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终于把占据阁楼多时的浣熊一家驱逐并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了,我们获得了重生一般的愉悦。我们开始了“战后”的重建工作,首先得先清理阁楼,现在阁楼里布满了浣熊的粪便和它们叼进来的食物残渣,臭不可闻。那隔热的保温棉被它们撕破做窝,乱作一团。我们请了一个专业的清洁公司花了一千加元才消除了那些污渍和臭味。然后请了一家公司来更换整个屋顶。我们用了最好的材料把所有的漏洞堵上,还在外面加了一层金属铝板防护层。这个公司的收费价格比华人公司要多一倍,但是施工质量令人满意,而且在合同上写明了翻修过的屋顶是Raccoon proof(可防止浣熊)的,如有浣熊入侵,他们负责处理。做好这些事之后,我们觉得屋顶已固若金汤。我们重新回到了荒芜多时的后院,开始在花同里栽下了瓜果和花卉。那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如流浪的犹太人回到了迦南流蜜的土地,,自从那棵大树砍掉之后,后院阳光堪比加利福尼亚的农场,那些黄瓜和水瓜迅速成长,我种的花更是如打翻调色盘一样五彩缤纷。我后来觉得我们这个屋宅的风水里还缺点水,于是自己动手开挖了一个小鱼池,买了一些太湖石一样的火山石,搞了个流水潺潺的小瀑布。鱼池里养了一些金鱼,其巾有几尾日本锦鲤价格很贵,但是看起来很有喜气。
转眼间,夏天就来了。我们的后院果实累累。那一段时间,除了松鼠和各种各样鸟类之外,没有其他动物来骚扰。唯一稍觉麻烦的是泰勒家的野猫越来越多,今年又有小猫出生,族群已有十多只。它们大模大样在我们家车道上晒太阳、打盹,泰勒夫人一直抱怨自己没钱买猫粮,她一直鼓励我妻子收养几只,但我妻子立场坚定坚决不答应。
夏天里,离我家一条街之隔的丹密河峡谷是个好去处,我最喜欢在那里散步。多伦多的地形是一块平原,所以丹密河谷其实算不上峡谷,叫沟壑( Ravine)比较恰当,那条河也不大,是溪流加河沟罢了,但是我总觉得它是多伦多的一条风水命脉。多伦多的雨量丰沛,大量积雪在春天融化成雪水汹涌而下,雨雪水顺着丹密河从北到南注入五大湖之一的安大略湖。我每个星期会沿着丹密河边的小径远足一次。冬天的时候,这里没有服务,厕所都关闭了,但是雪景迷人,冰雪下流水淙淙。河边有救生设备,还有告示牌提醒雨天时河里水势大,不要靠近。由于一条水系和边上的树林存在,这条狭窄的湿地里还出没着野生动物,据说有蛇、麇鹿、鹳鸟、狐狸等等。有一天早晨,在多伦多市内的省议会大楼外的女皇公园,人们竟然看到一头大角麋鹿在啃着公园里的草。专家解释这麋鹿就是沿着贯通城市的丹密河谷岸边的树林走进城市的。我非常感激几百年来开发建设多伦多的人们始终为丹密河谷边保留了一大片树林,让我身居城市还能随时进入自然的原生状态。我经常会在一块提示牌前停下,那上面有一张棕熊在河里捕食三文鱼的黑白照片,是一八七八年拍摄的,地点就在我眼前的这一段有落差的河流上。今年夏天在河谷里散步,想到的事情会多一些。我前些日子一直痛恨浣熊侵入了我的家园,但看看这张棕熊以前在这里饱餐三文鱼的照片,让我知道人类才是真正的入侵者,只有野生动物才是土地本来的主人。这么想想,我的心理会平衡了许多。所幸我和浣熊之争已经结束,今后一定注意不要招引小动物,顺其自然,那就可以和环境平安相处了。
然而在赶走了浣熊之后,我总还是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也许是胜利来得过于容易了吧?
果然,人的第六感官是存在的。我的预感在送走浣熊到莱斯湖之后的三个月后开始发生了。那个时候已到了盛夏,我差不多已经彻底摆脱浣熊一事带来的不快。有一个夜晚,我梦见了浣熊一家都回来了,它们要同到原来所住的我家阁楼上去,但是那个屋顶已经变成一个石头的金字塔。浣熊的爪子在使劲扒着屋顶,那石头的屋顶被扒开裂缝。就在这个时候我一身冷汗惊醒了,还在不停地喘气,当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知道刚才只是在做一个噩梦,心里庆幸不已,幸亏只是在做梦,不是真的。我转了个身,想再次入睡,忽然觉得屋顶似乎真有什么细微的声音。起初我以为可能是外面刮风下雨了,但我现在是清醒的,知道今天夜里是个大晴天,星光灿烂。那我转念想也许是泰勒家的猫群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钻了出来:莫非真是浣熊回来了?这么一想,我明白了刚才做噩梦的原因,是因为屋顶上奇怪的声音才引导我进入了心理潜意识的黑暗区,那正是我恐惧的地方。这就像我们梦见自己到处找不到厕所,是因为膀胱内小便刺激你的神经才生出这样的梦。但是这一天夜里的屋顶响声很是细微,后来就消失了。由于我对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还没把握,所以没有告诉妻子,以免让她感到紧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到后院里查看,没有发现一点浣熊来过的痕迹。妻子马上发现了我的不正常,因为我平时早上从来不到花园里。我解释说是去看看我种的那一株香水海棠开了没有。我仔细打量了换过的屋顶,还有下面已全铺上金属铝板的屋檐,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因此我觉得昨夜里的声响是我过于敏感导致的幻想症吧。
有一个现象引起我注意,车道上那些懒洋洋的泰勒家野猫不见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在接下来的几天的夜里,我睡得一点也不沉。我的神经和房子的屋顶似乎连接上了,能细微地感觉到屋顶表面的任何动静。其实我还是睡着了,处于一种浅睡状态。下半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屋顶上有十分焦躁的声音。不是在一处,而是像一群蚂蚁一样到处在打转,想扒开一个口子钻进去。一连多天都是这样,而且持续的时间在增加。有一天半夜约两点钟,我起身解手。抬眼时,忽见洗手间气窗外面的玻璃上有一个浣熊的脸,那是一个强盗似的面孔,像佐罗一样戴着眼罩。浣熊平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和我对视。尽管我不知道浣熊的面目是否和人一样每一头都不同,但我还是能认出这就是我几个月前第一次逮住的那只母浣熊。它现在回来了。还有一点也可以证明,浣熊会记住它住过的窝,就算是第二代也会记得住。从它几天来一直顽强地想进入我家阁楼的决心来看,也可证明就是原来那一家。
事到如今,我只得把我所掌握的浣熊敌情通报给妻子,反正她很快就会看到浣熊接下来的行动了,让她早做点思想准备。我们讨论了半天,不明白为什么浣熊都送出去这么远了,还能找回来。我们比那个动物处置指南上建议的送出五十公里的距离多了一倍,超过了一百公里,比老猎人说的三十公里则多了更多,按理应该是万无一失了。我难以理解,反复在网络上Google答案。最后在一个美国加州的小镇论坛上找到一条相关的评论。那上面说,不能把很多头浣熊的家庭成员送到同一个地方,那样的话浣熊家庭成员的记忆能力和回到原居地的决心与能力都会大大加强。这个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如果我当初把大母浣熊送到东面的莱斯湖,把后来逮到的送到西边、北边去,那么它们就会因为孤单而在当地找个伴侣安下家来。我不应该犯下这样一个愚蠢而自以为有人道精神的决定,还想学习加拿大移民当局一样让移民合家团聚,结果当它们一家团聚之时,正是它们决定返回原居地的开始之日。我知道这几只浣熊这一路上走得一定十分艰辛,足足走了三个多月,堪称浣熊界的万里长征。这一路上它们一定得到了意志上的锻炼,也许复仇的火焰在它们的原始本能中已经点燃。
由于这回我用了最好的屋顶材料,加上那个公司的精心施工,整个屋顶成了铜墙铁壁,浣熊久攻不下,终于放弃这个企图了。我有好几天夜里没有再听到利爪的声音,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动物界自己的事,我们无法了解其中的细节过程,只能按照人类的思维去勉强解释,但是其结果还是可以看到的。我说的这一件事是:泰勒家的野猫群和浣熊之间进行了一次决战。这件事延缓了浣熊对我家的报复。
上面说到泰勒家的野猫一直以来都是退避浣熊的。只要浣熊一来,它们都躲避了起来,这条规律成了我预测浣熊的一个征兆。但是,最近的情况有点吊诡了,因为在一整个冬天里,浣熊都没活动,那些小野猫在高寒中长大,个头都不小了。虽然当浣熊走出我家阁楼时野猫躲避了,但是从我的诱捕笼最初抓到的是一只野猫的情况来看,野猫并没有走远,可能是跟浣熊领地分开,井水不犯河水。而在浣熊被我全部擒拿住发配到莱斯湖之后的三个多月里,野猫的家族数量和力量都更加强大了。这个时候浣熊突然问到了原来的地盘.起初,浣熊的全部注意力集巾在想挖开我家屋顶,重新回到老巢在它们一连几天的努力失败之后,它们的挫折变成了愤怒这个时候它们开始到地面活动,而地面上近来一直是野猫群的地盘。
那一场决战是在一个雨天里进行的,动物就是奇怪,为何不选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天夜,偏偏要在细雨霏霏之中进行那场决战肯定是很激烈的,如果要是平静的夜晚,那野猫和浣熊撕咬时发出的叫声一定会让人觉得毛骨惊悚。虽然那夜里的风雨声和树枝的摇晃声遮住了打斗的声响,但是我敏感的神经还足能感觉到那殊死搏斗的嘶喊:第二天我没有看见什么,地面上在雨水冲洗后什么也没留下。中午时雨停了,气温升高。我闻到车道附近有血腥的味道传出,有大群的苍蝇飞来飞去我知道这迹象一定和昨夜的厮杀有关,我接着看到了让我极其震惊的场景:车道边的灌木丛下有黑猫的猫头和残存的皮毛,身体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被吃光了。成年浣熊的体重近十五公斤,猫是打不过它们的。
在野猫和浣熊大战之后,有一个多礼拜浣熊没有出现。我知道浣熊一定在战斗中也付出代价,正在疗伤,它们一定很快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