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抽
第二次抽
文昭很快就知道了张冲挨抽的事,他把张冲拉到教室背后,问张冲:
“疼不?”
张冲说:“你想么。”
文昭很不服气:“他就是不会说英语嘛!”
张冲说:“他会说我就不问他了,也不会挨抽。”
张冲摸了摸挨了抽的脖子。
文昭:“还疼?”
张冲摇摇头,说:“他的手贼厚,下手贼狠。”
文昭说:“民办么,回家劳动呢么,当然厚。他叫黑蛋和苗苗一个村。”
张冲说:“我知道。”
文昭说:“他也许会说英语了。”
张冲:“为啥?”
文昭:“他老去英语老师的屋子。”
学校新来了一位年轻的英语老师,女的。她使兴夏中心小学终于结束了不设英语课的历史。按国家义务教育的规定,小学三年级就要学英语,事实上,城市可以做到,农村则不行,为啥?没人教。农村学生考大学普遍惧怕英语,他们的英语学习比城市晚几年,却要在一个平台上竞争,用张红旗一类人的话说,就真是日他妈去去。但日他妈去去是日他妈去去,现实是现实。国家没有那么大的子宫,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生出许多英语老师,把他们派到所有的农村小学去,让所有的小学都在三年级开设英语课。英语老师是一年一年培养出来的。农村小学的英语教学得有耐心,等着。兴夏中心小学就是这么耐心等着的,等了十几年,终于等来了这位年轻的英语老师,开设了英语课。全校就这么一位,教三四五六年级的英语,只能是象征性的,但终于有了,而且是女的,年轻啊!刚从英语专科学校毕业的,新鲜啊!县教育局分配来的,公办啊!夏天穿裙子啊,兴夏中心小学的一只孔雀啊。许多老师都爱去她的屋子,包括校长。
张冲说:“去的人很多啊。”
文昭说:“常去的就黑蛋一个。”
张冲说:“他想学英语以后改教英语?”
文昭跺了一下脚:“嗨!你都念不准他能念准啊?他多大年龄了?他肯定有想法嘛。”
张冲:“啥想法?”
文昭又跺了一下脚:“嗨!女的啊!年轻啊!他老婆又黑又丑,你想。”
张冲似乎有些明白了:“噢噢。”
文昭:“不能让他把你白抽了。逮他。我和你一起。”
张冲:“咋逮?”
文昭:“看他进去了,咱就跟过去,发现情况咱就喊,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逮不逮?”
张冲想了一下,说:“逮。”
他们就开始逮了。
他们没逮着上官老师,反而让上官老师逮着了张冲。
张冲正上自习,看见文昭在教室门外边一个劲给他招手,就出去了。文昭说哥啊快他进去了。张冲立刻精神一振,说是不是是不是。哥俩加快了脚步。文昭说我一直盯着呢看见他在操场边上哼着歌心里寻摸着去呢,果然就去了,我就赶紧叫你来了。说着,就离英语老师的屋不远了。他们放慢了脚步,然后贼猫着腰,猫到了英语老师的窗户底下。很可惜,他们没法偷看,因为英语老师的门上窗上都挂着窗帘,就只能偷听了。他们听得很费劲,因为他们不但要听见屋里的动静,又不能让屋里的听见他们的动静。他们听了一阵,他们恨不得把耳朵变成钻头。什么也没听见。张冲说听不见么,文昭说别出声啊,门帘一挑,上官老师就出来了。
文昭一缩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跑了。
张冲没有,因为上官老师一出门眼睛就和张冲的眼睛互盯上了。张冲慢慢站了起来。上官老师的神色和语气却很平静。
上官老师:你在这儿寻啥呢?
张冲:我去厕所。
上官老师:噢噢,刚才溜跑的那个是谁?
张冲装模作样地胡看了一下:没人啊我没看见。
上官老师:噢噢,你去厕所咋去到这儿来了?
张冲:我路过呢。
上官老师:噢噢,你从哪儿去厕所从这儿路过?
张冲胡乱指着:那儿,那儿,就路过了。
上官老师:噢噢,你走路像用脚画地图呢。
张冲笑了一下:没画,我走路不喜欢直走,喜欢拐来拐去。
上官老师:我看你好像在窗户底下蹲着呢。
张冲:没有没有我路过窗户猫着腰我怕打扰老师。
上官老师:噢噢走吧。
张冲不走。
上官老师:走啊。
张冲:你要抽我是不是?
上官老师:你不是上厕所嘛?
张冲:对对上厕所。
张冲不能不去厕所了。因为上官老师要回他的屋。上官老师的屋和厕所是隔壁。上官老师到了他的屋门口,张冲也就到了厕所门口。张冲站住了。上官老师说走啊。张冲就进了厕所。
文昭很快也进来了。文昭说坏了坏了他把咱给逮住了。文昭说我一直在墙拐角后边看着呢我以为他会抽你。张冲说他没抽。文昭说我知道他没抽抽了就好了就没事了不抽反而让人担心你没说我吧?张冲说没有。文昭说没关系他不是我的班主任管不着我你小心他抽你。张冲说看不出他要抽我。文昭说他装着呢。
第二天早读,张冲就挨了抽。这一次抽的是脸。
有眼色的学生早读晚读都备有两册课本,一册语文一册英语,英语老师过来了就晃着英语课本念英语,语文老师过来了就晃着语文课本年语文。
张冲看着上官老师背着手过来了,赶紧地把手里的语文课本压在屁股底下,换成了英语课本。上官老师刚到他跟前,他就大声念了一句英语:
“恩格里是——马克。”
上官老师站住了,问他:“你念的是啥?”
张冲晃了一下手里的课本:“英语。”
上官老师:“你再念一遍。”
张冲又念了一句:“恩格里是——马克。”
上官老师问:“啥意思?”
张冲:“英语啊。”
上官老师:“我知道是英语我问是啥意思?”
张冲摇着头:“不知道。”
上官老师一脚踢飞了张冲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语文课本也跟着飞了。落空的张冲坐到了地上。
张冲:“咋了咋了嘛老师!”
上官老师:“第一,你念的英语没人能听懂你自己也听不懂。第二,你应该站起来和老师说话。”
张冲一边起身一边解释:“我灌了一点耳音我胡念哩。我本来念的是语文看你过来了就换成了英语我知道你和英语老师——”
张冲刚站好身子还没说说完,上官老师的巴掌就带着风过来了,结实地抽在了张冲的脸上。张冲手里的英语课本也飞了,张冲捂着脸跳了一下:
“咋了咋了嘛你抽我你的手贼厚贼重!”
上官老师还要抽,张冲又跳了一下,闪开了。
上官老师不抽了,因为上课铃响了。
早读的学生都在往各自的教室里走。
上官老师:“英语是不能胡念的,其它课也不能胡念。你爸掏钱让你念书不是让你来胡念的,知道不?”
捂着脸的张冲给上官老师点着头。
上官老师走了。
张冲没走。他看着飞到一边的课本和小板凳。
文昭跑过来:“赶紧啊进教室啊哥!”
张冲说:“我正在想先捡课本还是先捡板凳。”
文昭说:“咦咦!”
文昭帮张冲捡拾着小板凳和课本。
进教室的时候,张冲摸着挨抽的脸又念了一句:
“恩格里是——马克。”
期末考试,张冲的英语课吃了零蛋。他说他念不准。他爸张红旗把他吊在了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