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挂窗帘的日子 第十八章
不挂窗帘的日子 第十八章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们都被反复告诫不能阅读黄色书籍,就好像今天的青少年被告诫远离毒品一样。许多年之后我还真看到了《少女之心》,一读之下实在没觉得有什么。这本书被网上讽为“幼稚而夸张的赤裸描写”,如果拿它跟我们时下的情爱小说相比,色情度和文学性都相当一般,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如果拿它与古代流传下来的《金瓶梅》《肉蒲团》《九尾龟》《姑妄言》等相比,那更是无法相比。
回过头去看,那时候实在是太禁锢了,所以这么一本小说才会被如此渲染。当时连保尔和冬妮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搂抱着倒在床上都能让读者激动好半天,《暴风骤雨》当中连接吻都写得晦涩含蓄,弄成一个字谜让读者去猜。而如今小说中男女主人公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也未必能引起多大的阅读兴趣,如果写得不够精彩和精湛,或者与内容和主题无甚关联,读者照样不买账。所以真正严肃的作家在性描写上反而是慎重的,下笔一定要看有必要还是没必要。如果此类描写仅仅只是作料,不过就是为了引起一点刺激和兴奋,那就更应该慎之又慎了。要我说还不如不写呢,免得画蛇添足。但是性绝对不是不可以写,把性作为文学禁区毫无道理,也没有必要。如果性与作品的内容环环相扣,写了性作品因此更加丰盈和丰富,突然中断或故意绕开会造成作品的缺憾之感,那就干脆写透写好。我认为文学的态度应该是迎刃而上的,在这个疆域里应该拆除一切樊篱,而不应该自设障碍。
我读话本已经是高中学生了,功课很紧,我把本该午休的时间用来读那些奇妙有趣的故事,弄得一到下午上课便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印象特别深的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故事奇巧却并不给人雕琢之感。里面薛婆受了贿赂撺掇蒋兴哥妻子三巧儿和陈大郎相好一段相当生动,薛婆施计接近三巧儿,总上她家串门,还陪她过夜,她老谋深算,巧舌如簧,一步一步引逗得丈夫出门在外的三巧儿春心荡漾。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罗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是到十八岁了。不瞒大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
这样的文字,实在是诲淫诲盗,风骚无耻,却又灵动率真。它是口语的、民间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简陋粗鄙,相反它清爽秀逸,句句都是实情。笔墨也是难得的练达和精准,人物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不在眼前,犹在眼前,俗气之中竟然一派天真。看得出作者有着深湛的功夫,并且把握着极好的火候。
话本里还有许多篇目我都极喜欢:《卖油郎独占花魁》《月明和尚度柳翠》《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等等,故事里充满了温柔绮梦和男欢女爱,那些奇遇和艳情就像春日的湖堤一样杨柳滴翠,繁花似锦,却又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令看似平凡的世俗生活可喜可叹,荡气回肠。在我看来,话本中的性就像适量的盐一样让整锅汤都鲜美无比。我看的《全像古今小说》已经是删节过的洁本,但也并没有删得一点不剩。也许是删不胜删,也许是删的人手下留情。很难想像如果把话本里所有的性和情色描写当真都打成“”彻底而尽,我们哪里还会读得如此有滋有味?
文学中除了性,爱情应当说对我更富有吸引力。在我还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的时候,有一天我从床底下翻出一捆旧杂志,好像是1957年到1959年间的,杂志的名字已经记不得了。那些纸张发黄的大书令人欣喜地刊登着一些小说,其中就有邓友梅先生的《在悬崖上》。这是我有生以来读到的第一篇爱情小说,里面的情节至今记忆犹新。
小说写的是一个婚外恋故事,男主人公在妻子之外又爱上了另一位娇媚的女性,我记得有这样一些细节:在一次出游的时候汽车一拐弯,那个女子无意中靠在男主人公身上,男主人公十分窘促,女子却很坦然,还落落大方地和他谈论起女性美这样的话题;男主人公爱上了这位姑娘,对她说,我要造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面放满了水,把你像金鱼一样养在里面,我可以欣赏你;男主人公的妻子在家里做果酱,空气里充满着酸溜溜的气味,她怀孕了,可是他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尾有点儿凄楚,男主人公在责任和良心的驱动下悔悟了,又回到了妻子的身边,一段在他内心引起巨大波澜的婚外恋情也随之落下帷幕。——但愿我记得的没有太大的出入,三十多年的时间之水流过,沙滩上留下的美丽石子很可能有了另外一种花纹。这样的一个爱情故事让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为之沉醉。
我记得当我深陷故事的时候我父母突然走了进来,他们发现我在偷看他们认为根本不是我那个年纪该看的东西,而且还是一些“仅供批判”的“参考资料”,说不定还有“毒草”之嫌,他们马上喝止了我。剩下的部分是我趁他们外出的时候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看完的。我趴在床沿上,耳朵警觉地倾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有风吹草动,便赶紧把那些杂志塞回到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