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访谈录(1)
作者访谈录(1)
一个“问题少年”成长土壤的结构分析
—— 长篇小说《少年张冲六章》访谈录
钟红明(《收获》杂志社编辑部主任,以下简称钟)与
杨争光(《少年张冲六章》作者,以下简称杨)对话:
钟:也许是在2004年、2005年?我到茂名参加广东青年作家的笔会,然后到深圳见到你。当时谈到了许多作品构思,其中就说到要写一个年轻人的长篇,写到摇滚对他们的意味和感动,写到网络,写到他们的爱情。但当时你和他们的生活还有一段距离。2009年,当我读到长篇小说《少年张冲六章》的时候,我才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构想,从呈现的主题和深度,到表达的形式,都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过程是怎样的?
杨:是2004年。我在这本书的后记里有所交代。那时候,我想写的是一个乡村少年的爱情故事,在我的想象里,少年的爱情比成年的爱情更像爱情,乡村少年的爱情比城市少年的爱情更具浪漫的气质,主人公已经有了,他叫张冲。
2009年5月,我开始动笔写这本书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经过5年点点滴滴的积累和准备,包括采访笔录,我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关于这本书的文字。我发现还有比爱情更严重的东西。我想象里的那个少年张冲青涩的形象里,纠缠和埋伏着苍老的根系,盘根错节,复杂纷纭。我要写的,已不仅是那个少年张冲,我甚至认为,那些纠缠和埋伏在他青涩少年里的许多东西,比他更加重要,我有了许多的胡思乱想——我干脆把这本书后记里边的几段文字放在这里,算做给你的交代吧:
……在我们的文化里,少年张冲和我们一样首先不属于他自己,或者,干脆就不属于自己。他属于父母,属于家庭,属于亲人,属于集体,最终,属于祖国和人民。
人民从来都是一个抽象的名词。
祖国也是。我甚至在《辞海》里也查不到它。
我们从来都相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
我们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们要做闪光的螺丝钉。做精英。做“人中龙”。尽管我们知道,精英和“人中龙”永远是少数,但历史和现实永远也扑不灭我们的幻想:我们也许可以挤进去,甚至,我们必须挤进去,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也就理所当然地掉了进去,无法脱逃,也不愿脱逃。
我们做困兽斗,愈斗愈烈,愈斗愈惨,最终还要拉进我们的孩子。因为,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最终的希望。
我记得,鲁迅曾写过这样的话:我们只会对孩子瞪眼。
现在,我们又学会了给孩子献媚。这也许和我们的人口政策有关。我们敢对孩子瞪眼的时候,是我们可以随意生育的时候。当我们只准生一个的时候,我们就不敢瞪了。“瞪我就死给你看!”只这一句,就可以让我们立刻崩溃,就地瘫软。
所以用“献媚”。
“瞪眼”和“献媚”都是奴才的脾性。
但我们是以爱的名义。
也许,我们首先做了自己的奴才,然后才是别人的,公众的,秩序的。
还要“惠及”我们的孩子。
奴才的脾性真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要和我们生死相依么?
凿壁偷光,囊萤夜读,悬梁刺股……
病态的努力加固着我们病态的文化。从幼儿园到中学,我们的孩子首先要对付的竟是他们难以对付的,不断加重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