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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缓缓落在车窗。借着前灯的光线,可以看见指示过路店的牌子。牌子上的画象征着加油站、叉子和床。
男人把车开进通向过路店的小路。
“谢谢您。”
贤珠毫不留恋地推开车门,下车,站在下雨的停车场。贤珠转身上了台阶,走进过路店里面。进去之后,贤珠反而更加茫然了。人们经过漫长的旅程疲惫不堪了,正好借避雨的机会休息一下,然后准备重新上路,所以过路店里挤满了人。咖啡的香味弥漫在小店,盘子和碗相互碰撞的叽里咣啷声也清晰地传来。雨点越来越粗了。刷刷刷——就像在茫茫的大海上,雨点掀起朦胧的浪花,一刻不停地降落。
贤珠找了个靠窗子的空座。
只能跟家里取得联系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突然,贤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以联系的人。她曾经犹豫了那么久,拼命摇头不愿让自己想起的那个人。尽管她如此执著如此努力,最终却还是想起了那张面孔。那是另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如果给他打电话……
贤珠望着窗外的雨,喃喃自语。
此时此刻,如果有他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此时此刻,他会在什么地方呢?
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座公寓,根本不用查找电话号码本,贤珠仍然记得那里的电话。因为那曾经是敏燮的公寓,他们经常彼此联系,所以就记住了电话号码。可是,现在他还住在那座公寓里吗?这是个未知数。
刹那间,贤珠想起了那些梦幻般的往事,那时候他们在海边,那时候的一切都是幻象。
打个电话吧。
贤珠小声嘟哝,好像在催促自己。
给那座还记得电话号码的公寓打个电话,试一试。
贤珠趁自己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站了起来。
好像又有一辆车到达了,客人蜂拥进小店。店门口挤得就像菜市场,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急着出去。
一个女人正在拿手机打电话。等女人通完了话,贤珠连忙走上前去,问她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出人意料,女人竟爽快地答应了。贤珠避开人们的视线,悄悄地按着数字键。她拿着手机,仿佛接过了炽热的火球。
“喂?”
毫无疑问,是英厚的声音。
“喂,请讲话。”
贤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一阵阵茫然。
“你好,是我。”
贤珠艰难地开口说道。
“我是贤珠。”
“哦。”
两个人突然都不说话了,谨慎而尴尬的沉默。
“你有什么事吗,贤珠小姐?”
贤珠的心灵堤坝立刻就被汹涌的雨水冲垮了,轰然巨响震耳欲聋。好不容易构筑而成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了,再也无法承受疯狂的雨水。
贤珠无力地说道。
“我想见你,英厚君,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仿佛锋利的刀刃割断了绷紧的琴弦,长久控制长久忍耐的心终于松懈下来。
“现在你能出来吗?”
“你在哪儿?”
看来英厚也很着急。
“我在高速公路上。”
“……在高速公路干什么?”
“我在距离汉城大约八十公里的地方。”
“告诉我准确的位置,贤珠小姐。”
“这里是过路店,位于岭东高速公路的A过路店。”
“我知道了,贤珠小姐,我现在马上出发,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加上市区到高速公路的时间,可能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且,还下着雨,所以……”
贤珠没有任何回应。
“反正我立刻出发,你等着我。”
贤珠挂断了电话。她把手机还给女人,回到了刚才的空座位,依旧靠着窗边坐下,坐在这里抬眼就能看见窗外的广场。粗大的雨点落在广场上,只有几辆车停在那里。电视新闻播完了,歌手出来了,摇摆着身体唱歌。
他要来了。
贤珠用手心擦了擦凝结在窗户上的白色水蒸气,心里想道。
他正向我走来。
现在,他一定冒雨跑到公寓广场,猛踩油门,向我飞驰而来。
贤珠在托腮沉思,一丝火光以惊人的速度冲进她黑暗的意识,就像月亮的移动挡住了太阳的光辉。
终于,月亮遮住了太阳。即便是白昼,太阳也将失去光辉。日食。太阳终于被障碍物遮住了脸庞。不能抬头看。日食看得久了,眼睛就会瞎。
贤珠摇了摇头,心想,我的眼睛不早就瞎了吗?
远处的高速公路上,来往车辆越来越少了,偶尔有几辆货车经过。夜晚的公路被铁幕般的大雨沉沉地阻断了。路边店里仅有的几个人也全都出去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
贤珠双手托着腮,久久地陷入了思索。
我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等他?对我来说他算什么?难道只因为那种隐秘而罪恶的快乐吗?还是因为快乐的诱惑?他是谁?我为什么需要他?我知道,这等待其实是毁灭。
他需要我,不是因为爱情,也不是欲望,更不是情欲。那不过是烟火游戏罢了。我为什么要在他点燃的火光里熊熊燃烧呢?
我为什么需要他?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跳入他点燃的烈火,不愿留下一丝灰烬?
这时候,一束车前灯的光线照亮了路边店门口。
他来了。
贤珠感觉自己的胸口在剧烈地跳动,好像怀揣了一把小锤子。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汽车无声地停在雨中的停车场。车门打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瓢泼般的雨幕里。广场上的路灯照亮了男人的身影,那是英厚。
雨点在风中摇摆,舔舐黑暗。男人站在大雨如注的广场,抬头端详台阶上的小店,然后敏捷地跳过鼠尾草花盛开的花坛。
贤珠屏住呼吸,注视着英厚的一举一动。如果能熄灭小店里所有的灯就好了,如果熄灭了室内所有的灯,躲在深深的黑暗里偷窥他,等他走进来,黑暗从天而降,自己就可以因此而退缩,而且从此再也不用看见他,如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英厚终于推门走了进来。这短短的几分钟,连绵的雨淋湿了英厚的全身。他发现了坐在窗边的贤珠,于是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新鲜的雨水的气息弥漫了贤珠的周围。
“你等了很长时间吧?”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小店里灯光昏暗,他的脸上遮盖着浓重的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迷路了。”
贤珠不以为然地说。
“……我什么也没带,身上什么也没有,你也看见了……”
贤珠伸开了刚才还托着腮的双手。
“我身无分文,而且又迷了路。”
英厚怔怔地看着贤珠的脸。他的脸被阴影遮盖,显得有些阴暗,只有两只眼睛在发光。
“你跟什么人约好见面了吗?”
“……是的。”
贤珠笑着回答。
“那个人没来吗?”
“……来了。”
贤珠指了指英厚。
“现在,他就坐在我面前。”
英厚静静地注视着贤珠的脸。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排遣不掉的沉默压抑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