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变(1)

作者:[日]林真理子 字数:10099 阅读:68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一章 婚变(1)

    天空变得一片铁锈色,阴沉闷热。早晨的天气预报说是要下雨的,可直到现在却不见一滴雨水掉下来。

    原冈俊明正坐在那儿,举目眺望窗外一棵高大的杉树。他已渐渐懒得搭理同桌人那些话碴儿了。那棵杉树长得真是壮硕无比,在东京其他的庭院里他不曾看到过这样的大树。他猜想,圣诞节将至,这棵树精心装扮之后一定会摇身变成美丽的圣诞树。虽说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元气大伤,但年轻人在圣诞夜还是要热热闹闹地享受一顿美餐的。这棵自然的圣诞树一定更会成为他们赏心悦目的风景亮点。

    时下流行在一般的饭店里举行婚礼。媒人作简单的介绍后,接着就是主宾一个接一个地致简短的贺辞。紧接下来,大家就可以尽情地享受美酒佳肴了。这种形式真可谓“多快好省”。

    和原冈同桌的净是公司里的同事。到了该上甜品的时候,相互之间的话题也谈得差不多了。原冈感到有些无聊,心想,还是以前的那种婚礼好,来宾们滔滔不绝地发言,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时,原冈把眼神转向新郎新娘,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起两人来——这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夫妻啊!

    新娘是国际航班的航空小姐,留着短发,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美人,即使说她是现役的模特儿也一点儿不过分。

    新娘的身材颀长,穿着一件素洁的名牌婚纱,非常合身。俗话说郎才女貌,在常人眼里,知名商社的职员和空中小姐结婚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对夫妻却不同,因为新郎江口也是个顶级的美男子呢。他父亲曾当过一家商社的副社长,他本人则是个典型的海归派,做事干练,人脉广泛。这次婚礼的司仪就是他大学时代的好友,现在富士电视台当节目播音员。

    席间,不少来宾离席围着新郎新娘嚷嚷着要碰杯敬酒。有趣的是谁都没向新郎新娘说些诸如“你们很相配呀”之类的恭维话,因为在众人的眼里,他俩都是大城市的富家子弟,门当户对,所有可令他人羡慕的要素都让这两人给一揽而尽了。

    新娘很会迎合他人的心情,来宾中只要人招呼她,她便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说话。虽然嘴巴显得稍大了些,但因为有着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所以丝毫不会让人留下遗憾。想必在她小时候,父母一定是带她去医院矫正过牙齿的,这才会有这么一口无可挑剔的美齿。而且,她的人生也就像是这齐齐整整的牙齿一样,是在父母的精心策划之下一步步地被安排好了的。终于在今天,这辛勤的努力开出了硕果,新娘和无论是性格还是经历都光彩夺目的新郎江口结为百年之好。

    一直注视着新郎新娘的原冈,这时不知怎么从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心里想,这两个少爷小姐从小在蜜糖里泡大,不知人间辛酸苦辣,而结婚正是他们饱受苦恼和挫折的起点。新娘今天笑容可掬,但恐怕这笑容也只能维持到今天了吧。

    正当来宾酒足饭饱,会场唧唧喳喳乱作一团时,主持人又拿起了话筒,说道:“各位酒兴正浓,在此冒昧打搅。现在请几位亲朋好友上台祝词。”

    主持人大概醉意不浅,说话已口齿不清了。

    江口的上司先发言,紧接着是新娘的一个前辈发言。这位空中小姐开始讲话的时候,台下马上鸦雀无声。此女人约莫三十五岁的样子,明眸皓齿,说话风趣,而且言简意赅,一会儿就讲完了。

    主持人接着说:“那么,接下来,请纤维二部的原冈科长发言,新郎进公司以来,他一直给予了新郎很大的关照。”

    由于突然被叫到名字,原冈心中感到一阵不快,因为事先江口并没有拜托他发言。

    他站起身来,说道:“江口君,真美小姐,恭喜两位喜结良缘……”

    原冈边说边环顾四周,除了有几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正襟危坐外,会场基本处在一种轻松、随意的气氛中。他心想,在这种场合要是再搬弄一套陈词滥调的客套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原冈接着说:“刚才主持人说我一直给予江口很大的照顾,实际上没这回事。平时我倒是教过他不少坏事呢。”

    台下发出哄然大笑。此时,原冈的脑子里浮现出江口的风流往事。作为男人,江口时常出入歌舞伎町的风月场所。以前,身为富家子弟的江口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男人乐园,但后来一头陷了进去又难以自拔。那时,原冈给了他很多忠告,也曾想尽方法阻拦他去,可最终都无济于事。当然,原冈明白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上是万万不能讲出这种事来的。

    原冈接着说,“听说,新娘婚后打算继续工作,江口君一定会是个全力帮助妻子的好丈夫。在这里我能拍胸保证。……”

    为什么呢?原冈插了一段公司同事们一起开车去旅游的往事。江口的少年时代是在美国度过的,每年夏天都会去野营。因此,江口的动手能力很强,会做饭、支帐篷,对大家也是有求必应,是个助人为乐的男人。

    原冈接着回到原先的话题,说:“江口君,只要你没有忘记那些本事,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祝你俩夫妇和睦相处,家庭幸福美满。”

    台下一阵掌声过后,主持人对回到坐位上的原冈说:“原冈先生,谢谢。”接下来主持人又说:“诸位,说起来,原冈先生在三年前可是轰轰烈烈地经历了一场戏剧般的大恋爱,抛弃了一切,这才和现在美丽的太太结成了秦晋之好。”

    主持人的这番话,引来了台下异常热烈的掌声。

    原冈冲着主持人尴尬地说:“这种喜庆的场合就别翻我这种人的老账了。”

    原冈的说话声音不算轻,但是远不及掌声响亮,竟然被淹没其中了。有些人一边鼓着掌一边还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这种场面让原冈既感到无可奈何又有些生气。是的,三年前,他抛弃了发妻,和充当第三者的典子结了婚。这件事在公司里早已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但再怎么说这也不是一件什么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处夸耀的事呀。

    今年三十八岁的原冈,在公司里正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早就放弃了提职升官的念头,不过也不想终日郁郁寡欢,庸碌无为。他的这种想法与日俱增。

    原冈工作的这家商社,虽说是一家有名的企业,但是业绩一直不理想。在他的周围,被长期外调的人、提早退休的人不计其数。人嘛,总是有明哲保身的本能的。想到这里,原冈不禁担心地向主宾席那边望去,不知道对刚才主持人讲的那番话,坐在那儿的公司的头儿会有什么反应?原冈心里嘀咕着,现在所谓年轻人的婚礼,有时简直是偷工减料、粗制滥造。虽然租借了西餐厅当会场觉得很体面,但是内容真是不敢恭维。

    宴会终于结束了。来宾们缓慢地站起身,开始退场。大家饱餐了一顿美味佳肴,连上等的红酒都一饱口福,看样子都很满意。连原冈也在这大白天一个人喝了半瓶红酒呢。

    原冈来到签到台,取回刚才寄放在那里的外套,还拿到了一个小纸袋。小纸袋里装着一张卡片和一份答谢礼物,想必这份礼物是和刚才的红酒一样,都是由新娘精心挑选的。原冈心想,将来江口很有可能会被派到海外工作,新娘是这么细心周到的女性,一定会成为他的贤内助的。

    这时,有个声音传来:“啊……不好意思。”

    原冈寻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提着相同纸袋的女人站在他眼前。今天婚礼上新娘的朋友个个都是美人,眼前的这个女人也不例外。她穿着一身鲜亮的粉红色套装,宽大的领圈使她的脖子显得更加白皙颀长。

    “本不该冒昧叫住您的,不过真是太巧了……”

    那女人说着害羞似的咬住嘴唇。这情形着实让原冈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新娘的朋友呢,还是本公司的同事呢?原冈心里没有底。如果是从人才中介派遣公司来的临时工,不认识倒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公司里聘用的那些临时工,当同事们好不容易渐渐地熟悉了她们的面孔时,她们也差不多要离开公司或调往其他的部门了。所以对这种临时工,根本就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女人看原冈一脸茫然,便接着说,“我叫谷口美佳子。”

    原冈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是谷口洋子的大女儿,您想得起来吗?”女人补充道。

    谷口洋子,谷口洋子,原冈一个劲地想着,确实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木村多惠子的外甥女。”

    一听到这句话时,原冈吃惊不小,不,应当说是羞愧万分。

    木村多惠子,就是和原冈离了婚的前妻。和原冈同龄的多惠子,家里有四个姐妹,这在现在的日本家庭是很少见的。听说上面有个较年长的大姐,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谷口洋子”,大概就是指前妻的大姐吧。

    原冈离婚之后才明白,夫妻离婚会牵涉到一大片双方的亲戚。尤其离婚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有了外遇,这更使得他在亲戚面前无地自容,尴尬万分。想必前妻的亲朋好友也一样,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是感到吃惊,就是心存嫉恨。在这种喜庆的场合与前妻的亲戚相遇,原冈备感心虚和羞愧,更何况主持人刚才还在婚礼上调侃过他几句呢。

    “哦,哦,是吗,你,你好……”原冈语无伦次。

    相比之下,叫“谷口美佳子”的这个女人倒是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说:“我是她的大学同学,我们是好朋友。”

    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所指的“她”,当然就是新娘了。

    谷口美佳子接着说:“听说她丈夫是在欧亚物产公司工作的,当时就猜想您应该也会出席婚礼的吧。没想到果真在这儿遇到您了,世界可真小啊。”

    “没想到”这个词让敏感的原冈一时感到话有玄机。是不是对方在嘲讽自己呢?

    美佳子打开随身的黑色小包,从里面取出一张名片,说道:“百忙之中打搅您了,我在这个地方工作。”

    原冈接过名片这才松了口气。原冈起初以为,这么美貌的女子理所当然会在航空公司或外资企业就职的,但是接过名片一看,没想到她竟然是在甲府的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电视台工作。

    “哦,是吗?你是播音员。金饭碗,真了不起啊。”

    原冈一边说着,一边也递上自己的名片。他暗自思忖,还好碰到的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亲戚,这下他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从容应对了。

    美佳子听到此话,连忙答道:“哪里的话,您过奖了。我只是个朝不保夕的签约小职员,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天天在电视里露面,不是很风光吗?”原冈继续说着恭维的话。

    “哪里的话,我做的只是一档地方上的电视节目而已。”

    美佳子到底是个职业播音员,讲话简洁明了,而且细微之处的发音都咬字清晰,悦耳动听。

    “如果您什么时候路过附近的话,就请过来坐一下吧。不过,甲府只是个小地方,您可别嫌弃啊。”

    美佳子说着婉然一笑。和今天的新娘一样,像她们这种年龄的女人,牙齿都很整齐洁白。父母重视起子女牙齿的美观,并愿意为此花大价钱矫正,大概就是从她们这个年代才开始的吧。

    不知不觉中,原冈凝视起美佳子来,似乎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找出与前妻的相像之处。同样被称做大美人的多惠子,有着和眼前的这个女人完全不同的相貌。虽然两人都是大眼美女,但是多惠子是细长的眼型,而美佳子则有一对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子,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美女。

    原冈定下心来,问道:“她,现在好吗?”

    这里的“她”,当然是指前妻了。

    “哦,应该挺好的吧。听说,前些日子还到我母亲那里去玩呢。但是我和母亲是分开住的,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此时的美佳子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用敬语呢,还是用一般的口气来和原冈谈话。毕竟,这种与自己阿姨的前夫相遇的场面,书本上是没有前例可鉴的。美佳子不禁有些不知所措,难以应对了。

    “那你下次见到她时,就代我问她好吧。”

    “好的,我知道了,一定转达。”

    “请多保重。”

    原冈和美佳子一言搭一语,但貌合神离,因为他们各自心里都十分清楚,说“下次再见”、“下次一起吃饭吧”之类的话,是绝对牵强附会的。就凭他们现在这种关系,还是不见面或者少见面为妙。那样的话,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但话说回来,原冈觉得今天美佳子鼓足勇气招呼自己,他是很感激的,所以对美佳子光说一句“请多保重”便溜之大吉的话,是非常不应当的。想到这里,他又侧过身,接着说:

    “今天很高兴在这儿遇到你。”

    “我也是。”美佳子答道。

    这时,两人四目相接。美佳子是新娘的同学,因此也应当是二十四岁。正因为年轻,眼白清澈透亮,睫毛浓密挺直。就这样互视了几秒后,原冈赶紧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那么,我就告辞了。”说着,美佳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从原冈的视线中翩翩而去。

    原冈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没想到这种不能尽兴畅谈、草草结束的相遇,会让自己陷于一种莫名的寂寥之中。或许这是对前妻怀有的感伤在作祟吧。

    突然间,听见有人招呼他:“原冈先生。”原来是酒席上同桌的同事阿东,他的后辈。

    “您可真行啊,这么快就和这样的大美人搞上了,不愧是情场老手。看着你们交换名片,我们在一边都垂涎三尺了。”

    “胡扯什么呀,什么情场老手!”原冈正想告诉他美佳子就是他前妻的外甥女,但念头一转又把话止住了。因为原冈对刚才主持人在酒席上讲的那番揶揄之言还耿耿于怀呢。

    “遇到了朋友的朋友,人家主动向我打招呼,总要和她说上几句吧。”原冈掩饰地说道。

    “哦,是嘛。不过,今天的婚礼可真是美女如云啊,现在很少有机会饱这种眼福了。”

    阿东说着,垂涎欲滴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在院子里,聚集着拍照留念的来宾们,此一群彼一堆的,好不热闹。

    阿东忍不住地又说道:“新娘到底是做空中小姐的,你看,她的朋友大多都是水灵灵的美人儿。”

    这时,新娘正站在由白玫瑰和粉红玫瑰扎成的拱门下,被一群好友簇拥着,一一接受来宾们的祝福。原冈看着新娘那天真无邪、幸福无比的神情,突然从心底里冒出一个阴邪的念头,他恶狠狠地说——

    “哼,今天大美人,明天丑老太。等着吧,总有这一天的!”

    醉醺醺的阿东闻声吃了一惊,哇啦哇啦地叫起来:

    “哇,真没想到爱情浪漫主义的老前辈,竟会说出这等恶毒的话来!让我好伤心哦。”

    原冈住在离汤岛车站步行约十分钟的一栋公寓里,车站下来就得爬一条陡坡,坡道的背面是鳞次栉比的情人旅馆。这样的陡坡对原冈来说,早晨锻炼锻炼腿力还算是件好事,可到了晚上下班回家时,都累了一天了,爬这陡坡就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体力不支了。

    刚搬来的时候,原冈常坐出租车回家,但从今年春天开始,公司里决定不再报销出租车费了,这一来原冈就不得不每天在这陡坡爬上爬下了。不知怎么的,原冈觉得这陡坡现在越爬越长,越爬越陡,越爬越累,越爬越气。

    原冈一直想搬家,但是妻子典子偏偏就是喜欢这个鬼地方。她振振有词地说什么“现在的住处离市区近,而且租金也便宜,是个抢手的好地方”。她说得也对,这种有宽敞的客厅,又有两间卧房,外带餐厅、厨房和浴室的公寓房子,要是在别的住宅区哪儿会有这么便宜呢。而且原冈住的这栋楼,大门是带自动锁门装置的,造型设计得十分精致美观,仅凭这一点,这栋公寓在附近称得上高级住宅的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栋公寓即使再高级再伟大,还是避不开要爬那个讨厌的陡坡的呀——原冈每次来到陡坡前总这么想到。去年还觉得爬爬坡没什么,轻而易举,而今年就不同了,每跨出一步都似乎得拼出吃奶的力气。走到拐角处的小建筑公司门前,歇口气,再抬头望望前方的那个拐角,吸足气往上爬去。原冈心里大骂典子:便宜,便宜,就知道便宜,你每天爬爬看!

    其实,原冈的愤怒还不仅限于陡坡,现在住的公寓也是他憎恶的对象,因为这公寓不是自己买来的,而是租借来的。原冈以前曾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独门独户,位于横滨港南区,而现在这房子已落入他人之手,令他痛惜不已。

    十二年前,原冈和多惠子结婚的时候,正值日本刚进入泡沫经济时代,举国上下地价暴涨。双方的父母商议说,原冈夫妇今后总是要生孩子的,租房子过日子太可怜了,意思是要让他俩住进自己的房子里。

    双方的家境也都不错。那时,原冈的父亲是一个大财团的理事,相当威风。而岳父也经营着一家私人医院,收入甚丰。多惠子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父母视作掌上明珠,宠爱有加,所以只要是为了多惠子,她的父母是会毫不吝惜地付出一切。就是在如此疼爱孩子、并且有点小钱的父母的鼎力支持下,这栋房子不久便建成了。为了这房子,双方父母卖掉了手头上持有的土地和股票。没想到土地和股票大幅增值,卖了个好价钱,这才造了一栋像摸像样的房子。虽然房子面积不算大,但有个小巧玲珑的内院和日光温室,颇受这一带邻里们的好评,为此一家住宅杂志的记者还慕名前来采访,拍了一组照片刊登在杂志上呢。可惜,三年前,作为离婚的条件,原冈把房子让给了前妻!

    从十二年前到三年前的这段日子里,双方的家庭也渐渐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一直呵护、疼爱他们夫妇俩的父母们,不是年迈力衰,就是撒手人寰。多惠子的父亲是得癌症去世的,身后没留下像样的遗产。由于当时股票大跌,他父亲损失惨重,到了差一点连医院都要赔进去的窘境。

    原冈的父亲到了退休的年龄,由于没能得到盼望中的下一个职位,便引身而退,回家养老了。表面上看来,似乎日子过得悠然自得,但是实际上他已变成了一个牢骚满腹,脾气暴躁的邋遢老头了。对此,原冈的母亲也感到有苦难言。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原冈的父亲突然间变得十分吝啬刻薄起来,整天叨唠着横滨的那栋房子,常常用污言秽语来责骂儿子。他骂原冈,无论如何都不该对离了婚的妻子那么好,都这种时代了,世上离了婚连赡养费都分文不付的大有人在,你却偏偏把房子白白地拱手送人,这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头发昏了?!他还说,既然是夫妻共有的房产,理应先卖了换成现金,然后两人江山各半才对。

    对于父亲这种絮絮叨叨的责难,原冈充耳不闻,装得若无其事。对原冈而言,有没有房子根本就无所谓。就算一时没了钱,还可以去挣;丢了工作,还可以去找。但是像典子这样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放在面前,倘若当时不狠下决心果断地迈出离婚这一步的话,就不可能把她占为己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也就无从谈起。原冈知道,如果白白地错过心爱的女人,自己肯定会抱憾终生的。

    当时的那种如痴如狂至今仍余韵未散,时不时地在原冈的心中热烈地翻腾着。但每每想到三年前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时,原冈又似乎觉得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呀你呀,为了典子,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呀!”

    原冈对从前的自己,既有一种了不起的感觉,又觉得的确做的有些出格了。

    秋天的落日,给原冈投下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他弓着腰费力地向上坡爬着。他感到对从前的回忆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一种可怜的自嘲。

    总算摸到了家门。看了看手表,今天竟走了十二分钟,平时可不用走那么多时间的。可能是白天喝了酒,醉意未消的缘故吧。

    原冈走出电梯,打开房门,不料屋里却关着灯。

    “喂……”原冈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典子大概是出门买东西去了吧。原冈皱起眉头来。他出门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典子正在熨衣服,清清楚楚地对他说过今天不出门的,还说:“家里的活儿干都干不完,又要打扫,又要洗衣服……”怎么现在会不在家呢。原冈感到很纳闷。

    最近,即使夫妇闲聊,典子也会经常不阴不阳地冒出几句话来非难丈夫一番。这方面她可是越来越有手段了,时不时地在话的末尾用暧昧的语气来泄愤。

    原冈打开了房里的电灯。原冈不是那种小人,决不会因晚上回家见不到老婆而动怒。而今天不同,因为今天典子明明白白告诉他不出门的,这让原冈无法原谅她。事先打个招呼也好的嘛。

    原冈气呼呼地脱下外衣,扔到一边。他忽然看到餐厅的桌上放着一张便条,上面写道:“公司告诉我,哈利突然闹起来,牢骚发个不停。我必须马上赶到饭店去看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请见谅。”

    典子在一家业内小有名气的公关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主要从事电影、书籍、以及演唱会的公关宣传工作。因为典子会说英语,所以接待过不少来日本访问的演员和音乐家。每当有重要人物来日本访问时,她的工作便是联系各家报社、杂志社和电视台,安排他们前来采访。

    一般情况下,都是在那些外国演员、音乐家下榻的宾馆包下一间房间做会场,在那儿接受为时三十分钟的媒体采访。典子的工作就是现场陪同和调度。

    但众所周知,那些外国的大腕电影明星和音乐家,几乎都是我行我素、喜怒无常的家伙。当然,不排除其中也有通情达理的老好人,但只是凤毛麟角。那些来自欧美的大明星们每当看到排得满满的采访日程表时,都会叽里呱啦地乱叫一通,以示强烈不满。遇到这样的情况,典子就得想尽办法哄他们开心,说服他们到会场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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