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香梅又闲在家里。
她觉得日子懒散而臃肿,漫长而无聊。随着日子的闲散,她本来就肥硕的身子又膨胀了。她说自己是头猪,圈在这间小屋子只能吃喝长肉,还能干啥?朱文能够理解她,笑着劝慰说,长肉就长肉,我又不嫌你肉多,人家国外的女人都是肥胖型的,这样才算富贵。
人闲散了,脾气也就大了,香梅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跟朱文较劲,虽然并没有大吵大闹的,但是总弄得别别扭扭的,使家庭生活不那么行云流水般畅快。后来,一个同年入伍的老乡星期天来看望朱文,朱文就说了香梅的情况,说,香梅是不能在家呆着,时间长了心里都呆烦了,总无事生非地跟我找别扭。老乡建议让香梅先找个临时工干,说外面许多饭店贴了招工启示,可以去问一问。
朱文觉得老乡的话有道理,他就到附近贴着招收服务员启示的饭店咨询,结果饭店招收的服务员都要求年龄在二十岁左右。有的饭店招收不限制年龄的洗碗工,但是工作却太辛苦。后来找到一家个体小商店招收一名临时女工,帮助商店卖冷饮,朱文跟商店的女老板谈定,每月工资三百元,商店负责一顿午饭。按说工资并不高,但是朱文考虑的不是工资的问题,而是给香梅找个事情做,只要轻松,不挣钱都行。
香梅就去了商店,干得挺有精神,晚上睡觉前经常把商店里发生的故事讲给朱文听,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讲。最初朱文还能认真听,听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不等她讲完就睡了,香梅也不生气,第二天晚上接着讲。
大约快干满一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商店来了一个很时髦的姑娘,要买一支“可爱多”雪糕。香梅从冰柜里取出雪糕递给姑娘时,发现姑娘的另一只手拎了许多东西,于是就替姑娘剥去了雪糕纸。姑娘看了看香梅,说,我不要这支了,你再给我换一支。香梅说这支怎么啦?我已经给你剥了纸,你不要谁要?姑娘气愤地白了香梅一眼,说就是你剥了纸我才不要呢,我嫌脏!香梅觉得这个姑娘太不讲道理,帮了她的忙反而被她咬了一口,于是就和姑娘争论起来。北京的姑娘嘴皮自不饶人,吵闹得许多过路人都围着商店看热闹。正巧商店女老板回来了,问清原由后,当即从冰柜拿了两支雪糕送给姑娘,还一个劲地道歉。等到姑娘离开了商店,女老板开始训斥香梅,训完了后,说两支雪糕的钱从香梅的工资里扣除。其实两支雪糕也就十几块钱,但是本来香梅就很委屈,一听还要扣她的工资,她就跟女老板争吵起来,吵到最后,她一甩手回了家,死活不干了。
后来,女老板派人把香梅的工资送到了家里,香梅干了二十七天,共二百七十元。送钱的人还特意说,老板没有扣除那两支雪糕钱。
香梅接了钱,鼻子突然一酸,哭了。
就在那天夜里,香梅梦见了过去老家里的猪,那猪饿得皮包骨头,在圈里死命地叫。香梅突然间坐起来,大声说,我的猪!朱文被她惊醒了,看到她呆呆地坐着,问怎么了,她忙说没事,做了个梦。但是第二天晚上,她又是在梦里叫猪喊鸡的,朱文就不满地说,你折腾啥?不知道我早晨要出操!她一声不吭地躺下了,等到朱文睡熟时,才悄悄起来,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希望能看到一丝月光,但是却没有。
对着窗外的黑夜,她想起老家的许多声音,有狗叫有鸡叫,有牛吼有马嘶;想起了许多面孔,有男人有女人的,有活着也有死去的;想起了许多往事,有张三偷了李四的鸡,李四偷了王五的女人,等等,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当然,她还想到了来北京前的那个晚上,几个叫她嫂子的汉子,是如何笨手笨脚地偷偷捏了捏了她的腿。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