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一碰就痛的十五岁(3)
再见,我一碰就痛的十五岁(3)
可它还是抖,并且越来越厉害。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我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她对我很好,知道了这些事后,便每天晚上都陪我聊天,问我身体的情况。
但有一次我和她聊天的时候,被别人听到了。于是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不断有人对我指指点点的,弄的我害怕走路害怕碰见别人。
为了少挨骂,我尽量不在爸妈面前走路。我跟我妈说,我想住姑妈家里,因为她那边比我家周围的环境要好。谢天谢地,我妈同意了。
姑妈是我最喜欢的亲戚。她对我很好,关心我照顾我,最重要的是她从来都不用特殊的眼神看我,也从不骂我。奇怪的是,一到她家,没几天我就发现我的手抖的没那么严重了,走路的姿势也开始正常了。
我开心的不得了,因为我发现,其实我自己是没问题的。只要离开我爸我妈,只要他俩不在我面前,我是能好的!
可是我只住了两个周末,我妈便来接我,要把我带回去。
她真是一天好日子都不愿意多给我。
回家以后,我一直不搭理她,因为我在想,我这样赖谁呢?还不都是赖她!
她对我这种不屑的态度气极了,开始每天寻找新的词汇骂我。我不知道她的神经是不是扭在了一起系了死结?她怎么每天都像失控一样抽疯?
我爸也是,找各种借口数落我,随便抄起什么都能往我肩膀上扔,有易拉罐,筷子,有一次甚至他拿钥匙扔过来,砸得我淤青了一个星期。
其实我挺恨我爸的。从来没关心过我,却在自以为被我出卖的时候就拿我撒气,真没出息。有时候我真想告诉他,小三那事儿跟我没关系。可就算我说了,他又会信吗?
我觉得,他俩病的都比我严重。
但是紧接着我就意识到,因为我每天都为她的话烦心,我的手又开始抖了,肩膀也又再一次歪了起来。
我想治好,可是我不敢跟她提这件事,她也从不主动提出带我去医院。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好在我很快我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出口,那就是——泡论坛。
我喜欢看饶雪漫的书,因为在她的书里,我可以看到我自己。
于是我开始在她的“天中论坛”泡着,在那里我的发贴率是第一,跟贴率也是第一。这对于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从没拿过第一的人来讲,太有成就感了。
我发现上网真好,甭管你是猫是狗,都能装成美女帅哥。
饶雪漫来成都选秀的时候,我去参加了。海选的时候,我一开口,一句话没说,就哭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哭啥,有啥好伤心的。但就是特别委屈,觉得天都要塌了。海选没法进行下去,我还吃掉了饶雪漫中午的工作餐——一个大汉堡。
她和她的工作人员都对我好极了。没有一个人觉得我是怪物,还亲切地叫我:“柳丁,柳丁,柳丁!”
所以夏天,饶雪漫在北京举办夏令营的时候,我就跟我妈说:“你如果不让我去参加夏令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这是这么久以来,我跟我妈说过最有冲击力的话。我妈甩我脸色,我跟她冷战,还找了编辑部的姐姐帮我去跟她说。
不知道是编辑部的姐姐会说话,还是我运气真好,反正我拿到了钱。
就这样,我来到了北京。大家都说,柳丁是个很乖的女孩。
面对这种表扬,习惯了批评的我觉得很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表扬的鼓舞,夏令营时我接受过一次采访,面对着摄像机,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我说了很多话,跟背演讲稿一样。
那几天,我把我的故事向不同的人说了好多遍。每次我都会哭,但每次说完之后都从他们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宽容中获取着快感。
被人心疼的滋味真好。
如果说这次夏令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想说的是,经过了这几天,我才发现,我的经历,连根葱都算不上。
无论是堕胎、嗑药、流浪、黑社会,哪个故事都比我的精彩一万倍,谁的伤口都比我的深一万倍疼一万倍。
我突然发现,一直以来,我所谓的“不幸福”,都是自找的。
这话真难听,可我也没办法,不得不承认。
她们比我遇见的事多太多了,我突然发现,连我都开始心疼她们。
做心理拓展活动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一封信,把一块不光滑的小石头当做从前的自己。我写着写着,就哭了起来。读的时候,又哭了一遍。身边一个营员走过来拥抱我,她在我耳边轻声说:柳丁,我们爱你。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她把头埋在我肩膀上,热热的,我哭得更凶了。这几天突如其来的爱让我突然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我对绵竹、对我爸妈的恨,根本就不成立,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前我到底在纠缠些什么。
雪漫姐说:真正的世界,远比我们每个人所经受的,残酷得多。
雪漫姐还说:只有内心强大,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才能应对必经的风雨,一往无前。
这些话我都抄在本子上了,我想我会记住的。
结束了夏令营的那天清晨,我走出屋,蹲在酒店的走廊里抱着我的箱子就开始哭。我舍不得我在这几天里得到的一切,我也舍不得北京,更重要的,是我为自己十五年的不幸福感到悲哀。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没在。我拉开窗帘,坐在电脑前写了一封信给她。我发到了她的QQ邮箱,然后走到浴室,照了照镜子。
我从没想过我会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这么陌生。
不过还好,这一切,都在我十五岁的夏天,终于画上了残缺的句号。
妈:
我回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你愿意晚点做饭,听我说完吗?
在你下岗的日子里,你说:“我每天就只有等死了”。妈,你知道这句话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你知道我为了这句话哭过多少次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总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虽然总和你对着吵,但你相信我,我真的想‘好’起来,不再给你添麻烦。我害怕别人歧视的眼光,我害怕我一走路,你便恶狠狠地盯着我。
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最怕的,就是在这个世界上,连你都不爱我。
马上就要开学了,高中,是我新的起点。那我们都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好吗?
妈,对不起。
以后我会乖,我发誓。
柳丁
时间:2010年7月29日地点:北京;“我不是坏女生”夏令营人物:饶雪漫柳丁饶雪漫:柳丁,你好。
柳丁:雪漫姐好。
饶雪漫: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你在四月份,在成都进行书模海选的时候,你来参赛,唱了《十八岁的那颗流星》。
柳丁:哈哈,唱得太不好了,声音都是抖的。
饶雪漫:是因为紧张么?对自己不自信?
柳丁:我不知道。
饶雪漫:但我发现只要别人注意到你你就会紧张。
柳丁:有吗?也许吧,要是人太多,我就会想打个洞钻地下去。这算胆子小么?
饶雪漫:我觉得你不是胆子小,好多事情你都敢去尝试,只是你受不了别人关注你。
柳丁:也许吧。
饶雪漫:所以现实中的你和网上的你感觉是两个人。
柳丁:嗯,我只有在网上才比较敢说。
饶雪漫:对啊,我其实知道,你们在网上聊的话题经常是非常火爆和限制级的。
柳丁:哈哈没有啦。
饶雪漫:但现实中你看起来却很乖,甚至说,比较平凡。
柳丁:我觉得是环境让我变成这样,我很无奈我现在的环境,无力改变。
饶雪漫:这听起来像个借口,其实你跟我讲你的故事的时候,我就发现你有推卸责任的倾向。
柳丁:……饶雪漫:方悄悄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你就是不懂如何和自己和平共处,你觉得呢?
柳丁:嗯,我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两个自己,他们斗得挺厉害。
饶雪漫:就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柳丁:嗯。
饶雪漫:尖锐一点,我觉得你走路时肩膀会倾斜这件事,其实也是你自己跟自己较劲,属于心理问题。
柳丁:我其实也尝试过改变,但就是克服不了。
饶雪漫:是因为打心底你就没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在夏令营的时候,我知道你在逃避很多话题,但同时又在用自己的这些故事作为交换,让编辑陪着你,对吧?
柳丁:对……(眼眶红起来)饶雪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不幸的?或者说你觉得你的故事成为你和别人的谈资?
柳丁:Kana姐姐其实为这件事专门和我聊过。我知道我不该利用别人的关心。对不起。
饶雪漫:不是要你道歉,只是别人都害怕提及自己的痛处,你就不怕吗?
柳丁:也怕。所以每次讲,每次都会哭。
饶雪漫:夏令营很多活动中你都哭的最厉害。你觉得这次来北京,感触最大的是什么?
柳丁:是我因为这次而明白,只有自己想要走出去,才可能打破现在的局面。小暖和我说“世界上永远有比自己不幸的人,所以千万别放大自己的伤口”,还有悄悄告诉我“谢谢你把我当成边走边谈的好朋友”。夏令营时候的一切,其实我都不会忘记的。
饶雪漫:但其实我跟你说一个实话,你在夏令营里人缘并不好。
柳丁:我知道。
饶雪漫:你有分析过原因吗?
柳丁:没有想过。
饶雪漫:我问过一些人,他们给出的原因是觉得你不诚恳,还有点自以为是。也有更不客气的说法,说你有点做作。
柳丁: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
饶雪漫:但却给人这样的印象,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对自己不自信,所以才用这些方式把自己的不自信掩盖起来,但这样反倒容易让人讨厌你。
柳丁:雪漫姐我知道了,你别说了……饶雪漫:所以,要试着打开自己。
柳丁:嗯。
饶雪漫:你有没有想过去和爸爸妈妈试着沟通呢?比如你看我的书,会不会和他们聊?
柳丁:曾经也想讲给他们听,但我妈会说要做家务,没空听。这次夏令营回来后我给我妈写了封信。
饶雪漫:你妈妈看了之后有和你说什么吗?
柳丁:她就走到我房间,说已经看过了。然后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她拼命道歉,我们都哭了。
饶雪漫:你对于未来的计划是什么?
柳丁:高考可以考去北京,然后彻底离开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