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十六
两名骑着出了村子,策马向山里驰去。一人骑大黄马,一人骑枣红马。两匹马的尾部都用绳子紧紧缠住——看来,要赶的路远着哩。马蹄过处,泥呀雪呀,碑僻啪啪四下飞溅。
古利萨雷紧绷缰绳,健步向前飞驰。主人在家养病的日子里,溜蹄马养精蓄锐,都歇得腻烦了。可是这会儿,骑在它背上的,却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一个陌生人。此人穿一件皮革大衣,外面还扳着一件敞开的胶皮雨衣。从他衣服上,散发着一般油漆和胶皮的气味。乔罗骑在另一匹马上,正并辔同行。每当区里来人的时候,乔罗总是让出他的溜蹄马——这已成了惯例。其实,对古利萨雷来说,谁骑都一样,自从它离开了马群,离开了原来的主人,已经有许许多多人骑过它了。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的人心地善良,有的人心毒手狠;有的人会骑,有的人不会骑。也碰到过一些蛮干的家伙。哦,他们骑起马来,可糟糕透了!狠命地抽着马,忽然间猛勒缰绳,让马扬起前蹄,直立起来,然后又抽着马,又死死地勒紧缰绳。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只不过是以此显示一下,他骑的是溜蹄马罢了。对这一切,古利萨雷已经习以为常了。它只希望不要老圈在马棚里,呆着发问就是了。在它身上,同从前一样,只留下一种飞跑的激情。至于谁骑在它背上,对它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对骑者来说,让他骑什么马,却不能无动于衷。如果让他骑浅黄色的溜蹄马,这意味着对他的尊敬和畏惧。这是因为古利萨雷既剽悍,又英俊,骑上它,有一种安适可靠之感。
这一回骑在溜蹄马上的,是区里派到农庄的特派员——区监察委员谢基兹巴耶夫。农庄支部书记此刻陪同他,当然,这也是一种敬意。支书一声不响,说不定,还有点提心吊胆吧?因为绵羊的接羔工作情况不妙,简直糟糕透顶!也好,让他默不作声吧,让他有所惧怕吧。免得扯些废话来纠缠不清。下级对上级就得有所畏惧。否则,成何体统!也有一些上级,对自己的下属随随便便,结果总是在下级那里碰钉子,——好比旧衣服上的尘土,轻轻一摔,就给抖落掉了。权力——这可是件大事,责任不轻,不是任何人都能担当得起的。
谢基兹巴耶夫一路上这样思量开了,他的身子随着溜蹄马有节奏的步伐,在马鞍上一额一颠地晃悠着。很难说,此刻他心情不佳,虽说他多次来牧区检查工作,心里明白,很少会遇到令人高兴的事。冬天跟春天混战一场,各不相让,在这场厮杀中,最最遭殃的是羊群,羊羔于大批死去,瘦弱不堪的母羊大批倒毙,一点办法也没有。年年如此,人人清楚。不过,既然派他当特派员,那么说,他就得找个什么人来承担责任。另外,在他灵魂深处的阴暗角落里,他更清楚,如今全区死了大批仔畜,对他来说,甚至有利可图。因为,归根到底,不是他,一个监察员,区党委的一名普通委员,能对畜牧业的情况负责的。第一书记,才该承担责任!这个书记是新调来的,到区里的时间不长,这回叫他自作自受去吧。而他,谢基兹巴耶夫,将拭目以待。让上头也好好考虑考虑,派一个外来的书记是否失策。对此谢基兹巴耶夫一肚子怨气。他都当了八辈子的监察委员了,而且好象不止一次表明自已颇有才干。这次居然不予提拔,这事,他怎么也想不通。嘿,算了吧!他有自己的一伙朋友,一旦时机到来,会支持他的。是时候了,他也该提升提升,做做党的工作了,监察委员的交椅已经坐腻了……噢,溜蹄马太棒了!简直象艘快艇,跑得又快又稳。什么泥呀,雪呀,它都若无其事。瞧,支书的马已经浑身湿透了,而溜蹄马,才刚刚有点汗津津……
乔罗也是心事重重。看上去,他满脸病容:瘦削的睑,蜡黄黄的,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多少年来,他一直犯着心脏病。岁数越大,情况越糟。他心情沉重。是的,塔纳巴伊是对的。农庄主席就会咋咋呼呼,结果一事无成。大部分时间在区里呆着,老在那里折腾着什么事情。本应该把问题摆到党员会上议一议,可是区里老让等一等。等什么呢?据说,好象阿尔丹诺夫本人也想离职。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走了更好。他,乔罗,也该退职了。他能顶什么用呢?成年病病歪歪的。萨曼苏尔放假回来,也总劝他别干了。不干倒是可以的,可是良心呢?萨曼苏尔这小伙子不赖,现在许多事情上,都比他父亲精明。谈起农业上的事,说得头头是道的。他们学的都是先进的科学。说不定,将来的农业,真会象他们的教授讲的那样出色。不过要等到那一天,恐怕早去见真主了。他怎么也摆脱不开自己的苦恼。是呀,自己是瞒不了自己的,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再说,别人会怎么议论呢?许下了无数的诺言,鼓起了多少人的希望,结果让农庄背上了偿不完的债务,而此刻——自己倒去享清福去了!眼下,他忧心忡忡,将来,他也不得安宁,不如坚持到底算了。会来人帮忙的,总不能老这样下去。但愿快点来人,而且派个管事的,可不要象这位那样。这位还扬言,说什么对这种混乱局面,要追究法律责任。行啊,追究就追究吧!不过,事情靠惩处是弄不好的。瞧他骑在马上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山里尽是些捣乱分子,唯独他才是为农庄奋战的英雄似的……其实,农庄的一切,他都嗤之以鼻,此刻不过装模作样罢了。不过,谁倒是敢哼一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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