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粗暴行径
第65节 粗暴行径
她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语速很快;同时她看见霍斯把剩下的巧克力全吃掉了。想到女管家刚才的粗暴行径,以及面前这个男人在与她交谈时所使用的新的腔调,她感到这种述说甚至是轻松愉快的。“是的,那女人是个妓女,一个同性恋。我不知道她来自德国哪个地方——我想大概是北方吧,因为她的口音是德意志北部的方言。她身材高大,想强奸我。她已注意我好几天了。一天晚上在公厕里,她朝我走来。起初她并不很粗鲁。她向我保证给我吃的,香皂,衣服,钱,什么都行。”苏菲停了好一会儿。目光紧紧盯着霍斯那紫罗兰色的眼睛。那眼睛很好看,很迷人。“我当时饿得要死——但是,像你一样,先生,我讨厌同性恋。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她说不。我想推开她,她一下子勃然大怒,对我动起手来。我冲她大叫,接着又乞求她。可她把我推到墙上,开始用手对我干那些事情。这时,营区队长走了进来。”
“营区队长制止了这件事,”苏菲接着说,“她把这个助手打发走以后,让我到她的房间去。她住在营区的末端。她不是坏人——只是又一个妓女罢了。就像您说的,先生,她不是坏人。实际上作为这种……这种人来说,她是相当和善的。她说她听到了我的喊叫声。但她感到惊讶的是,我居然能说一口标准的德语。因为这个营区新到的囚犯都是波兰人,她想知道我从哪儿学来了如此流利的德语。我们谈了一会儿,我相信她喜欢我。我想她不是一个同性恋。她是多特蒙德人,对我的德语十分欣赏。她暗示说她有可能帮助我。她给了我一杯咖啡,然后我就回去了。以后我又见过她好几次,相信她对我确有好感。几天后,她叫我去她的房间。当时,您的一位上士、集中营管理处的组长葛温特先生也在那儿。他问了我有何语言技能之类的问题。我告诉他我会打字,还能非常熟练地做波兰语和德语的速记,于是他告诉我说,也许我可以在速记组干点事儿。他听说那儿很缺熟手——特别是某些语种。几天后他回来告诉我让我转移,于是我就来到了这儿……”霍斯已吃完那块巧克力。他抬起手臂,准备点一支烟。“我是说,”她最后说,“我一直呆在速记组,大约干到十天之前,然后我被通知到这儿来做特殊工作,于是……”
“于是,”他打断她,“你便来了。”他做了一个手势,“你的运气不错。”接下来一个动作使她触电似的一惊。他把那只空着的手伸过来,极其优雅地将她嘴边的什么东西拈了下来。她意识到是她刚才吃的那块巧克力的碎屑。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拈着那碎屑,将那被香烟熏得焦黄的手指慢慢移向他的嘴唇,把那一丁点棕色的小渣放进了自己的口中。这一切令她惊讶不已。她闭上眼睛,被他一连串的怪诞举动搅得心慌意乱,头晕目眩,以至于心脏又开始狂跳不已。
“怎么了?”她听见他在问,“你脸色苍白。”
“没什么,司令官阁下,”她回答说,“我只是有点头晕。这就好了。”她仍然紧闭双眼。
“我做错了什么?”那声音很大,几乎是一声嚎叫,把她吓了一跳。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他从帆布床上跃起身来,几步来到窗前。他的衬衣后背还是一片汗湿。她看见他站在那儿,全身颤抖着。苏菲看着他,全然不知所措,心想那块顺手递过来的巧克力也许不是拉开他们关系的序幕,但也许是;他现在冲着她大声抱怨,就像他们已认识多年。他用拳头使劲在另一只手掌上猛击一下。“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认为我做错了——那些远在柏林,荒唐无知的人。他们要求一个普通人具备超人的能力,他们怎能这样?这个人已经出色地工作了三年。他们太没道理了!他们不知道与一个无法按期交货的承包商,懒堕的中间人和供货商们如何打交道,他们不是晚发货就是干脆不发货。他们从来没和这帮波兰蠢货打过交道!我已经尽了全力,而这就是我得到的奖赏。这个托词——还说是一次提升!我被一脚踢回奥兰泥堡,还得忍受那无法容忍的尴尬,眼睁睁看着列本亨奇尔取代我的位置。哼,列本亨奇尔,那个因所谓的高效率而备受吹捧和嘉奖的利己主义者。整个事情都令人恶心。没有一丁点的感激。”苏菲觉得奇怪的是,在他的话里,牢骚的成分远甚于真正的气愤与不满。
苏菲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靠近他。她又看见了一线希望。“请原谅,先生,”她说,“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请您原谅。但我认为这可能是对你的一种嘉奖。或许他们完全理解你的难处,你的艰辛,你为工作累得精疲力尽。恕我冒昧,几天以来,在这间办公室里,我不能不注意到你一直处于持续不断超负荷的紧张工作中,在巨大的压力下……”她把这种谄媚般的焦虑表现得很细心。她的声音渐渐变小,但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或许这是对你所干的一切——你的忠心给予的奖赏。”
她不再说话,顺着霍斯的目光朝下面的田野望去。变幻莫测的风将比克瑙冒出的烟给吹散了,至少有一阵子,晴朗的天空阳光明媚。那匹强壮的白马又开始在围栏内欢跑,白色的尾巴和鬃毛迎风飞扬,即便隔着窗户也能听见它踏击地面的清脆悦耳的蹄声。司令官吹了一声口哨,从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
“我希望你是对的。”他说,“但我还是怀疑他们是否能理解这规模,这复杂性!他们似乎对这次特别行动涉及的人数一点也不了解。没完没了的大批犯人!这些从欧洲各国不停涌来的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的犹太人,像春天的鲱鱼一样无休止地游进麦克伦堡海湾。地球居然能容纳这么多‘上帝的特殊子民’,真令人难以置信。”
“上帝的特殊子民。”他使用的这个词使她又一次看到了希望之光。她相信自己已经拥有一丝不牢靠但实实在在的希望。“上帝的特殊子民。”她回应着司令官的话,语气里夹着一丝蔑视:“上帝的特殊子民。先生,如果您允许我这样说的话,这些上帝的特殊子民也许必须为他们与别的种族的区别而付出代价——为自居于最值得上帝拯救的子民而付出代价。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来对基督犯下如此大罪之后,他们还能指望逃脱惩罚?”(父亲阴沉怪异的样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焦虑地犹豫了一下,然后重新编织另一个谎言。她像漂浮在谎言与虚假的溪流中的一叶碎片,随波起伏,渐行渐远。“我不再是一个天主教徒了,像您一样,先生。我已经抛弃了那有着许多借口和回避的可怜的信仰。然而,犹太人为何会激起天主教徒以及像您这样的信神者的仇恨,是显而易见的。正如你早上对我所说的,有正义感和理想的人只会为建设新世界的新秩序而奋斗。犹太人威胁着这一秩序,现在应该是他们受苦受难的时候了。我想说,这是可喜的摆脱。”
他一直背对着她,站着那儿听她说着,最后他开口说道:“你说这事时感情浓郁。就一个女人而言,你这段话像一个对犹太人的罪行有所了解的人所说的。我觉得奇怪的是,很少有女人有如此宽的知识面和明白事理的能力。”
“是的。但我的确是这样的,先生!”她说。他轻轻地转过身来,看着她——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关注。“我有我的知识,还有个人经验。”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