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门 第10节
第一章 午门 第10节
阳光。槐树。门口堆着十二月的落叶。
没人扫这些落叶,四合院墙下也堆着落叶。姥姥喜欢落叶。姥姥快九十岁了,风烛残年,头发、牙全掉光了。一场热病把姥姥烧糊涂了,记忆混乱,时空颠倒,说着说着话就糊涂了,居然把马格当成三十年代上海滩一个演员,老朋友似的谈起了那时马格主演的一部电影。马格哭笑不得,矢口否认,姥姥同他争辩起来,说他记忆力怎么变得如此之差,当年他可能喝酒了,怎么说不会喝酒?那年你在我这儿喝得酩酊不醒人事,把桌子都推倒了。
清醒一点儿,姥姥又回到了五十年之后,问马格琴弹得怎样了,马格说早不弹了,改弹吉他了。说起吉他,姥姥的时光又开始倒流,早年她曾弹过夏威夷吉他,新加坡的一个小伙子送给她的——姥姥是上海人,早年毕业于上海一个教会学校,天主教徒,弹了一辈子管风琴。十年浩动之后,天主教界在西单缸瓦市教堂举行第一次大弥撒,姥姥应邀以八十岁高龄重返教堂。姥姥作为音乐界和宗教界名宿,为那次弥撒演奏管风琴。那时马格刚上小学,被母亲带着去了缸瓦市。教堂是一个高大灰色的建筑,他第一次看到了耶稣受难像,十分不解,一个裸体的男人怎么会被绑在一木十字架上?而他并不感到恐惧,他看到了天顶画,祥光照耀,圣母与圣子透视出天堂景象。
姥姥与唱诗班被天光照耀,姥姥枯瘦,满头银发,面对尘封已久的管风琴,发出了第一声琴音之后,整个教堂仿佛开始冉冉升起,姥姥八十高龄的枯小身体居然使尘封了十年之久的风琴发出了如此恢弘、清澈、上升的力量!所有人都是劫后余生,人们久违了的圣音,都朝向天顶,热泪盈眶,母亲泪如雨下,打湿了她的一袭黑衣。母亲皈衣了,就是那次以后,每周必进城去一次教堂,这成为她后来惟一的户外活动。
马格找到照片不多,照片大多都毁于文革。姥姥问他找什么,他只说随便翻翻。姥姥脑子不清楚话还挺多,拄着拐杖孩子似好奇地站在他身后,马格一边应付着姥姥,一边查看着照片。姥姥问到母亲的病好些了没,马格说好些了。马格突然问姥姥,母亲到底得的什么病?姥姥想了半天,说,你妈年轻时就有病,什么病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马格总算看到一张母亲与别人的合影,人很小,有很多人。马格拿出放大镜照,一点点移动,看到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母亲年轻时真是一个美人儿,何萍就算挺漂亮的,但比起母亲还是差多了。看看她周围的小伙子吧,有两个人他认为可以成为线索,他给姥姥举着放大镜,问姥姥是否认识这两个人,姥姥说看着面熟,但叫不上名字了。马格问了许多问题,姥姥说母亲年轻时追求她的人多了,可是闹出了不少风波。从姥姥意识流似的叙述中,马格进入了扑朔迷离的历史迷雾中,好几个人都可列为考虑对象,但他们后来的情况姥姥就全然不知了。他的收获很大,但也越发感到迷惘,无从下手。看来只有考虑母亲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