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安妮洗了澡、换了衣服,虽然整天客人来来去去的,她始终只穿着马裤及外套,她拒绝换正式衣服。
她留在厨房,不想和她邪恶的堂兄打照面。厨房中准备的食物之多令她大开眼界,除了英国食物外,还有一些是异国的东方食物。事实上,维奇还和布约翰为此吵过架。约翰坚持所有的食物要英国式的,但维奇认为他的客人预期着东方食物。最后两人达成了妥协。
她问约翰是否有她可以帮忙的。
“哦,是的,爵爷,你能帮我检查一下仆人的制服吗?你对这种事知道得比我多。”他打开一扇相连的门,里面十几名仆人正在穿制服。安妮的脸颊一红,她别过视线不去看那些还没穿好长裤的人。
伊甸庄的制服是有品味的灰色,加上白袜、黑靴。
约翰道:“我订了红色饰金穗的制服,但阁下反驳了我的命令。”
安妮很想站到约翰这一边,但一如以往地,维奇的选择总是正确的。“我想你可以信赖他的判断。”
“并不总是,”约翰开始指挥仆人端盘子出去。“有时候他和一些不好的人混在一起,冒着大险。他该放弃走私,安定下来了。”
走私?老天,这解释了关于他的许多事!安妮想道。他的船、他的财富、他的疤!
“如果你们已经剖析完我的个性了,我需要你的帮助。”维奇慢吞吞地道。
安妮淡淡地道:“奇怪,你一向只靠自己就足够了。你说不是吗,约翰?”
“是的,他坚持一切自己来。”
“我敢打赌是的。”安妮眯起眼睛道。
维奇不理睬她的讥诮。“既然丈夫及妻子互相厌恶、痛恨着彼此,我想你可以招待奥斯弗伯爵,我——”
“服务伯爵夫人?”安妮暗示性地接口。
“我不会说得这么粗鄙,但我是想和她独处半小时。当个好小子,带奥斯弗伯爵去看马。”
安妮愤怒欲狂。维奇正在证实他像他的外表一样地堕落放浪。奥斯弗伯爵夫人的名声早就不佳了。她极力告诉自己她并非嫉妒,但当同样的模式一再重复,由她来招待格朗文侯爵、杭庭顿伯爵、薛尔柏子爵时,她已经气得快爆炸了。
那些华服女士最感兴趣的似乎是看卧室,她们的先生则竞相奔向马厩。维奇真是色胆包天,竟当着这些贵族的面给他们戴绿帽子。
安妮最气的是维奇几乎是来者不拒。也许他是需要藉此肯定自己比那些有头衔的贵族强?这是另一种表现轻蔑的方式?
安妮没有时间多想。另一辆四轮马车来了,罗丝及弗兰一起抵达。她还认出了乔娜。她在心里发誓绝不能让维奇和伦敦的第一美女在一起。但当她回到屋子时,她看见他和六、七名绅士在一起谈话,只好由她来招待乔娜及其他人了。
弗兰喊道:“安利,亲爱的,我敢说你比我们上次见面时又长了一尺。不要长得高过我了,男孩,”她低语道。“我是来瞧他的小妾的。”
“琳娜不是小妾,弗兰夫人。”安妮僵硬地道,内心悲惨极了。
弗兰拍拍安妮的脸颊。“多么天真的男孩。”
乔娜及弗兰互换了个好笑的眼神。安妮结论琳娜真的是维奇的小妾,她真是该死地天真!
安妮带头走向高雅的餐室,弯曲的墙上挂着玫瑰色丝料,两边各是一座壁炉,炉后各是一面镜墙,镜子交互反射出无数的水晶吊灯,吊灯上点的是有玫瑰香味的蜡烛。
乔娜屏住了气息。“哦,我一定要弄一个和这个一样的房间,那就像生活在花朵中。”
弗兰用扇子轻点她。“你有一个非常宠你的丈夫,乔娜。他不但对你的小韵事视若无睹,还让你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
“天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还活着,弗兰,生意及政治填满了他清醒的每个时刻。他把沙先生给独占了,坦白说,我们认识到现在,还只在调情的阶段。”
“我了解你,我知道那不会太久了,邪恶的女孩。”弗兰耸耸肩,继之又放低了声音。“伦敦的每个女人都想驯服这头野兽。他才来五分钟,就已经有花花公子的名声了。”
“罗丝,我带你去看温室。”安妮想要改变话题,但弗兰及乔娜还在咬着这根骨头。
“我听谣言说他对政治感兴趣。”
“一定的,”安妮慢条斯理地道。“今天早上他招待了每个惠格党人的夫人到他卧室里。”
乔娜显得着恼,安妮心中大快。
罗丝没有跟着弗兰及乔娜去温室,她挽住安妮的手臂。“安妮,那是极明显的暗示。你在想些什么?”
“他是个十足的猎艳高手,他每天在半月街款待有头衔的贵妇,而且每晚上妓院。”她的眼睛不由得涌上了泪水,她的外婆惊愕地看着她。
“哦,亲爱的,你幻想自己爱上他了。”
“别可笑了。”安妮粗鲁地道。
罗丝低语:“如果你不是幻想自己爱上他了,你不会表现得这样。”
安妮嗤之。“是这个屋子……伊甸庄。我爱上伊甸庄。”
“你及上百个其他的女人。”罗丝讥诮地道。
“这是天杀的问题所在,不是吗?”安妮道,忿忿地用袖口抹去泪水。
“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他会发现你不是安利。”
安妮立刻振作起来。她轻吻罗丝的额头。“不必担心,我承认他快要把我气疯了,但我不会歇斯底里的。我会把它保留在我的日记里。”她对她外婆苦笑,带着她进入温室。
那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室内的空气温暖、潮湿,弥漫着异国的花香。头顶是绿色的天幕,天幕下是一座锡兰丛林的小型缩影。棕榈、竹子及香蕉树上爬满了藤蔓及小花,温室内至少盛开着三十种以上的兰花,由淡淡的香草色到美丽的红线黑金兰都有。艳丽的彩蝶在花间穿梭飞舞。
在一片绿草中,琳娜坐在喷泉边,水面飘浮着睡莲,金色的鱼在睡莲下穿梭,她正以轻柔诱惑、音乐般悦耳的声音对弗兰及乔娜解释各种兰花的名字。琳娜充满异国风味的美再次令安妮的心一阵嫉妒的刺痛。
一个深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锡兰的一切都是醉人的。”这一刻像是魔境,温室中的女性似乎全被催眠了。
但这一刻立即被“露比”打破了,它噗地飞到维奇的肩上,大叫:“下地狱了!忏悔吧!”
“哦,真俏皮,”乔娜喊道。“维奇亲亲,我一定要得到它!”
安妮屏住气息,看着维奇严肃地对她一眨眼,“‘露比’值得国王的赎金,”他告诉乔娜。“我绝不和它分开。”突然间安妮感觉好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刚证实了是名撒谎好手,再加上走私、嫖妓等罪名。
罗丝道:“伊甸庄太棒了,我从没有看过比得上它的。”
这是弗兰第一次同意她好友的话。“明显地,每一处布置都付出了爱心。”
“你该赞美的是蓝爵士。他在韦威廉建筑时提供了许多建议,大部分的家具也是他挑的。甚至这个温室都是他的主意。”
安妮脸红了,他的赞美听得她心里暖烘烘的。
乔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打算重新布置在巴斯及齐斯克的屋子,安利,你可以为我提供你专家的建议吧?”
她宁可吃粪。突然间她看向维奇,对他眨了眨眼。“中国风味!我敢说中国式的家具是下一波的流行!”
“乔治王子在布莱顿的亭子就是中国式的,”乔娜不情愿地承认道。“每个人都知道乔治的品味是无可挑剔的。”
弗兰是乔娜的死敌,她甜甜地道:“王子今天没有陪你来,看来他又去里奇蒙公园了。”
乔娜得意地瞄了弗兰一下。“王子要我带个口信给你,亲爱的维奇。他明天会来这里看看伊甸庄,和你讨论一桩生意。”
“请代我转答,我乐于随时和王子见面。”维奇道。
“来吧,我还没看过花园及树林,帮我给你的种马上鞍吧!我要骑马穿过林园。”
维奇微微一笑。“这项殊荣交给安利吧!我去问还有谁想要骑马。”
安妮宁可去吃马粪。但他们到达马厩时,小厮们预期着客人们会想要骑马,早把马匹上好鞍了。维奇带来六名绅士及四名淑女,他们全都跃跃欲试想要一骑伊甸园的马。维奇扶乔娜上马,他的手在她的纤腰上多停留了片刻,他微笑着仰望进她漂亮的脸庞。
“真是巧极了,甜心,但我正巧有二十几名邻居刚刚到来,你知道的,我需要他们的投票来保住议院中的席位。”
乔娜噘起了漂亮的唇。“我失去了所有的男人给政治这个情妇。她真是缠人得很。”
安妮看着这一幕,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亲昵的暗流。他也已经把乔娜弄上床了?
安妮厌恶地转过头去,帮其他女士上马。其中一位很年轻,贺雪洛和她父亲贺男爵一起来。雪洛无法将目光移离开安利爵土的身上。她早听说了他的许多事,现在一瞧见他,她立刻就看上他了。
乔娜带路,其他男人急急跟在后面追上去。安妮却刻意落在后面,她没有心情和人做伴。雪洛立即看出了这是她和这位充满魅力的年轻爵士在一起的机会。
“我父亲答应在社交季来临时为我举办一场舞会,你会来吗,蓝爵士?”
安妮正打算给这位年轻的姑娘一顿好脸色,但她看出了她有多么年轻、脆弱。“如果那时我人还在伦敦,我会很荣幸的,贺小姐。”她暗示地道。“你不觉得该赶上其他人吗?河距离这边不到一哩!”
女孩脸红地垂下睫毛。“我宁可骑过树林,爵爷。”
老天!某个年轻人会把你当成大餐的。置身男性世界中,她明白到男人在碰到女人的事时根本毫无荣誉可言,他们到处花心,但又刻意让女孩保持无知,好引诱她们。社会上所谓的婚姻根本也只是个幌子,根本没有忠实的丈夫。无怪乎年纪大一点的女人也到处留情。维奇养的女人之多就像他马厩里的种马一样,而且她们全都急于被骑!
安妮正在生着闷气,根本没有注意到某样东西刚砰地擦过她耳际。她的马受惊避开,雪洛尖叫:“那是什么?”
安妮倏地全身冰冷,一个可怕的怀疑升上了她心中。呼啸声再次响起,一颗子弹射进了她旁边的树杆。
“有人在对我们开枪!”
雪洛尖叫,安妮抓住女孩的缰绳,一夹马腹,马匹疾冲而出。他们奔向河的方向,直到看见乔娜一行人才慢了下来,雪洛一脸地害怕,安妮心里也一样。她安慰雪洛道:“大概是有人在偷猎。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我去报告这件事,逮到那个混蛋!”
安妮的恐惧渐减,愤怒升起。她的心中毫无疑问地知道是谁对她开枪,她必须让沙维奇明白蓝伯纳想杀她。他怎敢遨那个邪恶的恶魔来伊甸庄,置她于险境。
安妮大踏步走进马厩,将马匹交给马厩的小厮。她正要去找沙维奇,就听到一声深沉的低笑声自后面的马厩传来。她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继之是一声女性亲昵的笑声。
安妮大踏步走进马厩深处,眼前升起一片愤怒的红雾。她所见的令她停住了脚步。维奇背上覆满了干草,安琪躺在草堆里,维奇正在扶她站起来。他慢吞吞地道:“我告诉过你我们会被发现的!我们该庆幸来的是安利,不是伯纳!”
“我的堂兄太过忙着在树林里狙击我了!”
维奇根本不信伯纳会对安利构成威胁,他的被监护人有一点被宠坏了,他不喜欢伯纳只是因为他穷。安利就是认定了他堂兄在骚扰他。
“老天,你真是着魔了,安利!”维奇厌恶地道。
安妮轻蔑、愤怒的眼神扫过那名女演员。她穿着一身大红及大黄色,换了其他人穿这样早被送到疯人院了,安琪穿来倒是艳丽绝伦。
“脚踝怎样了?”安妮讥诮地问。
维奇板着脸道:“刚刚检查过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已恢复如初了。”
安琪斜睨了他一眼,拍掉裙上的干草。
“好极了,”安妮道。“她就不必再一直躺着了!”
“你该死的是怎么回事?”维奇追问。
蓝伯纳一脸笑意地走进来。“也许是他自出生就含着的银汤匙梗着喉咙了。”
维奇及安琪一齐笑了起来。
安妮最气的是,沙维奇竟站到敌人那边对付她。她冲向蓝伯纳,用马鞭在他脸颊上甩了一鞭。“你这个婊子养的!如果你想对我开枪,就在决斗场上,我们一次了结这件事!我的副手会和你联络!”
安妮转身离开了马厩。
蓝伯纳用领巾按着受伤的脸颊,狠狠地咒骂了一番。
维奇深思地眯起了眼睛,但他没有插手干预。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不对劲,他会找出原因的。刚刚安利的怨气爆发了开来,他知道只有等他冷静下来后才能和他讲理。但是他可以确定一件事——不会有决斗!
他转向伯纳。“也许不该多管,但我很遗憾他在你在我这儿做客时,攻击了你,进屋子来照料伤口吧!”
“没什么……只是擦伤而已。”伯纳坚持道,维奇对他更有好感。
安妮直接和罗丝回到伦敦。她和莱德同坐在驾驶座上,逃避她外婆的追问。不能让罗丝知道她和蓝伯纳起冲突,不然她一定会阻止她复仇的机会。她握紧拳头,塞入口袋中。她可以肯定一件事——绝对会有决斗!
安妮惊出了一身冷汗地醒来。这已经是第三夜这样子,也是她第三次作同样的梦了。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到时间已经到了。
她拉开被单,冰冷的黎明空气触及她发热的肌肤,她打了个寒颤。天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加件斗篷,隐藏自己的身分。
她安静地站在黑暗中,不想吵到任何人。如果柏克听到她起床,她就完了。昨晚她入睡前,已经先搁好了要穿的衣服,甚至先倒好了洗脸水,以免发出声响。
她脱下安利汗湿的睡衣,将脸埋在睡衣里,似乎可以自安利穿过的衣服中获得勇气。她赤裸地站在原地,身躯颤抖地低语:“帮助我,安利。”
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这么做是为了替她双胞胎哥哥报仇,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她确切地知道如果她不先杀死蓝伯纳,他一定会杀了她。
她坚定地拿出海绵,洗去刚刚的噩梦,梦境总是一样的——破晓时,他们站在决斗场上,人们在计数,而蓝伯纳总是在数到九的时候转身开枪。
安妮用稳健的手穿上衬衫、长裤、鞋袜,她的手稳得令自己吃惊。她感觉这一切像是注定好的,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她平静得令自己也害怕。她似乎自久远以前就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结局已经很清楚了。如果她不及时采取行动,她会输;只要她行动就会赢。生死就只是这样而已。
很感激维奇,他教会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特质是勇气。他要将她塑造成男子汉,他成功了。安妮拥有男性的胆量、坚忍及决心。虽然她没有男人的力气,她用女性的机智及直觉来弥补。蓝伯纳一点机会也没有。
她知道维奇被困在伊甸庄,招待他的客人。他和乔治王子有约,不会这么快回伦敦。
安妮造访了南安普顿子爵及麦上校,她知道他们有多么沉迷于射击。他们参加过多次决斗,而且麦上校收集有最好的火枪。她要他们发誓保密,他们全都兴奋不已,两人都喜好冒险,立刻答应当她的副手。
决斗有它的规则,一般是由爵位较高的一方提出挑战。麦上校、南安普顿子爵两人已造访过蓝爵士的对手,通知他时间、地点,允许他选择武器。毫无疑问,那会是枪,最近五十年来已不再有人用剑决斗了。
麦上校将手枪盒子塞到安利的腋下,建议她到胡查理的射击场练习一下。南安普顿子爵则给她他最喜欢的妓院住址,要她指名可儿夫人,每个男人在死掉之前都该试试可儿。南安普顿子爵只是在开玩笑,众所皆知决斗的目的并不是在杀死对方,只在使敌手挂彩。安妮接受了麦上校的意见,没有接受南安普顿子爵的。
她一直无法睡好,主要是因为怕作梦,后来她干脆熬夜,并将她的忧虑及恐惧倾注于日记之上。重读过去的日记,她发现她攻击维奇的篇幅远比她可恨的堂兄来得多。最可笑的是,她事实上崇拜着维奇的一切,问题是在于他的女人。
她终于面对了事实。事实是她嫉妒到了骨子里,她渴望他胜过一切。她要他和她做爱、渴求着它。性一向被暗指为游戏,而她认识的人每个人都处在游戏中。男人炫耀他们的情妇,已婚的女士秘密地接纳爱人。
终宵不寐,夜以继日,社会沉浸于无止尽的性欲中。每一项娱乐的设计都是以交媾为目的。妓院由考维园分布到索瑞迪;梵克公园或梅利公园中的小径、幽荫也是为了爱人们的方便;戏院里的女演员在台上炫耀、展示她们的性感胴体,为的是在散场后满足有钱观众的私欲。
烟火表演、打赌、斗鸡,这一切娱乐只是方便大家碰面、配对,离开去交媾的借口。安妮感觉似乎每个人都是俱乐部的一员,只除了她。打扮成男儿身,她得以瞥见一些她以前绝对看不到的。但性对她仍是个黑暗、神秘的诱惑,令她好奇不已,并对自己的境遇深深地不满。
重读自己的日记,她震惊地明白到自己真是对性走火入魔了。每晚她吹熄蜡烛入眠时,是那么地确信她的梦境会是关于性的幻想,但每一夜她都重历决斗的梦。
安妮披上斗篷,悄声出门去,刻意地避开灯光较亮之处。她穿过格林公园,天色仍一片漆黑。她听见一群男人醉酒的笑声,显然他们刚离开怀特俱乐部。她迅速地越过耶德路,南安普顿子爵会雇辆马车在那儿等着她。
她看向四周,但没有马车的影子。她将斗篷拢紧,抑下喉间的忧虑。是他们迟了,或是她来得太早?她从未这么早出门过,空荡的街道似乎变得奇幻而不真实起来。也许他们不会来了。她的想像力开始发挥作用。维奇发现了她的计划,阻止了决斗!不,她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起疑心。他离开伊甸庄后立刻来找她,他伤人的话似乎仍在她耳际回响。“我没时间应付你孩子气的闹剧,我要你以绅士的名誉保证不会再搞决斗的事。”
她严肃地以绅士之名向他保证了!
一辆黑色的马车转过街角,麦上校勒住马。安妮的心狂跳。马车门拉开,她被拉进车内。车内的皮椅上摆着上校的手枪,旁边的枪盒上则置着一瓶酒及两个银质的小酒杯。
“这位是齐格恩,陛下的御医。”南安普顿子爵介绍第三个人道。
安妮吃了一惊。“我要你保密的。”
“该死了!常识要求有医生在场的,可以救你的小命。来一杯壮胆酒吧!”南安普顿子爵倒了杯威士忌。
安妮摇摇头。“我的手很稳。”她咬着牙关道。
南安普顿子爵耸耸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马车启动,车程短短的,安妮仍觉得一切好不真实,她怀疑自己还在作梦。但马车一阵剧震后便停了下来,告诉她这不是梦。
南安普顿子爵塞了个黑色的眼罩给她。“来,开门前先戴上这个,确定不会妨碍到视线。”
“我干么要戴这个?”安妮问。
“小伙子,这是必要的防范。你知道我们可能因为今天的事被捕吧?人们容忍决斗,但它仍是不合法的。”
安妮踏出车外,突然一种恐惧的感觉攫住了她,浓雾笼罩着树林,马匹及皮革的气味令她厌恶地皱起了鼻子。她闭上眼睛,希望……不,该死了,她才不会希望蓝伯纳不露面。他会来。这是他的大好机会。他只要掷下骰子,便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她会先送他下地狱去!
内心里,她知道他冷血地谋杀了她双胞胎哥哥,现在她也会同样冷血地杀了他。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安妮毫不迟疑地走向他们。她用稳健的手解开斗篷,南安普顿子爵接过斗篷。
仿佛在梦中般,第一丝黎明的曙光照亮了天空,她等她的副手和对方低声咨询完毕。然后麦上校走向她,问她是否要退出。她愣了一下,跟着恍悟这是决斗规矩的一部分。
现在光线已经亮得足够让他们看清楚对手。麦上校打开枪盒,对方的副手检查它们确实装有子弹。
决斗的两人走过去挑选枪枝,两对闪亮的眼珠在面具底下相遇,他们之间弥漫的恨意几乎可以碰触得到。然后他们背转过身子,背对背,蓝氏堂兄将手指向天空,拉下保险闩。
整个过程对安妮是如此地熟悉,她感觉像在远方看着这一切,在梦中她已经历过这些多次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在数到第九时转身开枪,她的对手也同样地做。她冷笑地看着蓝伯纳对她开枪,但她早已有防备。
安妮看着蓝伯纳倒下,感到一阵深深、黑暗的满足。突然间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黎明中大步走向她。她眨了眨眼,对方有力的手拎住了她的衣领,推着她走向等在一旁的马车。
一个深沉、愤怒的声音承诺道:“我要好好打你一顿!”
她被猛力摔向皮椅上,一口气几乎岔不过来。维奇重重地坐在她对面的座位咒骂道:“你以绅士之名许下的诺言根本是狗屎不如!”
安妮的身躯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牙齿打颤——决斗的后遗症。维奇骂了句三字经,他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安妮身上。
“如果你杀了他,你会入狱,甚至上绞架,你这个有勇无谋的傻瓜!”
安妮没有回答他,她全心希望自己已杀死了蓝伯纳。然而如果她被捕入狱,她的身分势必会被揭穿,成为伦敦的大丑闻。她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至少蓝伯纳将无法再夺走原属于安利的一切。
“你是个无情的小恶魔。”维奇喃喃地道。
安妮的脾气发作了。“别假扮伪君子了!我做的正是你会做的——如果有人威胁要夺走你的一切!你不是一有机会就拚命逼我成为一个男子汉吗?我必须也和你挑战吗?该死了,我会的!我还敢单挑全世界!”
维奇听出了安利话中的决心,理直气壮的愤怒,知道他深信他的行动是必要的,甚至是正义的。至少他得承认在决斗场上面对敌手需要勇气。
“我要带你上‘飞龙号’,之后我会去查查你的堂兄是死是伤。不论是何者,你都得暂时离开英国一阵子。我原计划直到周末才启航的,但你让我没有选择。”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安妮在心里感谢维奇强而有力的存在。她一辈子从没感觉这么想哭过。如果她能靠在他肩上,让他拥着她,并告诉她一切都安好就好了!她的眼中噙着痛苦的泪水,她勉强以沙哑的声音道:“谢谢你站在我这边,即使你并不相信我的动机。”
“你的父亲是我的朋友,我在试着代替他。”
安妮想要对他尖叫她不要他当她的父亲,但幸运地他们已经到了码头,马车停了下来。
他们上了船,沥青的味道好重,因为船才刚刚重上油漆过。维奇告诉船员他们会趁晚上的潮水启航,吩咐在晚上前一切都准备就绪。安妮打量着那些长相凶恶的船员,强抑下颤抖。他们许多人是印度土著,少数的英国人看起来则都像是罪犯或恶棍。
维奇打开小舱房,房里有一个小舷窗,但没有床。“这是你的舱房。”他说得似乎他刚给了他一间皇家的寝宫。
“没有床。”安妮气愤地抗议道。
维奇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某个架子上挂的东西一点头。“吊床在那里。你该屈膝感谢我没有要你把它吊在其他船员睡的地方。”
安妮不得不感激她有自己的小房间。
“船上的每个人都得工作赚取自己的食宿,不过我不要你今天在船上露面。”
“谢谢你。”安妮松了口气道。
“我们会趁着黄昏的潮水启航,明天就该你擦甲板了。”
安妮看向他,不确定他是说认真的。维奇非常地认真。
“罗丝不知道决斗的事,你能够让她认为我们是出国去买货物吗?”安妮满怀希望地问,甚至不敢要求维奇在家里留一会儿,让柏克为她收拾好行李。
维奇点点头。“我会出去几个小时,除了你的事情外,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办。”他的语气表明他该死地不高兴她所造成的不便。
他离开后,安妮悒悒地看着他称为吊床的那堆绳子。安妮从没有看过吊床。她在墙上找到了铁钩,勉强把它挂了上去。她等到它停止摇晃后,才小心地坐了上去,再抬起双脚离开地面。一个人在这个阴暗的小房间,她感觉好孤立。她无法阻止泪水流下脸颊,但她坚决地用袖子抹去。
维奇找到了齐医生,得知蓝伯纳并没有丧命。他松了一口气,安利的子弹只不过擦伤了他的肩膀。不过齐医生接着告诉他,蓝安利爵士已经在城里引发了丑闻。他在数到九时转身开枪。这是前所未闻的事,只有懦夫才会这么做。
维奇平平地道:“我当时在场,他们同时转身。”
“那不重要,伤了人的一方要负全责。如果被射伤的人是安利,那么被责难的就会是他的敌手。”
“天杀的绅士规则,”维奇嘲弄道。“感谢天我不是其中之一。”但你正该死地努力要成为其中之一,他脑中一个嘲弄的声音道。这是为了伊芙,他反驳道。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了;正像伊甸园中的另一个亚当说的:那个女的引诱我的!
到银行的路上,维奇的表情一直阴郁无比,他由保险箱中取出他的珠宝盒,由其中小心地挑选足够串成项练的钻石及蓝宝石。他将项练放进黑天鹅绒袋子中,珠宝盒放回保险箱,再迳自前往凯顿宫。
维奇打算好好操纵乔治王子,事实上这个游戏在王子昨天提起他想要得到一串稀世的珠宝时,就已经开始了。他要给心爱的费玛丽一份可令她心动、屈服的稀世珠宝。过去他也给过他嫖上的女演员珠宝,但这次不同。玛丽是个有身分的女人,要打动她的珠宝必须极珍贵、罕有,而且不同凡响。
问题是,王子并没有钱。乔治王子的问题总是钱。他对维奇坦白他负了五十万镑的债务,维奇知道总数是六十五万镑。王子听说维奇由锡兰带回来了上好的珠宝,他希望能用他所有的东西和维奇交换,就像他卖掉他马厩里的马一样。
维奇则半开玩笑地说,他并没有想要的东西,只或许除了一个头衔。
王子哀伤地摇了摇头,告诉他这种事是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外。乔治王子对珠宝的事非常失望。他打定主意要得到它们,正如他决心要得到费玛丽,而且他不会放弃。
维奇走上凯顿宫的台阶,他冷冷地微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得不到的,只是有些事物的价格比其他更高罢了。等到乔治王子真的见到那些蓝宝石及钻石,看见它们和玛丽的蓝眸有多么地相配,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得到它。
王子殿下透露他已问过他的好友胡查理取得爵位的事,维奇的眼里藏住了笑意。他好不容易自王子的手中取回珠宝,放回黑色天鹅绒袋子里。
“我大概会离开英国三个星期,”他耸耸肩。“也许等到我回来时,殿下可以凑足买下珠宝的钱,这串项练我至少可以卖个二十五万镑,但我可以以十万镑的价格出售给殿下。”维奇知道债台高筑的乔治根本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弄到钱。对他来说,十万镑和一千万镑一样地不可能,但他主要是给他三个星期的时间想办法为他弄到爵位。
维奇接着造访了考南街,他没有对罗丝夫人透露决斗的事,只说安利要和他到欧洲,及他们会离开三个星期。
“我会替他收拾个行李。安利真是粗心,没有带衣服就走了。”
“他不需要什么漂亮的衣服,我打算要他在船上工作赚取船资。叫柏克收拾几件简单的衣物就好了。”
罗丝惊惶地打量着维奇。“沙先生……维奇……我希望你不是真的打算要安利做那些粗重的工作。他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他或许不够强壮。”
维奇微微一笑。“你太过宠那个孩子了,夫人,你低估了他。他在伊甸庄时就替我铲过马厩里的马粪,粗重的工作可以锻炼一个人的人格及身体。”
罗丝的脸色发白。“水手一向是以粗暴、危险出名的,我无法想像他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维奇的眼神变得非常认真。“放心,罗丝,我已经将他纳在我的保护下,我不会让他遭到伤害。你知道我视他为自己的儿子。”
罗丝想过或许她该告诉他,他应该视安利为自己的女儿。但她只是吩咐柏克为安妮收拾简单的行李,在心中忧虑地叹气。
离开考南街后,维奇回到半月街,他和他的秘书关在办公室里数个小时,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会先航行到格文沙,在伊甸庄下锚,要布约翰为他收拾旅行要用的行李。
离开半月街后,他又去了东印度公司,再到莱奥德银行查存款纪录。
安妮根本无法放松下来。她的胃部紧绷,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在吊床上晃了似乎无止尽的两个小时后,她下了吊床,开始踱步。
决斗并没有帮助她纾解紧绷,不知道决斗的结果,像老鼠般地躲在地洞里令她感觉被困死了。她足足踱了两个小时的步,而她甚至还没捱到中午。她不饿,却感到口于舌燥了。她小心地打开门,往外望。她闻到食物、沥青及潮水的气味,还有一种难以名之的味道。
她沿着甬道走到了货舱,里面是空的。突然自她身后响起粗哑的询问声,吓了她一跳。开口的是一名短小精悍、满脸桀骛之色的男子。“你在找什么吗,先生?”
“嗯……只是好奇地看看。你是……”
“麦克文,当然,你做什么不关我的事,先生,我只不过是厨子。你想吃些什么吗?”
“我想喝些什么。”
麦克文眨眨眼。“可不是吗?过来厨房吧!”
安妮试着搭讪。“我们要去欧陆买运到印度的货。这艘船的货舱看来很大。”
“另外还有两个,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麦克文抬起手。“不要告诉我你打算走私些什么,我是又聋又盲。”
安妮跟着麦克文进入厨房。她正要抗议他们无意走私什么,但她克制住。她根本不知道维奇在旅途上做些什么。他一向自定法律。
麦克文递给她一瓶兰姆酒。
“你们没有水吗?”安妮满怀希望地问。
麦克文一脸惊恐。“我从不碰那玩意儿,水是用来淹死人的。”他拿出个罐子,倒了些到杯子里稀释它。安妮不敢告诉他想喝的是水,不是兰姆酒,她只好慢慢地喝。
突然间约十名水手走进厨房,安妮连忙让到一旁,以免被挤到。他们嘲弄的目光看着她扑粉的假发及紧身长裤。安妮正要离开,一名有着一口浓重苏格兰腔的麻脸水手道:“怎么了,花裤子?太过高贵得不屑和我们这种人在一起?”
“不,当然不是。”
“那么就坐好你的屁股。老麦,今天你打算用什么毒药来对待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猪屁股加洋葱。”麦克文顶回去,其他人窃笑出声。
“哦,我原希望是奶子加奶油的。”
水手们爆笑出声,只除了安妮。
“你的红脸如果笑出来会裂掉的,是不是啊,花裤子?”
麦克文出面为安利辩护。“上流社会的人不那么叫它的,你这头傻大牛。”
“你们叫女人的那里什么?”苏格兰问。
安妮喝了一大口兰姆酒。“毛——毛毛。”她低语道,希望自己的脸没有红透。
麦克文切了面包,舀起炖肉汁到各个铁杯里。安妮用面包沾着炖肉汁,咬了一口。突然苏格兰人在她背上重拍一下,害她差点呛到。看来他决心要拿她取笑到底。“老麦,你告诉过小伙子晚上轮到他蹲桶子了?
幸好安妮不知道它们的涵义,但她该死地清楚那一定极为粗鲁。她有两个选择:她可以躲回舱房,或是正面迎击。今早她面对过枪口,她才不会让一些无知的水手吓倒她。她知道她必须说说粗话赢过他们,他们才会让她一个人好好吃东西。她想起了路亨利写过的一首打油诗。
“前天我听到一首写苏格兰人的打油诗,”她气定神闲地说道。“正好令我想起你,想听听吗?”
麦克文高兴地直点头,其他人也乐得看粗鲁的苏格兰人成为笑柄。
苏苏来了个年轻人,树上撞上了熊。
结果惨呀惨。剩下了个屁股,没有额头,三个鸟蛋加紫毛儿!
所有的水手乐得举杯向蓝爵士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