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烟卷
特别烟卷
许多学生喜欢厕所甚于喜欢教室。
更有学生压根就不喜欢教室,只喜欢厕所。
进教室就是进地狱。
如果考试的话,那就是进地狱受刑。
厕所呢?天堂啊。
厕所不是屙屎尿尿的地方吗?是的,家里的厕所是,公共厕所大概也是,学校的厕所则不然,尤其对那些只喜欢厕所的学生来说,去厕所不只是屙屎尿尿,还是放松精神的一种方式,还是朋友伙伴的一次自由约会,还是贬排老师的一场话语狂欢和集散,等等等等,可称为厕所活动。
这样的厕所活动大多都在自习时间,课间只有十分钟,没法完成这类活动。
男厕所还会多一样:抽烟。或者学习抽烟。
这一回就是在厕所里起的事。
这一回的上官老师又换了一种教育方式,使教育显出了它庄严和神圣的一面。
有学生说老师老师他们在厕所抽烟呢一堆人。
上官老师本来没想管,就随便问了一句:有我们班的没?
“有啊张冲就是。”
上官老师就不能不管了,就去了男生厕所。
确实有张冲。还有文昭和另外两个学生。上官老师出现得太突然了,他们没有来得及销毁“赃物”,被逮住了。
上官老师说:“手里的烟都别扔,一个一个往外走。”
他们并排站在了厕所外边。
上官老师伸出一只手,有三个乖乖地把手里的烟放在了上官老师的手心里。
张冲没动。
上官老师对张冲:“你呢?”
张冲:“我没有。”
上官老师:“手很快么,扔哪儿了?”
张冲:“我没有我拿啥扔?”
上官老师:“抵触情绪大得很么。”
张冲:“我没有我没抽我没抵触。”
文昭说:“我哥就是没抽,给他他没要。”
上官老师:“噢噢,就是说,你张冲没抽你和他们在一起看他们抽,是不?看着看着也许就想了但没来得及,是不?”
张冲:“你随便说就算是吧。”
上官老师把手里的三根烟挨个儿看了一遍,说:“比我抽的高级多了,芙蓉王,猴王,都是王字牌的。”
然后又说:“把口袋里的也掏出来。”
文昭掏出了半盒芙蓉王,说:“我偷我爸的,招待苹果贩子的。”
另一个掏出半盒芙蓉王,说:“我用买本子的钱买的,我想给文昭扎个势,没扎过他。芙蓉王比猴王高一个档次。”
上官老师怕他们有埋伏,就把他们几个人的口袋挨个儿搜了一遍,没埋伏。他数了一下,加上正抽而未及抽完的三根,共二十八根。他要处理这件事了。
他对张冲说:“你说你没抽我也没逮住你说咋办?”
张冲说:“我和他们一伙他们咋办我咋办?”
上官老师说:“嗯嗯,你很义气,那就一起吧你们跟我来。”
他们跟着上官老师到了他的屋里,又一次并排站好。
上官老师晃了一下手里的烟说:“二十八根,正好一人四根。我把它们改造一下,卷成四根,你们一人一根,好好地美美地抽一次,就知道烟是咋回事烟是啥东西了。”
上官老师把二十八根纸烟揉开了,把烟给分成四等份,觉得不够,就把他自己烟盒里的十几根纸烟揉开加了进去。他说你们别担心我不要你们还我。又说,别嫌我的烟不好啊。
上官老师的烟确实不好,属于劣等烟草,最廉价的那种。
文昭说我们不嫌。
上官老师说不嫌就好。他用报纸把那些烟丝卷成了四根一尺长的烟卷。他说,你们不能在我这儿抽,免得其他老师看见了误会,以为我怂恿你们抽烟。他说,咱找个豁亮的地方,有意思的地方,不容易忘记的地方。
上官老师把他们带到了兴夏小学的旗杆底下,在学校大门里边的院子中间。
上官老师说:就这儿。
他们在旗杆下站成一排。上官老师把烟卷分发给他们,并亲自用打火机给他们点着,说:抽吧。
他们就开始抽了。
那天正好有点风,正好能让旗杆上的国旗招展开来。
就这么,兴夏中心小学招展着的国旗下,并排站着四个小学生,每人用手扶着一根一尺长的烟卷,一口一口吸着。上官老师蹴在一边,胳膊盘在膝盖上,看着他们抽,并不时给他们说一句话。
他说:“吸么,往肚子里吸。”
他说:“从鼻子里往外出么。”
他说:“别急,慢慢抽,庄严的国旗在你们头上多光彩抽。”
没抽到一半,四个人开始淌眼泪了。
上官老师说:“不是羞愧的眼泪吧?烟呛出来的吧?”
四个人先后开始呕吐了。
上官老师说:“别吐别吐,抽不完就浪费了。”
他们没有抽完。恶心引起的呕吐使他们没法抽完那根特别的烟卷。他们的脸色发黄了,发白了,弯着腰呕吐变成蹲在地上呕吐了。
上官老师不再说话了。他似乎有些蹴不住了。他感到他的心跳有些快。他知道他的这种以吸烟整治吸烟的教育会有威力,但威力大到什么程度却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化了。
他突然从蹴着的地方跳了起来。他看见文昭躺在地上了,口里吐白沫了,手和腿抽风一样胡乱抖了。他的脚底下像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就弹到了文昭跟前,两手慌乱地捋摸着文昭的肚子,叫着文昭:“文昭,文昭,你不要紧吧?你没事吧?”又慌乱地看着另外三个呕吐的:“别吐了你们别吐了行不行!”
张冲一边呕吐一边看着上官老师。他看见上官老师好像要哭了一样,他在求他们。
上官老师没想到会这么收场。
上官老师时不时会想起旗杆下的这一幕。他很懊恼。他是这么说的:“嗨哎!我为啥嘛我!贴赔了大半盒烟,还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