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哀伤和忧郁
第103节 哀伤和忧郁
我很久没有讲话,努力接受这些有关内森的事情。这些情况足以解释一直压抑在我心里没有流露出来的所有疑问与焦虑。我坐在那儿沉思着,一言不发,这时一个模样可爱,大约三十来岁的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劳瑞身边,抚着他的肩说:“我要出去一会儿,亲爱的。”我赶紧起身,劳瑞介绍说,这是他妻子咪咪。
“见到你真高兴,”她说,握了握我的手,“我想在内森的事情上你也许能帮帮我们。你知道,我们很关心他。他经常提起你,我觉得他把你当成了弟弟。”
我说了一些附合的话。我还想补充一点别的什么,可她说:“我得走了,你们俩继续谈吧。希望能再见到你。”她真美。我看着她走出去,十分优雅地穿过厚厚的地毯——它在这个温暖好客,豪华但不张扬的屋子里第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的心猛然一动:我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迷人的,知识渊博的,收入丰厚的,拥有一位性感太太的犹太泌尿科医生,而非要当一个贫穷潦倒,苦苦挣扎,作品迟迟不能问世的无名作家呢?
“我不知道内森对你讲了多少有关他自己,以及我们家庭的事。”劳瑞又给我倒了一杯麦芽酒。
“不太多。”我说。确实不多,我一时觉得很惊讶。
“我不想用太多的细节来烦你。不过我的父亲——唔,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从拉脱维亚来这儿时,一个英文字都不会说,但在三十年中,他靠经营犹太人的罐装汤汁发了财。可怜的老头儿,他现在住在护理院——一家很昂贵的护理院。我并不想说得那么庸俗。我把这些告诉你,只是想强调我家完全可以为内森提供他所需要的那种特殊医疗的费用。他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但毫无用处。”
劳瑞停了下来,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哀伤和忧郁。“所以最近几年里,他一直在佩恩-惠特尼,里格斯,明尼基尔,或别的什么地方进进出出。这一长段日子他一直很平静,表现得和你我一样正常。当我们为他在普费泽的图书馆找工作时,以为他从此可以开始正常的生活了。这在医学上并不是没有先例,事实上,治愈率还相当高。他似乎也很不错,尽管我们得知他到处向别人吹嘘,夸大他的工作,但那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即便他沾沾自喜地编造说新创出了某种神药也无妨。看起来他真正安定下来了,正在朝……唔,朝正常的方向发展,或者说是一个非正常者所能做到的正常。可现在,有了这位甜蜜,悲伤,美丽,让内森乱了方寸的波兰姑娘。可怜的孩子。他告诉我他们要结婚了——斯汀戈,你怎么看?”
“他不能结婚,是吧?他什么时候也像这样来着?”我说。
“几乎没有。”劳瑞停了一下,说,“但怎样才能阻止他呢?如果他又失去了控制,我们可以把他永远隔离起来。那样一切就都解决了。但现在却很难办到。你都看见了,事实上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表现得很正常。谁会说如此长久的正常不是经过大量医治后治愈的标志?这种的病例报告有很多。难道能仅凭最坏的假设而剥夺他过正常人生活的权利?但假如他娶了那位可爱的姑娘,假如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再假如他真的又一次发疯了,那该多么不公平啊——对每个人来说!”沉默片刻之后,他直愣愣地看着我说,“我不知该怎么办?你有答案吗?”他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想,生活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我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着,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沮丧,像背负着整个宇宙似的心情沉重。我怎么能告诉劳瑞说,我刚刚见过你的弟弟,我亲爱的朋友,处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危险的濒危边缘?我听说过疯狂,但一直认为它只是一种无法言喻无法控制的禁闭室里的胡乱呓语,绝不会与我有什么关系,而此时此刻它就蹲伏在我的面前。“你认为我能做什么?”我问,“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要你来这儿?”他轻声打断我,“其实我也不十分清楚。我想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帮助他远离毒品,那东西目前对内森太危险。如果他不沾氨基丙苯的话,或许还有好转的希望。我帮不了他多少。我们在许多方面很接近——不管我喜欢与否,我都是内森的榜样,但同时,我也是一个可能会引起他反感的权威人物。还有,我现在不能经常见到他。但是你——你确实与他很亲密,而且他尊重你。我想,也许你能设法说服他——不,这个字眼太刺耳——影响他,否则他会吸毒过量,有致命的危险。另外,如果不是因为内森处在于危险的境地,我也不会要求你当一个探子——就是说,你盯住他,然后随时用电话把情况告诉我。我常常觉得与他失去了联系,无能为力,但如果有你帮忙就再好不过了。这个请求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不。”我说,“当然没有,我很乐意帮忙。帮助内森,还有苏菲。他们和我很亲近。”这时我觉得该回去了,起身与劳瑞握手告别。“我想事情会好起来了。”我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的乐观。
“希望如此吧。”劳瑞说。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使我仍觉得他的乐观与我的一样凄苦、不安。
与劳瑞见面后不久,我便犯下了一次令自己内疚不已的严重错误。显然,劳瑞与我简短会面的意图是让我监视内森,在粉红宫与他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我的职责是充当看守兼忠实的随从,温柔地跟在内森的后面,并努力使他保持正常。坦率地讲,劳瑞认为在内森吸毒期间,我也许能使他镇静下来,稳住他,甚至对他施加某种良好的影响。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吗?但我“被逮住了”(我已不再使用这个词,但当时它准确地描绘出我的疏忽大意——或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放任)。有时我想,如果在那关键的时刻我在场的话,能控制住内森,阻止他走向毁灭吗?得到的答案经常是令我绝望的“是的”或“也许”。难道我不应当把劳瑞告诉我的事告诉苏菲?但是,既然我无从预测会出什么事,那么我只能找一个连自己都不能说服的借口:内森已处于不可逆转的狂暴之中,命中注定地滑向毁灭的深渊——而在这个过程中,苏菲的目的地与他的目的地焊在一起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