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间 第7节
第十一章 时间 第7节
来到牛扒城已是晚上九点。
他意外地看见了果丹。果丹和杜枫在一张桌上,他们看见他同时站起来。
他们正在谈论他,虽然得到保证马格最近大概就能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事先未透出一点消息。一块石头算落了地,是件让人高兴的事,谢天谢地,这场风波算过去了。果丹激动得与她的身份不太相称,见了马格好像见了自己的兄长,事实上马格不过二十七岁。男人的成熟与沧桑有时很难用年龄判断,多年前从卡兰看守所领出的那个马格同现在的马格相比已是恍如隔世。
杜枫去了吧台交待厨师做些吃的,并且亲自调酒,调酒是杜枫酷好,其境界让任何一个高级职业调酒师感到惊讶。
“我听说了你的事,一个人感觉如何?”马格问。
“我本想一个人潜心回忆和写作,你的事出来又把我拉回到现实。”
果丹讲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方方面面为他的奔波,特别是谢元福和杜枫,他们让人赞叹,也就是他们竭尽了可能,“否则你的情况难以想象。”她说。
“其实,我真的无所谓。”马格说。
“你别这么说。”她温和地责怪道。
马格没再说什么。“潘灵陈雯雯她们怎么样,还有沈宏飞他们?”
果丹说:“这次学校还真不错,到现在没处理一个人。”
马格点点头,多少感到了些安慰。
杜枫把调好的酒端来,托盘十分考究,每人前面放了一杯。
“来,偿偿我调的酒,果丹你应该是行家吧,你说说怎么样?”
“你调的酒我都不忍心喝,太漂亮了。”果丹说。
马格注意到四层不同颜色,也很惊讶,没想到杜枫还有如此雅好。
果丹告诉马格,杜枫在文艺界调酒水平是出了名的。他们过去在一些场合见过面,由于隔行并不很熟,这次因马格他们成为相知恨晚的朋友。
他们谈到很晚,涉及了很多方面,杜枫的分析让马格心里平复了一些。
马格感到颇倦了,杜枫要马格住在牛扒城,马格要回地下室,他想一个人在寂静中睡上他一个星期,好好想想上面的事情。
告辞了杜枫,马格与果丹坐上出租车。已经是午夜,先到了果丹的楼下,果丹问马格要不要上去看看,洗个澡。马格同意了。
果丹搬了新家,住在一栋二十九层公寓的顶层。电梯工已开始打扫梯间,他们上到顶层。两层防盗门,过道的和房门的,单身女人的房间往往像保险柜一样严实。一个保险柜中的写作者已经准备拒绝这个世界,现在迎来了第一个造访者。房间是淡蓝色调的,灯饰简洁、神秘,具有某种梦幻色彩,显然马格坐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不恰当的,都是对房间的冒犯。非常浅的布面沙发马格坐上去陷进一大块,看上去让人心疼,何况他还是个刚刚蹲了两个月班房的人,一身的泥渍与异味。马格觉得很抱歉,喝了两口咖啡赶快起来,要求去浴室。
马格剥光了自己站在喷头之下,暖流布满全身。
果丹打开空调,调到暖风位置,关上厅里房门。
冲水的声音一听就是个男人,开到了最大,但声音是定衡的,不是哗哗的向下倒的声音,但一切又如此的相似。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不同,中间穿越了多少时间和故事,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时马格多么年轻,荒凉又顽皮,那时她无法遏制自己神秘的冲动请回这个不速之客,至今她都觉得那是一种宿命,他从此改变了她的内心世界,甚至她全部的生活。现在的他让她已经陌生,甚至畏惧,她还是喜欢从前的他,那时他是个从原野走来的大男孩,天不怕地不怕,口无遮拦,毫无规矩。即便遭成岩构陷,他依然乐观说笑,她还清楚记得他回来那天他们一起煮虱子的情景,那些虱子大得像小蜘蛛,有许多透亮的腿。他居不让她赶尽杀绝,他说虱子在他寂寞时给了他快乐时光。
她不禁笑起来,每每想起她都要笑上一阵。他的无畏、快乐让她说不出的感动。他就是这样渐渐进入了她的心,而她并未觉察。她始终欺骗自己,她面临压力,站在所有人立场上反对自己的内心,直到卡兰那次舞会她还在自欺,试图证明自己的磊落,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后来发生的事已不由她做主。
她给予他全部的爱,竭尽所能,但最终还是伤害。
而他无言,那时他能要求他什么?他消失了。
如烟往事,落花流水,现在还似从前吗?她已不存奢望。不见面想,见了又已看淡。她依然爱他,但是记忆中的爱,只与过去有关。不知他是否也想起了从前,是否怀念那段时光。他已是饱经世故与沧桑男人,一切她都尊重他的意愿。他出来了,裹了一块浴巾,房间十分温暖,他擦着头发,说他实在无法再穿上脱下的衣裳,他说今晚是否还可以睡在她的沙发上,像从前那样。
这毫无疑问,空调就是为他而开。
她要他睡在地板上,她的沙发承受不了他的重量。
她心疼她的沙发,沙发不是那时公家配给的那种,可以任他蹂躏。她拿出被褥铺在地板上。时光真像是在倒流。虽然物换星移。她去了浴室,他听见全自动洗衣机的转动和她淋浴的声音,像听某种音乐,很快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