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五节
齐光禄原来并不是本地人,老家是东北那疙瘩的,父亲是军工厂的老工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与苏联交恶,因为形势所迫,军工厂大部分迁往三线。他跟着父母来到了鄂豫皖交界的这个山旮旯里,初中没毕业,就回厂接了父亲的班,分到机修车间开叉车。父亲在喷漆车间工作半辈子,退休之前就干不动了,退下来不久就因肺癌去世。家里剩下他和母亲,还有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小妹。
齐光禄先是开叉车搬运钢材的时候挤断了一条腿,虽然治疗得差不多,但是走快了还能看出来跛脚。后来又遇到企业军转民,很快他就下了岗,成了一名待业青年。当时政府为了维护社会稳定,给待业青年开了口子,鼓励他们自谋职业,并且在税收、经营场所等方面给予照顾。他就在县城一处居民区的小蔬菜市场里摆了个猪肉摊子。
猪肉摊子离牛大坠子住的楼也不远,隔半条街。按理说他跟坠子沾不上边儿。坠子开饭店当经理,家里吃的用的根本用不着从外头买。可是事有凑巧,有一次坠子下班回来的早,在菜市场下车。他看见齐光禄卖肉的时候,把半扇猪吊在横梁上,谁来买肉他就拿刀过去砍一块,不是多了就是少了,而且肉切下来卖相很难看。坠子一时技痒,快步过去,把猪从梁上卸下来横在案子上,横着剁五刀,竖着剁了三刀,整整齐齐一十五块猪肉码在案子上,煞是好看。
他把刀递给齐光禄说,要想卖好肉,先去换把好刀来!
齐光禄看得傻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连忙递上烟,忙不迭地喊师傅。坠子把烟叼在嘴角,示意齐光禄点上,舒舒服服地吐了一口烟。齐光禄说,师傅……坠子也不答话,哼着小曲走了。
旁边的人告诉齐光禄说,你今天算是走鸿运了。这个人你不知道是谁吧?他就是牛大坠子啊!
从此,每次看见坠子回来,齐光禄离老远就打招呼,俩人慢慢熟络起来。女儿光荣结婚的时候,坠子也请了齐光禄去喝喜酒。齐光禄手也不小,封了一百块钱,还添了一床当时算是奢侈品的鸭绒被子。
那天牛光荣被摔到地上,齐光禄就站在旁边。坠子虽然喝得醉醺醺的,可非要坚持把他亲家送回家。齐光禄怕他有什么闪失,也跟着过来了。光荣这一下摔得真是不轻,当时就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动都没动一下。后来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起来,赶紧往医院送。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光荣也昏睡了四十多天。光荣的婆家在她入院的时候交了两千块钱押金,后来再也不露面了。牛大坠子去找他们理论,婆家说,他们俩又没登记结婚,这婚姻不受法律保护。人是你们家的人,我们又没动她一指头,凭什么该我们管?
坠子气得回家喝了一斤二锅头,跳起脚在屋子里大骂,可是于事无补,毕竟他没能力拿住人家。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才是他倒霉的开始,要不怎么都说祸不单行呢!饭店五年的承包期到了,他要跟商管委续签合同。商管委的头儿说,你来得正好,省我们跑一趟冤枉路。赶紧交钥匙吧,这宾馆我们已经包给别人了!坠子一听如被雷击,站在门口跟人家嚷嚷道,金豫宾馆的门楼子没塌下来,到现在还这么红火,都是我牛大坠子一铲子一铲子炒出来的!你们把我一脚踢开,这不是卸磨杀驴吗?还讲不讲理?头儿说,我们不能讲理,只能讲法!现在是法制社会——简直跟光荣婆家一个口气——他急得跳脚撒泼,指着头儿说,我一把火把宾馆给你们点了,看你们还跟我讲法不讲!头儿根本没搭理他,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扔给他。看他没动静,又摸出一个,扔给他扭头走了。一整天,他眼里心里尽是打火机。晚上回来又灌了一斤二锅头,哭着骂道,这是什么鬼世道儿?对你们不利的事儿,你们就跟我讲理。对你们有利的事儿,你们就跟我讲法啊!
骂归骂,现实还要面对,末了还得乖乖听话。钥匙交了,车子也交了。当天晚上,他把齐光禄喊过来,两个人一人一瓶“汝水白干”酒头对着吹。悲愤指数升高,酒的度数也要跟着升,七十三度,一点水都没掺。喝到七八成熟,他从桌子底下拽出一个红木匣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明黄色布包,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常人家的用品。坠子把黄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摆在桌子上,轻轻打开。齐光禄只见寒光一闪,一阵凉风穿心而过。那把刀便顺在坠子手里。坠子放在眼前看了半天,双手捧着递给齐光禄。齐光禄接过来细细地看了,暗暗叫绝,真是一把好刀!青脊白肚,背厚刃薄,像一条鳞光闪闪的青鱼。在刀柄与刀身的结合处,刻着两行非常不起眼的小字:関孫六。大日本明治二十七年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