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前 言
即使晚上透过窗户望见外面的花园,劳伦斯仍旧无法想象自己是在家中。透过茂密的树木,在飞檐下,他能够看到很多明亮的灯笼,发出红色和金黄色的光芒,下面还传来阵阵大笑的声音,他觉着自己好像来到了异国他乡。乐匠们在弹一首曲子,嘈杂的交谈掩盖了曲子的声音,使得音乐听起来若有若无。劳伦斯只能听明白其中的只言片语,后来,更多声音加入进去,他更是无从明白人们的交谈内容了。有人向他打招呼时,他只能笑笑,让盛着绿茶的杯子掩盖住自己的不解和尴尬,一有机会,他便偷偷地从阳台的角落溜走。一走出别人的视线,他便把喝了一半的茶杯放在窗台上,茶的味道对他来说就像是香水,他非常渴望来一杯加上牛奶的浓浓黑茶,或者最好是有点咖啡,他已经有两个月没尝到咖啡的味道了。
这个观月的亭子位于山上伸出的一小块隆起的石头边上,耸立在高处;下面的御花园看上去古怪多变而又模棱两可:即不像普通阳台一样接近地面,又不像泰米艾尔的背部那样高耸,在这里,树木看上去像是火柴杆,大大的凉亭则像孩子的玩具一样。他从屋檐下走出来,到了栏杆边上:这里,雨后的空气凉爽舒适,劳伦斯并不在意脸上的潮气和薄雾,这些潮气和薄雾让他想起了多年海上的经历,比周围的其他环境让他更喜欢、更熟悉。风轻轻吹散了最后一片逗留不去地暴风雨的积云,现在水汽柔弱无力地笼罩着小路上古老而圆润的鹅卵石。在近乎满月的月光下,这些鹅卵石看上去光滑圆润、灰白明亮。一些熟透的杏子掉到了上面,摔得稀烂,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杏子的味道。
就在这时,在弯曲的古树中,又闪出另一道微光,在树枝后面。这道微光一会儿被挡住,一会儿又出现。正缓慢地朝装饰湖地岸边移动,期间伴随着轻轻地脚步声。一开始,劳伦斯没有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支奇怪的队伍走进了一块空旷地:一群仆人正弯腰抬着一副简朴地棺材,上面放着一个穿着寿衣的尸体。在他们身后,跟着两个拿铁铲的小男孩。他们转过脸来,可以看出表情十分焦急。
看到这些,劳伦斯既吃惊,又诧异。接着,莲出现了,长着宽翎颌的脑袋低垂着,翅膀紧紧地贴在身体两侧,她从仆人身后挤到了空旷地上。所有的树顶都颤抖起来,经过之处,纤细的树木都被踩倒或被折断,肩膀上落满了柳树叶。这些是她惟一的装饰:所有精致地红宝石和金子都不见了,没有珠宝装饰的白色半透明的皮肤像被滤去了颜色,使她苍白而脆弱。黑暗中。她那深红的眼睛显得黝黑而空洞。
仆人放下棺材,开始在一棵古老而威严的柳树下挖坑,当他们掘着柔软的泥土时,发出深深地叹息声,苍白的脸上泪水纵横。莲绕着空地慢慢走着,弯腰把一些小树苗连根拔起,扔到一边,堆成一堆。除了有气无力地跟在莲后面的一个穿深蓝色长袍地人外,没有出现其他哀悼者。从步伐上可以判断,这是一个和死者关系亲密的人。但劳伦斯看不见他的面孔。这个人站在坟墓边上。静静地看着仆人们挖坑。没有鲜花,也没有劳伦斯以前在北京街头看到的长长的送葬队伍:家人们披麻戴孝。剃度的和尚拿着香炉,到处烟雾缭绕。除了掩映在树木后地金顶帝王亭外,在这么奇怪的夜晚,这样的埋葬方式令人联想到乞丐的葬礼,莲像一个巨大而可怕的乳白色幽灵一样,站在边上观望着整个过程。
仆人没有解开寿衣,就把尸体放到地上,此时,永瑆已经死了一个多星期了。尽管永瑆参与了谋杀兄弟、阴谋夺权的行动,但作为一个皇子,竟然只举行这样一个简单的葬礼,令人十分诧异。劳伦斯不知道是否该早些时候禁止举行葬礼,或者可能到现在,这个葬礼依然只能秘密进行。这个小小的裹在寿衣内的尸体慢慢消失,接着传来了轻轻的拍打声,莲再次跪下来,用几乎听不见地声音抽泣着,劳伦斯突然感到脖子后面凉飕飕地,最后,在树木的沙沙声中,抽泣声渐渐消失了。尽管由于身后灯光通明,他们可能没有看到他,但他突然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现在离开可能会引起更大地干扰。
仆人已经开始掩盖坟墓了,他们迅速地把堆在边上的土放回坑里,用铁铲拍打着,最后地面又平整如初了,除了刚刚铲出的平地和在风中摇曳的垂柳外,没有留下任何坟墓的标志。两个男孩又返回树边,捧了几堆落叶和松针,撒到坟墓上,直至最后掩埋处和周围的地面看不出任何区别后,他们才停了下来。干完活后,他们不太确定地向后退了退:没有主祭来主持一个体面的仪式,也没有什么人来指导他们。莲没有向他们表示什么,紧紧地缩成一团,待在地面上,在悲痛中挣扎着。最后,这些人扛起铁铲,消失在树丛中,只剩下了悲痛欲绝的白龙。
穿蓝色长袍的人走到坟墓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当他转身离开时,月光照到他的脸上,劳伦斯马上认出来了:那是法国大使德经,这几乎是能够想到的最不可能的哀悼者。永瑆强烈地反对西方的影响,不论是法国人、英国人还是葡萄牙人,在他眼中都一样。德经从来就不可能得到王爷的信任,莲也不会容忍他来陪伴自己。但因为他身上的明显的法国贵族特征,所以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来,可他的出现却又让人无法解释。德经也在空旷地上徘徊了一会儿,对莲说了些什么。由于距离太远,劳伦斯并没有听清,但从动作上看,是在问一个问题。莲没有回答,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蜷缩在一起,紧紧地盯着掩盖好的坟墓,好像要在记忆中留下这个地方的烙印。过了一会儿,他优雅地弯了弯腰,从她身边走开了。
她一动不动地待在坟墓旁,此时,积云已经散开,拉长了树木的影子。对于王爷的死,劳伦斯并不感到遗憾,然而此时心头却涌起了一阵同情之感。现在,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别人能成为莲的同伴。他kao在栏杆上看了她很长时间,直至月亮落下,她掩在黑暗之中。此时,阳台上又传来一阵谈笑声和鼓掌声,音乐马上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