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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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事业应该是辉煌的事业,我们的时代是属于强者的时代。当改革的春风吹遍了我们这块古老的土地的时候,在共和国西部的一片处女地上,站立起了一个铮铮的硬汉子,他用他执著的热血谱写出了一部激昂的都市晨曲。
一
市合成洗涤剂厂厂长迟浩从南方考察了一个多月后,在广州白云机场给当交警的妻子迟晶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回来的班机号和时间,让妻弟迟飞届时开车去接他。迟晶和天下所有妻子一样,唠唠叨叨了几句关切的话后,给迟浩报告了一条“特大新闻”。
她说:“市政府决定调你到市毛纺织公司任总经理……我没有闹错,是市乡企局黄局长亲口对我讲的。不过我告诉你,那可是个烂摊子。”
“虽然是个烂摊子,”他说,“可我也不能不服从调动……回去再说吧。”
中外合资新城毛纺织公司投资近两亿元,机器设备是花了两千多万美元从德国进口的,然而安装机器时上海的一位工程师说,这样的机器上海就有,而且只花两千万人民币就可以全部运转。
这件事让连任了三届的吴市长知道了,他大手一挥:“他懂什么?我上的是最现代化的生产线,快送他走!我亲自去请德国专家来安装……”
这样呼呼啦啦了两年才投产,由于流动资金严重缺乏,吴市长就批示:面向农村招工一千名,只要一个条件,必须带资金两万元,就可以转为城市户口。
吴市长这一招还真灵,流动资金问题解决了。于是乎,工厂就大张旗鼓地放炮、剪彩、开业,又呼呼啦啦了两年,历史的车轮就转到了1993年,新纺公司生产的价值五千万元的料子有三分之一压在库房里卖不出去,三分之一让人骗去追不回钱来,三分之一给人家顶了债务。
工人拿不上工资,只好回家,最可怜的还是那一千多农民工,花了两万元,城里人当上了,可如今却无家可归,父母还眼睁睁地巴望着儿女们能挣回钱来呢。
新上任的韩市长为了扭转毛纺织公司等三户大企业的现状,慧眼识英才,想到了著名企业家迟浩,于是做通了新纺公司的主管机关负责人——新城市乡企局局长的工作,让迟浩主持新纺公司的工作。他对市乡企局局长黄涛说:“三年内把三户企业中两户扭亏,我这个市长你就当定了!”黄涛很是感动,为了报答市长的知遇之恩,他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干出个名堂来。这不,他同意首先在毛纺织公司开刀了,而要把这个烂摊子拾掇好非迟浩不可。
二
迟浩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中外合资新城毛纺织公司总经理这顶烫手的帽子。他说:“冲着你黄局长既是我的上级,又是我的好朋友这一点,这个烂摊子我干定了,还是你给市长的那句话,肝脑涂地,一年内让新纺公司活起来,让工人回来上班。”
迟浩上任的第一天,就领着办公室、生产科、总务科、财务科的几名科长在厂区里转了足足一天。
厂区当时的设计确实没少花功夫,但现存雄伟的大门上的“新城毛纺织公司”的铜字却只剩下“城”和“公司”三个字了。办公室姚玉丰主任说:“我马上布置重新换牌子。”迟浩认真看了一眼细高个、三十多岁的姚主任,马上想起了毛纺织公司的女总工杨帆来。她曾经说过办公室这位姚主任很勤快,工作很踏实,此人可用,就顺口问道:“李副总和杨工哪去了?”
姚主任满脸堆笑着说:“迟总经理,李总听说你要来就病了,现在在家休息呢。杨工给姑娘化验肝功去了,她女儿要上幼儿园了。”
“迟总经理”,迟浩脑中闪出了这四个字时,他知道自己不是迟厂长,而是迟总了,今后一段时间内要和未见面的李总,还有杨工、姚主任他们共事了,心中一阵暗喜。
他和杨帆是1991年夏天认识的。分手后,几年没有见过面,直到他来到新城市后,才又相逢了。杨帆是他最信赖的异性朋友,这些,毛纺织公司的上上下下都不知道。
他想,她肯定是自己搞好新纺的好帮手。至于这个李副总嘛,那天晚上在郊外沙滩上杨帆告诉过他,这人五十多岁了,筹建毛纺公司到如今,一直是主管财务和基建的副总,两个儿子的住房全是包工队送的全市最豪华的房子,可自己却住的是市上分配的二室一厅的老房,沙发开洞了也不换,电视机还是十年前的那台十四英寸东芝。
此人没有什么工作能力,可市上居然有领导提出让他担任新纺总经理。经过一番马拉松式的研究、再研究,最终在市政府常委会上没有通过,总经理虽然没当上,可还是由副处级升为正处级了。也就是说,这位李副总和迟总的级别是一样的。
杨帆告诉他这一切后,强调说,这家伙上头肯定有人,而且这些年来捞了不少钱。也有人告过状,可就是没有人来查。
“迟总。”姚主任这么一叫,迟浩才回过神来。姚主任介绍说:“这石雕是请咱们省里著名雕塑家创作的。”
迟浩发现,公司办公楼前是个荒芜了的花园,虽然刚刚进入初秋,可因为没有人浇水、除草,杂草和花秆黄黄的,没有一丁点儿绿意。花池中间是一座石雕,两名少女手托太阳静静地注视着前方。
迟浩想起杨帆说过这座“新纺的明天”的石雕,花了十五万多元呢!
迟总叹息了一声,和姚主任他们绕过办公大楼朝东走去,甬道、幼儿园、医疗所、图书室……这些都是企业的规划设计者们按正规企业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设计修建的,可惜这些二层三层不等的楼房均已面目全非了,而且门前杂草丛生。
五层职工单身楼更是惨不忍睹,一、二层的窗玻璃几乎没有了,三、四楼一半的窗户也是用纸板、三合板之类的东西挡风遮雨。走廊处由于水管泄漏,三、四层有四分之一的墙面让水渗得不成样子。
迟总发现一个窗户外面挂着红裤头,意识到这楼里还住着人。他摆手止住了姚主任不住声的介绍,走上了单身楼,那门虚掩着,迟总推开门后,只见一男一女正在床上滚着。
“这像什么话?”姚主任训斥说,“小王呀小王,你也该注意一下影响嘛。”迟总马上退出了房间。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杨帆,想起了与杨帆认识的那些日子。
三
1991年7月的一天,由北京开往南昌的特快列车朝江西南昌方向急驰着。迟浩躺在十六节卧铺车厢十号下铺上闭目养神。
他刚参加完团中央等单位举行的企业改革座谈会,就直奔南昌准备同某化工公司商签一份产品销售合同。
这一年,他因主持银城化工公司有成绩,被评为劳模,又到东欧五国考察,这不刚出国回来,南昌方面就邀请他前来考察,并就银城牌工业洗涤剂在南昌销售的问题正式签订合同。
“别动!”一声恶狠狠的男子低喝声从邻铺传来。他转头一看,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和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女人正注视着自己,他们中间一个瘦弱的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捂着大口罩坐在那里,她又细又白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柳叶一样的双眼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在向自己求援。
迟浩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胖女人笑嘻嘻地冲迟浩说:“她是我妹妹,生病了,要去九江看病。”
迟浩看看一本正经的中年男子,半信半疑地拿起了床上的一本《哈佛学不到》翻着,心想这么热的天,他们三个为啥紧紧地挤在一起?瘦姑娘是啥病戴个大口罩?
他又一次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了瘦姑娘一眼,她的眼神分明又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迟浩觉着中年男人和胖女人很可疑,就装着打水去了。他回来时,中年男子不见了,胖女人还在紧紧地挨着瘦姑娘,右手放在瘦姑娘的身后,他故意一个趔趄把滚烫的开水倒在了胖女人的腿上。胖女人一声惊叫,右手里一个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他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眼睛却看了一下掉在地上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尖尖的锥子,胖女人右手还牵着一根小绳子,那是捆住瘦姑娘双手的绳子。
迟浩在胖女人惊慌的“不要紧”声中,从铺下包里取出那只小手铐对上铺的一位青年人说:“我是公安局的,请你马上叫乘警来!”
迟浩一把拉住胖女人:“你规矩一点,坐在最里边!”
见胖女人战战兢兢地坐在了窗户边,迟浩才帮瘦姑娘扯掉口罩,又抽掉塞在她嘴里的臭袜子,递给她一杯冲好的茶水。
瘦姑娘用茶水漱漱口,一口啐在了胖女人的脸上:“人贩子!”
瘦姑娘个头很高,气质很高雅,她感激地对迟浩说:“大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正说着,乘警过来了,他们铐住了胖女人,迟浩放开瘦姑娘的双手后,才发现瘦姑娘的大腿被胖女人用锥子戳得血淋淋的,裤子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他扶着她跟着乘警来到了餐车。乘警兵分两路,一路押着胖女人去抓同伙,一路取瘦姑娘的笔录。
迟浩看看表见开饭时间尚早,就泡了一碗方便面加了一根火腿肠让她吃,她毫不客气地端起就吃。在上药的时候,医生让男士们回避,她却一把拉住了迟浩:“大哥,你别走,请你扶着我。”
迟浩扶着她让医护人员消毒上药,她竟没有叫一声疼,迟浩说她很坚强,她说比起在人贩子手里受的罪,这不叫疼,应该是享受。这句调皮话把迟浩逗笑了。
乘警取完迟浩的证明笔录后说:“你的机智起了很大的作用,不然他们根本暴露不了。”
迟浩说:“我在企业工作,可有朋友在公安局,出差时我无意中带上了他们的小手铐锁包,没想到这次真的派上用场了。”
瘦姑娘叫杨小露,她请求乘警说:“让迟大哥送我回学校吧。”
乘警说:“可以,不过我们怎么联系?”
迟浩拿出自己的名片来说:“这里有我的电话,你们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
杨小露拿过名片看了一眼说:“怪不得你有手机,原来你是大董事长呀!”
四
杨小露本来叫杨帆,是银城市辖银城镇人,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银城镇的省农业大学教书。她们兄弟姐妹多,两个哥、一个弟、一个妹,除大哥大学毕业刚上班、妹妹在上高中外,其他三个都在上大学。她在上海上纺织大学,今年毕业。因经济上的原因,她还没有去过首都北京。
上个月大哥出差到上海时对她说:“快毕业了,我陪你去买衣服去。”她说衣服不需要买,能借她三百元上一趟北京足矣。
大哥却说:“傻丫头,哥已经上班了,有工资了,你现在不占点便宜,等你上班了,这个机会就永远失去了。”
“知道。哥,你还要给我娶嫂子呢!就给我三百元吧,等你娶嫂子时,我加倍还你。”
“小帆,你不是在谈对象吗?听说他的家庭条件好,他为啥不给你点钱买衣服呢?看你穿的衣服,这条牛仔短裤都穿了五年了吧。”
杨小露双眼湿润了,但又不得不说男朋友的好话,她说:“他家里钱再多,他自己的零用钱也是有限的,我怎么可以向他要呢?”
杨小露心里清楚,不是她不想要,而是那位章三郎根本就想不到为她买点啥。同班的其他女同学就跟她不一样,她们的男朋友都买衣服给她们,都穿得花枝招展的,唯独自己,穿得土里土气,典型一个土老冒。
哥毕竟是哥,知道妹妹的心思。在给了她三百元之外,又花一百多元为她买了T恤、短裤、凉鞋。她感动地在哥耳边说:“哥,你真好!”
哥送她上车后就走了,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准备去北京看天安门、逛长城,可没想到竟落到了人贩子的手里。
人贩子当然不知道她是大学生,她的打扮普通得像个中学生一样,她一上车就坐在了人贩子胖女人的对面。听说胖女人要到北京去做一笔大生意,她的精神就来了,什么大学生,什么学士学位,此刻在杨小露的心里已经不重要了。她要为哥挣一笔钱,哪怕少赚几个也行,她知道哥哥在谈对象,经济非常紧张。她的这种心理,胖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她投其所好,大吹特吹起生财之道来,吹得杨小露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就拜胖大姐为师。
当她听胖女人说只要自己陪着她走一趟就能得五千元的报酬时,不由得心花怒放,原来赚钱是这么容易呀。
就这样,杨小露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胖女人俘虏了。
到北京后,接站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土里土气的男人,胖女人告诉她,这是自己的丈夫杨玉宝,就叫他杨哥吧。
杨哥把她俩送到了一家地下室旅社,好在是夏天,住地下室还凉快。直到半夜三更杨玉宝出现在她床上时,她才知道上当受骗了。
杨小露毕竟是大学生,大学生的杨小露不是好欺负的,绝不能让这个坏家伙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之身。她奋起反抗,文胸被撕破了,裤头被撕破了,就在杨玉宝快要得手时,她一口咬下了杨玉宝的半截手指头。
杨玉宝疼得直叫唤,这时胖女人出现了,她帮着男人把穿好衣服的杨小露捆了起来。
杨玉宝丢了半截指头还不死心,胖女人说:“你非要弄个鸡飞蛋打才甘心?你不看这是一个烈女子吗,为了一万元彩礼,你就忍一忍吧!”
杨玉宝这才到隔壁去睡了,胖女人就开导她,她啐了一口胖女人说:“你放开我,要不我就叫人了。”
胖女人说:“你叫吧,叫死也没有人理你,叫烦了掌柜的,开了你的苞,占了你的便宜,哪个多哪个少?”
她想想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惹急了胖女人,两个人联手对付她,可就麻烦了,等明天再伺机逃跑吧。
第二天,杨小露被迫坐上了去南昌的卧铺车,鬼使神差,她碰上了迟浩,迟浩救了她。
五
“小露你看这样好吗,你给你男朋友打电话,让他来南昌接你回上海,或者让他陪你去北京,圆了你的梦。费用我替你付,我给你三千元,一千元寄给你哥,两千元你们两人到北京去玩一趟怎么样?”
杨小露感动极了,说:“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报答你呢,怎么好意思再花你的钱?”
“那有啥,四海之内皆兄弟,我迟浩能遇上你也是缘分。俗话讲得好,帮忙帮到底。这样好吧,钱就算你借我的,等你和男朋友上班后挣上钱再还我怎么样?”
小露说这样也好,就去给上海打电话了。
第二天,小露的男朋友章三郎从上海来到了南昌,迟浩请他们吃了顿饭后,就催小露陪男朋友去转去玩。他说:“明天你们就可以去北京了,现在我还要去化工公司签合同呢。”
小露挽起三郎的手说:“还不谢谢大哥。”
章三郎勉强说了声“谢谢”后和小露走了出去。
迟浩签完合同后,又参加了对方老总为他举行的宴会,晚餐后,接着唱歌,观赏服装公司举行的模特表演,直到凌晨一点钟他才被送到了宾馆。
打开房间门,只见杨小露一个人在看电视,迟浩大吃一惊:“你怎么在我房间里,章三郎呢?”
小露说:“大哥,你去洗澡吧,我也回房休息,明天早上再给你讲。”
迟浩洗澡时,想起小露的眼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分明是在说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他三下五除二洗完澡就给杨小露打电话:“你睡了吗?没有睡,好吧,你和章三郎一块到我房间里来。”
来的不是两个人,而是杨小露一个。
“怎么,章三郎他不愿意见我?”
“他回上海了,”小露说,“我们吹了。”
“什么?为什么?”
“他怀疑我失身于人贩子了,他还怀疑我和你……”杨小露抖着双肩哭了起来。
“他真回上海了吗?这个混账东西!”
迟浩冲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小露,一杯自己喝了一口。他说:“小妹,你别泄气,吹了就吹了吧,我也同意你哥哥的感觉,这个人确实不可靠。这样吧,你先去睡,我来南昌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庐山,大后天我再陪你去北京,你同意的话,我就在宾馆订两张到北京的飞机票。”
“坐火车吧,坐飞机太贵了。”她说,“我怎么能老是让你为我花钱呢?”
“傻丫头!你不是认我做你的哥哥了吗?作为哥哥,为你花钱是理所当然的。”
杨小露“扑哧”一声笑了:“你怎么跟我哥说的话一模一样?”
六
晚上开会前,姚主任就白天单身宿舍的事对迟浩说:“迟总,你别生气,发生这样的事是有原因的。”
两年前公司一下子招了一千名女工,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乡下姑娘。后来因为停产的原因,这中间的不少姑娘为了生计就上歌舞厅陪酒、陪歌、陪舞,陪来陪去一部分如花似玉的女工就赔进去了,成了三陪女,有的还沦落成了卖淫女。另外,因为全国特大型煤田、油田在新城市,新城建市时间较短,所以各企事业单位从外地新招聘的人才一拨又一拨,这些人中间有相当一部分是单身,他们工作之余没地方去,就像苍蝇叮臭肉一样把毛纺织公司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始厂子里抓得很严,谈恋爱不准到厂区里来,等到厂里开不出工资后,她们有理由了:不让我们带男人来,谁给饭吃?你有本事开工资呀,姐们也不是生就的下贱料!外面去?笑话,你们不是教导姐们爱厂如家吗?这就是我的家,再说了,外面提心吊胆的,说不定哪天还让派出所给收容了呢!公司领导没有办法,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
迟浩听完介绍后,痛苦地摇着头:“这些情况我怎么不知道?”
“你迟总忙得满世界乱跑,我们小老百姓见都见不上,这样的事你怎么能知道!”
“噢,是杨工,你好,你好!”
姚主任见杨工进来,又和迟总这么熟,打哈哈说:“原来迟总跟我们杨工认识……。”
迟浩说:“我们认识,过去说啥也不知道她就是新纺公司的总工程师。”
杨工细高个,皮肤又细又白,看上去不像个结了婚的女人,因为个子高,再加上穿了双奶白色的高跟皮鞋,显得越高,比魁梧的迟总高出了一个头顶。
杨工说:“听说迟总今天要来,我去找李副总,医院没人,到家里才堵上他,还真病了,在家里煎药呢!一听说迟总来了,他很高兴,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晚上的会他准时参加。”
迟浩这才明白过来,杨帆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今天要来而没露面,原来她找李副总了。看到杨帆,他想起了那段辛酸的过去,想起了他和杨帆在新城见面的日子。
1991年,是迟浩这辈子永远也忘不掉的一年,他在火车上和杨帆巧遇前,刚把濒临倒闭的银城化工公司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上任后,通过一系列的重大改革,使连年亏损的银化一年扭亏,第二年创产值近亿元,利税三千万元。
但就在他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厄运降临到他的头上。在一次将要出国考察之际,他被检察院“请”到了反贪局,连续审查了三天,但迟浩身正不怕影子斜,除了受点精神、皮肉痛苦外,反贪局啥也没有从他口里问出来。
当他写下“不自杀,不串供,不逃跑”的保证书走出反贪局后,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廖检察长的家里。
年逾花甲、两鬓斑白的老检察长还没有给他倒上杯清茶,他就像机关枪一样嗵嗵嗵嗵地提出了五六个问题。
老检察长笑着说:“小迟呀小迟,这么点风雨你都不能经受,还当企业家?你是没有错,搞经济有功,别的不说,今年一年就给市财政创造了近八百万元的收入,救活了银化,六百多名职工因为你拿上了工资,你是有功之臣啊!人民检察院就是为你这样的企业家壮胆撑腰的呀。可是你太年轻了呀!”
下面的话他不能对迟浩讲下去了,他转身看着窗外用心地说:“这是在中国,在中国搞企业,你就得搞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李惠兰何许人也,你也敢惹?她是市委李副书记的情人你知不知道?你那个副总经理王道文,是什么货色你知道吗?他跟李惠兰明铺暗盖、如胶似漆……你一点也不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把王道文下到车间去,更不该把李惠兰的奖金扣掉。你想想,你惹的是一场什么样的祸呀,小迟呀小迟!你明白吗?我也救不了你,一来我快要退休了,还要捞个正地级当当,你不要笑,人老了,官瘾比啥时候都重。二来呀,人民检察院也是在市委的领导下工作,至于李副书记的背景如何我不便多说什么了,你应该明白,就凭你手头这几件证据是扳不倒他的,弄得不好你还得赔进去……”
老检察长说完这些话后,转过身来,用手扶住迟浩的肩头,坚定地说:“好了,小迟,这件事你迟早会明白的。我虽然老了,可我佩服你,敬重你,银城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我给你指条路,煤田新城人事局局长是我的学生,明天就办调动手续,记住一点:啥话不讲,啥话不说,就像啥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要不你就先去新城,这里的手续我给你办。别多想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年后,你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就这样,迟浩怀着满腹的辛酸和泪水来到了新城,好在新城也有朋友,没有几天他就办好了手续,举家搬进了新城生活公司院内的新楼房。
这中间,他想过告状,想过找中国青年报社的朋友,也流过泪,有一天他把妻子和儿子赶出去,锁上门大哭了一场,感觉舒服了许多。之后他便把给国家纪委及有关单位写的洋洋万余言的上书材料锁进了抽屉,他发誓要在新城干出个样子来,等自己有一笔钱后再告这些王八蛋!
于是乎,一封《关于筹建新城市合成洗涤剂厂的报告》被送到了新城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的桌子上。
紧张而辛苦的八个月过去了,新城市合成洗涤剂厂终于在迟浩病倒在床上的时候开工投产了。
他说服妻子从医院搬回了家里,又和医院协商好每天让护士小姐来给他扎吊针,不就是个肠炎吗?他知道自己本没有大病,只是辛苦和休息不好,再加上饮食不规律的原因。有时几天了吃不好一顿饭,有时碰上啥吃啥,再加上三天两头不睡觉是常有的事。这样就是铁人也会倒下的。
现在好了,企业运行正常,厂中层领导班子也还定得理想,让他们每天来汇报工作,看各方面进度,看检验等记录,发现问题随时解决。对于一个成熟的企业家来说,一个企业就是他驾驭的一匹骏马,驾驶的一辆汽车,让它去哪里它就得去哪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楼上搬来了一家新住户,这家的女主人就是杨帆。
杨帆搬来后他还不知道头顶上住的是杨帆。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帆就是他曾在火车上救过、在南昌帮助过的杨小露。
她大概在装修房子,每天叮叮咣咣不说,还有个小女孩整夜整夜地哭。真是的!迟总受不了了,拍案而起要上去教训教训这家不懂社会公德的人!
“别上火,”妻子迟晶脱下警服给他盖在身上,“人家刚来要装修房子也是应该的,再说小孩要哭能由人?哪家父母愿意孩子老是哭,让邻居提意见?”听到这话,迟总心情平静多了。
“可这么干也真不像话,这都快夜里十二点了,还叮咣叮咣铺地板,还让人家睡不睡了?”
妻子迟晶说,“太差劲,这样下去我要失眠了,明天早上六点要去接班呢!”
迟总翻身披衣下床上了顶楼,“嗵嗵嗵”敲门,门一开一位穿红色旗袍的高个少妇抱个孩子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了眼前。
迟总气愤地盯着她看,少妇笑嘻嘻地盯着他的眼睛,谁也不说话。
迟总当然受不了这种挑衅的寸土不让的眼光:“请看一下表,现在几点了?”
“噢,对不起,十二点过一刻……对不起,我们这就停下来,明天再干。”
迟总没有立刻走开,寻思着这家的男人为啥不出来,他要出来不骂他个狗血喷头才怪呢。
红衣少妇见迟总不走就往家里让:“请进来吧,是邻居了还望多关照,我姓杨,杨帆。”
“不必了,”迟总看着红衣少妇怀里的孩子说,“夜里让他爸爸抱抱,孩子就不哭了。”
杨帆立刻说:“谢谢!”
说这些干啥,迟总心里问着自己下楼了。
此后的十几天中,迟总总是想着这神秘的红衣少妇,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一天上午她抱着小孩下来了,逗着孩子说:“快给迟伯伯道歉,这几天把迟伯伯吵坏了。”
迟总说着“没事没事”就下床来要搬椅子给邻居坐。杨帆一把拉住迟总:“你是病人要好好躺着,刚打完吊针吧。谁拔的针头?你自己?你还真行呀。”说着坐在了床对面的真皮沙发上,问:“啥病?贵姓?在哪里高就?”
迟总笑了:“你让孩子叫迟伯伯,还不知道我姓啥?”
杨帆就笑,秀气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迟总说:“别笑,笑多了,老得快。不是危言耸听,我一个朋友就是美容院的医生。”
这天他们谈得很融洽,谈了好多新闻,她告诉迟总她今年三十岁,毕业于上海纺织学院,跟先生婚后的关系还可以,因为生了个女孩的原因就和她分手了。
迟总就义愤填膺:“真不像话,还90年代的大学生呢!再说这生男生女也不是女方的过错呀。”
“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杨帆把睡着的孩子放进沙发里,站了起来。
“小露!怎么是你?”迟浩也一下子认出了站在眼前的杨小露。
“哥!”她一下子扑进了迟浩的怀抱,“哥,你是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迟浩慢慢地推开了杨帆,抱起孩子,在孩子的小腮上亲了一口,望着杨帆说:“你怎么改名字了?”
她说:“我本来就叫杨帆,在上海上学时章三郎给我改名为小露的。”
迟总笑了一下说:“和他吹了,就又变回来了!”
杨帆红了脸,然后说:“我们分手后,我回到上海,章三郎跪着向我道歉,他说他暗暗地在爱另外一个女同学,可那个女同学如今爱上了别人,所以才故意不相信我,在南昌说要和我吹。哥,你知道我是一个软心肠的人,被他的哭打动了,其实我那时还是爱他的。我答应了他,但我把名字又改过来了。为了他,我才没有去找你,随他来到了新城市。这不,结婚才两年多一点,我们就离婚了。我真后悔,我不该随他来新城。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我时刻在想着你。”
迟浩说:“我也没有忘记你。这不我们还真有缘分,又在新城相逢了,还是楼上楼下。”
这之后,他和她成了好邻居、好兄妹,他们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互相爱护,虽然是楼上楼下两家,有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一次他妻子迟晶还开玩笑说:“小杨你就搬下来和我们住一起吧。”
杨帆一看迟总的孩子不在家,就把玩笑开过了头:“好吧,好吧,只要警察嫂子同意,我就搬。”
迟晶就不高兴了,迟总忙打圆场:“玩笑玩笑。”
七
吃过晚饭后,迟晶边穿警服边对丈夫说:“我的迟老总,我要去加班了,请你把锅刷完陪着儿子看电视……”
“好了,好了,我的警察太太,你走吧,家里的一切就交给我了。”
迟晶走后,迟总马上拨通了合成洗涤剂厂王厂长的电话:“喂,是王厂长吗?你好,最近厂里怎么样?好,很好,今天有件事托你,我要去政府开个会请你替我看一下儿子好吗?好的,完了就让他和弟妹睡下吧,我明天一早来接,好的,谢谢你。你说你嫂子迟晶,别提她了,交警这个工作你也知道,我也习惯了。好!好,再见。”
打完电话后,他又打杨帆的电话:“是小妹吗?你好,怎么样,准备好了吗?好吧。姑娘呢?老是让你妈带她能行吗?好,好,好,我是枉操心,还在老地方等,十分钟后接你,别问啥事情,到时你就知道了。好,再见。”
刚放下电话,王厂长的司机小王就来了,迟浩将儿子东东交给小王:“跟王叔叔去玩,明天一早接你。”
儿子很秀气,长得跟他一模一样,挥挥小手说:“爸爸,再见!”显然儿子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很高兴地跟小王去了。
迟浩下楼把自行车交给门房的老大爷:“王大爷,我出去一趟,请你把大门打开。”
王大爷很高兴地打开了门,迟浩打开车库门,将黑色的韩国产现代车倒出来,麻利地开走了。他将车开到南小十字路灯那片树影下靠边停了下来,杨帆还没有来,他关掉车灯将右边车门打开了一条缝。不一会儿,杨帆高高的影子从对面走了过来,拉开车门上了车:“咱们走吧。”
迟浩应了一声,将车开出了树影,开上了通往西门的柏油马路。
“上哪?”杨帆歪过头来看了看迟浩的脸,“你要带我去哪里?”
“鬼城。”
“为什么,你带我去鬼城干什么?”
“别大惊小怪,鬼城是大沙漠,出了西门,五公里就到。我们今天去沙漠过夜。”
“天啊,你病了吧!怎么带我去那个鬼地方?”
“那地方安静,能使你不受惊吓。”
杨帆哈哈笑了起来:“鬼城里肯定有鬼,不吓死人才怪哩。”
“别讲话,”迟总说着加大油门,车像离了弦的箭一样朝前驶去。
杨帆一看车速表,又惊叫起来:“妈呀,一百三十公里,慢点!”
“别讲话!”迟浩瞪了杨帆一眼。杨帆调皮地伸伸舌头,不吭声了。
杨帆今天特别激动,跟丈夫分手几年来,心里一直装着这个曾经救过她、帮过她、天天见面的哥。他虽然有妻子,可她不在乎,对他总是一百二十分的喜欢。后来,她吃不好,睡不好,才明白自己已真正爱上迟浩了。
真是老天爷睁了眼,现在给了她一个和迟哥一块共事的大好机会,她想她一定会好好帮助迟大哥的。
于是,她瞒着他去了银毛厂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就和当董事长的哥哥谈成了与新纺公司合作这样一件大事。
她想,他肯定没有想到这一点,听了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的。因为银毛厂取消了1996年投资三千万上马毛条生产线的计划,董事长杨克礼决定把这三千万投进新纺公司来,让新纺为银毛厂加工毛条及有关半成品。这样,新纺公司就能开工了。
她这样想着,揣测着他带她出来的目的,是和她谈工作上的事呢?还是谈情说爱?
前者是不可能的,他进公司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没有主动把她请进老总室里谈过工作,如果是后者,她朝他偷看了一眼,他一本正经目视着前方,她扑哧笑出了声,不太可能,约她出去的次数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他除了和她说话再就是跳过几次舞,从来都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尤其是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不会是找她谈情说爱的,肯定是工作上的事!
她确定他带她出来的目的后,更加敬重他了,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男人,在他眼里世界上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到了,小妹。”
杨帆吓了一跳,顺着车灯一看,果然是波浪起伏的大沙漠。
“来帮我把这拿着。”迟浩说。她接过一个类似旅行包一样的东西,迟浩又提下一个大包后,锁上了车门。
“走!”他像命令自己的士兵一样命令道。
她小跑着跟在了迟浩的后边,朝着前面的大漠深处走去。
“别再走了,”她想起有人说沙漠里有狼,“就在这里吧。”
迟浩看着她,又看看脚下丛生的几株红柳说:“就到这个沙包下面吧。”
原来旅行包里装的是一顶简易帐篷。她的心跳加快了,果真要谈情说爱了。也真是的,谈情说爱,只要你吭一声,上来到家里,我把孩子送给我妈,谁知道!
她心里这样怪着迟浩,帮着很快把帐篷搭了起来。
“进来吧,别忘了脱鞋。”
她顺从地脱了鞋后,钻进了帐篷:“哟,这帐篷还热乎乎的呢!”
“那是下面的沙子热的缘故。”他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接着说,“今天的气温是35℃,所以前半夜的沙漠跟老家的热炕一样。”
她想,这家伙整天小车里拉着个帐篷,不知在这顶帐篷里跟多少女人睡过觉……
他问她:“怎么不讲话?”
她说不想讲,口气冷冷的。他意识到了什么,忙解释说:“今天厂供销公司接待了个厦门来推销帐篷的客户,那人走时送了经理两个,经理又送了我一个,我刚想退回去,又想今晚用它就留下了,这不,我俩是第一对钻进来的人。”
“我才没那么多小心眼呢,”她推一把他说,“再说你跟谁钻进去,跟我有啥相干。”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他说,“银纺厂的杨董事长是你亲哥吗?”
“那还有假,”她瞪一眼他,“老是不相信我。”
迟浩摇着她的手说:“相信相信,有件事要求你。听说银毛要投资三千万上毛条生产线,如果真是这样,对新纺公司有两大不利:一是我们的毛条线暂时派不上用场,振兴新纺的计划就要大受影响;二是银毛上了毛条线,跟新纺的业务关系就彻底断了,我们就要失去一个大客户呀!”
她兴奋极了!她说:“我想起了一句格言,别打断我,这句话叫‘英雄所见略同’。”她说完这句话后,跟小孩子似的拍手笑了,她没有看错迟浩,他在她心目中更高大了。想到这儿,她毫不保留地把自己跟哥哥谈话的详细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这些,高兴得迟浩抱住杨帆亲了起来。……啊!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了,缓缓地推开了杨帆:“对不起,小妹,我有点激动,请……”
“原谅我”三字还没有说出来,杨帆就用手掩住了他的口:“别说出来。”
八
新纺公司二楼会议室里,正在举行着迟总上任后的第一次总经理办公会议。
迟浩认真地看着这间三天前还面目全非的办公室,现在窗明几净,墙白椅新,正中墙面上是一排很漂亮的黑体美术字:“欢迎总经理!”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这是咱们姚主任的大笔呀!”
是不错,迟浩朝姚玉丰看去,姚玉丰忙不迭地说:“虽然是胡画的可这是我们全体职工的心声呀。”
这话可能不假,谁不想来一个能扭转乾坤的人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呢?
“请迟总这边坐。”是杨帆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朝杨帆看了一眼,马上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和她那天晚上已协商好,绝不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们的关系,杨帆也表示有关基层群众和干部方方面面的信息,她将会完完全全、一点不拉的反馈到总经理这里来。
今天的李副总经理西装革履,下巴刮得青光光的,只是双鬓处的白发还是那么明显,要不是这点,看上去他顶多就是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非常得体地向迟总经理征求意见:“开始吧。”见迟浩点头后,李副总宣布会议开始,首先是他代表新纺公司一千多名职工对迟总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之后他又介绍说,迟总毕业于银城大学经济系,现为高级经济师,等等等等。
迟总简直不敢相信,这位李副总经理怎么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得这么透彻,他竟然不看笔记本就这样抑扬顿挫、毫无差错地把他介绍给了这三十多位与会者。
李副总这段精心准备的介绍博得了与会者热烈的掌声。
迟浩心想,这位李副总还不错嘛。这样想的时候,他马上想起了杨帆的话:“此公阴险、狡猾,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可有一肚子坏水哩。”
是呀,对于这样的人可得小心呢。他又想起几年前在银化公司给他使过暗枪的他亲自提拔的那位副总王道文,还有那位技术科的李惠兰。对!这些人你别看表面上客客气气,说不定背后怎样恨你哩!放心吧,今天的迟浩可不是四年前的迟浩了,如果说四年前的迟浩是一只小鸟的话,那今天的迟总已经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了,只要我小心谨慎,别说他一个李副总,就是十个八个又能奈我何?
下一项该迟浩安排近期工作了。
他说:“同志们,我迟浩的情况大家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介绍了,如果哪位对迟某感兴趣的话,我乐意和各位交朋友。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新纺,为了新纺能早日运转起来!”
李副总带头鼓掌。大家也被这充满激情的几句话感动了,随着鼓起了掌。
迟总用双手压下大家的掌声,接着说:“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因为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下面我就眼下的工作谈几点意见,如果诸位没有意见的话,明天早上8点钟就行动起来。因为我初来乍到,提到有关部门时,请这些部门的负责同志站起来报报姓名,我认识一下。”
“我们新纺公司原下设科室二十七个,从今天起合并为十三个部。各部的部长试用期一个月,期满后根据工作成绩由公司正式办理聘任手续。”
“给各位三天准备,第四天起正式计算时间。希望大家能够很好地配合。公司的日常事务由李副总继续负责,我负责全盘和财务。公司三总师不变,重新开始各自的工作。财务科改为财务部,由原科长李凤英负责,三天内清查完公司全部家底,能变成钱的尽快变成钱,不能变成钱的物资想办法让其变成钱,还要和供销科一道拿出收欠款的计划来。”
“供销科改为供销公司,由原供销科副科长王丰其同志负责,在三天内拿出公司规划。在这里宣布一条新政策:从明日起销出的产品或已销出未收上钱的产品,从收款到账的那天起由原来的销售额中提成百分之一提高到百分之十,全公司干部职工一视同仁。在公司全部欠款账目未出来之前,由办公室负责在全公司挑选一百名能说会道、素质较强的员工来,也可以允许大家毛遂自荐。一天内解决这个问题,第二天集训,训期两天,第四天分头出发,集中精力收账,想方设法给公司要回钱来。顺便告诉大家,供销公司将成立不少于十个销售部,这些部门的领导和公司其他个别部门的领导都将在供销公司和新抽出的一百名同志中产生。”
“生产科改为生产部,由原生产科科长严炳同志负责,兵分两路:一路到银城市毛纺厂取经,把人家的各项规章制度拿来,跟我们新纺的制度对比一下,看看究竟我们的问题出在哪里;另一路由严科长亲自带队到各个车间,对每一道工序亲自操作,计算出加工、生产的最佳时间来,为在全公司推行满负荷工作法创造条件。”
“办公室、劳资科、人事科、总务科四科合并为劳资人事工资部,由办公室姚玉丰同志总负责,劳资、人事、总务科三科科长分管原来各自的工作,协助姚玉丰同志的工作。尽快建立起人才、科技等档案,把食堂、幼儿园、浴池、健身房等和职工切身利益有关的工作都尽快地抓起来。”
“设备科改为设备部,由原设备科科长程和天同志负责,马上试验,拿出准确无误的设备完好率、运行率及维修更新等计划。要注意一点,那就是一切本着节约的原则办事。车队给公司留两台最好的车,一台专用,一台公司级领导合用,包括本人在内,其他大小车辆共十七台一律实行单车承包,公司有活先给公司干,无活时自己找活干,此项工作由原车队副队长李鹏同志负责。”
……迟浩不照稿子一口气将十三个部室的主要工作都作了安排,与会者除对新老总的工作作风表示敬佩外,大多数人对安排的工作半信半疑,这样讲讲就开始干,干什么?流动资金有吗?机器维修费用有吗?料进好了吗?产品有销路吗?等等。
所以对于迟浩的工作安排除李副总、杨帆总工程师和财务科的李凤英科长表示积极执行外,大家没有一个表态的。
冷场了半个多小时,设备科科长程和天给迟浩递了个条子,除上述疑问外,还提了新问题:三天后要派人出去,公司账上一个钱没有,差费怎么办?让大伙儿来上班,大家的生活费拿啥来发。
迟浩看看纸条,微微一笑说:“同志们,公司让大家来上班,肯定不会让大家白辛苦,只要把工作任务完成,一切问题都由我迟浩负责,至于差费、维修费和大家的生活费请财务部李部长给大家说说吧。”
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的女部长李凤英告诉了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我们的迟总已经从当个体户的亲戚那里借来了二十万元,现在这笔钱已转到我们的账上,已足够第一线近四百名职工一个月的生活费。另外,迟总又从刚刚离职的化工厂借来了一百二十万元……”李部长的介绍还没有完大家就热烈地鼓起掌来。
前来探听消息的工人们也在窗外鼓起掌来。
九
企业的资金就像人身上的血液一样,是不可缺少的。一个生机勃勃、有发展前途的企业更需要充足的“血液”,新纺要摆脱困境,首要问题之一仍然是资金问题。根据总经理办公会议的决定,新纺向银行贷款的工作由迟浩、李副总、杨工三人负责。今晚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来到了公司,自然话题就转到了贷款问题上。
迟浩说:“李副总,我和杨工是出师不利呀。银行口头答应给我们贷款两千万元,我们就按程序从头做起。杨工负责做信贷员、办事处信贷股长、办事处主任、市支行信贷科长和市支行行长的工作。我负责做省里的工作。可以说,前面的工作做得还格外顺当,省里的工作也做好了,杨工跑的五道关通过请吃、请跳、送纪念品已突破了信贷员、股长、主任、科长四道关,可到行长那里卡壳了。”
“怎么回事?”李副总问。
那天晚上,迟浩刚从省城出差回来就接到了杨帆的电话。
“是迟总吗?大哥,你无论如何到新地夜总会来一趟,我正在请银行行长吃饭,放心来吧,不让你喝酒,公司的李副总吃完饭已走了。……我想,今晚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们的款就能贷到手。”
“是吗,小妹?好好好,我一定参加,一来检验你的工作成果,二来给你做保镖。”
新地夜总会二楼的“都市风”包厢里热闹非凡,饭桌上一片狼藉,银行五个关口的头头脑脑们正猜拳喝酒,沙发上一溜坐着七个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银行梁行长举着话筒在吼唱着《真的好想你》。杨帆虽然没有刻意打扮,可她那美丽的身材和独特的气质令迟浩倾倒。他深知,必须保持和杨帆的距离,否则他将会陷入爱的泥潭。杨帆大方地把迟浩介绍给大家。
梁行长握着迟浩的手说:“久闻大名。”
迟浩说:“还请行长大人多多关照。”
梁行长不愧是文人出身,一句“彼此彼此”引起了一阵笑声。
“梁行长,你点的《梁祝》。”杨帆把话筒递给梁行长后,叫起了一位最漂亮,身材、个头跟杨帆差不多的小姐悄悄地向迟浩介绍:“迟总,这位吴小姐今晚不是坐台小姐,而是我们公司经营部副主任。”
迟浩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他早就听说梁行长好色,杨帆安排个坐台小姐冒充公司业务人员,可见她为贷款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迟浩把吴小姐拉到了餐桌上:“来,吴主任,你坐在我身边。”吴小姐拉着杨帆坐了下来。
迟浩见梁行长唱完歌坐下了,就不失时机地把吴小姐推到了梁行长的旁边,梁行长一边念叨着吴小姐的名字一边紧紧盯着她,吴小姐勇敢的目光迎合着他,并做出一种矜持、高雅的样子来,努力使自己像个经营部主任的样子。
梁行长拉着吴小姐的手冲迟浩说:“不错!不错!你迟浩老弟真有眼光,吴小姐会成为杨工手下强有力的助手的。”
杨帆吩咐服务员小姐上凉菜,一会儿功夫八个凉菜、四瓶精制凉州皇台酒摆上了圆桌。
吴小姐不失时机地斟满酒端到了梁行长的面前:“梁行长,为了感谢你对我们公司的支持,我敬你两杯!”
梁行长端起酒杯说:“为你们公司的两千万,我上了三次省城,今年的情况你们也该知道,贷款收不回来,省上又不给规模,我也难呀,不过你迟总,还有漂亮的杨工都是利索人,吴小姐又这么热情,我一定尽力而为。来,为我认识大家干杯!”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个小时不到,两瓶凉州皇台就下肚了。梁行长的视线始终都在杨帆、吴小姐的脸上和酒杯之间转悠,吴小姐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杯一杯地哄着他喝。
梁行长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后,一把揽过吴小姐就要亲,吴小姐推开了他酒气冲天的嘴说:“喝酒喝酒!”
梁行长说:“吴小姐,你如果愿意的话,我调你到银行来,最起码给你一个办公室主任当。”
迟浩见梁行长用目光征求意见,就说:“只要吴小姐同意,我放人!”
吴小姐说:“如果行长真这样高看我,我求之不得,那就请行长快点贷款给我们,我得支持我们杨姐、迟总把新纺公司搞红火,到那时候我再去你那里。”
迟浩悄悄地对杨帆说:“这是个人才,你要设法把她真的弄到供销公司来。”
梁行长说,没问题!没问题!迟浩见三瓶酒又底朝天了,就征求梁行长的意见:“梁行长,我们是不是让老板安排一下跳舞的事。”
梁行长说:“慢点来,迟总,请你和杨工这里来。”梁行长引着迟浩、杨帆到一个没人的小包厢说:“我就不跳舞了吧,让杨小姐陪我去行里一趟,看看办事处把你们的报告送来了没有,如果送来了,我就批给办事处,让他们明天就放款给你们。怎么样?”
迟浩明白梁行长想干什么,就看杨帆。
杨帆平静地说:“梁行长,让吴小姐去吧,你带她到哪里都行。”
“为什么?”梁行长紧盯着杨帆。
杨帆说:“梁行长多包涵,吴小姐会让你满意的。”
“什么?”梁行长不高兴了,“你敢耍我,拿一个没人要的坐台小姐来冒充经营部主任?”他看了一眼毫无表情的迟浩又转向杨帆笑嘻嘻地说:“你杨工不陪我一下?难道两千万元就那么好拿?你假正经干啥,风流寡妇的风流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他说着就摸了一下杨帆的脸。
“流氓!”杨帆伸手给了梁行长一记响亮的耳光后,拉起迟浩走出了包厢……
李副总气愤地说:“银行的这些王八蛋们,没一个好的!”
“李副总,现在就看你的了,这家银行是彻底砸锅了。”
李副总说:“那天晚上,我陪着姓梁的吃饭,我已经注意到了他对杨工不怀好意。这样的狗屁行长,我们应该向市委反映,让市委给省上打个报告,让他滚蛋!”
“别上火,李副总,不谈这些,你究竟跑得怎么样了?听财务上讲,你跑银行还没有花过一分钱呢。”
“我跑银行,还有点经验的。你们不知道,银行的人贪心得很,你请人家吃个饭,那都不起作用,现在人家要的是钞票!”
迟浩接着说:“只要能贷款,要钞票就给人家吧!”
李副总说:“人家狮子大张口,你给得起吗?”
“要多少?”迟浩问道。
“人家答应给我们两千万,但回扣必须给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那也太多了,别说眼下拿不出来,就是拿出来了怎么做账?此举……”
李副总抢过话说:“可要是不给的话,我们就贷不到款。”
“是啊!”杨帆接上说,“不过这些人心也太狠了。”
“这样吧,”迟浩征求李副总的意见,“你再去商量一下,看这回扣能不能再低一些,尽量往低里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找找黄局长和市政府,过两天我们再碰头。”
十
黄涛局长听到迟浩在新纺大刀阔斧的行动后,高兴地拨通了韩市长的电话:“韩市长吗,你好!我打算过来给你汇报一下新纺公司的工作,你有没有时间?好吧,那就电话上给你汇报吧。这迟浩还真有两下子……”
他就把迟总动作的详细情况向韩市长作了汇报。
韩市长非常高兴,他指示说:“光动起来还不行,还得有切实可行的方案,不是小方案而是大方案,你知道的,新纺公司不动大手术是不行的。”
黄涛说:“放心吧韩市长,我太了解迟浩了,他如果不是胸有成竹,是不会在大会上那样讲的。我想这样吧,韩市长你能不能安排个时间,我和迟浩来见见你。”
韩市长说:“对!你负责通知迟浩,今天下午三点钟,在我办公室召开会议,再通知主管工业和乡镇企业的李副市长、王副市长和几位秘书长参加,让迟浩专题汇报一下他的方案,我们再研究一下,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韩市长。为了慎重起见你看这样好不好,不论迟总有没有大方案,我们就叫这个会为解决新纺公司问题专题会议,有方案他就提方案再研究,没有方案就共同商量方案,你看如何?”
韩市长同意了黄局长的意见。
下午三时的会议根据迟总的建议,又临时请市四大银行的行长参加,韩市长又让秘书通知了市上其他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来参加今天的会议。原来计划的小会开成了大会,这在市政府已是司空见惯了的。
整个会上,主角就是迟总,他的计划很缜密,也很有说服力,最后他又谈了与银纺的联合,几位市长都很兴奋,认为迟浩确是个人才。韩市长提议由他亲自带队到银城市,谈判关于签约的问题。
迟浩从文件夹里拿出了早已和银纺签订的合同书说:“这点就不劳市长费心了,我已经和银纺签好了合同并办理了一切公证手续,银纺答应一周之内将三千万元打到新纺的账上,现在请市上协调的是无论如何再给我筹两千万元,那么,新纺公司的三年计划就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一半。”
“好!”韩市长拍案而起,“新城市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企业家,你联合也罢,入股也罢,引进了三千万,剩下的两千万四大银行给解决了,怎么样,陈行长?”
工商银行陈行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秃顶老头,他不慌不忙地说:“一说起新纺公司,我们就头痛,据我知道,我们在座的几家银行,农行可能最有体会,我们少说也给新纺投入了贷款近六千万元,可如今连利息都收不回来。不瞒诸位了,我早已下定决心,有关新城的大小乡镇企业,要在这里贷款可能是难了一点,这倒不是我们不重视乡镇企业,而是有些企业的厂长经理太伤我们的心了。今天的迟浩经理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我现在就表态,工行马上贷款,对迟浩,我破例了!”
陈行长的表态引起了满堂掌声。
“怎么样迟总?”黄局长征求迟总的意见,“还有什么困难?”
迟浩的眼睛湿润了:“就请各位领导看我们新纺的行动吧……”
新纺公司激动人心的大战三十天活动结束了,在对公司高中层领导班子的考查中,以李副总为首的五十一名高、中级管理人员都被免了职,有四十九人下到了生产第一线。
迟总对于李副总的不称职确确实实有点不甘心。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晚上,他提着两瓶正宗皇台、两条极品兰州香烟,来征求李副总的意见,他想让李副总担任公司的工会主席,享受和他一样的最高待遇。
结果李副总的慷慨陈词把迟浩感动了,他说:“迟总,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虽然能力比你差,可我思想不差呀。你能来新纺,在短短的时间内解决资金五千万元,回笼货款一千八百多万元,新纺职工百分之六十以上已上岗,新纺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快要到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呀,怎么能小心眼儿呢?在新纺,我老大哥不支持迟老弟,谁来支持?能者上,庸者下,这是公司新定的规矩,怎么能在我身上就走样呢?不能当副总,可我还能在党委副书记这个岗位上干呀,协助你把公司党委的工作做好,我一样很光荣的,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来来来!老伴!炒几个菜,一起喝我们迟总的皇台酒。”
迟浩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好的同志让我哪里去找?杨帆呀杨帆,你一切都看得清楚,唯独看错了李副总!想到这里,他放下酒杯双手握住了李副总的手:“李大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迟浩的亲大哥,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就让我们的友谊从今天开始吧!干!……”
就这样,两颗心从此贴在了新纺公司的事业上。
由于李副总宽宏大量,新纺公司的干部制度改革一路顺风,一切都在按新纺公司制定的计划发展着。
果真,正如李副总所断言的那样,新纺人扬眉吐气的时候已来临了。
十一
今天的迟浩太高兴了,他刚刚送走了银城毛纺厂的董事长——杨帆的哥哥杨克礼。今晚他俩在酒桌上别提多高兴了,新纺因为银纺的支持与合作,不仅是度过了难关,而且进入了快速发展的快车道。银纺因为新纺高质量的毛条和半成品也受益不少。
他们更高兴的还因为杨帆这个妹妹。杨克礼一手拍拍妹妹的肩头,一手扶着迟浩的肩头说:“我妹要不是你,可能正在江西老区的穷乡村里受苦受难呢!”
“哥哥!”杨帆打断杨克礼的话,撒娇说,“别说这些了嘛。”
“好!好!好!哥不说这些,可你怎么也得代表哥哥谢谢你的总经理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她满上两杯酒递过来,“祝我的两位哥哥万事如意,财运亨通!”
迟浩端起酒杯和杨克礼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说:“应该多敬你哥几杯才对呢,要不是他,我们新纺能有今天吗?我们三人还能在这里相聚吗?”
“对,说得好,我哥应该多喝几杯,第一杯呢,谢谢哥为妹妹做了一件大好事,使我觉着欠我们迟总的少了一点。第二杯呢,谢哥哥二期工程又要跟新纺继续合作。这第三杯酒呢,谢哥哥又给我认了一个哥!”
杨克礼一口气喝下三杯酒说:“傻丫头,你还骗哥呢!你在南昌早偷偷认了哥,怎么又猪八戒倒打一耙说因为我呢。”
“哥!”杨帆见哥哥揭了她的底,娇嗔地把哥哥捏了一把说,“再说我揪下一块肉来。”
“好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
就这样他们一直喝到了夜里十二点钟才分手,杨克礼让司机送送迟浩,迟浩说别送别送,我现在不回家,顺便去李副总家里走一趟,要送你就把杨帆送回去吧。
他哼着《爱拼才会赢》的曲调,摇摇摆摆走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突然从小巷里拐出五六个人来,为首的一个瘦子说:“姓迟的,你不是能得不行嘛,弟兄们,往死里打!”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遭到了五六个人的毒打,那瘦子拿一根棒子专打他的小腿,他疼痛难忍,只听“嘎巴”一声,小腿像是断了似的,疼得他栽倒在地拼命叫喊。这时候,过来了一辆警车救了他,那帮家伙们才丢下他跑了。
这是公安局的110报警车,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追赶歹徒,一路麻利地将迟浩送进了医院。
经过诊断,迟浩的小腿腓骨骨折,头部十三处被打破,因流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凌晨三点钟,市乡企局黄涛局长赶来了,他见迟浩被打成这个样子,就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家里的电话。他说:“我们的企业家迟浩被五六个歹徒打了,腿骨被打断,头部十三处重伤,你们公安局还管不管?要管就请你到市医院来,他住在外科103号房,对!你应该看一下,他救了新纺公司,是我们的功臣……”
杨帆和迟浩的妻子迟晶也赶来了,她们见迟浩的头部被打得肿成这个样子,看着血浆一滴一滴流进迟浩的血管,都流下了泪水。
李副总也赶来了,他见黄涛给公安局局长打电话,又看看昏迷不醒的迟浩,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窥觉的冷笑。
尔后,他就代表公司慰问迟浩的妻子,让她保重身体,我们的迟总会醒来的,他是为新纺公司被歹徒打的。
一番话说得迟晶感动不已,连黄涛局长也被打动了,他握着李副总的手说:“谢谢你。”
迟浩昏迷了两天一夜后醒过来了,医生告诉杨帆说,迟浩已脱离危险,小腿骨不要紧,打上石膏过不了一月就会好的。
杨帆握着迟浩的手,眼里闪着泪花,说:“哥,那天晚上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李家,我咋觉得你这事像跟他有关。”
“别胡说,”迟浩擦去了杨帆的泪水说,“别说人家的坏话,前天他不是和你一样在这儿呆了半个晚上吗,他这人还是不错的。”
杨帆说:“这个人我比你更了解他,他的坏水在肚子里,笑在脸上……好,我不说他了。我们讲别的。”
十二
一年以后的一天晚上,迟浩接到了扬帆的电话:“大哥,我是杨帆,请你今晚到老地方接我,我有要紧事向你通报!”
迟浩放下电话后心里不由自主地一沉,出啥事了?技术上、工作上的事情她会直接汇报的,显然是个人问题。
去吧,好像有二十多天没有见到她了,想想也有点过意不去,工作就是太忙。今晚应该去,同时要答应她的一切要求。这半年来,她在幕后不知给他提供了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和可以执行的好建议,这样的好朋友、好同事哪里去找。
当天边升起弯弯的月亮时,他和杨帆又相会在大漠那顶红色的帐篷中,他本想兴冲冲地告诉她那个天大的秘密,可杨帆脸上冷冰冰的,一点笑意也没有。
经他再三询问,她才开口了:“让你防着点姓李的,你就是不听,这不,他向你下手了吧。你不信?那好吧,等市委任命他为新纺公司党委书记的红头文件下来了,你就该相信了。”
“是吗?”他扳过她的肩头,“听谁说的?”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听着,据可靠消息,省委组织部吴部长是李可善的小舅。昨天下午市委王副书记的秘书,这你知道的,他是我姑娘的姑父。他告诉我,吴部长给王书记打电话,口气相当冲,让新城市委妥善安排李可善的工作,说对于这样一个多年辛勤工作在企业的老同志,新城市委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
“市委王副书记是管干部的,他要一句话,你这个党委书记不就成别人的了?”
“你呀你呀,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这样呀,企业的党委书记,啥实权也没有。我还给市委组织部谈过呢,就让他当个党委书记,有啥不可的呢?再说,我觉得李书记这人还是不错的,小妹,你就别多心了。不过你说得也对,吴部长是他舅这个事我可真是第一次听说,可我也没有轻视过他呀,他总不至于捣我的鬼吧。”
“那可说不准,”她推开他的手说,“我可早告诉过你,此公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你呀你,我说小帆呀,你可真是心眼太小了……”
十三
五十多岁的李可善,背着手在自家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客厅的摆设很简单,黄色低柜的漆掉得斑斑驳驳的,上面放一台十四英寸东芝电视机,据说已经用了十几年了。布转角沙发很旧了,上面还开着几个洞。这摆设的的确确和堂堂新纺党委副书记的身份有点不相称。
他按下电话免提键,拨了个电话号码,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了大儿子李文武的声音:“啥事儿?你让我办的事已基本落实了,只是担心一点,就是那小子胆子有点小,我怕万一被警察抓住供出来就不好办了。”
“好了,电话上别讲得太透彻了,你叫他在你家里等着,我马上过来。什么?你要来接我?可以。”
打完电话后,李可善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缸里,一边恶狠狠地骂道:“姓迟的,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楼下小车的喇叭声,李可善迅速下了楼,钻进了李文武开的小轿车里。
一路上父子俩谁也没有讲话,进了儿子富丽堂皇的三室一厅后李可善才问:“人来了没有?”
“来了。”随着答应声,三十岁左右的黑脸大汉王晓东站在了眼前。李可善客气地让座,大汉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意大利进口真皮沙发上。
李可善在水晶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看了一眼三十四英寸大彩电屏幕上男女接吻的镜头,挥手命令儿子:“快关掉!”
李文武关掉了高级喷漆低柜上的进口VCD机,荧光屏马上显出了蓝色的背景,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来来来!”李可善让李文武关上客厅门后,问凑过来的大汉,“你打算怎么办?”
“李书记,我打算开单位的康明司大卡车去撞他,……是晚上,我注意到了,他和那个婊子常去西门外的沙漠,那条路晚上车少。我能跑掉最好,万一跑不掉,我就说不小心撞车了,大不了关我三年两年的。有你和李哥为我做主,连一年也蹲不上。”
“那你和文武商量了没有,晚上开大车出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商量好了,我这几天正好修车,就说试试车,单位上谁也不会想到什么的。”
“好!”李可善抓住了大汉的手说,“文武,你给这位小兄弟什么酬劳?两万块,好!事成之后我们会关照你的。不过,小兄弟,万一被人家抓住,你要记住这样一句话,‘祸从口出’,打死骂死不能出卖朋友,再说,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的。”
正说着,李文武的妻子刘萍端来了四盘下酒菜,李可善马上示意大汉别讲话,他转向文武说:“有好酒拿一瓶来。”
李文武打开低柜取出一瓶皇台来递给了李可善。李可善说:“来,我们为小兄弟马到成功,干杯!”
送走王晓东后,李文武向李可善说:“爸,迟浩究竟怎么得罪了你?你如此手狠。不会是因为争夺总经理这个位子吧?”
“文武,这事早就该告诉你,可一直都没有机会,今天不妨让你明白明白。你还记得那年你办汽修厂的那五十万元钱吗?对,就那一笔。你舅爷的小姨子在省城办公司,批条子在我们毛纺厂里借了二百万元。这个女人不争气,公司搞砸了,自然还不上钱。那年她去深圳捣鼓了些钱,就还了我五十万元现金,你拿去办厂了,我也没有给公司打招呼,反正财务由我分管。后来你舅爷不当我们市市长了,调到省里当部长。你想想,要不设法除掉迟浩,他迟早会发现这二百万元的。所以,我们就是还上五十万元也脱不了干系,干脆一分不还。只要迟浩上了西天,新纺公司还是我的天下。”
“不错!”李文武恶狠狠地说,“不除掉他,我们和舅爷就全得栽进去。”
十四
回来的路上,杨帆提出让她开开车。
迟浩说:“小妹要开车,谁敢说个不字,不过,现在不行,天黑太危险,等星期天我亲自教你开车,怎么样?”
“行呀!”杨帆从后座上探过头来,望着迟浩说,“哥,今晚我对你讲的话,你可千万别掉以轻心,别老是点头,我的话你就是不听。我胡说,你想想看……这司机太差劲,怎么不闭灯?”
“这家伙怎么摇摇摆摆的,该不是喝醉酒了吧。”迟浩说着不由自主地将车速放慢,并靠到了公路右边上。”
“注意,哥,这车怎么直冲我们开来了?”
迎面来的大卡车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头把即将停下来的现代小轿车撞了个底朝天,小车翻进了公路右边的树沟里。
杨帆只听到一声刺耳的巨响,就身不由己地随车翻了个跟头,她一把抹去脸上的血后第一个意识就是看撞了他们车的大卡车,从后窗里看到那辆大卡车的红色尾灯已经远去了。
她大喊一声:“哥,你怎么样?”摸到了迟浩的身体,他被什么东西紧紧卡住了,一点也不能动。这时候,她才发现车底在头顶,车被树沟里一个大白杨树挡住了,窗玻璃已经全碎了。
她挣扎着把窗玻璃边缘的碎玻璃取下后,爬出了车窗,前后一看,除前面城市的万家灯火外,路上没有一辆车。她急得直跺脚,朝后一看,远处一束灯光射来,还有红色的灯在闪着,虽然没有警笛声,她判定这是一辆警车。
她高兴地跑到车前:“哥!哥!你回答我!”
迟浩微弱地应了一声“妹”就没有声响了,她急忙到路中心,警车近了,她挥着双手大喊:“停一下!停一下!”
果然是110报警巡逻车,五个警察一起动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翻了过来,车头已碰得不像样子了,好在左手的车门已撞开,大家把迟浩从车里拉了出来,很快抬进了警车。
“快点,先到医院,留张军保护现场,小李子马上向公安局指挥中心报告,让交警队马上赶赴现场。”为首的大个子警察,交代完了工作后对杨帆说,“我们上医院。”
警笛声声,车子很快就进入了市区,这段时间里,叫小李子的警察已用对讲机叫通市公安局指挥中心,对方讲交警十分钟后赶到现场。
车里的杨帆,现在才觉得头疼得厉害,她右手揽着迟浩的头,左手轻轻拍打着迟浩的脸:“迟总,迟总,你快醒醒!”
高个子警察摸摸迟浩的鼻息说:“不要紧,你别叫他,别让他的头靠到车后背上。”
迟浩被送到了市医院外科,经过检查,他的头皮从前面一直推到了脑后,谢天谢地没有伤着大脑,左肩骨脱位,右腿受伤。
迟浩醒过来,他首先看到的是已经包扎好的杨帆:“怎么样,杨工?”杨帆说,脑门上擦破了点皮,没有其他伤。
“那就好,那就好。”他说着又看到了外科主任王大夫,笑笑说,“王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王大夫说:“你就好好躺着吧,这次比上次轻,躺不了几天就会好的。你这人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今后小心一点吧。”
凌晨一点钟,迟浩的妻子迟晶和交警队王队长赶来了,她冷冷看了一眼杨帆后,对迟浩说:“逃跑的车已抓住,这辆新康明司是市物资局的。司机王晓东是你们公司李书记的大儿子李文武的铁哥们。”
“他讲什么了?”迟浩问妻子,“他为什么故意撞我?”
她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杨帆,对迟浩说:“他说你一手开着车,一手搂着女人玩,没办法避你,就撞上了。除此之外,再啥也没有说。”
“嫂子,你别信他胡说,我在后排坐着。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是故意撞我们的。”杨帆的脸气得发白了,辩解道。
王队长说:“杨工,别激动,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明天,我派人来取个笔录,你如果伤势不重的话接待一下。”
“没问题,王队长,我觉得这跟上次迟总挨打一样,是一个阴谋,我敢说,这跟我们公司李可善有关系。”
“我们也这样考虑,可对方闭口不说这些,只讲他试车,速度有点快,躲你们的车时才撞上的,不过,会有结果的,你就放心吧。迟总,你也安心养伤,我们刚刚接到市局雷局长的通知,他让我们协同刑警队无论如何查清这个案子,我和迟晶来,除了看看你,就是告诉你这个消息。”
“谢谢你,王队长,也谢谢公安局雷局长和110全体干警。”
“我会转告他们的。”王队长说完后就和迟晶离去了。
十五
新纺公司的大门两边,郁郁葱葱的垂柳、迎客松被红紫相间的牵牛花点缀得繁星点点,煞是好看。天边升起的太阳大而且红,映照得“新城纺织公司”六个大铜字金光闪闪。大门口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着《新纺的明天会更好》,雄壮的曲调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
男女工人们骑着单车,披着春天早晨的阳光鱼贯似的进入大门。有人看到了大门左侧的大理石柱子上有一张红纸贴在那里,就下车看,一会儿功夫,工人们把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后面的人看不到那张红纸上的内容,就听前面的人在议论纷纷。
“真不像话,这也太差劲了吧。”
“这明明是有人在泼迟总污水,迟总绝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就是,这显然是造谣、诬蔑!”
“太不像话了,没有迟总,哪有我们的今天,这样捣鬼也太缺德了。”
“这可说不准,我早就听说迟总和杨帆有一腿呢。”
“在一起工作,难免要同坐一个车出入,这又怎么了?谁亲眼看见了?没有人看见,就是造谣!”
……李可善坐着黑色桑塔纳来到了公司门口,车还未停下,他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偷偷地笑了一下,故意问司机:“咋回事?停车看一下。”工人们见李书记来了,就让开了一条通道,李可善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
告示
昨天夜里,迟浩和杨帆到沙漠幽会,回来的路上,他们又在车上做爱,和一辆大卡车相撞。公司价值三十万的新现代车报废,一对情人也双双受伤住进了医院。
——知情者
“真是岂有此理!小刘,把保安人员叫来!”李可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见保安来了,就问,“这是谁干的?……不知道?你是干啥吃的!快点给我揭下来!”
那告示贴得太牢,揭不下来。李可善就命令保安洗掉……然后让大家都回去上班,别看了。工人们显然对李书记的做法很满意,他们见迟总和李书记的关系如此之好,就都顺从地走进了公司大门。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天时间,新城市优秀企业家迟浩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新城市。告示一事也传到了医院,传到了迟浩和杨帆的耳朵里。迟浩气得不行,打电话给黄局长,让他一定和公安局的同志查查,这是谁干的。
黄局长告诉他:“怎么查?告示已经让李可善派人洗了,无一点证据,怎么查?”
“怎么,又是李可善?”迟浩关上电话后就看杨帆,杨帆很镇静,依然在含情脉脉地盯着迟浩。
迟浩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恼呢?人家把污水都泼到我们身上了。要不,你回你的房间里去吧。”
“……光天化日之下,我就守在你床边怕啥,要说啥就说啥吧,我不在乎,只要你能早点醒悟过来,认清楚李可善,我也就放心了。”
迟浩说:“怎么认清?除了猜测还是猜测,你说他洗去告示是心里有鬼,可大家说他是一片好心,是不让更多的人看到那告示。你说,他来医院看我们是假惺惺,可我怎么发现他还流了眼泪呢?好了,好了,我们别争论了。你回你的病房吧,护士该送药换药了。我就不去了,护士知道我在这,她会叫我的。”
迟浩不吭声了,他也不愿意杨帆离开他,可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他还要在新纺工作呢,尤其是杨帆,弄得满城风雨,她今后怎么嫁人呢?……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了,他摸摸包着纱布的头,在杨帆的帮助下睡在了床上。
十六
“哎,是迟晶吗,你能不能带儿子来一趟?我怪想他的,什么,他上银城了,那就算了吧。”迟浩挂上手提电话后对杨帆说,“她连儿子也不让我见了。”
迟浩正说着,李可善带着财务部长李凤英、生产部长严炳、劳动人事工资部部长姚玉丰等参加总经理办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