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情至深处 晓星残月 物是人已非 第十三章 荒山剑气
卷二:情至深处 晓星残月 物是人已非 第十三章 荒山剑气
尉迟骏拨正她稍乱的头发,怕惊扰到她的好梦,勒马放缓了速度。修长的手指温柔的划过她的眉、眼、琼鼻和红唇,眼中带了一抹无望和凄楚。方才云清霜提到了慕容世家,他没有过多表露出震惊,事实上,他对慕容氏的了解,比之云清霜更甚。
因为,他的师叔丁逸就曾参与了三十年前九大门派围攻慕容山庄一役。也就是在这场战役中,中毒受伤,一张脸才变成如今的模样的。从前的师叔是武林中出了名的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容颜俱毁后,他留书出走,几十年没有回来。尉迟骏曾听师父说起过这段往事,当时还为之唏嘘不已。
他几不可察的轻叹,捏了捏怀中揣着的一块玉佩,摩梭着上面雕刻的名字。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可以解慕容世家的烈性毒药,则非他莫属。如果连他都无能为力,那云清霜恐怕真的在劫难逃了。
云清霜醒来时,他们已经步入木兰山。她望着似曾相识的景致,有一瞬的恍惚。她忽然问道:“尉迟公子,这儿是否木兰山?”
尉迟骏诧异的点点头,“你来过此地?”
云清霜半边面孔转向他,似乎是在微笑,但笑容难以到达眼底,“你是要带我见那怪华佗吗?”
“不错。”尉迟骏道。
云清霜双臂激颤了下,“呵,尉迟公子,我们来错地方了。休说上官哲根本治不了我,就算他可以解毒,他也断然不愿的。”
尉迟骏眉心突地一跳,声音微微低了下去,“这是何缘故?”
云清霜简短提了下上次与夏侯熙一起寻访怪华佗的经历,末了还道:“上官哲爱慕薛雨蝉多年,他不会做任何违背她心意的事的。”
尉迟骏又下意识的抚摸怀中玉佩,不以为然道:“那倒未必。既然已经到此,何不一试?”
云清霜心中感念,不忍拂他好意,眼中黯淡无光,仍是顺从道:“好。”
回天谷地势险峻,不便再骑马,尉迟骏挽了云清霜下马,动作温柔体贴,呵护备至。
云清霜来过一次,对地形较之尉迟骏熟悉,故由她带路。
进了山洞,怪华佗还是坐在从前的位置上,和自己对弈。此情此景,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
云清霜从容道:“上官前辈。”
怪华佗没有回头,声色不动,“怎么又是你?”
云清霜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尉迟骏跨前一步,高声道:“晚辈尉迟骏见过前辈。”
怪华佗怔了一怔,“你姓尉迟?尉迟炯是你什么人?李笑又是你什么人?”
“正是晚辈的祖父和家师。”
上官哲悠然转身,又惊又喜,他顾不得搭理云清霜,对着尉迟骏道:“你祖父和师父身体可安康?”
“一切如意。”尉迟骏淡淡道。
云清霜暗自思忖:难怪他如此笃定,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怪华佗好似才注意到云清霜,他凝神片刻,目光在云清霜和尉迟骏之间游移,若有所思。“那你今日到此有何目的?”他虽是在和尉迟骏说话,却是转眸盯着云清霜。
“没什么特别的事,路经此处,忽而觉得手痒,故而想同前辈赌一把。”尉迟骏带着闲适清淡的笑意走近他。
云清霜觉得有些好笑,这一招夏侯熙当日已然用过,还能管用吗?
果见上官哲皱眉,清了清嗓子,“贤侄有此雅兴,老夫自当奉陪。若是老夫侥幸胜了,你马上带这位姑娘离开木兰山,从此再不要踏入半步。如果你能赢得了老夫,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只除了替这位姑娘解毒疗伤。”
云清霜唇边梨涡一闪,那讥诮的笑容淡的仿似从未出现过。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怪华佗也学聪明了,先把话说在前头,省得再次背上不守信用的骂名。
尉迟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说,毫不介意,他微笑道:“不可强人所难的道理晚辈还是懂得。”
云清霜墨玉般清澈眼眸中带上一丝狐疑,尉迟骏抚住她的手,握了握,只脸上有一抹淡淡的苍白,不仔细观察决计瞧不出。
“老夫这里只有骰子,贤侄可别介意。”怪华佗对云、尉迟二人之间翻涌的情潮只作不知,他摸出六颗骰子放在桌上,狡黠道:“我们比小。”
话一出口,云清霜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她本就对疗毒一事不抱任何希望,因此也没有拆穿他。
尉迟骏本着敬重前辈之心,坦然道:“前辈先请。”
上官哲正是要他如此,不客气道:“那老夫就献丑了。”他将骰子扫入瓷碗中,手掌盖住碗底,左右前后来回盘旋,一点一点加力,只听得骰子在碗中滴溜溜的转悠声,再慢慢停下,趋于平静。怪华佗抿了口茶水,并不动手揭开瓷碗。
云清霜如他所愿,碗盅揭开的瞬间,上官哲露出得意的笑。“姑娘,我这一柱擎天,使得不赖吧?”
云清霜摇了摇头,这位前辈一把年纪了,争强好胜之心丝毫不减,上回输给夏侯熙的事让他耿耿于怀,这次想要在尉迟骏身上扳回一局。
六粒骰子叠成一条直线,一点朝上,正是夏侯熙曾经掷出的一柱擎天。
云清霜微不可察的浅笑,“前辈善于拾人牙慧,清霜佩服。”
怪华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落痕迹的捋了捋胡须。
云清霜没有理会,伸手将六粒骰子一颗颗的收入袖管,眸光黑沉,“前辈既然有此嗜好,清霜再教前辈一招。”她把手中骰子甩出去,牢牢的钉在墙上,没有停顿又甩出另一粒,后一粒覆盖在前一粒上,直至六颗骰子全部钉入墙中,同样也是一点。
尉迟骏但笑不语,怪华佗更为尴尬。他很快收拾起心情,道:“轮到贤侄了。”
尉迟骏在云清霜出手时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不慌不忙的从墙中起出骰子,照样放入瓷碗中,不紧不慢的轻晃几下,略带深意的一笑,“行了。”
碗盅揭开后,莫说是上官哲就连云清霜也是吃了一惊。那六粒整齐光滑的骰子此时已经成了一堆粉末。
上官哲面色微变,尉迟骏给云清霜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华,“上官前辈,您输了。”
怪华佗两度败给后生晚辈,气闷至极,一拂袖将粉末尽数扫落地上,“也罢,老夫从今往后再不碰骰子。”
云清霜在心底无声的笑,嘴上道:“那又何必呢。”
上官哲神情倦怠,摆一摆手,“贤侄要老夫做什么,请说吧。记得我方才说过的话,除了替这位姑娘驱毒,其余老夫皆可答应。”
尉迟骏轻扬唇角,不疾不缓道:“请前辈用银针刺穴推宫换血的方法,把云姑娘身上毒素换到我体内,然后你再替我解毒,这样,便算不上违背誓言了。”
此言一出,云清霜惊的跳起,她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这绝对不行。”
尉迟骏一双眸子幽暗难辩,他没有看云清霜,只静静注视于上官哲。
上官哲掀起眼皮打量着他,神情复杂,带三分揣摩,三分不解,三分欣赏,继而一分的了然,他出言道:“姑娘是个有福之人。”
言下之意,是赞同尉迟骏的提议。云清霜往后退了几步,精巧下巴坚韧固执的扬起,“我不答应。”
没有人搭理她。怪华佗在墙角整理一会儿所需的一干用具,尉迟骏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轻啜一口,笑容闲适。
云清霜眼角分明有了湿意。尉迟骏明知道这样做是用性命在做豪赌,却还是义无反顾。她一直都清楚尉迟骏对她的情意,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情深至斯。
云清霜眉宇间多了一丝忧思,她不愿夏侯熙受她连累,自然也不想尉迟骏为她涉险,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她都不可以让他一意孤行。
云清霜眼中泛出热泪,幽幽轻声道:“尉迟公子,这样做风险太大,望三思而后行。”
尉迟骏含笑,“我信任上官前辈的医术。”
“你有大好的前程,何苦为了我……”云清霜低眉,贝齿轻咬住唇,语不成句。
“是啊,我这是何苦呢。”尉迟骏喃喃道。他不是一时冲动,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哪怕云清霜最终会将他的真心践踏于脚下,他还是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他渐渐收敛了笑容,眸光流转,“云姑娘,换了旁人骏也会这样做的,你无需介怀。
“是吗?”云清霜怅然而笑,不知为何,听到他这番急于撇清自己的话时,竟有一丝失落情绪隐没于心间。
尉迟骏眉梢一动,笑容里夹杂着些许苦涩,“云姑娘,上官前辈医术高明,我不会有事的。”他温暖而笑,他定会将云清霜安然护送回北辰国,也会为嘉禾帝一统天下尽一份绵薄之力。他清楚的知道同云清霜之间没有将来,也许唯有这样做,才是对这份深情最好的诠释。
云清霜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紧抿着唇。
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怪华佗突然出声,“云姑娘若还觉为难,老夫倒有一个主意。”
“以身相许,夫妻本为一体,你就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句话调侃的意味极浓,云清霜面色潮红,尉迟骏轻咳着道:“前辈说笑了。”
上官哲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严肃道:“贤侄,我已准备稳妥,随时可以开始。”
云清霜退到门口,一个转身撒腿就跑,尉迟骏早就洞察她的心思,将手中茶盅扔过去,阻了云清霜步伐,再箭步上前,封住了她的穴道,抱在怀里带回山洞。
上官哲摇头道:“这姑娘性子真倔。”
尉迟骏温情脉脉的凝视着云清霜白皙如美玉的面容,将她放置在榻上,微微颔首道:“前辈,动手吧。”
云清霜眼中隐有泪光和哀求之色,尉迟骏只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上官哲以娴熟的手法将手上银针丝毫不差的扎入云清霜额上神庭穴,露出三寸有余,然后示意尉迟骏把云清霜扶起,面对面而坐,各出一掌相抵,尉迟骏依言照做。上官哲再取神道和灵台穴,各刺上一针,不一会,云清霜嘴角溢出血来,暗黑血迹衬着赛雪的肌肤,触目惊心。
“咦,”上官哲目中精光一闪,又取了一根银针插入云清霜后背右偏上处,云清霜不见好转,热火攻心,大口鲜血直喷出来,脸色惨白如纸,一身衣裳皆为鲜血所污,上官哲见状忙将尉迟骏一掌推开,暗呼:“糟糕。”
云清霜这时眼神涣散,已然昏厥过去。上官哲在她孔最和人中穴上各扎一针,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她悠悠醒转。
尉迟骏虽不精于医术,也觉出事情有变,他忧心忡忡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哲脸色发青,眉头皱紧呈一个“川”字,仿似心有余悸,半晌才开了口,“好厉害的毒。”
尉迟骏声音淡薄如迷雾,“慕容世家的穿心跗骨针之毒,剧毒无比。”
上官哲心中轻轻一震,“难怪了。”他正色道:“贤侄,幸好我一见情况不妙收势的快,稍迟片刻,你的性命也难保得住。”他停顿后,续道:“我一生未见过这般厉害的毒药,银针刺穴根本起不了作用,若是方才慢了一步毒素顺着血液流到你体内,则回天乏术,必死无疑。”
尉迟骏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僵硬,良久,才听到他艰涩的嗓音响起:“那云姑娘身上的毒?”
“恕老夫无能为力。”上官哲的叹息似一股冰泉兜头浇下,冰凉彻骨。
云清霜亲耳听到这当世名医对她的宣判,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心已麻木,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击到她,她闭了眼,没有看见尉迟骏眸中的疲倦和苍凉。
云清霜气色恹恹,尉迟骏面如死灰,上官哲心事沉重。无人选择在此时开口。
外间艳阳高照,山洞内阴郁晦暗。尉迟骏心情低落,连怪华佗都解不了的毒,难道云清霜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吗?他凝眸于云清霜,长声轻叹。
云清霜脸上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事不关已。须臾,她温和一笑,“尉迟公子,我们该告辞了。”
尉迟骏的目光在云清霜颊上停顿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他细致温柔的扶起云清霜,掌心有残余的温度,一种久违的温暖逐渐弥漫至全身,云清霜浅笑中带起一抹焦虑,幽深眼眸氤氲着心事。
尉迟骏将云清霜扶上马,站定于马前抚了抚马首,淡声道:“你稍待片刻,我很快回来。”说罢,身影一闪,又折回洞中。
云清霜心想他大约有事需与上官哲单独说,也没有在意,她心思微动,此时倒是她逃离的大好时机,只不过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没有把握能够顺利离开山谷,还在踌躇时,尉迟骏已然阔步走来。云清霜在心底轻叹,错失了这个机会,难道真要尉迟骏陪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吗?
因为云清霜身体虚弱,故由尉迟骏牵着马缓步慢行,云清霜心间除了满满的感动,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从心底深处悄然滋生,蔓延开,如鲜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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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心里盘算着怎样摆脱尉迟骏,尉迟骏所想的是再去哪里寻找名医为云清霜解毒,两人各怀心事,心神恍惚,日头偏西时,云清霜忽然发觉脚下山路并不是进谷时所走的那条路,她惊道:“尉迟公子,我们好像走错了方向。”
尉迟骏打量一番,此地景致虽同样秀丽迷人,却甚是陌生。他简短道:“抱歉。”山中地势其实大同小异,极难分辨,稍不留神,便可能走入岔道,云清霜同尉迟骏皆心不在焉,认错路也属情有可原。
天色渐黑,明月掩在密布的乌云里,山路愈发难行。光线不断的淡下去,伴有雷电轰鸣,空气潮湿闷热,看情形一场大雨就要来临。尉迟骏眼尖的瞅见不远处有一座草屋孤零零的盖在密林深处,他征求道,“云姑娘,快要下雨了,我们去那里避一避雨,你看如何?”
云清霜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尉迟骏小心的牵着马,那草屋看似不远,走过去也花了大半个时辰。他们刚走近,只见一道闪电突如其来,耀眼的光芒使得漆黑的夜空顷刻间被照映的辉煌雪亮,飞沙走石的暴风掀起满天的落叶,大雨倾盆而至。
尉迟骏担心云清霜的身体经受不住,急忙拍门道:“晚辈兄妹二人在山中迷了路,又逢大雨滂沱,狂风骤起,还请前辈行个方便,让晚辈兄妹二人进门躲雨。”
门吱呀一声自行开启,一把沙哑中带着冷冽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云清霜还来不及多想,尉迟骏道了声,“多谢前辈。”将枣红马栓在廊下,拉起云清霜推开半启的门。
屋里黑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
尉迟骏抱了抱拳道:“叨扰前辈了。”
那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妨事。”
尉迟骏内力高深,竟听不出这声音来自哪个方向。但对方没有恶意,他也就没有特别留意。
云、尉迟二人在角落里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云清霜疲惫的按着额头,神情委顿,黑暗中尉迟骏看不清云清霜的表情,也能猜到几分,他柔声道:“你歇会,雨停了我自会唤醒你。”
云清霜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点了下头,也不管尉迟骏能否瞧得见。阖上眼,却怎么都无法静下心。
又是一道浅蓝色的闪电劈空而下,声光交织,云清霜睁开眼,惊见一张老妇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惊骇的大叫出声,一颗心砰砰乱跳,满脸的惶恐。
云清霜惊恐过后,已经认出了那老妇,她懊恼的搓着手,自己太过糊涂,忘记了薛雨蝉便是隐居在这木兰山中,她恨自己入骨,此番送上门来,她焉肯放过这个机会。
薛雨蝉大手一挥,屋里的蜡烛全部点亮。“哈哈哈哈哈哈,她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双眼阴森空洞,语气冷的无一丝人气,“我上回已饶过你一命,这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尉迟骏以眼色询问云清霜是怎么一回事,云清霜只提了下薛雨蝉的名字,尉迟骏立刻明白过来,既恨且怒,恨的是她给云清霜下了致命的毒药,令她生不如死,怒的是她心狠手辣,对人赶尽杀绝,不留一点余地。
他努力克制着心头燃起的熊熊怒火,挡在云清霜身前,毫不掩饰对她的怜惜。
薛雨蝉轻蔑的撇了撇嘴,斜眼掠过尉迟骏,“倒是有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本领,和你那娘不相上下。”
云清霜怒目而视,眼眸中划过一道寒光,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她的娘亲,她冷冷道:“请前辈多积点口德吧。”
薛雨蝉嗤哼一声:“做了还怕人说吗?”
尉迟骏淡淡道:“前辈若不懂得尊重别人,只怕也得不到别人的敬重。”
“呸,”薛雨蝉不屑道,“你这黄口小儿也配教训我,”她眼中有了恨意,手中拂尘一甩,指着尉迟骏道:“你要替她出头,很好,我就先取你性命。”
尉迟骏毫不畏惧的直起身,眸色幽深柔和,“那晚辈就领教前辈的高招了。”
云清霜扯一扯他的衣袖,咬了咬唇后道:“小心。”
仿佛有一股暖流缓缓划过心头,是比什么都管用的良药,尉迟骏精神抖擞,目光含着深深笑意,“前辈请。”
薛雨蝉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她一颗芳心系在骆英奇身上,却从没有得到过回报,上官哲敬她爱她,可惜她从未放在心上,两情相悦的滋味她这辈子还没尝过,使她对云清霜更加忌恨,她耷拉着眼皮,声音暗哑,“你这丫头运气不坏,今天老婆子我心情好,黄泉路上不会让你一人孤孤单单的走,小子,你下去陪他吧。”
她发出一串尖锐难听的笑声,气势凌人,云清霜身体本就不适,顿感气血翻腾,喉咙如火灼般难受,忙捂起了耳朵。
尉迟骏不为所动,凝神注目,提防薛雨蝉偷袭。
薛雨蝉衣袖一拂,左手平扫两掌,右手拂尘划了个圆弧,横削过来,尉迟骏不慌不忙,肩头一缩,身随掌走,掌风猛扑面门,他见招拆招,有条不紊,他不与那薛雨蝉近身搏击,只一味游斗,看准了机会攻出一两招,有时也能将薛雨蝉打的措手不及,形容狼狈。
薛雨蝉头发散乱,双目充血,烛光惨淡映照下,她的面目可憎,从牙缝里一点点的挤出恨意,“好小子,我先前小觑你了。”
她身形掠起,疾如飞鸟,拂尘到处,银光闪闪,像是化成八柄利剑,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直取尉迟骏肋下“魂门穴”,尉迟骏右足一旋,人如同陀螺般滴溜溜的打转,守的密不透风,薛雨蝉硬是攻不进去,她大怒,飒飒连声,身前贯起万道银红,攻势如潮。
云清霜在旁看的心惊胆颤,心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尉迟骏身法虽有些滞缓,但攻守有度,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薛雨蝉久攻不下,心中烦躁,她侧身绕步,试图寻找突破口。她真气一运,像着了魔一般,延绵掌力不断吐出,尉迟骏缩守的圈子越来越小,汗珠顺着面颊滴下,云清霜的心揪紧,替尉迟骏捏了一把汗。
好个尉迟骏,临危不乱,在形势非常紧张的情况下,他反守为攻,每一招虚虚实实,变化繁复,薛雨蝉不适应这种打法,连连后退,右肩被点中,阻了一阻,尉迟骏破阵而出。
尉迟骏汗滴如雨,薛雨蝉中了一掌,俩人打了个平手。薛雨蝉愤恨不平,她到底是前辈,如今被一个后生晚辈逼得使出生平绝技还是未能取胜,要是传出去哪里还有脸见人,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声长笑,双手一扬。
云清霜眼光一瞥,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她飞身扑上,瘦小身躯仿佛蕴育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把尉迟骏完全护在身后,薛雨蝉射出的两枚穿心跗骨针全部打在了她的身上。她无法再站立,仰跌倒地,唇角扬起一抹轻弧。
薛雨蝉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怔楞着,甚至忘记要再对尉迟骏下手。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尉迟骏微颤着双手把云清霜拢在怀里,神情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清霜……你,为何要这么做?”
云清霜面如金纸,瞳眸失去了光泽,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不加考虑,就替尉迟骏挡下了毒针,她故作轻松,但声音轻若游丝:“我总是难逃一死,多中几根毒针根本无所谓,你不要放在心上。”
尉迟骏虎目蕴泪,紧紧的拥住云清霜,强烈的男子气息像一张密密的网,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
薛雨蝉短短叹了一声,摸索着从墙角的一个矮洞中掏出一件物什轻轻放在尉迟骏手中,被他一掌甩落。
薛雨蝉没有动怒,而是捡起用衣袖擦了擦,又递过去,“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里面记载有穿心跗骨针的解毒疗法。”她脸色微硬,眼中隐有雾气,“但解药所需材料极难配齐,能不能治好她,全靠她的造化了。”
云清霜根本不信她会如此好心,尉迟骏却如获至宝的收进囊中,憋了半天道:“多谢前辈。”
薛雨蝉不再看他,垂着眼睑,“云姑娘,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你们走吧。”
云清霜在心中冷笑,一笔勾销,说的多好听,搭上的可是生生的一条人命。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讥诮的冷然笑意从骨子里迸发,蔓延到唇角,随之深深的吸了口气,曼声道:“尉迟公子,我们走。”
云清霜孱弱的随时就会被风吹走似的,尉迟骏轻轻抱起她,眼波柔情流转,“我带你走。”
云清霜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抗拒他的拥抱,他的怀抱熟悉而温暖,给她莫名的安心,她闭上了眼,若是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尉迟骏拍拍她的脸蛋,嗓线越发温柔,“清霜,不要睡,答应我,不要睡。”
是谁在呼唤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声音给了她力量和勇气,她努力睁开眼,唇角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尉迟大哥,求你送我回云苍山。”
刀割般的痛楚凌迟着尉迟骏的心,他说不出话,只能含泪点了点头。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明如洗,枝叶很有规律的滴着水珠,还有乌云在空中飘移。云清霜心底悲苦深重难言,她伸手接了一滴露珠,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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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精神状态较之前好了许多,气息也调匀,尉迟骏让她平躺在床上稍事休息,每过一个时辰便去瞧她一眼,见她呼吸均匀,睡的香甜,心才放下。
他靠在床头翻看薛雨蝉赠与的小册子,里面内容繁杂,记载的大多是疗伤解毒的方法,是武林中人毕生难求的宝典,尉迟骏不可能每一篇章都详细翻阅,他一目十行,仅搜索有关穿心跗骨针的关键字眼,终于在最后几页发现端倪。
穿心跗骨针之毒需用朝阳草、大茶藤、虎狼草、梭葛草、甘草、铭藤,夹竹桃和狼牙草这八种剧毒的草药以毒攻毒,服用后毒素可清。
其余七样草药随处可见,很容易寻到,唯有狼牙草尉迟骏从未听说过,不知要从何处入手。按书上记载,狼牙草是一种葫蔓藤类植物,一般生在悬崖峭壁或极阴寒之地,但世人很少见到,薛雨蝉的先祖曾在南枫国的雪山上摘得几株,制成珍贵的解药,可惜被骆英奇用一把大火给毁了个精光。
尉迟骏阅罢,心凉了半截,休说南枫国离这千里之远,云清霜的身体状况根本挺不到那个时候,即便跋山涉水历尽千辛赶去雪山之巅,也未必寻得到狼牙草。
他眸中蒙上一层淡雾,将头深埋于掌中,晚风扑面,吹起云清霜的秀发,有几缕覆在她苍白近乎透明的面容上,尉迟骏轻柔的替她拂开,鼻尖微微发酸。他低头吻了吻云清霜的面颊,又为她掖好被角,趴到桌上闭目养神。连日的劳累,就算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不多时,他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云清霜却在此时睁开眼,她摸了摸滚烫的双颊,心骤感沉重,那一波紧似一波的酸楚,刹那占据了她的心房。尉迟骏亲吻她时,她其实已醒来,但怕这时出声两人都会陷入尴尬的境地,所以选择了沉默,尉迟骏流淌的眸光,柔软的唇瓣,无不搅的她心慌意乱,幸好他浅尝即止,云清霜心头一块巨石放下的同时,淌过的一丝微妙情绪,不知是释然还是失落。
微微熏人的西南风掀人衣襟,云清霜见尉迟骏衣衫单薄,轻声翻身下床,拿起一条被子给他盖上。睡梦中的他,薄唇紧抿,剑眉微挑,紧闭的双目遮挡住了全部的感情。
云清霜刚要离开,双手被牢牢握住,回头撞进尉迟骏漆黑双眸,他眼底漾起的光华,如星子般璀璨。那手干燥温暖,指尖的热度传递到云清霜的手心,惹的她面红耳热,尉迟骏拥她入怀,耳畔是他低低的叹息声。
……
翌日一早,尉迟骏唤来小二为云清霜备下早点。
因云清霜的衣衫上血迹斑斑无法再穿,他急于为她购置新衣,另外他也想打听下有关狼牙草的事,趁云清霜仍在酣睡,他匆匆出了门。
他先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几家药铺,掌柜听到狼牙草之名,皆一脸茫然,只有一人所说同小册子上记载无误,多年前他在南枫国游历时,听人说起过。
尉迟骏考虑良久,飞鸽传书给远在天阒国的师父李笑,请他帮忙跑一趟南枫国,如能找到狼牙草,便派人送往云苍山邀月山庄,时间紧迫,他来不及阐明详情,只重复救人所需,请师父务必鼎力相助。
做完这些,他又去最大的绸缎庄为云清霜选了件鹅黄色衣衫,做工精细,样式极简,相信一定合她的心意。
尉迟骏挂念云清霜,不敢再耽搁,直接抄小路赶回客栈。途中,他见一绿衣女子拿着一幅画像,逢人便打听画中人的下落,他并不好管闲事,只随意一瞥,怔了一瞬。她所要找寻的人竟然是云清霜。
尉迟骏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薄粉敷面,丰姿冶丽,媚态如风,光艳逼人,美则美矣,似那艳丽的玫瑰,同云清霜秋水芙蓉般的清丽脱俗,是两种全然不同的风情。
她见尉迟骏打量于她,眼角飞扬,盈盈笑道,“公子可见过我姐姐?”
尉迟骏不清楚她的身份和意图,自然不会吐露实情,他淡淡道:“未曾见过。”
绿衣女子掩嘴一笑,“多谢公子。”又往别处去了。
尉迟骏决定回客栈问过云清霜后再做打算,只要她还留在城中,要找到她并不难。他步子飞快,若不是怕引人注目,他早就运起绝妙轻功。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只离开了半个时辰,云清霜已然遭劫。
客栈门前聚起大批围观百姓,尉迟骏费了很大劲才拨开人群,刚一露面,掌柜哭丧着脸,像溺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胳膊,“公子,你刚走没多久,来了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把你夫人掳走了。”
尉迟骏脸上表情骤变,太阳穴“突突”跳着,手背上青筋暴起,惊声低呼:“你可知他们的来历?”
掌柜似乎惊魂未定,颤声道:“只留了张字条,说是给你的。”
“拿来。”尉迟骏眼中有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着,他从小二手里抢过字条,读罢,温润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冰冷的寒霜,眼底蕴满山雨欲来的阴霾气息。他慢慢将纸条撕的粉碎,扔下一包银两作为赔偿客栈被砸坏的桌椅之用,他大踏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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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骏策马狂奔飞赴笔架山之时,云清霜已经被锁进了山脚庄院的柴房中。
她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尉迟骏走后不久,她就醒了。洗漱后,店小二殷勤拿来各式点心和一碗小米粥,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两口粥,就要小二撤下。但进门的却不是小二,而是几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云清霜认得其中的一人,便是她在回北辰国路上误入陷阱后曾对她言语轻佻的三当家。他狞笑着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云清霜毫无抵抗之力,束手就擒。
从他们肆无忌惮的谈话中她得知,这些人一直跟在她和尉迟骏后面,甚至跟进了云苍山回天谷,但忌惮尉迟骏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尉迟骏离开客栈,云清霜落了单他们才动的手。
云清霜后悔那日对他们太过宽容,以致现今陷入绝境。
柴房内光线昏暗,周围散发阵阵异味,地下还有不知名的昆虫爬过,云清霜畏缩在角落里,手和脚不知该往哪里放,有仆人丢了些饭菜进来,霉味和馊味让她几欲作呕。
劫匪们并没有给云清霜上铁链枷锁,笃定她逃不出去,因此她得以蹒跚移到门前,刚拍了下门,被看守一句话凶巴巴的顶了回来,“吵什么吵。”
云清霜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要见你们当家的。”她不知道他们绑她来的目的,也不想胡乱猜测,不如问个明白。
“你给我好好呆着,时机一到,自会放你出来。”
云清霜不解的问道:“什么时机?”
那人却再不肯吐露一字半句。
云清霜越想越是心惊,听他的口气,自己不过是诱饵,而他们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到来。也不容云清霜再胡思乱想下去,咣当一声,看守打开门,粗鲁的抓过她的胳膊,呼喝道:“走吧。”
他的手像一把铁钳似的,云清霜痛的眼泪就快流出,她强忍着,看守走的很快,云清霜身体虚弱,一步一个踉跄,难以跟上他的步伐,几次差点摔倒,看守不耐烦的瞪她两眼,到最后几乎就是拖着她在走。
进了前厅,云清霜听到一声熟悉的低唤,“清霜。”她迎着声音仰起头,四目胶着,就这样再也分不开。
笔架山,因三个山峰连在一起,远远望去形似笔架,因此而得名。尉迟骏无心赏析此间美丽的景致,他深深的为云清霜的处境感到担忧。他已知道掳走云清霜的正是一天前被他打败的那伙人,想是怀恨在心,于是乘他不在,对云清霜下了手。
那些人算准了他一定会赶来,早在山脚下安排人手接他进了村庄。
那三当家看到尉迟骏的刹那,一张脸即刻阴沉下来,脸上表情扭曲,他咬牙切齿道:“去把那位姑娘‘请’出来。”他刻意加重那个请字,眼底阴柔残忍的寒光始终停留在尉迟骏身上,一刻没有离开过。
尉迟骏的目光比他还要冰冷,就像是十二月突降的冰雪,寒彻肺腑,他手指关节捏的泛白,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口,眉心微沉。
云清霜仅着一件单薄的秋衣,衣上沾有点点血水,神情稍见萎靡,不过没有关系,尉迟骏倏地长出一口气,没有什么比人还在更重要的事了。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交接,满满的忧郁从云清霜眼中溢出,那些劫匪要等的人原来是尉迟骏,尽管不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想必也不会是好事,她急的脸都白了,急切吼道:“你还不快走。”
尉迟骏幽幽的吐出一句,“到如今,你还不知我的性子吗?”
云清霜又岂会不知。无论身处何种险地,尉迟骏也绝不会舍她而去,只是,她不愿尉迟骏再为了她这个将死之人做出任何的牺牲。她心中倍感凄凉,使劲甩了甩头,“垂死之人不足挂齿,你又何必为了我一次次的涉险呢,不值得。”
尉迟骏淡淡笑,“值得不值得,由我说了算。”
一声怪笑在云清霜身侧响起,刺的人耳膜发胀,震颤。眼角余光瞥去,正是那三当家。他神色变了又变,“好一对苦命鸳鸯,真当旁人都不存在了。”
云清霜被看守恶狠狠的推到三当家身边,尉迟骏欲上前,三当家已将云清霜两手反剪在身后,又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剑横在她脖颈处,“你再上前一步,我马上杀了她。”
老谋深算的二当家一声令下,所有的山贼均拔出刀剑,硬生生的把云清霜和尉迟骏隔开。
云清霜冷笑,毫无惧色,“你要杀便杀,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闭嘴,”三当家骂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先在你如花脸蛋上划上一刀。”
阴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开,云清霜浑身打了个冷战,果然不敢再说话。她不畏惧死亡,可也不想被毁了容貌。
尉迟骏冷静道:“你想怎样?”
三当家挑一挑眉,“很简单,当日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今天要加倍还给你们。”他的笑声难掩暴戾,他紧揪住云清霜的头发往上一提,满意的听到她的抽气声。
“你欺凌一个弱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放了她,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尉迟骏呼吸沉重,心头好似被千斤重担压着,然依旧故作平静。
“哈哈哈哈,”三当家大笑三声,朝喽啰们嘿嘿笑道:“我们是强盗,是山贼,同正人君子、英雄好汉根本沾不上边,我还没有傻到放了用来牵制你的工具。”惹来众人一阵哄笑。
云清霜本沉稳不爱生事,也忍不住出口讥讽:“自辱者,人必辱之。”
三当家怒气冲天,目光凶狂,反手抽了她一巴掌,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云清霜冷冷一笑,面上神情寒气逼人。
一股压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但云清霜还在他们手中,尉迟骏只能忍。“要怎样你才肯放了她?”
三当家的使了一个眼色,自有人心领神会的跑出门,不多会,端进来两杯酒。
这是要做什么?别说云清霜诧异,就连尉迟骏也始料不及。
“两杯酒,一杯乃上好的女儿红,另一杯则混有鹤顶红,断肠草,腐骨粉及孔雀胆这当世四大毒药,你可任选一杯服下,另一杯就是留给这姑娘的。”三当家笑容诡异,似在嘲笑,又似嗤笑。“活下来的那个,我立刻备马送他走,绝不食言。”
云清霜心里怔怔一跳,若一味毒药即刻服下天山雪莲尚有活命的机会,这四大毒药混在一起,断无生机。这三当家好狠毒的心肠,他竟是要尉迟骏做二选一的抉择。
尉迟骏神色不变,眼瞳蒙上淡淡一层灰色,要是两人中仅有一人可以活下来,他会毫不犹豫的把生的希望留给云清霜。
三当家好心提醒道:“你不选,让姑娘选也是可以的。”他得意的笑,让云清霜和尉迟骏受尽心灵的折磨和煎熬后,成为一对怨偶,这是他最乐意见到的。
云清霜突然出声:“让我先挑。”
“不,”尉迟骏不看她,迅速道:“拿过来给我。”他怎会不清楚云清霜心里在想什么,她同他抱的是同一心思罢了。
三当家鄙夷的瞟了他一眼,眼底窜起一点火苗。还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看,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经不起半点的考验。他兴味阑珊的摆手示意道:“那就拿过去吧。”
两杯酒,表面上看不出差别,尉迟骏左右手各取一杯,闻一闻,人人都道他是在找寻无毒的那杯酒,只有云清霜心中透亮。她晦暗的眸子闪过一丝痛楚,眼底的悲哀透过层层的薄雾,直达尉迟骏的心间。他抬首,眼中柔情万千,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她一人。
三当家不耐的将剑又架到云清霜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剑上立时多了几丝鲜红的血珠,他朝着剑轻吹口气,若无其事的抹去,轻描淡写的道:“这把宝剑削铁如泥,吹发立断,方才我要是再用上半分力,你心爱的姑娘此时已经香消玉殒了。我的耐心有限,你赶紧喝吧。”
尉迟骏的微笑温润如玉,他朝着云清霜徐徐颔首,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将声音一点点的传入她耳中,“我已飞鸽传书给师叔,他很快就会赶来,你好生照顾自己。”
云清霜神色悲悯,若是尉迟骏为她而死,她定不会独活,拿定了主意,心头缓缓松软了下来。
尉迟骏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出人意料的是,他放下酒盅的同时,又拿起另一杯酒,同样喝了个杯底朝天,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三当家惊呼。
云清霜长长的睫毛上湿了一片,她哆嗦着嘴唇,勉强扯了扯嘴角,却说不出半个字。
其他人恭敬的低下头,那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三当家也短了气焰,神情闪烁,恭声唤道:“大哥,您回来了。”
尉迟骏拧了拧眉头,看他年纪不大,竟是这些人的首领。不过适才听他说话,他嗓音洪亮,真气充沛,在所有劫匪中,他的武功应属最强。
那大当家的抱一抱拳,“公子气度非凡,有胆有识,令在下好生佩服。”
尉迟骏的声音铿锵有力:“好说。”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大当家笑容满面道。
“在下尉迟骏。”
大当家眼中一亮,语气有掩不住的兴奋,“公子同尉迟炯老前辈如何称呼?”
“正是在下祖父。”尉迟骏淡然一笑。
大当家冷不丁出手甩了三当家一巴掌,没人看见他是如何移动的身形,只听得一声请脆脆的声响,他还在原地,好似从未离开过,那三当家捂着脸,脸色极其难看。
大当家冷冷的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不快给尉迟公子磕头认错。”
尉迟骏冷淡道:“免了,让他放了这位姑娘,她有伤在身。”
“是,是,”大当家对着尉迟骏谦卑有礼,下一刻变了脸色,“还不快放人。”
三当家为难的说:“大哥,这就是上回和你提起过的那位姑娘。”
大当家扫了云清霜一眼,一抹淫邪的色彩在眼底湮灭,他咽下口水,努了努嘴,“叫你放人,这么多话。”
三当家讪讪的松了手,云清霜手脚轻便,顿觉轻松了许多。她记挂尉迟骏所中剧毒,连声道:“还不快拿解药来。”说罢,匆匆往他方向跑去。
“慢着,”大当家的一声令下,三当家来了精神,他三步迈作两步,把根本跑不快的云清霜重新掌控在手上,面露邪恶笑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尉迟骏把脸一沉,目光中含了清冷之色。
大当家闲闲道;“酒里没有下毒,何用解药?”
是了,倘若酒中真含有这四种毒药,尉迟骏早就毒发身亡。云清霜暗道:自己是急糊涂了,这毒又哪里来的解药。
尉迟骏摇了摇头,口吻依旧严峻,“不是为了这个。”他的视线落到云清霜被缚的双手上,眉头深锁。
大当家干笑数声,笑容中带着某种深意,“在下求公子一件事,别说放了姑娘,就是让我鞍前马后伺候公子,在下也心甘情愿。”
尉迟骏端肃了神色,眉心隐见怒气,“什么事?”
“只要公子答应将我们这些兄弟编进尉家军,那往后我们都是你的部下,自然以你马首是瞻。”大当家摸着下巴得意的说,好像已是十拿九稳。
云清霜在心中冷笑,他倒是早就替自己打算过,难怪会对尉迟骏前倨后恭。
尉迟骏嗤的一笑,目光在场中扫视,面带几分嘲讽,“就凭这些人也配加入尉家军,也配替圣上打天下吗?”
大当家面色一冷,仍要陪着笑脸,“公子这话说的就让人不痛快了。”
尉迟骏嘴角微微上勾,脸上却没有笑意,“若尉家军真让你们这些人混进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这伙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行事卑鄙下流,欺凌妇孺,尉迟骏给过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怎料愈加变本加厉,他又怎会允许这种人败坏尉家军的声誉。
大当家面目陡显狰狞,他捏紧手指,关节咯咯作响,厉声道:“你是不给我们兄弟面子了。”
尉迟骏懒得再看他一眼,若不是云清霜尚在他们手中,他早已拂袖而去。他个性中多少带了些傲气,本就不屑与草莽为伍,更何况是武林中的败类。
大当家气的浑身发抖,他本想攀上尉迟骏这根高枝,可以威风一番,下半辈子也不必发愁,未曾料想尉迟骏会一口回绝。他咆哮道:“把他给我拿下。”
喽啰们得令,个个奋勇冲上前去。
这些人又怎么会是尉迟骏的对手,只不过人多势众,费了好些功夫。二当家见情况不对,也加入战局,几招过后,就被尉迟骏踩翻在脚下。
大当家怒不可斥,他亮出一把斫刀,刀光闪闪,斜身现刀,往尉迟骏身上劈去。尉迟骏回身一闪,那刀劈在一个喽啰的头上,当场血溅三尺,立时没了气息。
大当家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命其他人把尸体拖了出去。他一刀溯空,第二刀又砍了过来,刀锋外展,动作迅猛。他快,尉迟骏比他更快,他不避不让,暖玉箫迎头而上,点了大当家臂上穴道,大当家只觉得右臂上一阵酸麻,斫刀咣当落下。
他也是应变极快,落败后,脚下打滑,身体后仰,避到安全处后目露凶光,指着云清霜道:“把她给我押过来。”
有大当家撑腰,三当家自然求之不得,他猛吸一口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一手扭着云清霜的胳膊,一手用短刃抵在她腰际上,怨毒的火焰在眸子里燃烧。
尉迟骏有所忌惮,不再乘胜追击。
“扔了你手中的兵器,”大当家命令道,“否则我就杀了她。”
一丝沉郁倏地从眼中滑过,尉迟骏犹豫片刻,弯下腰把暖玉箫轻轻放在地上。
大当家抚着下巴,“踢过来。”
尉迟骏别无选择,只能照做。
大当家嘿嘿干笑几声,拣起暖玉箫仔细端详,须臾,笑道:“好东西啊。”
“你还想怎样?”尉迟骏淡声道。
“不想怎样,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弟兄们,抄家伙。”
无数记铁拳重重的击在尉迟骏的身上,他紧咬牙关,闷声不吭。
“你的英雄气概到哪里去了,你刚才一人勇战数人的勇气去了哪里,尉迟骏,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只纸老虎,为了个女人,连尊严都不要了。”大当家用力揉着尉迟骏的脸,在他的额头上狠命的戳了一下。
尉迟骏唇上泛出一片血红,眼中的阴寒刺痛了云清霜的眼,眼前忽然模糊,泪水涌上眼眶。
大当家又是几下重拳,尉迟骏岿然不动。大当家仍是不解气,拳打脚踢,尉迟骏咳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暗沉无光。
“真是好样的,”大当家竖起大拇指,眼孔中是一片骇人的红色。
“只要你肯放了云姑娘,你想怎么都行。”尉迟骏静静伫立着,俊脸隐在黯淡的光线下。
“老三,他们当日是如何羞辱你的?今日让他一并偿还。”大当家忽然问道。
三当家眼中迸发出一种强烈的恨意。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颤个不停,拳头捏得铮铮作响,“全凭大哥做主。”
大当家似乎在笑,但笑容难以到达眼底,“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磕头给我兄弟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尉迟骏想都没想,啐道:“你简直是痴人呓语。”
“是吗?”大当家狞笑着,用匕首在云清霜的小腿上随意捅了几下,血渍星星点点,源源不断的冒出,“跪不跪随你,不过我的刀子可是没长眼睛。”
云清霜笑容干涩,自己是那么的没用,一次又一次次的成为威胁尉迟骏的工具。如果不是她,他尽可以放手一搏,又怎会留在这里受辱。
“住手,你……不要伤了她。”尉迟骏双眼喷火,几乎把舌根咬烂。
“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大当家难听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分外诡异。
短暂的沉默后,尉迟骏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下沉闷的传出,一字一顿,“好,我给你,磕头,认错。”
云清霜拼尽全力,带着哭腔喊了出来,“不要。”
尉迟骏背脊挺直,整了整衣衫,双膝徐徐着地。
云清霜生生的把那惊呼咽落喉中,她不忍再看,闭了眼,泪水不争气的滑出眼眶。
大当家大笑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
喽啰们摇旗高声呐喊:“大王虎威,大王虎威。”
云清霜喉间发出一声悲怆而凄楚的哀嚎,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锥心刺骨般的心疼让她迷失,眼角挂着怎样都止不住的眼泪。她一个狠心,把唇咬破,恢复了几分清明,冒着喉咙被割破的危险,一把夺过三当家手中的剑,唰唰两剑,用的全是无名剑法中的精髓。
三当家下意识的把脖子往后缩了缩,云清霜对着他当胸一剑,剑身刺穿他的前胸,他临死前还睁着双眼,表情是万般的不可置信。
云清霜拔出剑,其余人等不约而同往后退去,连那大当家都胆怯了,人人都看到云清霜只一招便杀了三当家,只道她有什么邪术。
她大喝道:“哪里逃?”手舞剑花,朵朵绚丽耀人,每一招取人性命,她对待那大当家更是毫不容情,一剑刺穿了他的琵琶骨,他登时瘫软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云清霜杀红了眼,势不可挡,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气力,要将心头的怒火和怨气尽数发泄出来。
尉迟骏惊了片刻后,已是尸横遍野。他蓦地出手拽住云清霜,唤道:“清霜,你冷静点。”
云清霜头也不回,“让我杀了他们。”
“杀了那么多人你以后会后悔的。”
“不会,”云清霜斩钉截铁道:“你是天阒国大将尉迟炯的孙子,也是未来的大将军,我不能让他们把这件事传出去,不能留着他们诋毁你的名誉。绝对不可以。”云清霜说的急了,有些喘不过气,但难掩森冷的怒气,她深深的望住尉迟骏,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眼中交杂的恨意和不舍泄露了她心底深处某些隐藏的很好的情绪。
“清霜,”尉迟骏搂了搂她不可一握的细腰,目光沉静到底,“我帮你。”
云清霜点点头,身姿若翩翩彩蝶一跃而起,拔高数丈,掠过众人的头顶,把大门堵上。她双目赤红,拼尽全力,青钢剑如带着魔力一般,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无人生还。
她杀了最后一个企图在背后偷袭她的山贼后,终于脚下一软,苦苦支撑的一口真气散去,她倒在了尉迟骏的怀里,笑容柔和而恬静,“尉迟公子,带我回云苍山。”
尉迟骏满目怆然,郑重的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