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安胡因的眼泪
第十二章 安胡因的眼泪
(1)
门一拉开,光线突然涌进了地道。伊拉龙眉头一皱,觉得眼睛发痛。那么长时间生活在地下以后,他对日光已经不大习惯。他身边的蓝儿发出咝咝的声音,弓起脖子想要把周围的环境看个明白。
离开垡藤杜尔以后,他们用两天时间走完了地下通道。伊拉龙觉得时间还要长,因为周围都是黑蒙蒙的,静悄悄的。他还记得,他们一路上总共没有说上几句话。
伊拉龙曾希望在途中多了解一点阿丽娅的情况,但是他获得的情况完全来自他的观察。他以前没有跟她一块儿吃过饭,这次吃惊地发现她自带粮食,而且不吃肉食。他问她为什么,她说道:“等你受过训练以后,你再也不愿意吃动物的肉。即使你吃肉的话,也只是在极少的场合之下。”
“我干吗要放弃吃肉呢?”他嗤笑着说。
“这不是用话能说得清楚的,但到了埃勒斯梅拉你就会明白了。”
这些话现在他都忘了。他步履匆匆地朝门槛走去,急着要看一眼他们的目的地。他发现自己立在一个花岗岩露头上,足足有一百多英尺高,俯瞰一个紫色的湖泊。那个湖泊在东方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像克萨梅纳湖一样,湖水从这座山伸展到那座山,充满了整个山谷。从湖的那端,阿拉哥尼河在群山中蜿蜒盘绕,向北流淌,最后——在很远的地方——气势磅礴地流向东部平原。
右边的大山都是光秃秃的,除了有几条小径。但是,他的左边……他的左边是矮人国的塔纳哥城。在这里,矮人们已经把表面看来永远无法改造的博尔山变成了一层层的阶地。低处的阶地主要是农场——黑压压的土地都等着耕种——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低矮的房子。根据他的判断,这些房子完全是用石头盖起来的。在这些空旷的平地上方,耸立着鳞次栉比的楼房,一层又一层,最后汇集成一个金色和白色相间的巨大圆顶。整个城市仿佛只是通向那个圆顶的一排台阶。尖顶像光滑的月长石那样闪闪烁烁,像是一座灰色石板的金字塔的顶端托着一颗乳白色的珍珠。
奥利克知道伊拉龙会提问题,便说:“这就是塞尔贝戴尔,矮人国最宏伟的神殿,夸恩部落的家园。他们担任众神的仆人和信使。”
他们统治塔纳哥吗?蓝儿问。伊拉龙复述了她的问题。
“不,”阿丽娅说,一面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虽然夸恩部落的势力很大,但人数很少,尽管他们掌握着来世……和黄金。控制塔纳哥的是‘河流卫士’部落。在此逗留期间,我们将和他们的酋长昂丁住在一起。”
他们跟着精灵走出露头,穿过山上密密层层的树林。奥利克低声对伊拉龙说:“别在意她。她跟夸恩部落已经争吵了好多年。她每次来塔纳哥,跟哪位教士一说话,就要吵得不可开交,连库尔人都要吓一跳。”
“你是在说阿丽娅吗?”
奥利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了解得很少,但我听说她对夸恩部落的好多做法很不赞成。精灵们好像无法容忍‘大声叫救命’。”
他们往下走着。伊拉龙望着阿丽娅的背影,不知道奥利克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阿丽娅本人又是怎么看的呢。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这件事搁置脑后。他觉得重返空旷地方真是妙不可言,他可以闻到树林里各种植物的味道,太阳晒在脸上是暖烘烘的,成群的蜜蜂和别的昆虫在快活地飞来飞去。
小路通到湖边,然后又往上通向塔纳哥和它敞开的城门。“你们是怎么把塔纳哥瞒过加巴多里克斯的?”伊拉龙问道,“垡藤杜尔我可以理解,但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奥利克轻轻地笑了笑。“瞒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不是的,龙骑士垮台以后,我们不得不放弃了所有地面上的城市,退到了地道里,以逃避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他们经常飞过博尔山脉,遇见谁就杀谁。”
“我以为矮人族是一直住在地下的。”
奥利克皱了皱眉头,两道浓浓的眉毛连成一线。“我们干吗要这么做呢?我们对石头怀有特殊的爱好,但我们也像精灵族和人类一样喜欢外面的空气。然而,只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自从莫赞死了以后,我们才敢回到塔纳哥和我们其他古老的居住地。加巴多里克斯也许厉害得不得了,但连他也不愿意单枪匹马地攻打一整座城市。当然,他和他的龙可以给我们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只要他愿意的话。但在这些日子里,他很少离开乌鲁邦,哪怕是作短暂的旅行。要是不先打败布拉克或垡藤杜尔,他不可能把军队开到这儿。”
垡藤杜尔差一点被他打败。蓝儿说。
伊拉龙登上了一个小土墩。这时候,什么动物从灌木丛里哗啦一下落下来,落在小路上,倒把伊拉龙吓了一跳。那个乱蓬蓬的家伙看上去像是斯拜恩山里的山羊,只是它要大三分一,还长着一对一直弯到脸颊的肋状大角,使得巨人的角似乎还不如一个燕子窝大。更加古怪的是,山羊背上套着鞍子,有个矮人牢牢地坐在上面,手里拉开一半的弩瞄着空中。
“Hertd?rgrimst(原注:你们是哪个部落的)?Fildrastn(原注:谁要过去)?”那个古怪的矮人喊着说。
“OrikThrifkzmenthivoenHrethcarachEragonrakD?rgrimstIngeitum(原注:特利夫克的儿子奥利克、工匠部落的鬼魂杀手伊拉龙)。”奥利克回答说。“Wharm,azvanyali-carhar?gArya.NéocUndinzgrimstbelardn(原注:还有精灵族的信使阿丽娅。我们是昂丁的朋友)。”那只山羊警惕地望着蓝儿。伊拉龙注意到它的眼睛又明亮又聪明,虽然脸部很滑稽,长着雪白的胡须,挂着忧郁的表情。它使他想起了罗特加,那个动物那么矮小,他见了差一点笑出声来。
(2)
“Aztjokjordnrast(原注:那么,你们可以过去了)。”对方回答说。
不知道那个矮人发出了什么命令,山羊往前一跃。它跳出的距离如此之远,似乎飞也要飞一会儿。接着,骑手和坐骑都消失在树林里。
“这是什么动物?”伊拉龙惊讶地问道。
奥利克继续往前走。“这是山羊,名叫‘霜胡’,是这个山区里五种特有的动物之一。每个部落都以一种动物命名。然而,霜胡部落是最勇敢的,最受其他部落敬仰的。”
“干吗那样?”
“我们要靠霜胡的奶、羊毛和肉过日子。没有它们提供生活资料,我们就无法在博尔山活下去。当加巴多里克斯及其变节的龙骑士来恐吓我们的时候,是霜胡部落不顾危险——现在依然如此——照料牲口和庄稼。因此,我们大家都对他们怀有感激之情。”
“矮人都骑霜胡吗?”他说到那个陌生的词有点结巴。
“只有住在山里的矮人才骑。霜胡能吃苦耐劳,走路很稳,但与开阔的平原相比,它们更适用于山地。”
蓝儿用鼻子碰了碰伊拉龙。雪焰不大好意思,只好让到一边。捕猎这种动物倒是不错,比之斯拜恩山里或后来的食物还要棒!要是我们在塔纳哥有时间——
不行,他说,我们得罪不起矮人族。
她不大耐烦地喷了喷鼻息。我可以先得到允许。
那条路一直伸展在黑压压的树林里,很长时间里别人看不到他们。这时候,道路进入塔纳哥周围的一大片开阔地。七头套着镶有珠宝的挽具的山羊从城里跳跳蹦蹦地走出来,田野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骑手们拿着系有短索的长矛,一挥动就像马鞭子那样在空中噼啪作响。为首的矮人勒住那古怪的动物,说道:“欢迎你们来到塔纳哥城。按照昂丁和甘纳尔的命令,我,布罗克的儿子索夫,愿意在我们部落里为你们提供安宁的住所。”他的口音很重,带有粗糙的喉音,听起来有点刺耳,和奥利克的口音不大一样。
“根据罗特加的命令,我们工匠部落的人接受你们的友好接待。”奥利克回答说。
“我代表伊丝兰查蒂女王,也照此办理。”阿丽娅接着说。
索夫看上去很满意,便向与他同来的骑手做了个手势。他们踢了踢坐骑,围着他们四个人编成了队形。鞭子一挥,矮人们向前奔驰,护送他们通过城门去塔纳哥。
外城墙有四十英尺厚,形成了一条光线暗淡的地道,通向塔纳哥外围的第一批农场。一路上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一扇设防的坚固城门,然后才到达城里。
与厚厚的城墙恰恰相反,城里的房子虽然都是以石头为材料的,却盖得非常精巧,给人一种优美轻盈的感觉。房屋和店铺都饰有浮雕,通常是动物的图案。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石头本身:鲜艳的颜色,从鲜红色到淡绿色,给石头抹上了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色彩。
城里到处都挂着矮人族的无焰灯笼,五彩缤纷的灯光报告着博尔山里漫长的傍晚和黑夜就要降临。
与崇吉海姆不同,塔纳哥是按照矮人的比例来建造的,根本没有考虑来访的人类、精灵或龙的需要。门洞最多有五英尺高,往往只有四英尺半高。伊拉龙是中等身材,但如今在矮人族的舞台上,他却变成了一个巨人。
街道很宽,人山人海。各种部落的矮人有的忙着办事,有的站在商店里面或周围讨价还价。许多人穿着怪里怪气的衣服,比如有一群长着黑发的矮人戴着狼头模样的银盔。
伊拉龙特别注意矮人妇女,因为在崇吉海姆期间见得不多。她们长得比男人健壮,脸部敦实,然而眼睛明亮,头发有光,对孩子轻手轻脚。她们不戴俗丽的饰品,身上只佩一些铁和石头做的小胸针。
矮人们听到刺耳的山羊蹄声,都回过头来望着新来的客人。他们没有像伊拉龙以为的那样发出欢呼声,只是鞠了个躬,低声说:“鬼魂杀手。”他们看见伊拉龙头盔上的锤子和星星以后,敬仰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讶的目光,在许多情况下变成了愤怒的目光。一些脾气大的矮人把他们围在中间,眼睛瞪着伊拉龙,冲着他大声咒骂。
伊拉龙觉得脊背上一阵刺痛。罗特加接纳我的决定在矮人中似乎不大得人心。
没错儿,蓝儿同意他的看法,他也许加强了对你的影响力,但付出了疏远好多矮人的代价。……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免得发生流血冲突。
索夫和别的卫士继续往前驰骋,仿佛人群并不存在,为通过另外的七层鸣锣开道。最后,离宏伟的塞尔贝戴尔神殿只有一扇大门之遥。这时候,索夫拐向左边,朝着一座大楼走去。大楼靠着山坡,前面有一座防御性的外堡,上面有两座带堞墙的塔楼。
这一行人走近大楼的时候,一群全副武装的矮人从房屋之间走出来,排成密密的一行,挡住了去路。长长的紫色头巾蒙住了他们的脸,一直拖到肩膀上,看上去好像是头盔下的防护帽。
卫士马上勒住山羊,沉下了脸。“怎么回事?”伊拉龙问奥利克,那个矮人只是摇了摇头,一手拿着斧子,大步走上前去。
“Etzilnithgech(原注:站住)!”有个蒙脸矮人举起一个拳头喝道。“FormvHrethcarach…formvJurgencarmeitdernosetagorothbahstTarnag,d?rencestirakkythn!Jokiswarrevazbarz?leg?rd?rd?rgrimst,AzSweldnrakAnh?in,m?ghtorrakJurgenvren?Né?dimetalosrastknurlag.Knurlagana…(原注:这个鬼魂杀手……这个龙骑士没有资格来我们最神圣的城市塔纳哥!自龙战以来,我们部落的咒语是‘’,难道你忘了吗?我们不能放他过去。他是……)”在很长时间里,他就这样大吵大嚷,火气越来越大。
(3)
“Vrron(原注:够了)!”索夫喊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两个矮人吵了起来。尽管双方言词激烈,但伊拉龙看得出来,索夫好像很尊敬对方那个矮人。
伊拉龙走到一边——想要让开索夫的山羊,以便看得更加清楚——那个蒙面矮人突然不说话了,脸上带着骇人的表情,戳戳伊拉龙的头盔。
“Knurlagqanaqir?n?D?rgrimstIngeitum(原注:他已经是工匠部落的成员)!”他尖声喊道,“Qarz?lanaHrothgaroenvolfild(原注:该死的罗特加,他们)——”
“Jokisfrekkd?rgrimstvren(原注:你想在部落里打内战吗)?”奥利克低声打断了他的话,一面拔出了斧子。伊拉龙很担心,朝阿丽娅瞥了一眼,但她全神贯注地在看着这场对抗,没有注意到他。他悄悄伸下手去,握住了萨若克。
那个古怪的矮人盯着奥利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铁戒指,拔下自己的三根胡子缠在戒指上,当的一声往街上一扔,还朝它吐了一口唾沫。那几个矮人一声不吭,排着队走了。
索夫、奥利克和其他勇士退缩一步,望着戒指滚到了花岗岩人行道对面。连阿丽娅都似乎很吃惊。两个年轻一点的矮人脸色苍白,伸手想要拔剑,听到索夫大喝一声“不行”,便把手放下来了。
他们的反应令伊拉龙深感不安。奥利克独自向前走了一步,把戒指拾起来放进一个袋子里。伊拉龙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是,”索夫说,“你树了几个敌人。”
他们匆匆穿过外堡,走进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面放着三张宴会桌,上面饰有灯笼和旗帜。桌子前面立着几个矮人,最前面的一个长着灰胡子,裹着狼皮。他张开了两臂说:“欢迎来到河流卫士部落的家乡塔纳哥。我们已经听到人们对你的很多赞扬,鬼魂杀手伊拉龙。我是德伦的儿子、部落酋长昂丁。”
另一个矮人走上前来。他有着勇士的肩膀和胸脯,长着一双半张半闭的黑眼睛,一直盯着伊拉龙的脸。“我是‘血斧’奥尔姆的儿子、夸恩部落酋长甘纳尔。”
“能来这儿作客,我感到很荣幸。”伊拉龙点了点头说。他感觉到蓝儿因为受到冷落而不大耐烦。耐心。他低声说,装出微微一笑。
她喷了喷鼻息。
两位酋长分别向阿丽娅和奥利克打了招呼。但是,他们的热情没有得到奥利克的回应。他只是伸出了手,手里拿出那枚铁戒指。
昂丁瞪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戒指,仿佛那是一条毒蛇。“这是谁给你的?”
“是‘’部落里的人。不是给我的,是给伊拉龙的。”他们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伊拉龙又感到很担心。他亲眼见过孤立无援的矮人毫不退让地面对一大群库尔人。这枚戒指肯定是个可怕的象征物,如果它能挫伤他们的勇气的话。
昂丁听着他的顾问们的低声细语,皱皱眉头,然后说道:“我们会研究一下这个问题。鬼魂杀手,我们已经设下宴会为你接风。要是你愿意让我的仆人领你去你下榻的地方,你可以休息片刻,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伊拉龙把雪焰的缰绳交给一名等着的矮人,跟着向导踏进走廊。他走过门廊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阿丽娅和奥利克跟两位部落首领匆匆离去,四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对蓝儿说。
他弯着腰穿过几条矮人标准的走廊,抵达为他准备好的房间。房间很宽敞,可以轻松地站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仆人鞠了个躬,说:“等昂丁酋长准备停当,我会回来叫你。”
那个矮人一走,伊拉龙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谢天谢地,这里终于一片安静。他脑海里仍然想着与那几个蒙面矮人的遭遇,感到很难放松下来。至少我们不会在塔纳哥逗留很长时间。那样应当能防止他们来骚扰我们。
一张矮床旁边,放着个大理石脸盆。伊拉龙脱掉手套,走到脸盆跟前。他把手伸进水里,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水是滚烫的。他意识到,这肯定是矮人族的习俗。他等水凉下来,然后把脸和脖子浸到热气腾腾的水里洗干净。
他觉得精神焕发,剥掉了马裤和紧身上衣,换上了在阿吉哈葬礼上穿的那套衣服。他摸了摸萨若克,然后认为带着它在昂丁的宴席上没有礼貌,便佩上了一把猎刀。
接着,他从行李中取出娜绥妲托他交给伊丝兰查蒂的信,放在手里掂了一掂,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这封信很重要,不能放在外面,以防给人偷看或偷走。他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便把信往袖子里一塞。放在这里应当是很安全的,除非我投入了一场战斗。在那种情况下,我就会有更大的问题需要担心了。
仆人终于回来叫伊拉龙的时候,中午才刚过一个来小时,但太阳已经消失在大山后面,塔纳哥笼罩在暮色之中。踏出走廊,伊拉龙注意到这个城市发生了变化。由于夜晚来得早,矮人族的灯笼已经点亮,展示出他们真正的力量。大街小巷一片紫色的灯光,整个山谷里生气勃勃。
昂丁和其他矮人已经都在院子里,还有蓝儿,她站在餐桌的首席位置,好像谁也没有兴趣对她的选择提出异议。
(4)
有什么情况吗?伊拉龙急匆匆朝她走过去问道。
昂丁又叫来几名武士,然后把门上了闩。
他是不是估计到有人会发起攻击?
起码他担心有这种可能性。
“伊拉龙,请到我这儿来。”昂丁说,指了指他右边的那张椅子。酋长和伊拉龙都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连忙照此办理。
伊拉龙很高兴,发现奥利克坐在他的身边,阿丽娅坐在他的正对面,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伊拉龙还来不及向奥利克问戒指的事,昂丁就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大声说:“Ignhazvoth(原注:上菜)!”
仆人们从走廊里鱼贯而出,手里端着装满肉、馅饼和水果的金箔盘子。他们分成三路纵队——每桌一个纵队——熟练地把盘子放在桌上。
他们的面前放着汤和炖肉,里面塞满了各种块茎蔬菜,烤鹿肉,热气腾腾的长面包,以及一排排的蜜饼,上面浇着树莓酱。一盘鲑鱼片以青菜垫底,上面饰有芹菜。旁边的腌鳗以可怜的目光盯着一罐奶酪,仿佛希望想办法逃回河里去。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只天鹅,四周围着一大群塞满填料的鹌鹑和鹅鸭。
哪个菜里都有蘑菇:多汁的烤蘑菇片,顶在鸟头上像个冠子;雕刻成古堡形状的蘑菇,四周浇着肉汁,像一条护城河。各种各样的蘑菇像个展览会:从胖乎乎的白蘑菇,有伊拉龙的拳头大小,到他可能误认为是疙疙瘩瘩的树皮的蘑菇,到细嫩的药蘑菇,整齐地一切为二,露出了蓝色的肉。
宴会的主菜亮相了:一头巨大的烤野猪,上面浇着亮晶晶的作料。至少伊拉龙认为是野猪,因为那个躯体有雪焰那么大,要六个矮人才抬得动。牙齿比他的前臂还要长,口吻跟他的头一样宽。那个香味一阵阵地扑过来,连他的眼睛都流口水。
“那格拉,”奥利克低声说,“大野猪。今晚昂丁真的是以上等的菜肴招待你了,伊拉龙。只有最勇敢的矮人才敢去捕猎大野猪,大野猪只用来招待最勇敢的人。而且,我认为他是在做个姿态,表示他会在大野猪部落的问题上支持你。”
伊拉龙俯过身去,这样说话别人就听不见。“那么,这是博尔山里另一种特有的动物了?其他几种是什么?”
“森林狼大得能吃掉一头大野猪,而又敏捷得能逮住霜胡山羊。还有洞熊,我们称其为乌兹哈顿,精灵族称其为博尔恩,他们用这些名字来命名这些山峰。然而,我们不叫那种名字。山的名字是个秘密,我们不告诉任何别的民族。而且……”
“Smervoth(原注:上菜)!”昂丁命令说,朝他的客人微微一笑。仆人们马上拔出小弯刀,把那大野猪切成几份,然后放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除了阿丽娅的盘子——还给蓝儿送了一大块。昂丁又微微一笑,拿起一把匕首,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切下来一点儿。
伊拉龙伸手去拿自己的刀,但奥利克抓住了他的胳膊。“等一等。”
昂丁慢慢地嚼着,骨碌碌地转动眼睛,夸张地点着头,然后把肉咽了下去。他说:“Ilfgauhnith(原注:安全,好吃)。”
“现在,大家可以放心用了。”奥利克说,一面朝大家转过身。这时候,客人们突然开始聊天。
伊拉龙从来没有吃过野猪肉这类东西。他觉得汁多,很嫩,有股特殊的香味——好像那肉是用蜂蜜和苹果酒浸泡过的——而且还加入了用来给猪肉调味的薄荷。真不清楚,他们是怎样把这么个大家伙煮熟的。
慢慢地煮呗。蓝儿说,一面啃了一口野猪肉。
奥利克一边吃,一边解释说:“主人先把东西尝一口,向客人们宣布说是安全的,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这是因为,当年,在食物里下毒在部落之间是常有的事。”
在宴会过程中,伊拉龙一面品尝各种菜肴,一面跟奥利克、阿丽娅和坐在桌子更下方的矮人们交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菜肴很丰盛,因此等最后一道菜上来,大家吃完最后一口,喝干最后一杯酒,已经是下午晚些时候了。趁仆人们在收拾餐具,昂丁回过头来对伊拉龙说:“吃得还满意吧?”
“味道好极了。”
昂丁点了点头。“你喜欢我就高兴。我昨天让他们把桌子搬到了外面,这样龙就可以和我们一块儿进餐。”他在说话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伊拉龙。
伊拉龙觉得很寒心。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昂丁一直只是把他当作畜生来看待。伊拉龙想在私下里打听一下关于蒙面矮人的事,现在——为了给昂丁一个下马威——他说:“蓝儿和我谢谢你。”然后,他说:“干吗要朝我们扔那个戒指?”
院子里一片寂静。伊拉龙从眼角里看到奥利克在眨眼睛。然而,阿丽娅微微一笑,仿佛她理解他的做法。
昂丁放下匕首,满脸怒容。“你碰到的那几个人属于一个魔法部落。龙骑士垮台以前,他们是我们这个王国里最古老、最富有的家族。然而,他们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他们居住在博尔山脉的西端;他们派出了最杰出的武士作为志愿者去为维瑞尔效劳。”
他越说越生气。“加巴多里克斯和他该死的变节者把他们杀死在你们的乌鲁邦城。然后,他们冲着我们来了,杀了好多人。在那个部落中,只有管家安胡因和她的卫兵幸免于难。安胡因很伤心,过不多久就死了。她的手下人取了‘’这个名字,蒙起了自己的脸,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他们的损失和报仇雪恨的愿望。”
(5)
伊拉龙觉得难为情得脸颊发痛,而又拼命不想流露出来。“于是,”昂丁怒视着一道点心,接着说,“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重建了那个部落,等待进行报复的机会。如今你们来了,佩着罗特加的标记。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侮辱,无论你在垡藤杜尔出了多少力。因此,这个戒指是发出的最后的挑战。它意味着,部落将会在每一件事上竭尽全力跟你作对,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反对你,宣布自己是你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们是不是想伤害我的人身?”伊拉龙生硬地问。
昂丁朝甘纳尔瞥了一眼,一时之间从目光里看得出他有点犹豫,然后他摇了摇头,发出了生硬的笑声。他笑得太响,也许在那种场合是不大合适的。“不,鬼魂杀手!他们不敢伤害一位客人。那是不允许的。他们只是要你滚,滚,滚。”不过,伊拉龙还是搞不明白。接着,昂丁说:“好了,我们不谈这类不愉快的事了。甘纳尔和我已经以我们的食物和蜂蜜酒友好地招待了你,难道这不重要吗?”那位教士喃喃地表示赞同。
“非常感谢。”伊拉龙终于心软了。
蓝儿以严肃的目光望着他,说:他们怕了,伊拉龙。又怕又恨,因为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位龙骑士的帮忙。
没错儿。他们也许会和我们并肩战斗,但他们不会为我们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