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飞地 第19节
第四章 飞地 第19节
果丹与成岩面对面,像两个陌生人。果丹一连串的发问,成岩始终未吱一声,端着烟斗,惊人地平静。他的确有着某种岩石的特征,让人感到寒冷,什么也不能撼动这个人。大概也就是马格,曾罕见地使他的面孔扭曲、甚至破碎过一次。成岩的淡漠让果丹的激动显得毫无力度。
“你的问题完了?还有吗?”
“你先回答我。”
“你最好一块问完了,列出123,我按顺序回答你。”
“如果你难以回答,不愿回答,也可以,但我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我要把马格保释出来,希望你不要再从中作梗。”
“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果丹点点头,长出了口气,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
“你知道,”成岩再次点烟,“本来后边没这么多事情,明远是好意,让你避开了。按照我的意思,事情可能干脆得多,你在场,马格被铐走,我带着警察来。他冒犯了我,我没能治住他,被他捺在墙上。我只在十五岁受过一次这样的侮辱,七年后我让那个人坐在了轮椅上,那时我在武汉一家糖厂作临时工,欺侮我的人是厂长的儿子。马格使我想起那个混蛋。我可以给一个乞丐跪下,但决不会放过某一类人。开始我就看出来,这个人不是一般人,从他的眼神我看到了一种东西,他能与外国人直接对话,而他看上去像个民工,谢元福的朋友,但不是这样,事实证明,他来自一个有教养的家庭。他是唐.璜吗?我看有点像,也有点像多余人,实际上他两者都不是。他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痞子,这是中国的特产。他拥有一切,至少可以拥有一切,但他放弃,并且蔑视这一切,好像他们过够了天堂的生活。而大多数人一生下来就开始梦想开堂,在天堂泥泞的路上,自生自灭,受尽挫折,直到死亡还在路上。他是干什么的?他不过是装扮成乞丐看乞丐的笑话,看他们争食,看他们哄抢,看他们每一步可笑的努力,勾心斗角,看他们在摆脱命运路上的搏斗、获取、所得,每一点来之不易的命运的改善,这一切都是他轻蔑的对象,都不在他的话下。他浑身充满了毒素,直接毒害着奋斗者的心灵,他让人感到人们奋力争取的都不过是一堆狗骨头。这种人不该在监狱里蹲上十年吗?人生来就不平等,这我知道,他天然处天有利位置,就像更多人天然生在咸菜缸或者柴锅旁,他应该有更多的创造,在实现自己的价值社会给他成倍报酬时,对社会做出贡献。有多少人梦想他的位置,但他出来流浪,多可笑——可悲!”最后两个字几乎从牙逢里蹦出来。
“你我都是抛弃物质享受的人,特别是我,和你还不同,我曾经一无所有,后来得到了,还可以得到更多,我选择了这里,但我并不轻视那些仍生活在具体要求中的人,我愿所有普通人得到更多。你说他算什么?”
“他有他的特殊情况,他离家出走也是迫不得已。”果丹说。
“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不能忍受?他忍受过什么?被生活宠坏了吧?”
“从你的角度看可能是这样。但人和人不同,你不能只持有一种尺度要求别人。我知道你受过真正的苦,苦难使一些人变得狭窄,但也使不少人变得宽容,更富有同情心,甚至更加悲悯。成岩,你太缺乏这些了。不管怎么说,马格还是个孩子,身上具定也有很多毛病,可他也的确有不少优点,就拿这件事说吧,他一直没跟我讲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他知道是你把他送进了公安局,但他也并没告诉我,还是在胡长宁那儿我知道了是局里有人使了手段,否则我一直也不会想到会是你,我说的千真万确。”
“你这么说,我只能承认他是狡猾的家伙。”
“你一点错都不愿承认吗?”
“我看问题的本质。本质之外都是手段,我的做法一向极端,因为我看一个人总是要看到他的骨子里,如果骨子里这个人不可与之相处,我不在乎手段,或者不择手段。我问心无愧。你可以认为我饶人,狭隘,但我决不会虚伪,我愿为此承担一切后果。我不同意你把他保释出来。”
“你的意思你还要阻止这件事情?”
“是,局务会上我会谈我的看法。”
“他的马不是偷来的,我可以担保。”
“是不是偷来的,无关宏旨。你无法证明不是偷来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