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访谈录(9)
作者访谈录(9)
中学生是不许谈恋爱的,性更是禁区中的禁区。就性和爱来说,张冲的叛逆和反抗仅限于挂个女朋友,但不是苗苗。就是挂女朋友,也是一个反抗的姿态,并未像他的表弟文昭那样实做。他可以对抗秩序,对抗父母和老师,但没想伤害女孩子。对苗苗就不仅是不伤害了,还要保护。苗苗确实是他青涩生命里的一块净土。他选择了做坏学生,但不愿殃及苗苗。他从骨子里还是认可现行的“好学生”和“坏学生”的标准的,所以他认自己是“坏”的,苗苗应该走上大学的正路。张冲就是这样的叛逆者和反抗者。
钟:有人说这是你距离现实最近的一部小说。其实你在这之前的中篇《对一个符驮村人的追忆》也是当下生活的表达。你怎样看作家对现实的关怀?前些年曾经提倡过底层写作。那样的写作也带来许多问题。你用什么来超越那种“现实主义”?
杨:我的写作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实关怀,也没想过要离开,就是想离开也做不到。我做不到,也不相信其他人能做到。每一个人每天都在对付当下,对付现实,想逃也逃不开的,写作者也一样的。没有哪一个作家能在吃饱喝足以后坐在他的书斋里,把自己运送到过去,和历史中的人一起生活。历史是不可复制的。每一种历史的叙写都是当下的叙写,都有当下的关怀,只是关怀的东西和层次不同罢了。将来呢?我也不相信谁能把自己运送到将来去。更何况,失掉了现在也就没有将来——这不是我的话,但我认同。
你说的底层写作,我不了解,也不知道它带来了什么样的问题。至于所谓的“现实主义”,我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也不准备去为它劳神费力,也就不存在对它的“超越”了。
说《少年张冲六章》是我距离现实最近的一部小说,可能是因为它触及到了当下现实的一个热点,几乎和中国的每一个家庭都有关系。看看每年高考的景象,会让人惊叹到晕倒。如果兵马俑是中国人在几千年前创造的世界第八大奇迹的话,我们的高考就完全可以列为现在的中国人创造的世界第九大奇迹。
但我没想把《少年张冲六章》写成一本社会问题小说。我要的是:提起树苗,连泥带水拔出它的根须,看看有什么样的泥水,什么样的根须,枝条和叶片上吸收的是什么样的阳光和空气。
钟:《少年张冲六章》是一部长篇小说,一般人喜欢读到的长篇是情节推动强烈,有紧张度,也就是有故事又有人物的小说,但你却不这样写。你的《从两个蛋开始》,也不是一般常规的写法,而是每一节都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短篇,他们彼此作用,构成了整个长篇的气场。为什么?你怎么看所谓的故事性?你认为长篇小说的文本意义是什么?
杨:我写小说,也写电影和电视剧。我的写作经验使我对曾经很看重的故事性产生了怀疑。故事是有局限的,越长的故事,有可能带来更大的局限,即使编织的很紧凑。我的阅读经验也给了我印证,尤其是小说。过于紧凑的故事会减损小说的辐射、扩张和渗透力。故事紧凑的小说多有当下的痛快和淋漓,却难有咀嚼的耐受力。好的小说应该能经得起反复阅读,过于看重或热衷于故事的小说是很难达到的。我不拒绝故事,但很警惕。我不能让我的小说故事化,尤其是长篇小说。我在写《从两个蛋开始》的时候就强化了这种意识,也这么做了。它比编织一个以情节推动情节的完整故事要困难的多,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小说。块状组合,相对独立,彼此遥相呼应,就像你说的,构成完整的,具有辐射、扩张和渗透力的那种气场。《少年张冲六章》也是非故事化的,我宁可让自己多些煎熬,也不愿让故事减损我的表达。
每一个时代都有伟大的小说家在不断改变和丰富着小说的风貌,当然也包括长篇小说。就文本意义来说,我以为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小说艺术。如果有的话,就是长和短。这一区别可以提醒写作者:别把长篇小说写的像一个短篇,因为它们实在还是长短有别的。
钟:在这部小说中你付出最多精力在何处?困难在哪里?
杨:点滴积累,历时五年,有用无用的素材和胡思乱想几乎写满了一个笔记本。还要想清楚:我要写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一次有意义的写作?
用六章来结构,打碎了故事,分离了时空,又要把它们组合成一个魔方一样的整体。每一个细微处都要小心对待,还想要让它们好看、耐读。就是这么“难”过来的。
钟红明 杨争光
2010年3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