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张红旗
“井”里的张红旗
文兰看见张红旗夹着纸烟的手在发抖。文兰说红旗你别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不想让你难受。我给你说那些话就是不想让你难受。
张红旗说:“我实在想不来我和他说的哪一句话错了?除了我骂他的话我哪一句错了?”
文兰说:“没错么,我也想不来没错么?”
张红旗说:“我不爱他么?我的儿子我不爱他么?他咋就不能好好和我说一句话呢?他每一句话都往我心上戳。我没法和他说话了。我说东,他说西,我说南,他说北,我说你不是我毬日下的,他说我没爹没妈是玉皇大帝日下的,没法说了。所以,你也别费心了,别跟我提他。你就让我这么抽烟让我这么在井里呆着。”
他摁灭了烟,又说了一句:
“冤家,确实是冤家啊!”
他长叹了一口气,躺进被窝,闭上了眼睛。
文兰看着他,她感到他很可怜。
他不再说他想听文兰*的声音了。
有一分钱花一分钱的人,是只顾当下不顾将来的人,也就是只活自己的人。只活自己只顾当下不顾将来的人还能叫做人么?不叫做人叫什么呢?因为他不是老虎豹子,也不是毛毛虫,还得叫做人,不是人的人。世上有许多种不是人的人,只顾当下只活自己不顾将来的人是其中的一种。
张红旗不是这样的人。全中国大多数的人也不是。他们不但顾当下活自己,也顾着将来,甚至把将来看得比当下重要,甚至把当下的活着看作是为将来的活。将来是什么?将来就是以后的日子,将来就是为儿女。自己把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完了,死了,埋在土里了,儿女还活着。每年清明节,儿女们会上坟烧纸的。他们活好了,埋在土里的也就好,他们活不好,埋在土里的就不好。所以,顾当下也顾将来的人也是顾着过去的,活自己也顾着自己的先人。还有亲戚,还有朋友,还有邻居,还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都有眼睛,会看的。自己觉着好,别人看着好,埋在土里的先人们当然也好。这才能叫做人。
所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也可以是,少壮不节俭,老大徒伤悲。
也可以是,少壮不储蓄,老大徒伤悲。
还有,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最终就是:儿女不争气,不如没活过。甚至比没活过还糟。
张红旗就是这样的人。正像他全方位的储蓄一样,也全方位地顾着当下,顾着将来,顾着亲人亲戚朋友邻居和认识不认识的人的眼睛,也顾着死人。是人就应该这么活。
这么活是有风险的。做什么没有风险呢?钱存在银行也有风险。钱存在银行能保值能生钱,也会化为乌有,因为银行也会倒闭。这么全方位顾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把自己活到井里去,想出来出不来,就想把自己弄死在井里算毬了,就当自己没活过。可是,当自己没活过和真没活过是不一样的。真没活过是不用“当”的,活过就“当”不成了。咋办呢?就只有难受,掉进井里爬不出来想把自己弄死也解决不了问题的那种难受。
真把自己弄死就不会难受了,至少自己不再难受。自杀的人就这样解决问题。但张红旗不是想把自己弄死就真弄死的那种人。张红旗是想把自己弄死又没想真死只能难受的那种人。
文兰也是这样的人。就因为文兰也是这样的人,文兰也就像她全盘接受着张红旗全方位的储蓄一样,也全盘接受着张红旗全方位的“顾着”。
现在,张红旗把自己掉进井里了,在井里难受着,连想听她*的话也不说了。
文兰也难受着。文兰的难受和张红旗的难受一样也不一样。
她想把她的难受说给张红旗。她想她把她的难受说给张红旗的话,张红旗也许会好受一些。
她想说红旗啊红旗,我知道你掉井里了你很难受,我也有一半在井里呢和你一样难受,我还得留一半在井上边,因为我不想让你在井里这么呆着我想把你拉上来。
她想说红旗啊红旗,一半在井里一半在井上边并不比全在井里好受,甚至比全在井里更难受。因为我不但要顾着你还要顾着张冲。因为你把自己掉进井里就是因为张冲。
她甚至还想说红旗啊红旗你就让我*嘛就像前些日子一样,你好受一会儿你缓口气儿哪怕再掉到井里去呢也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