽回到他身边,尽量放柔了声音和我说话。
“救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话未经斟酌就脱口而出,我惊讶于自己激烈的反应,眼睑低垂下来。
“雅儿你……”傅恒眼中尽显凌厉,握着我的手也不觉加重了力道,我吃痛呼叫,他忙松开手,我的胳膊上已有了一道清晰的淤痕。
“雅儿,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我拖进怀里,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只是……只是……”这句话在他嘴里翻腾了几遍,仍是没有说完整。
我把头深深的埋入他的臂弯下,双手回抱住他,那份令人心跳的熟悉感又回到了我们中间。即便他不说下去,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发生了那么多事,短短一天的时间,我们却好像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
“六哥哥,”我抚上他的脸,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搂的我更紧,喃喃道:“雅儿,我的雅儿。”
他急切的寻找我的唇,我慌乱的闪躲,他眼神迅速黯淡下来,那些发生在我们身上甜美的,心酸的,痛苦的,惆怅的回忆毫无征兆的浮上心头,那些我曾经发誓要彻底遗忘的片断仍是我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不再挣扎,慢慢闭上双眼,当他温热的唇压在我唇上的刹那,我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苦涩和幸福纠结在一起,眼泪缓缓滑落。
感觉他的手指在我脸上婆娑,我睁眼,撞入他忧郁迷离的明眸,心顿时像被刀剜过似的疼痛。
“别哭,”他从怀中掏出帕子为我拭泪,“我不该轻薄于你,我,没有这个资格。”
我接过帕子默默的抹眼泪,抬眼间呆立当场,这,还是当初的那块帕子,白底兰花,边角上绣着我的名字。我哽咽道:“六哥哥,你……还放在身上。”
“是,”他哑哑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仿佛有一只利爪在我心上捣着,挠着,很快就支离破碎了。
我哭倒在他怀里,心中是阵阵的钝痛,良久,我泪眼朦胧的抬头,他朝我轻轻摇头,眼里满是伤痛。
我抬手擦泪,衣袖上的斑斑血迹让我突然醒悟到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蓦然推开了傅恒,转身就走。
“雅儿,你还是要去寻他?”这次他没有再拉住我,而是跟在我身后轻声的问道。
“是的,纪昀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说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他一人。”我斩钉截铁的回答,无半分迟疑。
“他是自己离开的,”傅恒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必担心。”
“你亲眼看到他离去?”我哑了半日才平平问道。
“不错。”
我气的七窍生烟,几乎失去理智,我怒道:“你既然看见他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他一个人怎么回去?”我再也不看他,发足狂奔。
“雅儿,你听我说,”傅恒牵马急急的赶了上来,试图抓住我,我捂住耳朵,跑的更快,“我不听。”我只想找到纪昀,我摇尽快确认他没事我才可以安心。
“雅儿,”慌乱中,他抱住了我,“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我恨恨的摇头,他既然知道此地不安全,又怎能让纪昀一人离开。“我不要你送,”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不管不顾的抱我上马,将我固定到他胸前,下巴抵在我的发间,轻拉缰绳。我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也只能由得他了。
“雅儿,抓你的人是怎生模样?你们又是怎么被擒的?”沉默半晌后,傅恒突然问道。
我刚想将事实全盘托出,转念一想,又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如风为了我夜闯傅府,他和六哥哥已是誓同水火,妙应寺也好,眠月楼也好,不管我泄漏了哪个对如风而言俱是灭顶之灾。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穆如风对不对?”傅恒冰冷的言语打断了我的沉思,“不是,”我下意识的回道:“不是他,如风哥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自终,如风都没有出面,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与我情同兄妹的如风会残忍到要杀害我和纪昀。
“雅儿,告诉我他在哪里。”傅恒僵硬的态度让我难以适从,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紧咬下唇,忽哀求道:“六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叹气,手指在我脑门上停留稍许,方道:“雅儿,你是要我放过他是吗?”
我点点头,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只要六哥哥能够应允,往后如风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可惜我的想法还是天真了点,他竟一口回绝道:“其他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如风哥哥是一时冲动才会闯入傅府和你动手,你也仅是伤到皮肉,为什么就不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我不解,只觉得他在这件事上面未免过于心胸狭窄。
“事实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知不知道穆如风的罪行并不是伤了我这样简单,他还……”傅恒加重了语气,可是他看了看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以后你自会明白。”
我疑惑的回头看向他,他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贴在他脸上,再度拥我入怀,耳语道:“雅儿,你要相信我。”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又道:“答应我,穆如风的事,你别再管了。”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忍痛离开他,我就像大海中远航的孤帆,迷失方向找不到终点,只能随风漂流。如风与我亦兄亦友,多年亲情自难割舍,无论伤了谁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更没有办法做出保证,只能埋首在他胸前,倾听彼此陌生又熟悉的心跳声,好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