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庆佳节

作者:妮可·德·毕隆 字数:13299 阅读:3 更新时间:2016/07/01

第8章 庆佳节

    你最担心的时刻终究是逃不了:买礼物。

    你怕的倒不是花钱,而是该买什么,

    才能让家里每个人都确实满意。

    此刻你心思空白得有如彻底枯竭的撒哈拉沙漠,

    更糟的是。你家人的想像力也是一样。

    节庆与礼物延续了爱情寿命,

    就像谷物延续了鸽子的寿命一样。

    (笔者自己发明的俗谚)

    只有爱是不够的,要将爱表达出来。以欢庆的方式和送礼的方式。

    针对这点,在你家里呈现的是三国鼎立的局面。

    第一国:

    赞成庆祝每个人的主保圣人节,而且即使没有主保圣人也要庆祝。

    例如艾莉丝,她就自己把六月八日圣迈达节改成真福圣艾利斯节,因为她说艾利斯是个很慷慨的圣人,“而且对懒人也一视同仁”。还说过完圣诞节后,家里每个人的钱包虽然都空了,可是圣人会再把它装满,等到度假的时候便又有钱可以挥霍。

    不过,打从二十岁开始,小亲亲就拒绝一切庆祝生日的活动(包括礼物在内),可见她有多愁闷。

    她总是一个人关在她的小套房,拉上窗帘,拔掉录音电话,躺在床上。她说她在研读帕斯卡的《思想录》。你却认为她在睡觉,为自己又老了一岁而沮丧。

    莉莉贝儿的想法和小亲亲一样。只要稍微影射到她的年纪,她就会赌上三个月的气。有件事你一直没有向她儿子——你的老公——透露过,她竟然把证件上出生年份的最后一个数字1改成了4,硬是让自己年轻了三岁。

    第二国:

    朱尔爷爷。他向来讨厌自己的名字,总觉得不够响亮,听起来根本不像高级海军军官,倒像是甲板上的小兵。因此,四月十二日圣朱尔节,谁也不能动。

    第三国:

    所有其他热切期盼节日连同礼物、鲜花、蛋糕与真诚祝福一起到来的人。

    你也是这一国的。不过,你却和朱尔爷爷一样讨厌自己的名字。刚上小学,同学就帮你取了绰号“妮可——渴死-”,你便怪父母不好。父亲抱怨说,其实按他们家的传统,你应该叫做赛菲丝的,那么你的绰号就会变成:“赛菲丝——鱿鱼丝”了(你的六妹便是如此下场)。而母亲则告诉你说,“妮可”其实是从希腊语“尼给”来的(不会吧!!!——“女鬼”!),代表了“胜利”的意思。因为啊,她很小声地说,她是在欢欣鼓舞的胜利气氛中怀上你的,当时你那个性开朗的爸爸,不仅是骑兵中尉,同时也是北非的法国马球队队长,他所带领的球队在马耳他一次精彩的球赛中,打败了英国队伍。大家沉浸在如泉涌般的香槟美酒之中。

    九个月后,你便出生了。虽然你深爱父母、马球与香槟,心理却未曾获得慰藉,更令你难过的是根本没有名叫“妮可”的女圣人。除了你之外吧。于是你每年也只得从十二月一日就开始低声歌颂你的主保圣人,伟大的圣尼可劳:“……圣尼可劳……十二月六号……啦啦啦……十二月六号……圣尼可劳……巧克力国王……”

    唉!这个时节已接近圣诞节,大伙儿为了准备大批的礼物,口袋早已空空如也。你总是只能收到女儿在市场上匆忙买到的两小束银莲花(而且隔天就谢了),和老公送的一大盆粉红色杜鹃花。你也总是献上温柔的吻作为答谢,这三十八年来,只有一次你鼓足了勇气告诉他你并不喜欢杜鹃花,你比较喜欢兰花。

    “兰花?怎么这么奇怪!”他嘟哝了一句,然后很快就忘了你的荒唐。

    其实,你还是很满意的(对这些银莲与杜鹃)。因为你有一个奇怪的缺点。花也是你的挚爱,你常常向花店订一束又大又美的花,送给女儿、朋友、姊妹,甚至管理员。但你却连几朵小玫瑰也未替自己订过,因为你觉得太浪费了。

    也许是童年受修女们的影响吧,你以为花是专属于上帝;不然就是你无法忍受看着花凋谢;不然就是……(弗洛伊德,救命啊!)

    然而,战争期间你在摩洛哥生活的那几年,所留下的美好回忆之一,就是每个礼拜二和母亲搭“卡洛沙”(由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拉着、一名和马一样瘦的阿拉伯车夫驾驶的破旧马车),到回教徒区的花市买回一大堆花,然后把家里上上下下布置得又美又香。

    有一天傍晚,你那很讨人厌的二号继父(又名“碎嘴大猩猩”)打电话叫母亲立刻赶到总督官邸布置饭厅,因为——在轰炸完你的修院学校后——刚刚抵达北非的克拉克将军与美军军官,临时决定要和法国代表到官邸用餐。

    此时要再到花市已经来不及了。你的母亲十分烦恼,走到窗边往外一看,忽然发出了一声欢呼。原来,村子里开满了一种矮小而迷人的金黄色花朵,看起来很像毛茛。母亲马上要你去摘花回来,然后她再把花漂漂亮亮地插在几个陶制烟灰缸里,摆上了大餐桌。

    工作好不容易完成——刚好赶在晚餐前结束——母亲和你退了几步,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番杰作。

    然而此时你却不由得突然惊呼出声。所有美丽的金色小花都随着日落而合起了花瓣,有如一支支发黄的牙签插在青苔上。“碎嘴大猩猩”勃然大怒,把可怜的母亲痛骂了一顿,并向有点惊讶的克拉克将军解释道,这些是摩洛哥特有的花,当地人称之为“马格里布火柴”,由于这种花能预报雨讯,因此在旱热的北非被视为幸运的象征。

    一位美国将军为自己能遇此好运感到兴奋不已。只可惜他后来再想找“马格里布火柴”,却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在你们家过生日,只有小孩的蛋糕插上相同于年龄数目的蜡烛。若是大人,你便只是意思意思,在巧克力蛋糕上插一根白色蜡烛,代表未来的一年。

    轮到你过生日时,三个孙子总爱齐声问道:

    “你几岁啊,外婆?”

    而你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

    “外婆永远都是二十岁!”

    (要是真的该有多好!)

    还有其他节日诸如母亲节、父亲节、祖母节、情人节等等。

    在老公的推动下,你们全家人一致表决通过,不再庆祝那些花商、巧克力商、珠宝商等等为了让自己生意兴隆所订定的“商业节日”(但其中有一票弃权:因为二号女婿一向最热中于家庭聚会了)。

    一下子少了四个节庆活动,你自然乐得清闲(因为目前手边已经有十七个了)。

    你把学校给忘了。

    每年一至二月,小学老师就会鼓励学生们展现孝心,用他们那双不灵巧的小手做出奇奇怪怪的礼物,例如涂上各种颜色的通心粉项链与手环、布满指纹的粉红色粘土烟灰缸、把你乡下房舍画成了有十七根烟囱却没有门的怪异图画(你想最好还是不要去问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这代表什么意思)、贴满了(从你书房偷来的)邮票的空罐做成的笔筒等等。面对种种吓人的礼物,家长仍每每报以惊呼赞叹与无数温柔的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礼物收藏起来。

    早已过了这个“幼稚”期的马帝亚与艾蜜莉,向你预支了他们的零用钱(后来当然没有还),到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最便宜的一种)送给大女儿。

    “母亲节快乐,妈咪!”

    茱丝婷不喜欢巧克力(闻所未闻,对吧?),便把那一盒塞给你——“母亲节快乐,妈咪!”——但你为了减肥,又以老公的名义转赠给了莉莉贝儿。因为他坚持连最简单的樱桃子念珠都不送。

    “想都别想!”他每年都这么嚷嚷,“什么白痴节,一点根据也没有!

    话虽如此,莉莉贝儿还是高高兴兴地吃着她的巧克力,一颗一颗又一颗。连一公克的肥肉也没长出来。真气人,对吧?

    至于小亲亲则只是一通闪电式的电话。

    “虽然这个节日很无聊,但我还是要祝福你一下,不然你就会以为我不爱你,然后又哭哭啼啼的。”

    “我从来没有哭哭啼啼过。”你生气地说。

    “怎么没有?你都是偷哭……”

    的确。你就不相信有哪个女人没有偷哭过。

    最后就剩万节之王:圣诞节了。

    这可是大女儿的梦魇。

    当茱丝婷和豪尔——也就是马帝亚和艾蜜莉的父亲要——离婚时,她郑重其事地对你说,他们二人绝对会保持友好关系,孩子们也不会——应该说是尽量让他们不会——因父母离异而痛苦。

    第一个突发状况。一号女婿身为名记者,经常出门在外,因此常常不按时付赡养费。而茱丝婷便总是追着他的移动电话跑,就算他人在天涯海角也要提醒他,他的孩子在学校餐厅十二点半就要吃中午饭了,别忘了付饭钱。巴黎——外蒙古间一连串的移动电话大对决于是就此展开。最后钱终于到手,两人之间才恢复了平静。

    第二个突发状况。后来豪尔搬了出去(连夜偷搬的,以免小孩哭闹),并搬进一栋四房两厅的豪华公寓(大女儿认为太大、太奢侈,但豪尔却说其中两个房间是准备让马帝亚和艾蜜莉度周末用的……答得妙!)。一个月后,他就把那个叫欧蒂的带回家来。

    那个欧蒂就像一条泥鳅,躲藏了几个月后,才出其不意地从洞里窜出来,成了屋子的女主人。如此一来,不但你的孙子无法如愿以偿地“在爸爸家大疯一场”,连茱丝婷暗自想遥控前夫的希望也破灭了。

    两个女人马上就恨对方人骨(谁都看得出来),表面上却又客客气气,风平浪静。

    离婚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来临。

    十二月初,大女儿打电话给两个孩子的爸,以平静的语气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跟以前一样,每隔一年就在我爸妈家过圣诞夜,妈妈希望今年你能来。”

    “什么?……可是我们离婚了耶!”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可以跟‘你’的孩子一起过圣诞。而且你也知道妈妈有多喜欢你。”

    “可是我想你丈夫也会在场吧?”

    “不是丈夫,是同居人。跟你离婚以后我也想通了,要是没有天大的好处,我绝不再婚。但话说回来,贝诺瓦和我还是很恩爱的。你的小孩很爱他,他也很爱你的小孩,甘心为他们做牛做马。所以你应该感激他才是。”

    “我是感激这个圣人啊!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我爸妈说不定也想跟孙子一起过圣诞节。”

    “妈妈已经打电话给他们,都说好了。圣诞夜在我爸妈家过,除夕再到你爸妈家去。明年再调换过来。好啦,二十四号见了!

    她挂上电话。前夫也挂上电话,嘴里低声发着牢骚。

    “谁呀?”欧蒂问道,其实她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

    “我前妻。只是提醒我二十四号到我丈人家去,跟孩子一起过圣诞夜。”

    “是你的‘前’丈人!

    “好啦……好啦!我的‘前’丈人。”

    “那你要去吗?”

    “呃……要去,为了孩子嘛。”

    “那我呢?”

    “你怎样?”

    “我到哪儿去过我的圣诞夜?一个人到巴黎桥下过吗?”

    “当然不是啦,呃……你跟我一起去。

    “到你前文人家、跟你那个恨我人骨偏偏又虚情假意的前妻一起过节?你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不让孩子来跟我们过?你是他们的爸爸耶!你有权这么做的。”

    “对,我当然有。可是那又会闹得天翻地覆,我实在是懒得吵架。何况马帝亚和艾蜜莉那么喜欢他们的小弟阿提拉,还有那个烂牙医继父,如果不能一家团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

    “真是乱七八糟!

    “这就是现代生活呀,亲爱的:组合式家庭。”

    “我知道,我没那么笨。可是真的很烦呀……过什么圣诞节,早就落伍了。我还是宁愿一个人待在这里,看电视,喝香槟。”

    “随便你喽,亲爱的。”

    “你根本就不在乎,对不对?……我去不去你都无所谓,对不对?王八蛋!”

    欧蒂开始哭了起来。豪尔觉得内疚,便搂住她温言劝慰。那个讨厌鬼终于答应到你家来,共度美好的圣诞夜。

    大女儿和你可一点也不高兴。你们之间还爆发了激辩:圣诞树下到底要不要放她的礼物?

    “不必!我绝不会为那个臭女人花半毛钱。”茱丝婷尖叫道。

    “我们既然请人家来,就不能失礼。否则就不要邀请她。”你训斥道。

    “我又没有请她来!”大女儿辩解,“是豪尔硬要送她上门。”

    “好吧……礼物我来负责。”你做了决定,“以免你把硫酸当香水送给她……”

    三天后,又闹出了一桩小事。

    欧蒂的父母很希望女儿能和“未婚夫”豪尔以及豪尔的小孩,一起到他们家过圣诞夜。

    于是你联合了一号女婿的母亲,对抗这些想搞内部破坏的家庭新成员。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说你没见过,你的孙子也没见过呀。

    “还有那个欧蒂,跟我们又不熟,”茱丝婷的前婆婆尖酸地说,“她和我儿子正式同居也不过一个月而已。”

    “你放心,”大女儿冷笑道,“我太了解豪尔这家伙,他们的关系持续不了多久的。”

    最后,你们毫不留情地请欧蒂的父母把圣诞夜延到元月六日再庆祝,顺便和主显节一块儿过。够慷慨的了!

    你最担心的时刻终究是逃不了:买礼物。你怕的倒不是花钱,而是该买些什么才能让家里每个人都确实满意。然而,此刻你的心思却空白得有如彻底枯竭的撒哈拉沙漠地下含水层。更糟的是:你家人的想像力也一样。

    老公(懒洋洋的口气,好像你要他去参加纽约马拉松比赛似的):我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

    (不过,他要是发现袜子是空的,脸色可就难看了!)

    大女儿:妈,随便你吧。

    你:还有呢?

    大女儿(突然变得兴奋):我在圣奥诺雷名店街看到了一件蓝色套装,好漂亮。(哎呀!圣奥诺雷,那可贵了!)不过,你要记得哦!裙子36号,上衣38号,胸围95。

    你:好。那么你那口子呢?

    大女儿:什么都行,他很容易满足的。

    你:那……一条领带。

    大女儿:你去年已经送他一条领带了。

    你:我就喜欢买领带,偏偏你爸爸只穿中山领的衬衫,害我没机会买。

    大女儿:那就买领带吧。

    你:孩子们呢?

    大女儿:问他们吧,那是他们家的事。

    马帝亚(礼貌地说):外婆,你喜欢就好。

    你:你真乖。不过要送你的礼物当然要你喜欢才好。

    马帝亚:那我要一辆MTbike。

    你:那是什么东西?

    马帝亚(对你的无知感到惊愕):就是越野自行车嘛。

    你:喔哟!(你猜那一定贵得很。)

    马帝亚(猜透了你的心思):说不定你可以和贝诺瓦分摊,我已经跟他谈过了。

    贝诺瓦似乎很乐意与你分摊买自行车的钱。因此,你们决定一块儿去挑。到了店里面,忽然有个小女孩咚咚咚跑到二号女婿跟前,站定后张大了嘴巴便开始“啊——”了起来。

    你的二号女婿似乎并不惊讶,你却有点受到惊吓。只见他朝着小女孩弯下身去,看了看她的牙齿和喉咙之后,和蔼地说:

    “小妹妹,嘴巴可以闭起来了,一切都很好。”

    然后才带着微笑转身对你说:

    “她是我的一个小病人。”

    你忘了二号女婿是牙医呢。

    自行车买到了,却还有一个问题:该摆哪儿呢?你那群外孙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的礼物,必定会到你家大肆搜索。想来想去便只剩下楼梯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公用厕所了,但大楼管委会却有明文规定禁止私用。不管了,去他的大楼管委会!……不过,厕所却只能从里面反锁。于是你找来了锁匠,他很吃惊:

    “你为什么要把厕所从外面锁住?”

    “要是我先生有了外遇,就可以把他关起来。”

    “哇!”锁匠开怀大笑说,“这主意可不能告诉我老婆!”

    圣奥诺雷名店街,大女儿要的蓝色套装既没有36号,也没有38号,也没有胸围95,也没有蓝色的。

    你决定帮她买一个路易威登LV的袋子。是很贵!不过,为了心爱的茱丝婷,送份厚礼也是值得的。

    你步伐坚定地走进专卖店,却又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因为店里不仅人马杂沓,出奇地混乱,而且放眼望去除了日本人还是日本人。就连店员也都是一双单眼皮、满口东瀛忍者的母语。救命啊!你简直是到了东京嘛!

    啊!看到了一张“白色脸孔”:得救了!你立刻朝她冲了过去。

    “能请你帮个忙吗?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法国人了。”

    “我不是法国人。”她略带口音微笑着说,“我是比利时人,而我的先生孩子都是日本人。”

    算了。你买了你要的袋子,同时还有一个来自太阳帝国的女性同胞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一边想从你手中把袋子抢走。接着你就失控了。

    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不对!不只一个!)。你和老公一样,只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礼物。甚至经常忍不住就自己留下来了。这LV的袋子就是一例。你一口气买了两个:一个给女儿,一个给自己。

    结果:“圣诞礼物”的预算捅了一个大洞。你虚伪地自我安慰说,反正这一年里头,你也没为自己买过些什么,现在对自己好一点也不为过,对吧?因为你知道在圣诞树下的黑色拖鞋里,你将只会发现一种礼物:芳香蜡烛。你那一家子都了解你的嗜好,而这又是最佳礼物:不贵又容易买得到。总之,这些蜡烛绝对足够让你一路香到下一个圣诞。

    接着你继续奔往Hermes,帮莉莉贝儿买丝巾,并暗自发誓绝不再受诱惑。在这间名店里,你与LV店里那群日本人再度相遇,他们筑起了一道密不通风的人墙,将柜台与那一条条传奇的丝方巾团团围住。你高喊着“借过!……借过!……”,用力想推开身边的亚洲绅士,又企图突破和服的重围,但却-一失败。

    于是你采取了非常手段,你朝着一名单眼皮、穿着体面的女士那下垂又扁平的左臀捏了一下,只听她惨叫了一声,倏忽转过身来,打了你身边一名男士一巴掌。这个戴眼镜、穿着也同样体面的武士先生立刻尖声抗议。你赶紧趁此混乱时机,半弯着腰钻过两名对骂者之间的空隙,然后随手从柜台上抓了两条美丽的丝巾便逃之夭夭(当然是先付过了帐的)。没错!你再度失控,又为自己的收藏添了一件新款式。

    如今,你的预算可捅出了无底深渊。银行那位一心为你着想的理财顾问,一定又要摆出一张臭脸(而老公才不管你)。可是你高兴,莉莉贝儿也会很高兴。把丝巾给她时,你还会再加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尽管拿去换没关系。”而她呢,也会照做。

    然后你就会气得无以复加。因为你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视甚高(耶稣,请宽恕!你的确也有点自大),她把丝巾拿去换,对你讲究的品味岂非是一种侮辱?

    随后,你马不停蹄地赶到名店街另一端的精品店ChristianIncroixo

    又是一圈日本人围着一团日本人。进不去。幸好,你知道不远处有一家小珠宝店,货色不错,价格又不高。唉!愤怒呀,绝望呀!一车来自东京的日本观光团也发现了这间店。自认倒霉之余,你只好再次施展非常手段。

    你一进到店里便大喊:“卡吉!卡吉!”(日语:“失火了!失火了!”)所有的东京人立刻冲向大门,一边推挤一边叫嚷地夺门而出,把店员都吓呆了。你则一个人留在店中悠哉悠哉地找着小亲亲最喜欢的彩石耳环。(她经常会掉了其中一只,你也不想问她是怎么掉的,但你怀疑恐怕是爱得太过火了……)

    唉!现在流行的全是十字架坠子。虽然这些年来,你对神已改为不可知论,但宗教成长背景已经在你心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观念,你还是无法接受将耶稣死亡的象征拿来当作耳饰。你义正辞严地向店员反应,她却毫不在乎,还当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迷信的蠢老婆子。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你终于找到一条以牛头为坠子的长项链,你那热爱斗牛的女儿必然会喜欢。

    至于她,此时则正奔波于百货公司的各个楼层,怀里大包小包,而袋中却只有一张已经刷爆的信用卡。有一年因为超刷,信用卡不能再用,结果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只得(抱着大包小包)到街上去乞讨一张地铁票。

    有位光头但外表正直的先生给了她一张票,并表示愿意帮她搬一半的东西回家。小亲亲那个女疯子竟然一口就答应。到了大楼门口,那人跟着小亲亲就要走进电梯,为了摆脱他,小亲亲不得不大喊“强暴啊!”,管理员的丈夫闻声立刻拿着铁锤追了出来。害得那位先生一面逃命,还一面发誓再也不帮小姐搬东西了。

    哎呀!你忘了买女婿的领带了。

    于是你又回到Lanvin去——你的脚已经开始大喊饶命——然后挑了两条美得不能再美的领带。可是,你心想似乎不应该送同样的礼物给前任与现任的女婿,这样太没趣了。

    因此你决定再送一条小方巾给二号女婿,好搭配他的领带。好极了!快,包成两份礼物!唉!你这么一急,却没想到在包装纸上做个记号。结果收到领带与丝巾的是你的前任女婿,而二号女婿却只拿到一条丝质领带。

    大女儿怒不可遏,再一次当着你的面指责你不该偏爱她的前夫。对于该项指控,你当然是坚决否认,但你也顺便提醒了一下女儿,天底下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丈母娘就非得喜欢女婿不可。你只承认自己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说不定还是真的呢。

    今年可真是不寻常的一年,对于送老公的礼物你心里竟然早就有底了。通常,谁都知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不喝酒、不抽烟、已不再打领带。所有的书他也都看过了。作家们更是年年送他堆积如山的文具,其中包括每次被他遗忘在抽屉里的五本记事本,等他三月份想到了拿出来分送家人时,大家早已经都买好了。

    两个月前,他抱怨说晚上穿棉质的和服长袍很冷,尤其是在乡下农场那些不怎么暖的暖气房里更冷。因此,你决定帮他买一件高级法兰绒睡袍。

    你到了Lanvin店里,看中了一件,开口便问价格,一听之下,你差点没昏倒。一条领带,没问题。两条,也还可以……再加一条小方丝巾,勉勉强强。可是睡袍(好美好美的睡袍呢!)实在非你的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起。

    于是你跳上计程车(因为你的脚已经肿得不像样了),直奔圣哲曼(St-Genmain-des-Pres)大道的中国商店。奇迹啊!他们竟然有美丽的灰色法兰绒长袍。可惜呀!那是专为中国尼姑们量身订做的。这些袍子穿在你身躯庞大的老公身上,只能盖住他的屁股,他又怎能忍受那一阵阵冷嗖嗖的穿堂风直扑重要部位之苦呢?

    你将此难处告知了店员。她立刻打电话到巴黎的各个门市部去问,那股殷勤劲可不知要羡煞多少法国女性了!万岁!……欧斯曼大道还剩最后一件XXL号。你请店员帮你保留,然后再度跳上计程车(从早上就陪着你的守护神,恐怕已经飞断三双翅膀了),一进欧斯曼大道的门市,你便将和服式的长袍从一位太太的手中抢了过来,她呀……也跟你一样嫁了个彪形大汉。

    好啦!你又上了那辆计程车,司机踩足了油门往FNAC冲去,最后就剩下书了。

    途中(同一辆计程车的第二站),你又顺便以旋风似的速度帮艾蜜莉买了她梦寐以求的化妆包。你这个孙女很久以来就一直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有一天,她伤心地对你说:“在学校只有两个人相信有圣诞老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我。”

    她每次寄信都不是寄给那个大胡子老头,而是给“圣诞老人的夫人”。你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照顾小孩、料理一切的都是妈妈!”

    你真是骄傲极了。你们家母权至上的香火传承总算后继有人。

    你提着十袋礼物走进了FNAC,虽然上午出门前你特地换上了布鞋,但脚还是跛了。这双布鞋不仅没有发挥保护功能,还跟你身上那件毛皮外套和黑色长裤显得格格不人(你以为在巴黎的“名流”商店购物,如果不是拥有亿万身价、行为怪诞的飞机族,就得打扮得光鲜一点,否则那些店员——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就会看不起你,而且也懒得理你)。

    在这里,你买了一本精美绝伦的海鸟摄影集给准将爷爷(因为你早就猜到会有三个人送他烟斗了。果然没错!),又买了龚古尔奖得奖小说给欧蒂(今年的得奖作品不怎么好,将就一下吧)。

    有个问题:FNAC有个很差劲的习惯,书——不管是不是送人——也不包装就直接丢进塑胶袋里头。然而,依你之见,书是世间难得的好礼物,不是吗?你甚至还曾经写信给书局的负责人,表达了你的这个想法。

    不过,无论你有没有写那封信,每到圣诞节书局’总会设一个特别服务处,将顾客买的书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起来,并打上一个雅致的蝴蝶结。但人毕竟是矛盾的动物,几经挣扎之后,你还是决定不包装了。

    原因之一:要排队,这是你最厌恶的,更何况为了结帐,你也等得够久的了。原因之二:你想在把海鸟摄影集送给朱尔爷爷之前,自己先仔细地看一遍。

    你同时暗下决心,一月份再向FNAC写信,建议他们挂上一张大大的标语:“请多送书——一年四季的最佳礼物”。为什么只有在圣诞节才能收到包装精美的书本呢?

    (FNAC的主管大概跟你有心电感应。后来,就多了一面告示牌告知顾客,在——永远也是大排长龙的——服务台提供有包装纸,有兴趣的顾客可以向服务人员索取,自行包装。哎呀,FNAC的主管先生们啊,在失业人口激增的今日就行行好嘛:干脆请一个领最低薪资的劳工来做这个简单的工作。署名:一个不会包装的作家兼读者。)

    不管有没有包装,总之东西是买完了。

    呃……几乎啦。现在只要记得十二月二十四号早上,去帮白铜买一百公克的虾就行了。

    最初你问它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时,它只简短地回答:

    “一只老鼠。

    “什么一只老鼠?你已经有三只巧克力老鼠了啊。”

    “对,可是那都只是玩具而已。我想要一只白老鼠大吃一顿。塞纳河边有很多。”

    “太可怕了!你竟想用利爪折磨可怜的小白老鼠,然后再把它生吞活剥。你这个可怕的恶魔!”

    “猫,本来就是吃老鼠的。你呢?你吃的生蚝还不是也动来动去的?”

    “可是生蛇可不会像你在乡下抓到……然后放在我床上的田鼠一样吱吱叫。”

    “我以为你很高兴呢。”

    “骗人!你明明听到我吓得一直尖叫……不行,我要送你一条漂亮的项因。”

    “你别想,我是一只自由的猫。”

    “好吧,那虾呢?”

    “虾,可以!”

    你左提右抱着十二个袋子,在计程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一旁还有其他等车的女士们,也都是任“重”道远,活像一群骡子。此时,你真遗憾自己不是日本人。因为从你眼前驶过的一辆辆游览车上,一群单眼皮的观光客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的绒椅上呢。

    终于到家了!

    一进门,你把大包小包丢在门口。

    接着双脚一瘫,就往地板上坐。

    你从变形的脚上把球鞋扯下。

    然后……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

    你忘了给心爱的小孙子阿提拉买礼物了!

    ……一只手表。

    ……他的第一只手表。

    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此时老公刚好走进来,见状不由得呆住。

    “你怎么坐在门口哭啊?”

    “我都快累死了……我一整天都在买圣诞礼物……结果还是忘了买阿提拉的礼物……”

    “那就明天再买嘛,”老公平静地说,“我饿了。”

    “你已经长大了,自己下面条吃。”你恨恨地说,“我要去睡觉了。”

    “你怎么不叫你老公去买孙子的手表?”稍晚,你的姐妹雅乃丝在电话上问你,“刚好啊,明天是星期六。”

    “他一定会不高兴,他最讨厌上街买东西了。而且,星期六是他的重要日子:他要躺在沙发上看体育节目,伟大的运动员都是这副德性。”

    “我家那口子还不是一样。”雅乃丝笑着说,“不过我有办法治他:我首先把电视设定到迪士尼卡通台,然后再威胁他说我要把选台器带出去。他吓都吓死了,他宁愿抽空溜出去十五分钟买个东西……也不要每隔几分钟就走到电视前面转台,找他的什么白痴足球啦、烂自由车啦,还有每次看一看就让人昏昏欲睡的什么网球赛。”

    你真的试了。

    也真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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