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像是一只被烧焦尾巴的老鼠,田贵从青纱帐里钻出来。运菏高岸上的大白杨,在夜风里像急流瀑布似的哗啦啦一阵山响,吓得田贵一个筋斗摔在了酸枣丛上,衣裳撕扯了,脸皮刮破了,两手扎满葛针。
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捧着胸口,害怕剧烈的心跳声音,会把他暴露出来。半晌,并没有追赶的脚步声,他才颤抖着爬了起来,突然,在不远处,夜猫子咯咯咯阴森地笑了,田贵吓得汗毛眼儿都张开了,尿撒在了裤裆里。
他咬了咬牙,挣扎着跑回家去了。
田贵家牲口棚里,王六老板蹲在一个角落正在吸烟,他的眼睛像鬼火似的闪着。田贵已经不止十次地催他走了,他也害怕田贵会不顾他的威胁利诱告了密,趁着青纱帐还没倒,他准备今晚就动身,田贵便是去踩道的。
现在,他在烦恼地沉思,他又要去流浪了,但是,哪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呢?
昏昏沉沉的,王六老板睡着了,他的眼角挂着两颗泪,烟头落在了地上,闪着奄奄一息的光。
这时,田贵气急败坏地跑进来,王六老板像猎狗一样机警,立刻醒了,他睁开眼,瞪着呼哧呼哧喘气的田贵。田贵一脚踩灭了烟火头,说道:“抽完烟不想踩灭了,烧着了棚子,就要了我的命!”
王六老板压住怒火,问道:“怎么样,能走吗?”
“你小声点儿,隔墙有耳!”田贵低声吆喝。
“到底能走不能走?”
“天罗地网!”田贵说到这里,想到那阴森恐怖的树林,又一股透心凉。
“那就不走啦!”王六老板轻松地仰在墙上。
“你害苦了我!这十一个月,我吃不甘味,睡不踏实,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落雨季前让你走,你死赖着不动,现在可让我怎么办?”田贵抱着头,跳着脚。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王六老板一步抢上来,抓住田贵的前胸,恶狠狠地瞪着他,“想当年我王六在粮食市场上翻江倒海的时候,你给我溜沟子拍马,恨不得把你的娘儿们给我睡,你说,你从我手指缝儿里得了多少钱?如今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你却不肯帮搭一下,你个没良心的黑心贼!”
王六老板越说越气恼,声音也高了。正在上房奶孩子的田贵老婆,慌忙跑了出来,那孩子却像炸窝蜂似的哭了。
“小点儿声,提防墙外有人!”
看出田贵跟王六老板中间的恐怖局面,她假笑了笑,婉转地说:“六老板,您放宽心,我保您平平安安离开这里。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掉下树叶儿也怕砸破脑袋的人。”
王六老板也就顺台阶下,他松了手,说道:“弟妹!你是个有义气的人,我姓王的知恩必报。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拿着!”说着,从他那破捎马子里,掏出一叠票子,但是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了半叠儿。
贪财的田贵老婆,赶忙伸出手来。
王六老板拿出一枝烟,点着了,用手遮住火光,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长叹口气,说道:“我不想连累你们,收完秋我就走,远走高飞!”
牲口棚里,死静死静的,上房的小崽儿还在哭。
“六老板,您歇着吧。”田贵老婆柔声地劝他。
“我走,我走到哪儿去呢?哪儿去找安身的地方,监狱!”王六老板前南地说,他着了魔似的阴森一笑。
“六老板,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保佑您。”田贵老婆安慰他。
“我要烧!烧他个一千二净!”王六老板恶毒地笑了,“等收了秋,从山楂村起,我要走遍运河滩的村村庄庄,一连放他几十把火,然后我去报案。撕了龙袍也是死,打了太子也是死,反正是跑不了一个死,我为什么不闹个天翻地覆!”
田贵像触了电似的哆嗦起来。
“你别怕!只要你不告密,我至死也不会说出你来。咱姓王的是不惜生死的好汉,要是出卖朋友,是驴打种的!”
他说得过于兴奋,完全疲倦了,他跳下地窖去,倒头便睡了。
田贵的话的确不错,果真是隔墙有耳。刘景桂这个最有警觉的人,当田贵从树林里跑出,刘景桂就已经盯准了他,但是相距太远,没有追上,看着他进家了。
他靠着田贵的院墙,屏住气静听,牲口棚里似乎有人谈话,但声音很小,听不清,他想听个水落石出,于是便轻轻攀缘着爬上田贵家的墙头。
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轻灵的身影,躲躲闪闪地走过来,他赶忙隐蔽在枣树枝下,那人走近了,却是春枝。春枝警戒地望望四外,也站在刘景桂站过的地方,听着院里的动静。
在墙头上,牲口棚里的说话声仍然听不清楚,也不知是谁跟谁说话。一会儿,田贵跟他老婆从牲口棚里出来了,走进了北屋,刘景桂便又轻轻下来。
刘景桂落了地,吓了春枝一跳,她一摸枪,看出是刘景桂,相对点了点头,无声地笑了。
一路上,他们沉默着,很快就回到了办公室,刘景桂点着灯,说道:“我们要立刻组织一批党团员,加强对田贵家的监视。”
“嗯。”春枝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怕就在他的身上,隐藏着一个大阴谋呢!”
“我们要打主动仗!”刘景桂握紧拳头,激动地一击桌子,“快收秋了,今年又是五谷丰登满堂红,敌人早恨得眼红了,一定要放火烧场。马上召开支部委员会!现在我们就去分头找支部委员。”
他们走出门,月色正浓,平原上吹着初秋清凉的夜风,发于巴的叶子,“唰啦啦!唰啦啦!”响。
“呜哩哩!”夜鸟啼叫着。
运河滩村村庄庄,狗沉闷地吠着,驴也在叫。
运河上没有船。……
斗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