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二章 魔山
第五卷 征马孤影 第二章 魔山
(一)
王太子亚尔斯兰再入城一事,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可喜之处。在一个月前,他们离开了培沙华尔城,沿着大陆公路拿下鲁西达尼亚军的两座城塞,好不容易到达王都叶克巴达那的半路上时――结果一切又重头开始了。
“一切都白费了,真是恼人哪!”
亚尔斯兰觉得全身被一种徒劳感所笼罩着,然而,他又不能这样放弃了。
“培沙华尔城没有陷落实在太好了,死者也不多,多亏各位的耐心支撑,同时也蒙辛德拉的拉杰特拉国王的协助。总而言之,事情进行得都相当顺利。”
亚尔斯兰举出了好的一面而说出这一段话之后,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觉得目前所面临的处境似乎没有那么困难了。事实上,特兰军盘踞在大陆公路上,如果没有排除他们,就没有办法往王都叶克巴达那再进击了。
军师那尔撒斯在入城之后似乎一直陷于沉思当中,在达龙的追问下,未来的宫廷画家压低了声音回答:
“事实上我是蛮担心王都叶克巴达那的情况。”
“怎么说?”
“我觉得鲁西达尼亚军的反应太过迟钝了。我军撤退,他们也没有任何动静。”
“喂!现在还讲这种话?”
达龙苦笑着看着朋友。鲁西达尼亚军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帕尔斯军撤退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不是因为怕帕尔斯军有什么计谋吗?从鲁西达尼亚的立场来看,只要他们躲在叶克巴达那城内,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输给帕尔斯军的。让他们有这种想法,看着帕尔斯军撤退不正中帕尔斯军的下怀吗?达龙是这么想的,难道事实上并不尽然是如此吗?鲁西达尼亚军之所以没有从王都出击,是因为还有其他重大的理由吗?
看着达龙的表情,那尔撒斯开口说道:
“是的,城外的敌人对鲁西达尼亚人来说并没有那么恐怖。”
“也就是说,你认为王都内部可能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
那尔撒斯点点头表示默认,接着轻轻地动了一下上半身,只听得身旁发出了一声钝重的声音,一枝箭弹跳在城壁上。原来是城外的特兰军射来的远箭。
“如果这枝箭命中的话,历史就要改写了。”
悠悠地说完,那尔撒斯故意对着地上的敌人挥了挥手。他无视于自己这个动作引发了一阵带着怒气的特兰语咒骂声,把身体靠着城壁,又陷入了思索当中。
鲁西达尼亚军已经征服了一个国家,另一个国家也已经被他们征服一半以上了,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出现力不从心的状况,也一定会有矛盾和破绽产生,发生一两个内讧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达龙也这么想过,不过,那尔撒斯所想的却是更深一层的事。
达龙不敢再多问,他知道不能打扰朋友的思绪。反正,在这几天之内,那尔撒斯就会导出结论,和眼前的敌人特兰军之间做个了结了的吧!这时那尔撒斯提出了另一件事。
“如果特兰军被逐退的话,可能会和鲁西达尼亚军联手。”
“对鲁西达尼亚人而言,特兰人是异教徒,难道他们也有可能联手?”
“现在我们不也和辛德拉联手吗?拉杰特拉王可不相信帕尔斯的神明啊!”
“说的是没错。”
“那也无所谓。三、四年前也是这样,这种半调子的同盟最容易找出间隙加以挑拨了,我们这边也增加了一个好伙伴。”
他指的是克巴多。克巴多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豪雄,也是达龙、那尔撒斯、奇斯瓦特的旧识,亚尔斯兰当然也很欢迎他加入阵营,可是,在进城之后,克巴多只顾着喝酒和睡觉。这个男人一旦四周多了伙伴,紧张的心情也就获得了纾解,不过,也可能是这个人不想出什么风头所以刻意回避吧!
“军师大人也一直都很辛苦啊!”
“唔,艺术家还是不适合和俗世挂勾哪!真想赶快把这些俗事了结,就可以专心回到绘画的美丽世界了。”
“绘画方面又没什么表现。”
达龙的声音很低,所以那尔撒斯并没有听到。
不断围攻的特兰军的呐喊声乘着风从城外流泻进来。他们虽然攻不下培沙华尔城坚固的城壁,但是仍然不死心地持续猛攻,而到达国境的辛德拉军为了避免已军的损失,也只是监视着特兰军的阵营而已。这实在是典型的拉杰特后王的算计方式,而信赖他的亚尔斯兰王子着实让达龙为他担心不已。
那尔撒斯仿佛洞悉了达龙的心情似的,对亚尔斯兰王子做了这样的评断:
“位于上位者就该像殿下这样,至于悲观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考量了。若不是可以在黑暗中大放光芒的人物,就无法建立一个新的时代了。”
那尔撒斯做了这样的评论,让友人放心地点了点头之后,便想起了一个不在场同伴的事。
“这阵子乐师大人都没有任何联络。他不像是那种会死在半途上的人,可是,究竟在哪里呢?”
另一方面,在培沙华尔城的西北方,重重叠叠的山群一角,一个艺术家孤独地继续他未完的旅程。对身为骑马民族的帕尔斯人,在这么险峻的山岳骑行实在很不容易,然而,这个蓝色瞳孔中洋溢着生龙活虎表情的俊帅男子却是一个顶尖的巧妙骑手。他在沿着断崖的小路上、满布着石块的山脊上、没有桥梁的急流中悠游自在地骑着马,策马朝着被称为魔山的迪马邦特山内部深入,在他的马鞍上还放着一把竖琴。
他就是自称为“旅行乐师”的奇夫。
和亚尔斯兰一伙人分手之后,在与生俱来的冒险心和好奇心驱使以及另一种奇妙的诱惑之下,他决定骑着马前往迪马邦特山。对善良的帕尔斯人而言,迪马邦特山只是一座恐怖和令人厌恶的山罢了。
而奇夫现在大胆地朝着这个禁地前进。当亚尔斯兰一行人接获急报全军调头返回培沙华尔城的时候,他正朝着危险的路上前进。
那些后世的历史家们要写国王亚尔斯兰传记的时候,为了记述321年所发生的事情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总而言之,帕尔斯历321年6月这个月份同时发生了几件重大的事件,要将每件事都掌握得透彻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其中有一部分的责任就在奇夫身上。如果这个放荡不羁的男人没有兴起攀登迪马邦特山的念头的话,事件的数量至少可以减少一些。
当然,奇夫并不知道后世人们所遭受的难题。
随着马儿的不断前进,眼前越来越失去了色彩,低垂罩顶的云层阻挡了阳光,树木渐减,灰褐色的断崖和突出的岩场多了起来,鸣叫的鸟声也由悦耳的声响一变而为怪异的叫声,毒烟从岩间喷出,沼泽中蕴藏着瘴气。帕尔斯的山野原是充满了生命之美的,然而,一踏进迪马邦特山区之后,一切美丽的景象都消失了,只有荒凉的压迫感逼近眼前。
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这种压迫感,奇夫审视四周,厌烦似地耸了耸肩膀。
“真伤脑筋!已经有三天没有看到女人的脸了,如果一不小心在山中遇见丑女而错把她当成美女的话,可就对不起祖先了。”
这个男人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也还是喋喋不休的。广义来说,迪马邦特山区遍及7法尔桑(约35公里),不过,在进入山区之前,奇夫已经在附近的城镇里买了酒和粮食,也买了用羊皮制的斗蓬来御寒。虽然时值夏天,但是内陆的山岳地带一到晚上就会骤冷起来。
进入迪马邦特山区的奇夫在第二天黑夜将来临的时候,在山路上发现了诡异的事物。他看到了还很新的马蹄印,而且不只一个,大概有几十个骑士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就跑在奇夫的前面。
“真奇怪了,除了我之外,善良的人们应该不会接近迪马邦特山啊?这么说来,那些人是山贼吗?不管是谁,一定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在下了一个粗浅的推测之后,奇夫轻轻地用左手按住了剑柄。他虽然勇敢,但也不至于无谋,所以他当然不想和那些大队人马碰上面。小心地又往前进了半法尔桑(约2.5公里)之后,奇夫停下了马,他决定在树荫下过一夜,因为他发现在浓浓的夜色中前方有一堆营火。如果再继续前进,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很危险的。
(二)
当早晨的第一道阳光掠过眼睑的时候,奇夫睁开了双眼。昨晚他把火熄掉了,为了从内部温暖身体,他喝了一些葡萄酒,但是,酒的效果到天亮时也消失了,透骨的寒气直让他打哆嗦。他在小河边洗了脸,漱了漱口,又喝了一杯酒,再次温暖自己的身体。奇夫把砂糖放在手掌上,让马舔过之后,感到脸颊上有水滴。他抬起头,草上开始响起了小小的雨滴声。
“现在要下雨了吗?我好像不受这座山的欢迎嘛!总归一句话,是因为我的心术太正了。”
从不稳定的天候导出结论之后,奇夫把马鞍放到马背上。
“听说迪马邦特山下的雨是蛇王撒哈克的泪水,不过不是后悔的泪水,而是愤怒之泪吧?”
在帕尔斯没有不知道蛇王撒哈克之名的。这个名字振动着黑暗的翅膀,把战栗的寒风送进了人们的心房。他正是杀害伟大的圣贤王加姆希德、实施黑暗统治达千年之久的魔王。他的两肩上长着两条蛇,而这两条蛇以人类的脑为饵食以保持着不死的生命。
“不听话的话,晚上蛇王就会来把你抓走哦!”
帕尔斯人自小就在母亲这样的威吓中长大。即使是一个大男人,在听到蛇王撒哈克的名字时,也会不由得耸起肩。就是奇夫也一样,一听到“蛇王”,他也会立刻摆好备战架势。
打倒撒哈克、建立起目前延续着帕尔斯王国的英雄王凯·霍斯洛,对帕尔斯人而言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帕尔斯人在孩子生下来之后总会祈祷着:“希望能有加姆希德的智仁和凯·霍斯洛的义勇”。
凯·霍斯洛在即位之后因为和独生子产生对立的情景,并不见得很幸福,但是,在他死后却如帕尔斯的神明般受到人们的崇敬,被视为帕尔斯的最大守护者。
“……被封闭于迪马邦特山地下深处的蛇王撒哈克在世界的末日将会再度出现于地上,使世界重返黑暗。然而,那个时候,英雄王凯·霍斯洛也会再度降临,这次将会把蛇王永远流放到冥界之中……”
这是帕尔斯人民所传颂着的传说,可是,关于这一点,奇夫的想法和一般的帕尔斯人不太一样。
“哼!死者哪会再出现?地上的灾厄和不义只有靠活在世上的人的双手去解决,自己什么事也不做,就一切事情都推给神明,也难怪赶不跑鲁西达尼亚人,奴隶制度也废止不了。”
就因为这样,所以奇夫才认同在王太子亚尔斯兰身上有“扫除地上灾厄的力量”,才愿意帮助一个没有功勋、而且有王族身份的人。他的这种心情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
可是,他并不是一个具有透视力的魔道士,所以他根本无从得知跑在他前头的马队因为迷了路而回过头来了,于是,奇夫和银假面席尔梅斯就在山路的转角处碰个正着。
席尔梅斯和奇夫两人谁比较吃惊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可以确定的双方都没有重温旧谊的气氛就是了。
在远征辛德拉之前,这两个人曾经在培沙华尔城上有过非常不友好的接触,那一次是第二次的见面,很难得的,在隔了半年之后,两个人竟然有了第三次见面的机会。
两个人相互睨视了一阵子,不久之后之后奇夫还是先开了口。
“哟哟!银光闪耀的帅哥,看来你好好的,没有被培沙华尔城护城河里的鱼给吃了嘛!如果连泥土味都没有了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毒言毒语撞击在银假面的表面反弹了回来,席尔梅斯如呻吟般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气氛。
“你这个小丑到这里来干什么?”
席尔梅斯问完,自己就马上做了答复。
“是啊!你一定是奉了亚尔斯兰那小子之命来探查我们行踪的,莫非你真的要跟我们作对到底?”
“不是同志马上就判定是敌人,这是不是有些欠缺王者的气度啊?殿下。”
奇夫说得没错,不过,当然奇夫也是有意地要挑起对方的恨意。席尔梅斯立刻就充满了怒气,把手搭上长剑的剑柄,强烈的敌意从两眼位置所开的小缝中放射出来。
奇夫也全身警戒了起来。银假面的部下们在狭窄的山路上尽可能地左右散开来,以半圆形的阵势将奇夫包围起来。旅行乐师斜眼看着他们,带着嘲讽的语气喃喃说道:
“哎呀!情势似乎跟在培沙华尔城时完全相反了嘛!”
话声未落,紧接着便是长剑的闪光扫过。
鲁西达尼亚的骑士欧拉贝利亚和三个同伴各带着两个随从跟踪席尔梅斯一行人。合计共十二名的鲁西达尼亚人接受王弟吉斯卡尔的命令,前来探查银假面的行动,然而他们根本无从得知下命令的人在叶克巴达那里正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
欧拉贝利亚一行人小心地不让走在前头的席尔梅斯等人发现到他们在后面跟踪。一个同伴在马上向欧拉贝利亚问道:
“那个帕尔斯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谁知道?反正就是异教徒想的事,一定是心怀不轨。”
偏狭的依亚尔达波特教徒下了这样的定论之后,骑士欧拉贝利亚激励着同伴。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神的加护,不用害怕帕尔斯的邪神或邪教徒。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身怀王弟殿下的命令。”
欧拉贝利亚先激励了自己。
“只要完成王弟所交付的任务,我们的将来就是一片光明了。自从成功地征服帕尔斯之后,我们一直都没有建立功绩的机会,其他的骑士们一定很羡慕我们有这个机会。”
一旦开了口,欧拉贝利亚的话就多了,和同伴们在一起可以消除掉不少的不安情绪。每前进一步,四周的景象就显得越发阴沉,风也增加了冷度和强度,云雾也穿不透的水气卷起了旋涡,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怪鸟的叫声震撼着他们的耳膜和心灵。毒烟的臭气有种不快的刺鼻味,马儿们也不安地放慢了脚步。
“我曾听圣职者说过,这儿的景象就跟他们所描述的地狱一模一样。”
“住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低声的会话益发增加四周的诡异气氛。鲁西达尼亚人不像帕尔斯人一样对迪马邦特山怀有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和厌恶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觉到一股不知所以然的难受气氛。他们都是骑士,拿剑作战对他们来说一点都不恐怖,可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天空、地面和隐含着恶意的空气将鲁西达尼亚人笼罩住了,他们感觉到颈背一阵阴冷。
“真是奇妙啊!帕尔斯人似乎正在对峙呢!”
站在前头的欧拉贝利亚对同伴所做的报告当然是指银假面和奇夫的对峙,他是从深峻的谷间偷窥到的。由于他们位居下风处,奇夫和席尔梅斯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即使聪明如奇夫,也只是专心一意地注意着眼前的银假面一行人。
“什么嘛!那不是以多打少吗?太违反骑士之道了,我们能坐视不管吗?”
一个叫冬·里加路德的骑士这样问道。欧拉贝利亚吃了一惊,他激烈地叱责着同伴。
“别说傻话了!那些不信真神的邪教徒彼此互相残杀不正合我们的意吗?不管哪一方死亡都是大快人心的事。”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异教徒也有异教徒的礼仪吧?”
而在另一方面,帕尔斯人们并不知道有一群多嘴的人们一边不让马儿发出嘶鸣声,一边自己却又喋喋不休地评论着他们,帕尔斯人只是专心地把行动从对峙转移成战斗。
“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席尔梅斯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误解也是可以理解的,而奇夫这个人又是那种不想刻意去解开误会的性格。
“这倒要问问银假面大人自己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乐师而已。”
“哼!嘴硬的家伙,拙劣的画家再加上差劲的乐师,看来帕尔斯夸称的艺术精华也要面临调敝的命运了。”
银假面发出了微妙的声音,因为,他的嘲笑都蒙在面具的内部。奇夫觉得自己被拿来与军师的画相提并论是一件令他难以忍受的事,可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席尔梅斯用他拔起的白刃挥斩着山间冰冷的空气。
“既然是命中注定的话,就在这里做个了结吧!”
“真是伤脑筋啊!如果被杀了,不就活不了了吗?”
“讲什么话!”
怒号和斩击同时朝着奇夫扑来,这是一次极猛烈的斩击,如果真的吃了这一击,奇夫一定会被一刀从肩膀砍到腰部。然而,奇夫可不是泥土做的人偶,他以令人吃惊的柔软度避开了这一刀,斩击落空之后,席尔梅斯的身体微微地失去了重心。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奇夫的剑在半空中飞窜而过。奇夫的进击也极其锐利,不过,席尔梅斯的反应也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在一瞬间,他的上半身和手腕从微倾的姿态翻转而起,用剑锷接住了奇夫的剑,反弹了回去。马儿步伐凌乱,八个马蹄在狭窄的山路上交叉着。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虽然有几个部下,但是每一个都是逃命的能手,那尔撒斯那家伙也是一样。”
“这句话可说得不对。”
“什么?”
“我可比他行多了,军师大人的修练还不够呢!”
突然奇夫用力一拉缰绳,他的坐骑高高地举起了前肢。席尔梅斯虽然让自己的马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却仍掩不住嘲讽的眼色。奇夫调转过马头,看来是想趁机逃走,席尔梅斯打算给奇夫背部一刀。
可是,奇夫不愧是一个高手,当马的前脚落地之后,奇夫往前突进,而且是朝着正面。他犹如一道风似地窜过吃了一惊、正要举剑挥下的席尔梅斯腋下,然后跃马奔向山谷间。奇夫巧妙地操控着马跑下犹如绢之国屏风般的急斜面,最后的几步还跳向半空中,溅起了半天高的水球,飞向小河。他刻意以毕恭毕敬的姿态朝着山崖上的人挥挥手,席尔梅斯的部下们虽然架起了弓箭,但是,他们所在的方位和奇夫之间已经形成了死角,根本射不到那个远扬的乐师。奇夫的笑声乘着风朝着下游渐行渐远了。
(三)
英雄王凯·霍斯洛的陵墓位于迪马邦特山的北边,据说他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南方,睨视着北方的世仇特兰王国,守护着帕尔斯免受地上的威胁和地下的恐惧。
“死后几百年了还要这样辛苦工作,真是麻烦哪!我可不愿成为伟人。”
如果是奇夫的话,他一定会有这样的感叹吧?不过,凯·斯洛似乎是一个责任感比奇夫要强得多的人,在成为幽灵之后也没有任何怨言,三百多年来就一直在陵墓中守护着帕尔斯的国土和历史。而他的子孙中有明君也有暴君,更有具同样血统的人们为了宝座而互相残杀、欺骗。帕尔斯也被其他国家侵略过,也曾侵略过别人的国家,其历史并不全然是在和平和丰饶当中递传的。帕尔斯虽然以一个泱泱大国之姿传承了三百多年,可是本身却又固执于奴隶制度这种社会的矛盾,而宝座也成了野心家觊觎的目标,英雄王的遗德反而是日渐式微了。而现在,银假面一行人来到他的陵墓。
“我的祖先,伟大的英雄王凯·霍斯洛啊!请把您的义勇借给身为您的子孙的我吧!”
席尔梅斯跪了下来这样祷告。
陵墓很宽广,但是在英雄王被掩埋的地方立有大理石的墓碑,同时还安置着神像。国王每半年就会派遣使者前来举行祭礼,只是自从亚特罗帕提尼败战之后,就不再有人来了,原本就显得荒凉的山中,此时益添寂寥。
“我希望能继承您的宝剑、继承您的国土和王统。我明白形式上这是极为无礼的举动,因此,当正统的王位恢复的时候,我一定会举行盛大的祭典,请示您原谅我暂时僭越的行为。”
席尔梅斯行了一个礼之后,站了起来。
骑士们都带着恐惧的表情。和敌兵作战时,他们都是英勇无比的,可是,现在他们却是在挖掘英雄王凯·霍斯洛的陵墓,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亵渎神明的举行吗?在挖掘陵墓之前,他们不得不先反复地挖掘自己的心灵。席尔梅斯也了解他们的心理,他并没有叱责他们。
“我们并不是在破坏陵墓,我们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守护帕尔斯的正统,而宝剑鲁克那巴德就是真正王统的证明。只要拿到了宝剑,我就可以让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和他的儿子知道王统的正确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属下听说,宝剑鲁克那巴德就是以它的灵力把蛇王撒哈克封在地下的。如果我们拿走了宝剑,而蛇王再度降临这个世界上的话……”
提出这个意见的是查迪,这个年轻人在父亲死后就自任为席尔梅斯的忠臣。
席尔梅斯对查迪会提出这样的异议感到惊讶,当然心中也是有些不快,可是席尔梅斯仍然忍耐着试着劝服部下。
“封住蛇王撒哈克的是伟大的凯·霍斯洛的英灵,而宝剑鲁克那巴德只不过是他的附属物而已。再说,如果鲁克那巴德本身有灵力的话,当蛇王复苏之日,我也会用宝剑的灵力再度将蛇王加以封印的。总而言之,你们什么都不用怕,来,如果听懂我的意思,就动手帮忙吧!”
席尔梅斯的说词是有一番道理,骑士们虽然还是有一些犹豫,但是,他们也很清楚,如果再拖拖拉拉下去,恐怕在地下的蛇王还没有发怒之前,眼前的银假面就先爆发开来了。姑且不管是谁先拿起了锄头和铁锹,总之,骑士们开始照着席尔梅斯的指示挖起土来了。这些人只想早一点把这个令人不愉快的任务结束,他们默默地挖着土。
“我们不是要破坏棺柩,只要取出宝剑鲁克那巴德,我们对棺柩是碰都不碰的,而且会再把土都埋好,这些一来绝对不会冒渎英雄王的遗体。”
席尔梅斯一边监视着作业,一边安抚着部下们的心灵。查迪勉强地点了点头,把视线朝向空中。
“雷雨好像要来了。”
他的声音隐含着不安。黎明前的雾雨早就停止了,然而,云层的色彩却变得又浓又暗,使得席尔梅斯的银色面具和骑士们的甲胄都失去了光泽。在卷起暗灰色旋涡的云层间闪现的光芒该是雷神的獠牙吧?
“动作快点!”席尔梅斯的回答很简短。
不久之后,一个骑士发出了叫声,其他的同伴也发出了应和的声音,在被挖起来的土堆深处现出石棺的一部分。骑士们丢下了工具,开始用手拔土,不久,又有人发出声音,被湿气濡湿而散落的筒形绢包露了出来。席尔梅斯迈开大步走上前去,包里沉甸的重量传到席尔梅斯的手中,其长度超过席尔梅斯身高的一半。
“这就是宝剑鲁克那巴德……”
席尔梅斯的声音中有着些许的动摇,仿佛是情绪的感动和兴奋从银假面的内心渗到外表来了。他丢掉了绢布,从黄金剑鞘中拔出剑刃。
看来根本不像是埋在土中三百多年的剑,剑刃的光芒胜过百万水晶。“由太阳的碎片粹炼而成”实在是一句最佳的形容,越是观察剑刃,剑刃的光芒越是耀眼。律动的光波传到握着剑柄的席尔梅斯的手掌中,他觉得自己全身仿佛充满了力量,似乎一刀就可以劈断象牙的自信心在他的体内澎湃。当席尔梅斯重重地吁一口气再度发出赞叹声时,一个嘲讽的声音打破了他陶醉的情绪。
“哼!原来银假面大人的目的是盗墓啊!人真是一种容易堕落的动物!”
数十道视线一起转动,陵墓的入口处立着一道人影,不用说当然是奇夫了。席尔梅斯压抑住先前的感动,爆发了全身的怒气。
“该死!你不请自来,难道是想来演奏自己的送葬曲吗?如果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玷污陵墓,立刻卷起你的尾巴逃吧!”
“是这样的吧?如果宝剑鲁克那巴德要赐给地上的人,那也应该是亚尔斯兰殿下,他是最适合拥有宝剑的人。”
奇夫充满自信地说道,但是那并不是他以前就有的信念,而是现在的状况让他有这样的说法,至少他不认为银假面是鲁克那巴德真正的所有人。除此之外,他也有意要气气这个没来由就是不投缘的银假面。
当然,如果和银假面作对,就算奇夫想,他也势必要拼上一命的。奇夫绝对没有低估银假面这个剑士,而且,奇夫只有一个人,相对的,银假面还有一群顽强的部下,所以,目前他得先从他们的剑底下保住性命。
“可是,不管怎么说,宝剑是不能让不适合的人拿去的。唔,我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个人在那边喃喃唱着什么拙劣的歌?”
银假面的手重新握上了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剑柄。长大的剑不只是一把钢铁的铸造物,它仿佛就像光块般呈现在奇夫的眼前。席尔梅斯突然笑了起来。
“你虽是一个无聊的人,不过确实是一个不平凡的剑士,我就封你为正统国王的敌手,让你有死在鲁克那巴德的剑下的荣誉吧!哼哼哼!当然,你要抵抗也无所谓。”
要承认恐惧固然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但是,奇夫得由得吞了吞口水。鲁克那巴德本身确实有它不凡的威力,而这种力量甚至也慑服了奇夫这样勇敢的人。虽然为宝剑的气势所压倒,奇夫仍然作势要拔出佩剑。就在这个时候,某处远地似乎产生了磨擦的征兆,马儿不安地嘶鸣着,脚边的小石子开始跃动了起来,地响声急遽地升高。
“……地震!”
才觉得鸣动摇撼着双脚时,在那半瞬间,巨大的冲突突袭而来,马儿弹跳了起来,在鞍上的人体也跃动着。大地耸动,发出了如挥鞭般的声音,产生龟裂,小石子不停地在地上弹跳,湿濡的泥土也飞迸了起来。
“停!停!”
奇夫拼命地驾驭突然之间疯狂也似的马。由于他还没有拔出剑,所以双手都可以用,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个运气。而已经拔出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席尔梅斯,一来为避免宝剑掉落地上,二来手也不能开缰绳,以免自己落马。奇夫快速而巧妙地操纵着坐骑,逃离了宝剑鲁克那巴德长大剑及的所及范围。鲁克那巴德的剑身发出了彩虹般的色彩,照耀着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的人们的脸。
“英雄王发怒了!”
“蛇王复活了!世界要回归黑暗了!”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叫声从骑士们口中喊出来,不管是善是恶,一种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开始在活动确是不容置疑的事。骑士们为迷信的恐惧所驱策,甚至叩头伏地,乞求英雄王的魂魄饶恕。
“银假面大哥!你好像打破了蛇王的封印了。”“什么……?”
席尔梅斯在混乱中听到奇夫的声音,不禁睨视着对方。
“就是那把鲁克那巴德宝剑啊。连三岁的幼儿都知道,那把宝剑就是英雄王凯·霍斯洛为了将蛇王封印于地下才埋在这里的,你自称为正统的国王,就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席尔梅斯睨视着眼前这个不羁的旅行乐师,但是他没有反驳。大地的龟裂持续扩大,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撞击声交替响起,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种令人不快的声响中。落雷的声音爆出剧烈的响声,断崖的岩石受到直接的撞击而裂开了,人头大的石块就落在奇夫的身旁,黑云渐渐往下压,罩在奇夫的头上,气流风起云涌地卷起,吹起了漫天的砂砾。
“难道银假面大人果真认为王权比国土还重要吗?就算蛇王撒哈克复活起来害民灭国,你还是认为自己的宝座最重要,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国王啊!”
“住口!你这个多嘴的乐师!”
席尔梅斯怒吼着,在一片激荡之中还试图驾驭着座骑朝着没有礼貌的乐师斩击而来。
(四)
强烈的力量继续摇晃着地轴,天空被一片黑暗所笼罩着,蓝白的雷光偶尔在天际闪现,天地似乎要从上方和下方将人们压扁似的。
“救命啊!救命……”
一个骑士因为脚被夹在裂开来的岩缝里而发出了悲鸣。有几匹马已经逃走了。查迪虽然大声地叱喝“安静!安静!”,可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殿下,先逃到安全的地方为要!”
查迪这样大声叫着,可是,席尔梅斯并没有听到,他的注意力几乎已经完全被自己手中的鲁克那巴德的威力所惑,一心一意以奇夫来试剑。
马蹄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咆哮着。
大地迸裂了,仿佛承受不了鲁克那巴德的剑势似的,幽暗的伤口发出了剧烈的摩擦声在地上急速裂开,朝着纵向延伸并同时朝着横向扩散开来。
奇夫毫不犹豫地重踢了一下马腹。这是个绝妙的手法,只见马儿跳过了巨大的裂口,然后又落到不断动摇着的地面上。席尔梅斯也是一个不凡的骑手,他一手拿着宝剑鲁克那巴德,跃过了裂口。马的后脚踢散了裂口的边缘,席尔梅斯在一瞬间吓出浑身的冷汗,但是,他也只是微微地摇晃了一下身体,随即重带体势,仍然朝着奇夫突进。
鲁克那巴德斩裂了大气。直觉到承受宝剑的话,剑就会应声而断,奇夫立刻低下了头,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当蓝白色的闪光掠过奇夫的头上时,奇夫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判断。
“让鲁克那巴德回归大地!”
奇夫大吼着,原本应该是一个优雅的艺术家的他也有狂吼的时候。
“不管是不是正统,是不是正当,以你的器量是无法驾驭鲁克那巴德的灵力的,你难道还不晓得吗?或者明明知道却硬装不懂?”
“住口!多嘴的家伙!”
另一道怒斥闪过了返吼回过的席尔梅斯的右手。那不是鲁克那巴德的闪光,而是他自己原有的剑,他把鲁克那巴德收进了鞘,丢给查迪之后拔起了自己的剑。他好象暂时放弃了对鲁克那巴德的执着。
这个家伙或许比我强了一些……老实说奇夫是有这种想法,可是,对方手上的剑既然不是鲁克那巴德,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刀身激突,飞散的火花仿佛地上的雷光。大地摇晃着,马体摇晃着,两个杰出的剑士在鞍上跃动着,交击了十数个回合。
战斗突然中断了,因为就在战斗的空档,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一幕景象,奇夫停止了动作,席尔梅斯也丢下了强敌调转了马头。从主君手中接过宝剑鲁克那巴德的查迪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把宝剑丢进了地上的裂口中,赶过来的席尔梅斯看到的是沉落到黑暗地底的宝剑的最后光芒。
“查迪!你在干什么?”
“就如您所看到的,殿下。”
“你明白你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你想过吗!”
席尔梅斯的剑在半空中呼啸着。查迪的脸被席尔梅斯的剑身重重地击了一下,血从他的鼻中喷了出来。查迪从马上跌落下来,他跪在仍然不断地摇晃地地上,仰视着狂怒的主君。
“请您尽量打我吧!就算被殿下杀了,我也无怨无悔。但是,很遗憾的是这个无礼的乐师所讲的话是事实,鲁克那巴德是封印蛇王撒哈克不可欠缺的神器,倒不如等殿下恢复正统的王位时,再命神官举行仪式,光明正大地将宝剑佩带在身上吧!殿下现在要讨伐地上的敌人根本用不着借助宝剑的力量。”
大地每摇动一次,查迪的声音就跳动一次,不过,当他结束了对主君长篇大论的进言时,四周却显得极为安静。
“好像封印的力量恢复了。”
奇夫放松了肩膀上的力量,鸣动和雷声确实慢慢歇止了,无可置疑地,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大地的力量起了共鸣。席尔梅斯也不知不觉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银色面具微妙地震动着,发出经过压仰的声音。
“查迪啊!你的父亲卡兰宣誓效忠正统的国王却死于非命,就看在他的份上,这次饶了你的罪。可是,也就这么一次,下次如果再违背我的意思,听好,就算是你那去世的父亲的遗德也救不了你。”
席尔梅斯勉勉强强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命令残活下来的部下们骑上马。
“唔,原以为那个男人只是一个空有着壮硕身体的粗人,看来并非如此嘛,席尔梅斯王子手下也不是没有人才……”
话还没有说完,奇夫就挥起了右手上的剑,他的剑发出尖锐的磨擦声,把敌方挥砍过来的斩击给挡了回去。就是那个刚刚还跪伏在地上的查迪倏地跳上了马,朝着奇夫砍了过来。
“啊,你干什么?真粗暴。”
“还会干什么?你是一个忤逆银假面大人的无礼之辈。此事和鲁克那巴德无关,我要杀了你!”
查迪的话也没错,他们实在也没有理由因为对于宝剑鲁克那巴德的处理方式有相同的意见就非得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何况,以查迪的立场来说,尽管他是出于一片忠诚,结果却招来主君席尔梅斯的愤怒,因此,目前至少他要杀了奇夫好对席尔梅斯有所交代。
“我很明白你的立场。不过,我也有我的立场,所以我不能被你杀了,再说为什么我非得被一个实力不如我的家伙给杀了呢?”
“罗嗦!”
“再见了,我懒得跟你们打交道。”
奇夫再度逃离了席尔梅斯一伙人充满怒气的剑锋。席尔梅斯的部下有半数以上都被地震的裂口所吞噬了,但是,仍然有一群骑兵追逐着奇夫。这个时候,查迪是精神百倍,而席尔梅斯则是灭了一半的气势,已经没有心情去追杀了。尽管如此,双方还是演出了长达2法尔桑(约10公里)你跑我追的追逐战,当他们来到迪马邦特山的东方时,同时发现了布满平原的甲胄的行列,光是骑兵就有数万名,再加上林立的军旗,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帕尔斯人大吃一惊。
“喂!看来你们好像没有追我的时间了,赶快回王都去报告给鲁西达尼亚军知道吧!”
不管在哪里,奇夫总是不会忘记这一招,他把自己本身所受的惊吓用作为威吓查迪等人的材料。对着奇夫要挥下大剑的查迪一时之间也没了声音。
将三角形纵向并列的军旗上有图案化的太阳象征,那是“草原的霸者”特兰的军旗。这是国王特克特米休所率领的特兰本军,正一路向着培沙华尔城前去。而这一天震撼着迪马邦特山的奇怪的地震,就是使得在培沙华尔城的帕尔斯军和特兰军大吃一惊的那场地震。
丢下了慌张失措的查迪等人,奇夫避开了特兰军,开始策马急驰。
“意外的事件固然是我所欢迎的,但是一下子发生那么多事就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知道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呢!”
不管怎么说,王太子亚尔斯兰似乎是一个和安稳人生无缘的少年。这个少年甚至远征到辛德拉,在经过层层的危险和辛劳之后,好不容易才兴兵要发动夺回王都的大战,然而,在这当口,世敌特兰国竟然挥军入侵了。
奇夫立即下了判断,他应该回亚尔斯兰处一趟。王太子的身边虽然有达龙、那尔撒斯、奇斯瓦特,最重要的还有法兰吉丝跟着,把工作交给他们去负责固然不会有任何差错,可是也得把在魔山发生的事情报告给王太子知道。他想见见法兰吉丝,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这么百无聊赖地过日子。
由于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奇夫便开始策马狂奔寻找王太子和他的军队。
另一方面,银假面和他的部下也匆忙调头转往西方。
“事情可是真多啊。”
连席尔梅斯也不能不如此感叹。当他幼年的时候,脸上带着火伤从火场中逃了出来,为了保住生命和王统,他逃离了祖国,从此以后,席尔梅斯的人生经常是多灾多难的。尽管如此,他仍然是好不容易把篡位的安德拉寇拉斯关进了监牢报了仇,现在正向正统的王位接近中,而这些事情的进展都是根基于帕尔斯和鲁西达尼亚两国之间的关系,然而,现在特兰竟然来插上一脚。对席尔梅斯而言,这是计算之外的事。想把自己本身巨大的构想付诸实行的人往往要考虑到一些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联的事,而这件事却又常常被当事人所遗忘。
说到没有关联,有一群人和席尔梅斯及奇夫的行动没有什么关系,却在迪马邦特山遭到不测,他们就是为了跟踪银假面的行动而来的鲁西达尼亚骑兵们。
所谓生命难掌握大概指的就是这个情形吧?进到迪马邦特山的鲁西达尼亚人能够活着回到王都的只有两名而已,其他的人不是因为敌兵,就是因为一只超越人类智慧的手而永远无法回到祖国了。
勉强保住一条命的欧拉贝利亚惊惶失措地逃出了迪马邦特山。由于他无法赶上奇夫和查迪等人的追逐战,所以,当然也无从知道特兰军来袭的消息。
另一方面欧拉贝利亚是直接受了吉斯卡尔的密令,所以知道内容的生还者也只有欧拉贝利亚一个人。当然吉斯卡尔也知道自己曾下了什么命令,可是目前他却处于无法接收欧拉贝利亚报告的境遇,因为他已经成了从地牢里逃出来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俘虏了。
遭遇这种不幸的欧拉贝利亚没有对象可以谈论他经历的怪事,只有在王都里过着空虚的日子,对欧拉贝利亚还有鲁西达尼亚来说都是不幸的事。
这些事情都在未来的支配下。
(五)
欧拉贝利亚深信那些同伴都已经死于地震了,但是事实上却有人连人带马被吞进了地底下而还存活着。
这个人名叫冬·里加路德,就是那个看到单挑席尔梅斯一党人的奇夫时说出“那不是以众击寡吗”的那个男人。当凯·霍斯洛的陵墓一带产生巨大的裂口时,他没有避过以至于掉落到地下去了。
马儿因为颈骨折断而死了,但由于它的身体吸收了滚落的冲击,使得冬·里加路德受了几处的擦伤而免于一死。尽管如此,在大量坠下的土块和如雨般的小石子侵袭之下,他暂时晕了过去。当他恢复意识时,地震已经平息,他拔开土和砂石往上看,只见微弱的日光射进了地底下。他想过攀爬回地表,然而他所在的地方距离上面足足有五层楼高。
“连神明也会做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既然已经帮我逃过一劫了,就干脆帮到底。”
冬·里加路德不由得发出牢骚,然而随即又慌忙合起两手,乞求神明的原谅。现在虽然身陷地底,只是他也不想坠入地狱。只要还活着,就应该还会有出去的机会,可是,如果因为信心不够而坠入地狱的话,只怕魂魄永远也无法超升了,死后的岁月可是漫长得很呢。
“依亚尔达波特神啊!请赦免心意动摇的人的罪吧,如果我能逃离这个地底牢狱,一定会为神明的荣光尽我一份微薄之力。”
当冬·里加路德恭恭敬敬地发誓时,他感觉到颈部有股凉风吹拂,不是从上方,而是从侧面吹来的。骑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世界。风会从侧面水平吹来不就表示这个地底的裂缝和某处相通吗?
冬·里加路德用手在黑暗中探寻着,指尖和手掌触摸到土和石子。他那追踪风向的手在土和石子中摸索,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冬·里加路德发出了欣喜的叫声,这位鲁西达尼亚的骑士拔出了短剑,开始挖起土来。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被挖起的土和石块崩落了,开出了一个足容一个人穿过的洞口。
洞穴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开头就像黑暗的大厅一样。在简短地祈求神明的加护之后,冬·里加路德踏进了深不见底的洞穴内。
冬·里加路德并不知道每个帕尔斯人都知道的蛇王撒哈克传说。不只是他,欧拉贝利亚也不知道,鲁西达尼亚人几乎也都不晓得,就像已经逃亡的大主教所说的,异教徒的文化根本没有留存在地上的价值。
不认同和自己不同的文化大概就是野蛮人的证明吧?尤其是鲁西达尼亚人一向视毁灭其他的宗教和文化为侵略和征服的大义名份。鲁西达尼亚人之所以征服其他的国家产东是因为要对方的领土或财宝,完全是为了要建立依亚尔达波特神的大名,把正确的信仰散布到世界各地去,使他国的文化灭亡,把该地的神明视为违逆唯一绝对的神的恶魔,强制所有的人要信奉依亚尔达波特教。
以王弟吉斯卡尔公爵来说,他很明白大义名份和事实之间的差异,也了解要使征服长期化,完全地成功就必须对他国的文化和社会风俗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和大主教波坦之间常常有争执。而当波坦闻风而逃离帕尔斯之后,帕尔斯就完全是吉斯卡尔的天下了。然而虽然是吉斯卡尔的天下,之后他却成了帕尔斯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俘虏,和在地底下徘徊的冬·里加路德相较谁比较不幸就不得而知了。
姑且不论地上的事情,冬·里加路德在地底内奇怪的空洞中不断地往深处探进。无疑地,冬·里加路德是一个勇敢的骑士,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无知却是一种幸运。就算和他同样勇敢的骑士,如果换作是帕尔斯人,只要一想到蛇王撒哈克的传说,想必早就因为过度恐惧而无法动弹了吧?
不知道蛇王撒哈克恶名的鲁西达尼亚骑士继续在地底下前进,尽管如此,一个人在这种令人感觉不快的地方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所以,为了给自己勇气,鲁西达尼士骑士大声地唱着鲁西达尼亚歌。冬·里加路德虽然是一个了不起的骑士,然而,要说做为一个歌手,他唯一的优点就只有声音够大。
因为原本会唱的歌就不多,所以,地下洞穴很快就恢复了安静。突然间,里加路德环视着四周,手搭上了剑柄,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当中移动。
“是谁?是谁在那边?”
在重复问了几次之后,冬·里加路德发现了一件事而为自己的行为咋舌。他用的鲁西达尼亚说话在这个异国根本就行不通,冬·里加路德追寻着记忆,想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笨拙的帕尔斯语,再度大声呼叫起来。
当回音消失之后,又恢复到无尽的沉默,而这种沉默已经不是完全没有颜色的沉默了,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种黑暗的压迫感。
或许这个空洞是与地狱相通的,冬·里加路德这么想着。这是依亚尔达波特教徒的偏见,但是,却也可以说是事实,若要更正确地来说,或许是鲁西达尼亚人侵入帕尔斯人的地狱了吧?不管怎么说,冬·里加路德是活生生地闯入地狱,或者该说是地狱的别墅了。
“我、我该颂赞神明之名吧?恶不足惧,以神的荣光就可以击退任何邪魔。可是可怕的是没有退恶之心……”
冬·里加路德想不起教典中那稍显困难的文章,结结巴巴念不出来了。在这么深的地底下,空气却还在流动着,温暖的风以它看不见的触手抚触着骑士的身体。不久之后,冬·里加路德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触感极为平滑,好像是岩石之类的东西,不过,那种平滑感和直线感又好像是人工物。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板,厚度几乎有冬·里加路德的膝盖那么高,而长度和宽度则几乎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或许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封闭在巨大的房间中吧?而那个东西或许已经推倒岩板跑到哪里去了吧?或者正躲在附近,等待着猎物进到地下迷宫来?骑士的皮肤上爬满了冰冷的汗水。
咻!咻!咻!咻!四周响起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把缠着的布松开一般,可是,也像是另一种声音。冬·里加路德曾经在故国鲁西达尼亚的荒野中听过毒蛇的舌音,骑士觉得自己的心脏和舌头都要冻结了,难道这个地底下有毒蛇的巢穴?
应该要回头的。冬·里加路德虽然这么想着,可是脚底下停不下来,不是因为有足够的勇气,而是因为另一种冲动使然。他把左手搭上了剑柄,小心地不使甲胄发出响声,他知道自己体内心跳的鼓动仿佛铜锣般鸣响着。冬·里加路德心想着,自己正经历着所有的鲁西达尼亚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是一种粗锁鸣响的声音。
黑暗的一部分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像是在被涂黑的墙壁上又被涂上了黄白色的染料一般不自然的明亮。锁鸣声是从附近涌出来的,可是,要靠近那个地方却花了冬·里加路德相当多的劳力。当他好不容易到达岩石阴影处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块黄白色的东西是岩盘,在不知来自何处的光源照耀之下才映出影子的。
那是一个巨人的影子,映在黄白色岩盘上的巨大人影,头部的轮廓看来像是包着头巾,呈现奇怪的四角形。不过,吸引冬·里加路德的注意的却是其他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从头左右边的根部长出了某种又粗又长的东西,并且不停地游动着。不,不是在游动,而是照它们自己的意志在蠕动,看来像是植物茎部的东西其实是动物,一种没有脚的可怕动物,在依亚尔达波特教中被视为恶魔的象征,一种不祥的动物。是蛇!在人的两肩上长着活生生的蛇!在依亚尔达波特教的教典中没有这种奇怪的动物。冬·里加路德呻吟着,当他靠上某块岩石时,脚碰到了小石子,石子发出了声音。蛇停止了动作,当那种近乎永恒的一瞬间之后,两肩上长着蛇的巨大的影子站了起来,吹起一道强劲的瘴气。
冬·里加路德的理性和勇气在一瞬间都被吓跑了,他发出了惨叫声,而他甚至对这件事一点知觉也没有。背对着巨人,他半爬半跑地逃出那似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当他恢复意识时,人已经回到地面上来了,他倒在断崖下方,面对着溪流的小石原,手背上有擦伤的痕迹,衣服有几个地方破了,手指甲剥落流着血,剑也不见了,甲胄可能也为了逃命而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没有力气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逃出地底牢狱的,现在他能感觉的是疲劳和恐惧,以及咽喉严重的干渴感。
冬·里加路德摇摇晃晃地提起脚走近小河。他坐到岸边,为了喝水而把脸凑近河边,在月光的照耀下,河水就像一面镜子,映出了鲁西达尼亚骑士的脸。冬·里加路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他抚摸着胡须,发出了呻吟声,用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才刚刚二十岁,可是头发和郁须却都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