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性单纯 第四章
第一部 性单纯 第四章
“你知道我从前住在哪里?”
“巴黎。”
“帕罗斯一维得斯。在一所房子里。房子那时已很值钱……也许值五十万美元。”
“你一定是一个比我想象中更好的抢劫犯。”
他摇了摇头:“我是乌格斯·埃诺航空公司的执行董事,年薪二十万美元。”
他很平静,似乎在等我把这些零碎拼接起来。我还记得在停车坪上,当我直接面对他时我的第一印象。他没有反抗。他似乎很狂躁……堕落……从高空坠落的边缘。
“是谁诱使你做那些事的呢?”我谨慎地问。
“除了我自己,没别人。一卷卷钞票,大堆的女人,漂亮的汽车,可爱的小马驹,全他妈的臭狗屎,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你的脑袋里全塞满了这些念头。开始是变卖资产以满足这些嗜好。当你失去一切以后你变得绝望你就去抢劫银行。这很容易。所以你又干了一次。”
他全身一阵颤抖:“我有个儿子。他今天早晨来看过我。他仍然爱我。”
他咬着拇指指甲的一角。
“你是个聪明人,有教养,丹尼斯,为什么你不寻求一些帮助呢?”
“因为我爱上了柯卡因。”
我们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他爱上了柯卡因。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谁这样清楚、这样干脆、毫无愧疚地说出这一点。他爱柯卡因甚于爱他自己的儿子。
我相信我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味,警察身上的汗水味,陈年积垢的砖墙上渗出的酸味等。墙后面装着数以千计的各种谋杀犯、鸡奸者、强奸犯、毒贩子、电影明星,以及小偷,他们全都会毫无自觉地告诉他们干过,无论他们干过什么,因为他们全都溺于爱中。爱使他们得到解脱,使他们感到清白。
我站起来:“找个速记员来,你做你的供述。”
“供述什么?”
当然,他还没有真正承认在“鸽城”做的那桩案子。但是我希望他说出来。
“我没有做另一桩劫案。”
我站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考虑着。也许我应该先把这家伙带到某个地方,我们达成某种妥协,再回来——
这时他说:“我做过六桩。”
第二天唐纳多请我到“波拉一波拉”吃午饭。这是大学生们经常聚会的热闹之地,女招待们穿着暴露的短裤和夏威夷衬衫。所有东西都装在塑料篮里送上来。四周很吵闹,以至我们几乎听不见对方说话。
“这次专门为你送行,”他说道,“马上你就要高高在上了。”
“我会想念你的,唐纳多。”
他耸耸肩,叉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你早该去了。我告诉你:七年。这段时间足以耗光所有人的激情。”
“你认为绑架和敲诈组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以前已经问过他这问题,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只是想拖延点时间罢了。
“我告诉你:更小的压力;更多的案件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处理;还有,上司是个不错的家伙。”
我伸过手去,替他把沾在胡子上的玉米饼碎屑掸掉。
“没有了我你会做些什么呢?”
“带着淫欲疯狂追逐别的娘们。”
“你真的这么想?”
“安娜,我能像读一本书一样地读透你。”
“你完全能,”我对他说,“你是最适合于婚姻的男人,我知道。”
“尤其适合于你。”
我喝光了啤酒,当女招待走过来时,我另要了一杯冰茶。
“看看你,”我对着我的拍档嚷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眼睛从她那该死的短裤上拿开。”
“它们是什么做的?我想那是鲸的表皮。”
咯咯地笑着:“只不过是因为我要离开你了吧。不要再装作‘你是我的全部’之类的样子。”
忽然间唐纳多好像对我们之间的小调情感到厌倦了。他总是这样。一会儿变得很严厉,或者抱怨他三十岁的身子,说那些工作原应该是青年人玩的游戏。事实上他有三个孩子,他的心急是系在他们身上的。在这条感情线上维系的是一个父亲的职责,常常超过了做特工的范围。他至今仍宣称在这两个部需要献身和全副精力的角色中,人们常常只可能选择做一个。你可以看到,现在疲惫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身。
“安娜,你是个出色的特工。我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嗨……”我有点局促不安,话似乎要被噎往了,但还是说了出来,“一切都是你教我的。我想这次也要特别感谢你。”
我们都望着别处,感到尴尬,目光捉到了吧台上方CNN的电视节目,就都盯着看,直到帐单送过来。他付了帐,我们就离开了,回办公室的途中给罗莎琳挂了个电话,下午余下的时间就在考虑,为我何以会调升到C—1,绑架和敲诈组去打一番有说服力的口饰。
就在我正打算离开,6点半去游泳的时候,接到了LAPD罗思警探的电话。
“安娜?是约翰。”
他等着。我也一样。
谨慎地,“这几天你在哪儿,约翰?”
“维尔希尔分局,执行组。”
又是沉默,我听见他紧张的呼吸,不知说什么好。
“你一定是个忙人。
“我认为你才是。”
“只是希望过得有点意思。”
我站在那里,游泳包的背后带挎在肩上,准备好走的。卷曲的电话绳已经被我拉直了,离开桌子远远的。在学校里他们教我:紧张和身体放松是同一种身体的反应。现在又听到了约翰·罗思的声音,其反应并不亚于,用他们的例子来说,一个带着滑雪面罩的人突然跳到了你眼前。
“我现在正在处理一桩两周前发生在圣莫卡尼大街的杀人案。一个名叫维奥莱塔·奥尔瓦尔多的拉丁血统女性。除了两个未成年者没有直系亲属,但是邻居说受害者跟一个叫安娜·格蕾的FBI特工有关系。”他用音乐腔补充道:“应该是你。”
紧张:“也许是。”
“所以,很对不起,这是一个不幸的电话。”
“用不着说对不起,我甚至不认识那个死者。”
电话在把我往回拽,我坐了下来,话绳松弛,游泳包也顺势滑落到地板上。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恰恰是你接手这案子。”
“我知道。”
当约翰·罗思和我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时候,我们对彼此间那瞬息的、充满魅力的默契大为惊奇,就好像经受着从环礁湖中流出的神秘水流的冲荡,令平日的乐趣大为失色,那种欲热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我们认为我们是如此的有创意如此的和谐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以至我们经常开玩笑说,应该制作一盘完整的录相带,或者是给艺术家做性交造型的模特;我们常常对着镜子自我陶醉,或用爱称“约翰”和“约河”彼此挑逗。
而现在,一年过去了,似乎一切也随之碎了焚了。也许我们还都认为——这使我怀有一种冷冷的恐慌——我们之间的联结在某种程度仍然存在,也许上苍会以一种奇怪的、不曾预料的方式重新把我们连到一起。
“在平常我们会遇到很多死人,”约翰说。
我神经质地大笑,他似乎受到了鼓励。
“我没有用警线打电话,因为我想你也许想把这件事查出来。”
“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位小姐曾坚持——”
我突然间感到一阵惊搐,脚好像有思想似的,自个儿“沓吧,沓吧”地颤动。
“听着,约翰,它很怪诞,它很滑稽,不管它是什么,但是它已经结束了,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维奥莱塔·奥尔瓦尔多,我也确实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得走了,我得参加个会。”
我挂上电话,一把抓起熟悉的尼龙手把,包很重,里面放着橡皮脚掌、手浮板、折叠式头发干燥器,以及一个装着几瓶香波和保湿霜(瓶子很旧,字迹都磨掉了)的网袋。钻出“牛栅”,我试图集中精力去想象在那个五十码的池子里拍击水面、伸展身体的感觉该是多么的好啊,当疲劳消除时,恐惧也会驱散;1外小时结束后,我就将彻底忘掉约翰·罗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