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第一节
王小丽照着镜子拔掉根白发,一圈一圈绕上中指。后来她点了根火柴,将发丝抻直,磷火就攀着白色焚出一线艳红,头发也在瞬息间,喷出一股烧死雀的糊味。她直起身,发觉外甥女猫在身后。这孩子套着件黑色羽绒服,企鹅那样踮着脚尖捋她的发稍,“老姨,你该结婚了……是吗?”
“去写作业。大人的事你少操心。”
外甥女没走。这个仿佛总是心事重重的小女孩,长着一角被风吹得满是褶皱和碎皮屑的小脸。她身上总是一种馊饭的气味,她大概有半年没洗澡了,“老姨,我喜欢小孟。你快跟他结婚,那样我就能天天见到他了。”
王小丽按了按她的头。
“老姨,我忘了告诉你,外面有人找,”外甥女掏出支脏兮兮的唇膏,迅速地润着嘴唇,“是那个说鸟语的男的,”这个八岁女孩的嘴巴很快抹成亮亮的玫瑰红,她不失时机地探出舌苔舔舔唇线,“你真的要结婚了吗,老姨?”
穿过客厅时,王小芬和王小美正佝偻着腰,戴着穆斯林的那种白帽子缝羽绒服。她们的模样其实更象是在做手术的外科大夫,只不过她们的手术台没有病人,只有一摊乱七八糟的布料、鹅绒、工艺剪刀、软尺、粉笔、线团和一架哮喘的“飞人牌”缝纫机。她们很少说话,这是世界上最出色的两个哑巴裁缝,她们整日整夜埋伏在地窖,缝制着一件又一件羽绒服。她们总是忙的连抬头看她一眼的空隙都没有。
那个南方人正靠在墙根大口吸烟,晃到王小丽时他把香烟掐了,一拐一拐蹭过来。他朝她点点头,问,“你想好了吗?”
“没有……”
“你真是个想不开的人。你们北方人就是想不开,”南方人逡巡着天空。天空荡着雪花,很瘦,但还是轻盈地挂在了他的睫毛上,“所以你们总是很穷。”
王小丽嗫嗫地嘟囔,“我真的没想好……我真的舍不得……”
算上这次,南方人三天里已找过她三回。他说话的声音悦耳温和,王小丽有时愣愣地盯着他红润的嘴唇。那种陌生的南方话,每每让她回忆起春天黎明时黄鹂的鸣叫,“你先回去吧,” 王小丽朝他挥挥手,“我不想将来后悔。不让我后悔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那四百钱行吗?”南方人沉着嗓子问,“这可是个天价。说实话,我已经很絮烦了。”为了证明言辞的真实性,他把手掌按在胸脯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小镇了,我一点不喜欢这里,又冷又干燥,”
“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在你离开之前,我会给你个答复。” 王小丽说,“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