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超能力四兄弟 第二章 小阴谋

作者:田中芳树 字数:14289 阅读:17 更新时间:2016/07/01

第一卷 超能力四兄弟 第二章 小阴谋

    人类所制造的恶意和阴谋的风暴姑且不论,自然的风暴吹了一晚,东京的上空在翌晨呈现一片晴朗。

    “但是,这个季节的天空虽然晴朗却没深度。看起来好像涂抹上一层蓝色的油漆。”

    续如此批评着。终瞪了哥哥一眼,说:

    “……说话别这么文绉绉的,赶快刷牙好吗?这里实在太窄了。”

    竜堂家的盥洗室虽然不小,但是,四个人同时洗脸的话,果真是狭窄了些,何况年长的两人身高又比一般日本人高,手脚也比较长。

    “喂!余,牙齿刷干净!别以为别人都没注意,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被始这么一说,余回答“是”之后,缩了缩脖子。动作访佛恶作剧的小狗一样。

    相差十岁的哥哥,俨然像是半个父亲。况且,他们的父亲在十年前亡故,这个长兄又在弟弟们的学校担任理事和讲师,在余的心境上,就好像是对抗三冠王的新人投手,叛逆这种事,是连想都不会想的。

    然而,次兄续和三弟终都认为“始对余特别疼爱”。特别是终的感觉更浓厚。

    “我从没被说教过哪。一开始受到批评的时候,就会自己反省哪里做错了呀;怎么可以说我蛮横?”

    终有所不平,但是,他即使受到责难也不会做恶,或是做出严重,阴险的坏事;所以,对哥哥而言,还不能说是个难以管教的弟弟。而哥哥也不会对他做出不合理的行为,或许因为年轻,家庭户长意识较强烈,偶而有点过于高傲,但是就竜堂兄弟的境遇来说,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双亲俱亡,祖父母也不在了,而竜堂家的血无论如何也都不是寻常的。

    玄关的铃声响了。嘴里叨着牙刷,身穿睡衣的余跑去开门。一位身穿牛仔装、棉布衬衫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头发的长度介于短发和半长之间,细致的五官使轮廓非常清楚。

    “哟!在女士面前,这是什么样子!赶快去换整齐的衣服。”

    这是姑丈夫妇唯一的女儿鸟羽茉理。

    十八岁,今年进入古祥寺附近的青兰女子大学就读。是个比母亲多了三分美丽,且七倍于父亲明朗活泼的女孩,她深信使表兄弟的生活维持文明是自己的任务,即使在自己考试的前一天,也来帮这四个人做晚饭,喝了酒之后才回去,并且仍然能够毫不危险地通过考试。的确不是个平凡的女孩子。

    “是啊,在竜堂家族中,茉理是最杰出的人物了。连始大哥也抬不起头来呢!”

    续如此评断,始只是苦笑也不加以否定,终和余在她的面前,也只有一昧地服从了。

    茉理将大纸袋放在玄关大厅,穿上准备好的围裙,环视这群无意中排列成队的兄弟。

    “大家应该都还没吃早饭吧!”

    “还没有!”

    “脸洗好了吧!那么,把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将棉被拿到二楼的走廊晒,然后到餐厅来。我来替你们准备早饭。”

    她迅速地指示之后,抱着大纸袋进人厨房。竜堂兄弟中的三人跑上楼去。

    只有一个人——奇迹似地已经将棉被晒好的始,坐在餐桌旁打开番茄汁罐头。

    “姑妈好吗?已经一个月没见了。”

    “精神很好呢!我的父母打算侵占学院吧!我可是非常清楚。由于贪婪无控而又没有胆量,甚至命令我不要常出入竜堂家呢!什么命令哪!他们大概认为如果我很少出入的话,他们就可以加快侵占的速度了。”

    一边数落着父母亲,茉理一边展现精巧的手艺,烤面包、煎荷包蛋、煮菠菜面、蔬菜汤,一道道的可口食物随之上桌。当其他三兄弟从二楼下来的时候,餐厅里弥漫着引起食欲的香味。

    “他们大概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计地想侵占学院,女儿却与之背道而驰。无法预测未来,却想要处理现实,梦已经患上糖尿病了。”

    企图侵占学院的野心家,想要靠女儿是不可能的。

    “哎,与本分不相称的梦即使暂时能实现,也不见得是幸福。”

    竜堂家的兄弟们听到这样的说辞,也不免觉得姑丈有点可怜。

    “虽然如此,你也不要太恨姑丈和姑妈。”

    “是、是。那对夫妇可真是拼命呢!朝向目标努力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虽然有一半是为了开茉理的玩笑而说的,但也不完全是说谎。即使是快被理事会驱逐的始,也不会憎恨姑丈,说清楚一点,虽不至于喜欢,但是要说到憎恨,姑丈还不够格呢!续对姑丈的苛刻,有一半以上是意识上的恶作剧。

    “谈谈别的。茉理,听说前些日子受到初次见面不知哪来的学生求婚,是真的吗!”

    在如此询问的续面前,茉理一边做沙拉,一边点点头。

    “在联合晚会的第一天,自称是那家伙母亲的人来过电话。希望我和他的儿子交往,然后走向结婚之路。我就说啦,我可没有和连求婚也无法自己说出口的男人结婚的兴趣。”

    “现在这种孝顺母亲的人很罕见呢!”始说。

    “是啊!连离婚的时候也要母亲来说罗!一定是!”

    茉理的声音充满不愉快的气息。

    “我敢断言,日本一定是从年轻的男人开始灭亡的。今天,无法信赖的堕落家伙实在大多了。”

    “我也是年轻的男人呢!”

    “啊、始是例外。你即使在核战以后的地球,也能生存的很好。”

    “……觉得好像在要求你夸奖似的。就算是有点勉强。”

    “当然是夸奖你啦!”

    茉理望着始的脸的眼中,充满认真的神情。

    “姑且不论爸正在进行的坏事。始,要你担任一个小小的学校法人理事,确实不合适。与其和爸爸相争,不如胜任更大的事业,我倒希望你能培养自己的正气。”

    “所谓更大的事业是指什么!”

    嘴里塞着第三片吐司的终问,结果没有人回答,余津津有味的问道:

    “始哥哥,你被免去理事职了吗!”

    “大概是吧!”

    “那么,从下个月开始要怎么活下去呢?”

    “大概要送报纸、送牛奶吧!续哥到俱乐部工作,始哥因为健康不佳而患了病。”

    终说完之后,余非常高兴地接下去:

    “所以,一面咳嗽一面这么说吧!抱歉给你们大家添麻烦了。然后我们就回答说,哥哥,不用多说什么……。”

    两个人同时喷饭,余还把剩下一点番茄汁的杯子碰倒了。

    “缺乏危机意识,你们真是的!”

    续像是吃惊地看着弟弟们,把毛巾丢到余的头上。

    成为弟弟们笑柄的始,目光锐利地用斜眼瞪一瞪他们,倒也没有怎么生气,只是对着茉理耸耸肩:

    “啊!算了。我是日本至今最年轻的学校法人理事,顺理成章地也就成为日本最年轻的解职理事吧!既然得到茉理的允许,倒不如暂时培养正气,好做长远的打算。”

    “这是由上头所决定的,但是在理事会中,事态难道没有转责的希望吗!大哥。”

    “没有。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况吧;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你认为姑丈可能宣战吗!”

    这时候,终插嘴问道。

    “这次的理事会还要出席吗?”

    “当然,在被解职之前仍然是理事啊。领了薪水啊。”

    “啊、领了薪水吗?”

    “当然罗!如果不出席的话,你们刚才的笑话不就无法成立了?”

    “话是没错,可是,出席的话你一定会很生气喔!”

    “每次我给你零用钱的时候也很生气。为了我的精神健康着想,不妨取消给你的零用钱吧?”

    “那、那岂不是恶性虐待又不人道吗!”

    终愤愤不平地说。

    茉理将自己的吐司对折送进口中。

    “爸的确深信自己有胜算,或许是谁促使他有信心的吧!他还很伟大地表示,自己绝不会只担任第二任院长而已。似乎在驱逐始之后,渐渐会有什么改革让他出头的样子。”

    姑丈平常就主张:

    “单只有人文学部和经济学部的小规模学校,将来是没什么发展的。待转移到八王子的广大校园之后,再新设国际关系学部、情报学部、经营管理学部。技术科学部等等,学生数目并增加三倍。”——云云。

    小规模学校是祖父的理念之一,但是,时代渐渐改变了。校园的转移和规模的扩大,倘若是应现代的需求而改变,那也是不得已的。不过,伴随转移事业而来的权力斗争,肉食兽群的暗地活跃,却令始感到不快。

    始非常清楚一件事,在姑父的背后有恶名昭彰的国会议员古田重平撑腰。为了威胁理事会,姑父不只一次抬出他的名字,古田本身也曾经开着黑色宾士车驱校本部。始认为,不论怎么看,最后被吃掉的应该还是姑丈吧!

    即使如此,靖一郎仍然非常热衷于排除前任院长的影响。

    三万坪的校园,拥有两个学部的大学,还包含了女子短期大学、高等科、中等科、幼稚园等用地,确实狭小了些;不过,距离新宿新都心却很近。卖掉的话,能获得巨额利益是无庸置疑的。

    “在八王子北方的确保有五十万坪土地,可以转移整个校园。”

    这是院长鸟羽靖一郎的构想。

    共和学院理事会是由院长、常任理事两名、理事九名、监事两名等共十四名组成。反对院长这个构想的,包含始只有三名。七名赞成,四名中立采旁观者的形态。始认为如此正显示出那四人的无能。

    依他所见,形势既已决定,是不太可能逆转的。倘若没有理想,又不能靠志气固执地反对到底,倒不如赶快顺应大势的好。不过,或许是打算高价卖出自己的一票吧。

    以前挂在院长室的“自由奔放”匾额被拆下来,换上现任文部大臣所致赠的“勤勉、至诚、努力”匾额时,始对于姑父卑屈的精神,只感到更加的悲衰。他曾经向姑父要求拿回匾额。

    最初,靖一郎拒绝了外甥的要求,后来发觉如此似乎在表示自己的气量狭小时,才把匾额交给始带回去。始带回家之后,就用来装饰二楼客房和室的墙壁。

    但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个代替始,重新被选任的理事班底,毫无疑问的全都是仰仗古田议员鼻息的人,究竟到最后是否会站在靖一郎姑丈这边,还是个未知数呢?

    “例如,古田议员下回再将姑丈驱逐,就可以完全侵占学院了。届时所采用的某一手段,就是把大哥叫回去作为操纵的木偶,古田也就可以掌握实权了。”

    续如此的表示,不像是个十九岁末成年的男孩所说的话,而始却觉得古田或许会采取更不相同的手段。既然始都被驱逐出来了,再烦恼肇事人靖一郎姑丈的将来,也未免大白痴了。

    姑丈在昨夜离开竜堂家以前,就已经不断地向理事们游说:

    “这个说法对始而言是非常残酷,但是,仅因为他是创校者的孙子,就让这个不论身为教育者或学校经营者都还缺乏经验和知识的人物,成为理事的一员,不管对学校或他本人都是不好的。所以,不如以将来复职为前提,暂时免去他的理事职,好让他多累积一些经验!”

    真是太厉害的伪装了,始这么想,表面装得一点异议都没有。

    想辞的话就辞吧!目前侵占应该也不困难,始虽然这么想,但那却又会成为“因为有父母留下的遗产可依靠,才敢这么说吧。”这种坏话的根源。的确是事实,然而,提到遗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有这幢房子、土地、几张有价证券、人寿保险金,以及以四个人名义投保的简易保险而已,两年没有工作的话,也是会立刻坐吃山空的。

    始从以前就觉得,自己和兄弟们在这个时代总像是异端的存在。兄弟们所拥有的超越常识的能力,配合出生的时间和空间,不由得令人感觉不对劲。伤佛在中国神话中常见的“从天上被下放到人间的放逐者”。正如同茉理所言的,或许还有其他更大的、应该做的事业为始他们准备着。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妄想罢了。

    “吃完早饭后,把盘子和杯子拿到厨房去放着,然后赶快出去,在午饭前都不准回来!别在这碍手碍脚地打扰我打扫和洗衣服!”

    四个兄弟可是老老实实地听从茉理的命令。这种时候,对于他们这具有军事司令官风格的表姐妹,也只有服从了。

    首先,对她的善意和对家事处理能力发出的不平之鸣的话,就会受到处罚了。

    就这样,九点三十分,兄弟四人各自服装整齐站在玄关大厅。

    “终哥哥,去哪儿!”

    “这个嘛……新宿正在上映怀旧的科幻动画大会豪华无节操六大作,去那里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续前往区立图书馆,始则到高出马场那家他常去的旧书店露露脸。

    茉理开始打扫广大的房子。

    ※※※

    这时候,被茉理批评成“贪得无厌”的父亲,被邀请到了古田议员的家,正进入玄关内。

    古田议员在东京的住所,位于千代田区四番町。这个男人的资产几乎都是不劳而获的,连种满大桩树的三百坪宅邸,据说也是利用令法律和常识蹙眉的作法,而落到他的手中。至于否定这个谣言的根据,并不在鸟羽靖一郎的身上。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古田的第一秘书奥岛健三,也已经决定接替始就任共和学院的理事。他比主人古田具有更绅士的外表,说话的语调也比古田稳重。若要作为腹语术的玩偶,简直是最适合的人选,古田的意思也多半透过他来加以反映的。

    到底他还想要求什么呢?鸟羽靖一郎按捺不往满腹的不安和不满。

    丈人的财产共和学院,是否只经过他的双手,就直接飞人古田的怀里呢!如果真的变到那种地步,可就无法忍受了。

    在会客室顶着硕大身躯的古田,仅用下巴无礼的打个招呼后,便坐在完美却不合适的路易王朝式椅子中,从高尔夫球装胸前的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意大利大理石制的茶几上。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正面照。

    “怎么样!”

    “啊……!”

    “照片中的男子,你觉得如何?”

    靖一郎听他这么一问,重新又审视了一下照片中的人。二十岁出头,予人暴力而非有力的印象,与其说是目光锐利,倒不如说是目光凶狠,鼻子和下巴的连线刚毅有力,厚唇,皮厚油光光的,短发。

    “是古田先生的儿子吗?”

    “是的。今年二十三岁,兴国大学商学部四年级。”

    和父亲一样是个粗俗的人吧——靖一郎不怀好意地想。当然,他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候,传来古田的声音。

    “听说你有一个十八岁的女儿。”

    “是、是的。”

    “让他们成为夫妇的话,应该是不错的配对吧!怎么样呢?”

    靖一郎的神经突然轰击起来,这真是有如晴天霹雳的奇袭攻击。让自己的女儿和古田的儿子结婚,这简直如同一场恶梦!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僵硬的声音。

    “这显然是很宝贵的提议,但是,古田先生,我的女儿才刚升上大学,尚未到达结婚的阶段呢!”

    “我知道。我的儿子也还没就业,尚一事无成。”

    靖一郎才安下心来,却一瞬间又被打碎了。

    “……所以我们面对面谈好婚约就好了。结婚的事,等我的儿子就业,你的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再说吧!”

    “就、就业的地方决定了吗……!”

    “共和学院院长的秘书。从事三、四年的学校经营之后,在结婚前再担任理事,就不会被旁人看轻了。”

    靖一郎自觉自己似乎陷入半失神状态,最坏的想像一一实现了。

    而且使用的是极为多彩的化妆。现在在他面前做然端坐的男人,不仅猛恶凶狠,而且无止尽的贪得无厌。宛如披着华丽西服的肉食性恐龙。

    靖一郎的地位,资产,甚至连女儿都想要强夺。恐惧和后悔如潮水般地充满靖一郎的全身,他感到呼吸非常困难。

    “非常感谢。但是,我必须确认女儿的意思,单凭我个人的意见是不能决定的。无奈她是个个性强悍、不轻易顺从长辈意思的孩子。”

    对于靖一郎的借口,古田嗤之以鼻。

    “你难道没有管教自己的女儿吗?顺从长辈是日本女性的妇德,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非常高兴,感谢双亲赐予良缘呢!”

    说完过于完美的台词之后,古田的双眼露出疑惑的目光。

    “或者,你的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这真是意外的想法。

    才十八岁的女儿,即使有男朋友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靖一郎决定利用古田的疑惑。纵使是虚构的故事,为了阻止古田父子邪恶的婚姻,也不得不制造个障碍出来。

    “啊、不是非常确定。”

    “……难道是竜堂家的兄弟之一?”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这是老实话。这时候,靖一郎为了保护独生女儿以免受到古田父子这对肉食兽的侵害,不得不决心让外甥们来担任牧羊犬的任务。然而,一想到牧羊犬也可能会有被肉食兽吃掉的危险,他的确有点动摇。

    “古田先生,你不会对我的外甥们做什么吧……?”

    “嘿,怕什么。不管是卸任的理事也好,学生也好,被卷人吵架或事故的可能性都会存在的啊!”

    古田露出粗暴的表情,不高兴地将变温的茶送到嘴里。靖一郎虽然感到口渴,却一点想喝茶的意愿都没有。不论是始也好,他的弟弟们也好,即使他不喜欢他们,也没想过要杀害或伤害他们。能够占领学院就行,倘若发生流血事件就不太好了。

    靖一郎自有打算,女儿茉理对他而言,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一定要有效运用至最大限度。当然,身为一位父亲,心中必然希望女儿幸福,然而,在与之同等以上的比重下,也必须满足双亲的需求。

    他的心目中已经有三个适当的候选人,正确他说,是候补亲家的关系。

    一位是二度担任文部大臣的保守党参议院议员,一位是担任东京都教育委员的银行副总裁,另外一位是东京近县的国立大学校长兼工学博士。为了强化自己及共和学院在教育界的地位,他们可以说是最有希望的人选。

    但是,古田议员的儿子?兴国大学不论是在社会舆论的评价上,或是学力方面,都远逊于共和学院。二十三岁的年纪仍然是那儿的学生,可见大概是重考生或留级生吧!若是就读东大也就罢了,兴国大学——靖一郎不得不蔑视他。

    不过,那种蔑视却是由恐怖、绝望、黑暗三位一体形成的。如何才能拒绝古田毫无道理的要求呢?好不容易才将始驱除,又从后门侵入一个更恶毒的家伙。

    古田议员的长男,已经和父亲选举区内首屈一指的素封家的女儿结婚,不论是以其财力或政冶势力为背景,都准备继承父亲的地位,毕业于一流私立大学的经济学系,在大规模的石油公司工作,不久就要登上股长的位子。

    是位令人毫无怨言的青年。

    次男义国,简直是父亲的翻版,面且不论从那儿看,都是恶劣的翻版。暴力和权力,对父亲来说,勉勉强强算是政冶性的武器;对儿子来说,就单单只是凶器了。

    在暖昧的回答之下,靖一郎从古田家出来,他的头上是一片虚无的青空。

    ※※※

    在竜堂家的顶楼,有一间十二榻榻米大,附气窗和天窗的木板隔间。

    这是幺弟余的房间。至去年为止是终的房间,在弟弟升上中学的时候,才交换房间的所有权。

    终也是在升上中学的时候,从续那儿“接收”了这个房间。大概因为没有一个小孩会讨厌“顶楼房间”的缘故,为了公平起见而有这种安排。

    现在,终的房间位于余房间的正下方。在二楼的东南角。二楼还有两个哥哥的房间,以及供客宿的八个和六个榻榻米大的相连和室。

    表面上过了几天平和的日子,但四月以后即将成为高一学生的终,多少一定要注重读书。在芝麻大小事都要责备的长兄面前,能够敷衍了事就罢了,但这却不容易。

    身为世界史教师的始——或者说,即使是——也是破格型的教师。

    在考试之前,必定将试题告诉学生。全部是记述式的问题,也可以携带自己的笔记。

    虽然,终很想选择按传统方式授课的日本史,但是,始和续都决定终要选择世界史。

    “想知道年代的话,可以查年表。要晓得单字的话,也可以查字典。

    重要的是一定要更努力研究自己的主题和方法,为了分数而死命背诵数字或名词,这样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笔记。

    话是没错。但是反过来说,不就是无法在考前一个晚上猜题了。对中学时代以猜题名人而名声大噪的终来说,这岂不是世界未日了?

    “试述中国史上长江的作用,试述古希腊的都市国家……这种问题可不是简单一、两行就可以写完的那!”终慨叹不已,没关系,不用着急。本来就不像哥哥们,想在大学专攻历史。只要修学分就可以了。说不定始在辞去理事职之后,接着也不担任讲师了。打开窗户,终吸入夜里的空气。白天的雨换成雾气,大气湿润的手抚触着终的脸。这种天气让人连想出去玩的心情都没有,身体和情绪的状况都不对劲,不如先预习功课。

    终竟然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突然俯瞰下面,庭院里出现一个人影。终立刻发现那是穿着睡衣的余。

    “啊、余的病又发作了。”

    终一边眨眨眼,一边喃喃自语。

    只有哥哥们和茉理知道,余有梦游症的倾向。上小学之前,常出现在走廓的情形一点都不稀奇。也曾经从楼梯上滚下来,把祖父压在下面。至今已经两年没再发生,难道又复发了?

    长兄始一直都要余把梦的内容详细说明,然后记录在笔记上。

    终想向他借来看的时候,却总是以“缴交订阅费”说法拒绝。终认为当然没办法了。

    数天前,虽然救了被绑架的余,在哥哥们看来,亦仍然只是未成年的做法。

    总之,对待余总是有各种特殊待遇,去世的祖父母也是最在乎最小的孙子。

    不管怎样,总不能放着因为梦游症而在半夜乱走的弟弟不管。有了这个停止读书的大义借口,终飞奔出去了。

    时针已经超过十一点,四月六日也所剩不多了。他踱着脚尖下到一楼,穿着运动鞋小声走出玄关,余已经出门走到马路上了。

    “去哲学堂吗?真糟糕,这家伙真是的。”

    并非哲学堂糟糕。而是从竜堂家到那里,中途一定要通过新青梅街道,这条路晚上常有大卡车经过。

    如果大卡车撞上余而全毁的话,岂不是不妙了?

    这种担心,除了竜堂家的人以外都不知道。在各种角度上,自己兄弟们与一般的人们相异,终和哥哥们也都知道。最乖巧的是老么的余,事实上,最危险的也是个性稳静的幺弟。

    哲学堂公园的面积超过一万五干坪。在这个季节,夜间赏樱花的人也很多,但是,遇到这个夹杂着雨雾的夜晚,却一个人影也没有。林木丛立,门和建筑物复杂地交错,只见黑影幢幢。

    幸好没遇上卡车,余和终进入了公园,终看到密林中有一对热恋的男女缠在一起。

    “春天来了!”

    终一边感慨着,一边追弟弟。

    终本身并没有梦游的经验,无意中听到过哥哥们的谈话,似乎余的梦游与普通的梦游症有些微不同,又无法断定,所幸余的步伐不那么危险。读书在这时候也没那么重要了,终觉得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吧。

    在雨雾浸湿的土里行走真是辛苦,即使是身轻如燕的终,每走一步也会在地面上留下靴迹。终突然注意到,只有他的后方有残留的脚印,前方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终将视线集中在弟弟的双脚。只穿着袜子的余,双脚并没有着地。脚和地面之间,约有三指长左右的距离。

    “空中飘浮……”

    终吞了一口气。这现象对他来说并不稀奇,但若是别人看到,恐怕就糟了。

    他看看周围,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看。可是,也不能如此悠闲啊!如果不将弟弟强行带回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但是,有个梦游症而在空中飞的弟弟,在东京恐怕也只有我们兄弟了。”

    别说是东京,就连日本或全世界,有这种状况的大概也只有竜堂家的兄弟了。不能在电视上演出而自豪,真是非常遗憾。

    ……突然传来一阵怒吼。一名男子从树丛中站起来,一面拉起裤子,一面破口大骂打扰他乐趣的少年。

    余通过树丛旁的时候,好像碰到了男子的脚。

    男子看起来不像学生,也不像是工人,可能是有组织的自由业者吧!他从花俏颜色的休闲衫胸前口袋,虽然在晚上还是掏出太阳眼镜戴上,说不定基本上倒是个老实的男人。似乎也传来女人制止的声音,但这却反而令男子更好战似的,开始粗野地推着余的胸口。

    “要尝尝看吗?小鬼!”

    终的耳边传来怒吼的声音。

    终正想跑出去,肩膀都不知被谁轻轻接住。在完全没有感到警戒的情况下,他知道手的主人是谁了。

    “啊、续哥……”

    “先稍微看一下情况。现在出去的话,说不定反而麻烦。”

    续的一只手提着余的背包和凉鞋。这些小疏忽正是终比不上哥哥的理由。

    男子抓着余的衣领,打算将他拉到公园的深处,对这个不顺眼,没有抵抗能力的对手彻底加以制裁。忽然,他注意到某件事情。

    “什、什么;这小鬼……浮在空中啊!”男子发现余的脚飘离地面约五公分。

    接着一瞬间,男子的手挥向余的脸颊。真是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便一概采取暴力解决的类型呀!

    或许他贫乏的知识,令他以为这是用了什么奇术吧!想再挥第二拳的时候,手突然停往了。

    珍珠色的光点,逐渐出现在余的脸颊上。

    对竜堂家的兄弟而言,这是表示危险的信号。终踏出了一步,续又接往他的肩膀。

    男子更加狼狈了。被他恐吓的对方,所现出的反应多少可以归纳成几个类型,可是,跟前的少年的表现却不符合任何一个类型。他一定感到有些可怕了。

    恐慌的气息布满男子的全身,口中喃喃自语,开始大量流着不符合这个季节的大汗,拼命想动着停住的手。

    但是,男子的表情和动作突然完全冻结了。这是在见到余的双眼的那一瞬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余开着的眼睛张开了,金黄色的瞳孔从正面瞪着男子。男子大概感到自己失禁了吧?在续和终赶过去的刹那间,余已经开始动了。右手伸向男子的方向。

    余的一只手才轻轻地伸出去,男子便飞离约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好像是从余的掌心又出现一只看不到的巨掌,将男子推开似的。男子的头栽进种满黄杨树的树丛中,应该算他幸运,居然能就这样失去神智了。

    终跳到仍然飘浮在空中,继续往前进的弟弟前面。

    转眼间,终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弹到空中。好像在弹簧床上跳跃,或是搭乘云霄飞车呈无重力状态,也许是介于此两者之间的感觉。在跟前,出现了树梢,终迅速地伸出手抓住树梢,两脚勾住,好不容易才避免被丢到更远的地方。

    “余,够了,往手吧!”

    在地面上,续压住余的双手。由于从前方太危险,只好改绕到后面。当弟弟脸颊上的珍珠色点状消失,传到续手掌上的微妙波动停止以后,余越过肩膀回头看着哥哥。

    “……啊、续哥哥?”

    有点不放心地摇摇头。

    “做梦了吗?余?”

    续的话不是在发问,而是在确认。

    直到余点头承认之前,有一段时间。当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抛到树上的终,喃喃地边叫不平,边像京剧中的演员以轻柔的身段下来时,余伤佛大梦初醒的表情,穿起续带来的凉鞋。

    ※※※

    续敲敲哥哥的房门。由于哥哥一旦专心读书,多少会听不到响声,于是他再次用力地敲门,终于有回答了。

    始的房间很宽敞,空气有点干冷。厚重的里木书桌上摊着汉文的书籍。

    “正在念书吗?”

    “嗯,稍微看一下八犬传的蓝本。”

    “水浒传吗?”

    “不,是新五代史。记述一只名叫盘瓢的犬,为了饲主前去取得敌将的首级,依约娶饲主的女儿为妻的故事。”

    “不就是八房和伏姬嘛!”

    “但这里是以喜剧收场……余怎么啦?”

    阖上书本,始向后跨过椅子。续也在沙发上坐下来。续花了三分钟说完整件事的大概。

    “……原来如此。不过,总算没造成什么大事。只是打倒了一个无赖,以及终险些被树枝擦伤,有点糟而已。”始用指尖敲敲椅背。

    “余从中学以来,类似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发生了!”

    “连富士山也是一百年才喷火一次吧!今晚的事,说不定以后也很少发生。”

    始的身体一动,椅子仿佛抗议似地嘎吱嘎吱响着。

    “觉醒渐渐接近了!去世的祖父这么说过。”

    “觉醒?那是不是说余会发觉,到底是至今所看到的是梦,或是醒来以后的事情才是梦呢……”始用手指抓着下巴。

    “庄子。究竟是我梦蝴蝶,抑或是蝴蝶梦我……?汉民族真是了不起。在二千五百多年前,内部宇宙与实存的关系,就已经在哲学中升华了。”

    他的视线投注到书架上。祖父生前所收集的洋书汉籍,散发出的独特味道流入兄弟的嗅觉。

    “即使如此,总是放不下心。阴谋绑架余的家伙们,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呢?”

    “为了防止余的觉醒吧!”

    始略微歪头思索。

    “我也想过。但是,思考这种事嘛,不见得都是照平常既定的方向而来的。”

    “所以,为了促使余的觉醒,才要加害他的罗?”坐在沙发上,续重新盘起长腿。

    “但是,那样做会变成怎样呢,况且……”

    “况且?”

    “觉醒后会变成怎样,事实上谁也不知道。我们也是。或者敌人知道吧!”

    阴谋绑架余的一帮人,虽然不能立即判断是敌人,但在此时也没别的称呼方式了。

    “敌人有所行动,我们便加以对应。在这种情况下,也别无他法。我们的立场,以打棒球来比喻的话,就好像打击者一样,投手不投球的话,什么都不能进行了。”

    “投手啊……”

    “控球技术差,而且又老爱投坏球的投手呢!”

    “教练是谁呢!”

    “教练吗……?”

    “这种时候,在敌方应该存在着一位了解任何情况,掌握操纵大局的大人物吧!关越汽车公路的事件一直没出现在媒体上,可见是一个相当有势力的家伙。”

    始突然灵机一动。或许靖一郎姑丈和古田议员的策动,来源都与之有关吧?续用手指拨拨前额的刘海。

    “但是,那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利益呢!”

    “没有人是为了私利私欲而做坏事的。像希特勒杀害了四干多万个犹太人和斯拉夫人,也是为了在地球上建立日耳曼民族的千年王国。因为世界上连一个坏人也没有,到处充满了正义的伙伴,所以才形成这个美丽的世界。绑架余的一帮人,大概也是燃烧着满膛的正义感吧!”

    始对未现形的敌人一阵咒骂。而他本人并不知道,他的结论大体上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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