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13节
第五部 第13节
表盘上的时针才指向三点，离天亮还早。栗温保站在白河、南岸的沙堆上，将目光再一次向笼在夜色里的南阳城由西向东扫了一遍。再见了，我的南阳！我不能不暂时放弃你……
近日战争的发展令栗温保彻底地慌了。辽沈战场上四十七万大军的覆没像一个冰坨填进了他的喉咙，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唐河、方城、镇平、邓县等周边县城的失去，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南阳已是一座孤城。打还是走，成了他必须立刻回答的问题；守还是弃，成了他必须立马要做的选择。
以我的这点兵力和逼到城下的共军中原部队主力相拼，即使打得好也不过是多维持几天南阳的现状而已。倘是万一失利，在这座没有多少回旋余地的城池里很可能就会全军覆没，到那时即使自己远走高飞也已无了意义。这年头，谁还会去理会一个无兵无将的光杆将军？重要的是，我将从此失去东山再起立足这个世界的资本！我的部队是我多少年来苦心发展起来的，我不能让它毁在这里！撤，暂时放弃南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过，我的放弃是有代价的，我要把南阳变成一座空城！我要让所有的公职人员、技术工人、店员、手工业者和中等学校的师生都随我走，我要把能带的东西都带走，我要让你们进城之后方知，这里已经人、物两空！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又会回来，南阳最终还是我的！……
“司令，部队在中午前可以撤退完毕，学生和其他人员明日午后可以出城！”副官这当儿走过来报告。
栗温保嗯了一声，向另一个沙堆走去，那上边，站着他的女儿栗丽。自草绒、秉正走后，大女儿枝子和她的一家，紫燕和几个亲戚也都相继走了，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栗丽。
“小丽，想好了吗？爹希望你跟爹一块走！”
“不，爹，原谅我这回违抗你的心愿，我不想走了！”
“为啥？”因为夜色，他看不清女儿脸上的神情。
“爹，我说句坦白的话，我对你为之效力的那个政权失去了信心和兴趣。爹应该能够看见，平民百姓的心如今并没有向着这个政权。原因是它的内部过于腐败，已无力给人们创造富裕、安宁的生活环境。”
“小丽，不要胡说！”
“爹，我也不想这样说，因为你也在这个政权中，我原本也对它充满了感情。可我现在不能不这样说了。这个政权如果不痛下决心，进行一次彻底的反省、改造和整顿，譬如说建立真正的民主体制，把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区分开来，造成一种有监督的有自我更新能力的局面、那它的死期一定不会遥远了！”
“小丽！”
“爹，你走吧，让我留下来，让我看看另外一种政权究竟是什么样式。我决定不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想和我的丈夫分开一段日子，他已经又姘上了两个女人，让他快活一段时间吧，要不然他为了躲我整天费尽心思，何必？”
“唉，你晚点会后悔的！”
“也许，但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后悔时也不会埋怨任何人！还有，爹，我求你一件事！”
“说吧！”
“在你的部队撤出时，不要让士兵们在城中搞爆炸！”
“为啥？”
“城中剩下的都是平民，他们刚刚从日本人的炮火下活过来，不应该再毁坏他们那一点可怜的家产，不该让他们再受惊吓。”
“好吧，我只让人炸掉我的几处枪械库，其余的不炸。不过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请求，而是因为我还要回来，这里的一切都还是我的！明白？！”
“爹，恐怕你很难会再以今天的身份回来了。”
“你不相信？”
“爹，你应该懂得，人们一旦决定抛弃一个政权时，那是很干脆的！很干脆！”
“可我——”
“爹，在你之前，南阳已经有过许多统治者，可他们后来都被抛弃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人们总是根据能否为他们创造幸福这个标准，不断地选择政治制度，政权形式和掌权者，他们总是不断地扔开、迎来，迎来、扔开！”
“司令，该上车了！”副官走过来催。
“爹，你上车走吧！”
栗温保转过身，重又默望着笼在夜色里的南阳城区，一霎之后，钻进了车。
轿车的引擎骤然撕破了河畔的静谧，一长队闭灯的汽车向南迅疾地驶去。一刻之后，河岸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有栗丽默立在那里，一阵夜风过来，在水面上掀起依稀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