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血脉 第五章 脆弱的忠诚
第一部 血脉 第五章 脆弱的忠诚
狄宁端详着维尔娜的每一步行动,观察他的姐姐如何完成这个荣耀蜘蛛神后的仪式。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小拜堂,这是贾拉索在魔索布莱城的一个小建筑群中特地为维尔娜开辟出来的。狄宁一直对黑暗之神罗丝忠心不二,所以他今天欣然参加了维尔娜的祈祷仪式。但实际上,这个男性卓尔认为这一切都是索然无味的装模作样,而他的姐姐只是在荒谬地模仿从前的她自己。
“你不应该心存疑虑。”维尔娜提醒他,她还在进行仪式,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狄宁。
不过,听到狄宁那令人厌恶的叹息声,维尔娜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一片恼怒的红潮闪动在她眯起的双眼中。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狄宁乍着胆子问怒不可遏的维尔娜,尽管他仍然顽固地相信维尔娜尚未得到罗丝的宠爱。但现在维尔娜确实比他强大,而且祭司神力也回到了她身上。狄宁咬紧牙关,不断为自己打气,终于没有放弃自己的意愿,他可不想让疯狂的维尔娜再次将他带入毁灭的绝境。
作为回答,维尔娜从祭司袍下面抽出一根奇异的鞭子,鞭子的手柄是毫无装饰的精金,五根蔓卷的鞭须上下翻腾,是五条活生生的毒蛇。狄宁的眼睛立时睁得老大,他明白这件武器所代表的意义。
“只有罗丝的高阶祭司才能拥有这样的武器。”维尔娜提醒着弟弟,并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头。
“但我们已经失去了她的宠……”狄宁扔试图顽抗,只是,这次他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维尔娜看了他一眼,充满恶意地笑了笑,喉间似乎发出了某些声音。狄宁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正在和鞭子上的一个蛇头接吻。
“那我们为什么要追踪崔斯特?”狄宁问她,“你已经重新获得了罗丝的宠爱,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杀死我们那个叛逆的弟弟?”
“这就是我能重获罗丝眷顾的原因!”维尔娜的尖叫声凄厉异常。她迈步向前,狄宁明智地俯身后退。他并没有忘记年轻时在杜垩登家族中的往事,他最年长,也是最狠恶的姐姐布里莎经常用维尔娜手中这样的鞭子折磨他。
不过维尔娜很快就平静下来,她徊身望着覆满活蜘蛛与蜘蛛雕像的祭坛,“我们的家族因为玛烈丝主母的无能而败落,玛烈丝没有完成罗丝交给她的最重要的任务。”
“杀死崔斯特?”狄宁接着说道。
“是的。”维尔娜给出简短的结语,然后她重新盯住她的弟弟,“杀死崔斯特,那个不幸的、叛逆的崔斯特,这是我全心向罗丝做出的承诺。我承诺要补偿家族的错误,到那时,我们——你和我——才能真正得到吾神的眷顾。”
“那时又会怎样?”狄宁环顾着这座礼拜堂,发出自嘲的冷笑。“我们的家族已然灰飞烟灭,杜垩登之名成为禁语,即使罗丝的宠爱重临吾身,我们又能得到什么?你会成为高阶司,对此我也感到高兴,但你还是没有家族可以主持。”
“会有的!”维尔娜厉声反驳,她的眼睛明如蜡炬。“我是被毁灭家族的幸存贵族,你也是,弟弟,我们拥有指控权。”
狄宁的眼睛再次睁大,从理论上来说,维尔娜是正确的。指控权是被毁灭家族幸存贵族子女拥有的特权。由指控者指明攻击者,卓尔的公正惩罚就会落到受指控者身上。在混乱的魔索布莱城,黑箱阴谋从未断绝,所谓的公正也只会有选择性的出现。
“指控?”狄宁一时有些口吃,因震惊而干涸的口腔几乎吐不出任何声音。“难道你忘记了是哪个家族毁灭的我们?”
“这样才显甘美。”姐姐的喉咙中“嗬嗬”作响。
“那是班瑞啊!”狄宁吼叫道,“班瑞家族,魔索布莱城的第一家族!你不可能和班瑞家族对抗。无论是单独的家族,还是家族联盟,谁也无法撼动他们。班瑞主母控制着学院,你该到什么地方去召集执行公正惩罚的力量?”
“还有达耶特独立佣兵团?”狄宁提醒她,“那些收留我们的佣兵也曾参与摧毁我们的家族。”狄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话让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这就是卓尔社会残酷的讽刺。
“你是一个男性,无法理解罗丝之美。”维尔娜回答,“我们的神从混乱中得到滋养,正是如此众多残酷的荒谬,才能让她品尝到甘美的滋味。”
“魔索布莱城不会对班瑞家族宣战。”狄宁无力地说。
“永远也不会!”维尔娜的声音猛然提高,狂热的火焰重新燃烧在她通红的眼珠中。“班瑞主母老了,弟弟,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崔斯特死后,如蜘蛛神后所愿,我将进入班瑞家族,在那里,我……我们将做出我们的指控。”
“那么我们就要成为班瑞家地精奴隶的食物。”狄宁于巴巴地回应。
“班瑞主母的亲生女儿们将强迫她退位,以此使家族重获蜘蛛神后的眷顾。”兴奋的维尔娜不顾弟弟的满脸疑虑,继续她的设想,“到最后,她们只能接受我执掌大权。”
狄宁几乎无法找到词句来反驳维尔娜的谬论。
“想像一下,弟弟,想像一下你站在我身边,魔索布莱城第一家族正拜伏在我的脚下!”
“罗丝这样向你许诺?”
“通过崔尔——班瑞主母的长女,学院教长。”
狄宁开始对整个情况有所把握,如果是力量远胜于维尔娜的崔尔想颠覆她的母亲,那她一定是自己要夺取班瑞家族的宝座,或者至少是让一个忠于她的妹妹坐上这个位子。狄宁倚在一张长椅的角上,双手环胸,微微摇着头,心中充满怀疑。
“我的随从里不允许有怀疑者!”维尔娜警告他。
“你的随从?”
“而达耶特佣兵团则只能算是一个工具,我可以用它来取悦吾神。”维尔娜干脆地说。
“你疯了,”狄宁说出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过令他感到安慰的是,维尔娜并未向他走来。
“当叛逆的崔斯特被奉献给罗丝之后,你将为你的冒渎之言而感到后悔。”
“你永远也无法接近我的弟弟。”狄宁尖锐地回应,崔斯特留给他的惨痛教训他至今仍记忆犹新。“我也不会和你到地面去,我不会去面对那个魔鬼,他太强大了。维尔娜,比你想像的还要强大。”
“住嘴!”这个词带有魔法压力,狄宁发现自己的下一句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更强大?”维尔娜发出一阵冷笑,“你对力量有什么了解?虚弱的男子。”她的面孔因微笑而扭曲,这个表情让座位上的狄宁哆嗦了一下。“跟我来,心存怀疑的狄宁。”维尔娜发出命令后,便向这间小屋的一个侧门走去,但狄宁并没有跟上去。
“过来!”维尔娜一声呼喝,狄宁发现他的腿自己伸了出去,他离开了这间只有一根石笋的小屋,离开了魔索布莱城,忠诚地跟随着他疯狂的姐姐。
※※※※
两个杜垩登一离开视野,贾拉索便放下远占镜的护帘,并解除了小礼拜堂的幻象。他觉得应该尽快和狄宁谈一谈,警告这个桀骜难驯的战士他将面临的问题。贾拉索确实喜欢狄宁,而他也知道,这个卓尔正走向灭顶之灾。
“你对她的诱惑真是成功啊。”佣兵团长对站在身旁的祭司说,他的左眼也向她狡猾地眨了眨,今天他罩住的是右眼。
这名女子的个子比贾拉索要矮,但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力量却不容置疑,她回望贾拉索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蔑视。
“亲爱的崔尔。”贾拉索故意让语气显得有些惊讶。
“管住你的舌头,”崔尔·班瑞警告他,“否则我就把它撕下来送给你,让你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贾拉索耸耸肩,明智地将话题转移到当前的事务上,“维尔娜相信了你的话。”
“维尔娜已经绝望了。”
“向她承诺可以进入班瑞家族,确实能让她去追杀崔斯特。”佣兵团长说出自己的想法,“但用代替班瑞主母来诱惑她……”
“报酬越丰厚,维尔娜的动力也就越大。”崔尔平静地回答,“将崔斯特·杜垩登奉献给罗丝对我母亲来说非常重要,就让那个愚蠢的杜垩登祭司做她的白日梦去吧。”
“同意,”贾拉索点点头,“班瑞家族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护卫队?”
“五十人将与达耶特佣兵团同行,”崔尔回答,“他们全部是男性,”她又面带嘲笑地补充,“可以牺牲。”班瑞家族的长女再次望向老谋深算的佣兵团长时,脸上露出询问的神情。
“你将如何选择跟随维尔娜的士兵?怎样整合我们双方?”
贾拉索将细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我将和他们同行。”他坚定地回答。
“你的回答令我不悦。”班瑞长女咆哮了一声,便消失在贾拉索面前。
“你的妈妈爱我,亲爱的崔尔。”贾拉索面向虚空,仿佛学院教长仍站在那里。“我不会失手的。”佣兵团长的声音越来越大。根据贾拉索的估算,猎杀崔斯特只能是件好事。他也许会失去几名士兵,但他们并非不可取代。如果他真的能取了崔斯特的性命,罗丝会高兴,班瑞主母会高兴,而贾拉索当然也会得到相应的奖赏。一言以蔽之,作为叛逆者的崔斯特,身上背负了巨额奖金。
贾拉索坏笑了两声,审视了一遍这个任务的所有好处。即是崔斯特从他们手里逃走,承担责任的也只能是维尔娜,佣兵团长还会是原来的佣兵团长。
贾拉索还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虽然以现在的情况来说绝不可能,但这个卓尔并没有放弃它。罗丝指示崔尔和崔尔的母亲向维尔娜承诺一个不可相信的奖赏,如果万中有一,维尔娜完成了罗丝的意旨。罗丝会如何处置这一切?不管怎样,到时候,以他和维尔娜的良好关系,他一定会处于非常有利的位置。这个佣兵非常想知道,罗丝到底为班瑞家族准备了什么样的荒谬?
可以肯定的是,维尔娜·杜垩登疯狂地相信着崔尔的空言。但贾拉索确实知道,魔索布莱城中许多最强大的卓尔,包括班瑞主母在内,往往也会同样地疯狂。
※※※※
这一天很晚的时候,维尔娜穿过贾拉索私人房间的半透明门,她疯狂的表情显露出对未来的急切企盼。
贾拉索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但维尔娜只是在心照不宣地微笑。佣兵团长在椅子里转过身,双手的指头互相敲打着,竭力想弄清这个杜垩登祭司这一次到底给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我们需要一个额外的士兵来组建我们的队伍。”维尔娜的口气相当强硬。
“可以安排。”贾拉索似乎有些明白了维尔娜的用意,“但为什么?狄宁不是会跟随我们吗?”
维尔娜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他会的,但我弟弟在这次猎杀任务中的角色已经改变了。”
贾拉索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躺在椅子里,继续敲打着手指。
“狄宁不相信罗丝的定数。”维尔娜随意地坐到了桌边的一把椅子里,“他不愿意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里追随我,这是蜘蛛神后对我们提出的要求!”她突然异常凶恶地跳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贾拉索弯起掷匕首的手指,随后就再没有做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听着维尔娜的长篇大论。祭司的步子越来越快,她不断向罗丝祈祷,诅咒任何不在这位神祗面前下跪的生灵,诅咒她的弟弟——崔斯特和狄宁。
过了很长时间,维尔娜突然平静下来,又露出邪恶的微笑。“罗丝要求绝对的忠诚。”
“当然。”佣兵团长安之若素地回答。
“祭司要做的就是进行裁判。”
“当然。”
维尔娜的眼睛熠熠发光,贾拉索一言不发地绷紧了神经,防备着这个女子无故向他突然发难。但她只是走到门边,大声召唤她的弟弟。
贾拉索看见传送门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半透明的质料弯曲伸展,狄宁走了进来。
最先进入房间的是一支巨大的蜘蛛腿,然后是另一支,第三支,接着是变异的躯干。狄宁肿胀、赤裸的身躯从腰以下的部分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蜘蛛,曾经俊朗清秀的面孔现在仿佛是一堆死肉,异样地向外膨胀,他的双眼向里凹陷,光彩尽失,仿佛两块溃疡。
佣兵团长竭尽全力才保持住呼吸的平稳,他摘下大帽子,用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上面已是冷汗涔涔。
这只丑陋的生物进入房间后,就顺从地站在维尔娜身后,祭司一直都在向无所适从的佣兵团长微笑。
“这个任务至关重要,罗丝不允许怀疑。”
如果说贾拉索曾经对蜘蛛神后交给维尔娜的任务有什么怀疑,那这种情绪现在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维尔娜在棘手的狄宁身上施加了只出现于卓尔社会的惩罚,只有高阶祭司中最受罗丝宠爱者才能完成这个法术。她用丑恶的变异蜘蛛形体替换了狄宁精美的卓尔躯体;用邪恶的顺从心代替了狄宁令人生厌的独立思想,现在狄宁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执行维尔娜每一个怪诞的命令。
她将狄宁变成了一只蛛化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