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七天以后,安适之把给梁晓晨的调令和户口准迁证一齐交给林子午,使林子午吃惊地看了他半天。
他喃喃地说:“这,是,你办的?”
“嗯。”安适之点点头,“不过,首先是您的功劳。您给一位中央顾问委员打过电话吧?那位老前辈又找了韩老。我只不过去催了催,拿韩老的信去跑了跑人事部门,新华社和公安局,跑跑腿罢了。”
林子午一把抓住安适之的手,激动地说:“适之,我也感谢你。看来,我……”
安适之笑着摇摇头说:“林老,我的缺点依旧是很多很多。您可不要以一件坏事、一件好事来判定全貌哟。”他又扶林子午坐下,叹着气说,“柏年的病,我心里也难受得很,难受得很……”他好象哽咽了,一扭身走出林子午的办公室。
晚上,他和秋丽被韩老叫去,韩老指着一份内部参考文件对他们说:“秋丽给《××日报》的信,我看到了。这样就对了嘛!人不是为几个钱活着的嘛。我在这上面写了几个字,你们看看。”
章秋丽拿起那文件,见上面有她自己抄的那封安适之的口授信,只不过是大字铅印。这边上,有韩老苍劲的一行铅笔字,道是:“过而知改,亦属难能可贵。文艺界的同志都应当这样。那些到处乱演骗钱的人,应当感到羞耻。”
章秋丽看看安适之,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竟禁不住流下了几滴眼泪。
韩老说:“改了就好嘛。把钱给孩子们,更好。不要哭,不要哭。在这里吃完饭再走。”
章秋丽依旧伤心,说是对不住韩伯伯的教诲,今后,定要更好地注意思想修养。一边说,一边慢慢地收住了泪。
他们在韩老家吃过了饭,又看了电视,才道别回家。
路上,在清冷的月色中,章秋丽忽然紧紧地用一只手揽住安适之的腰,深情地说:“你真是个才子,完全可以当个领导。把咱们那约法三章第一条改改吧。”
“怎么改,傻丫头?”
“把一切都听我的,改成一切都听你的。”
“不,改成一切商量着办,谁的意见正确,听谁的。”
“真的?”章秋丽止住脚,看着他。
“当然。”
“来,拉钩儿。”章秋丽伸出右手的食指,象小孩儿一样朝安适之晃动着。
安适之笑着也伸出右手的食指,同她拉拉钩,然后笑着搂住她的腰向前走去。
一个小女孩儿拉着妈妈的手,奇怪地边走边望着他俩问道:“妈妈,那叔叔阿姨怎么还拉钩儿呢?”
“闹着玩儿呢!”妈妈说。
“他们怎么闹着玩儿呢?”小姑娘还问。
“商量事情呗。商量好了,就拉拉钩儿,跟小孩儿学的。”妈妈说。
“商量什么事呢,他们?”小女孩儿并不死心。
“真烦。”妈妈说,“商量着怎么要个不老问为什么的小女孩儿”
安适之和章秋丽听了都笑起来。
安适之说:“对了,咱们也生个小女孩儿吧?”
“别做梦了,我得好好玩儿一年。明年再说生孩子的事儿。”
俩人笑着,象情人般挽着手臂,在夜的市街上走回家去……
这时候,林子午正坐在小车里,亲自把梁晓晨和梅梅送到袁亦方家。
老爷子今天分外高兴。他把晓晨和梅梅接到自己家里,请她们母女吃饭,顺便把调令和户口准迁证交给晓晨,并告诉她,在柏年的疾病面前,所有的人都似乎良心发现,连安适之也拚命地奔跑,给她解决了户口和工作调动问题。看来,我们民族传统的美德,深深地植根于人们心中。只不过有的人这种美德被一层灰烬掩埋住了,一旦遇到危难,在重大事情面前,那灰尘就被吹走,显出心灵中正义的光。他劝晓晨,要不念旧恶,忘掉适之从前给她的困难,他那是一时糊涂。人,过而能改,还是好的。
晓晨什么话也不说。她从未把安适之给自己的上级打小报告,说自己曾经支持反对“革命卫生路线”的人这回事记在心上。虽然她因此而在外地生活了七年,她也没有一点怨恨。有多少夫妻两地分居?有多少牛郎织女?她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她记得很清楚,一九七五年,四届人大开过以后,她负责采访医务界的情况。由于她在一篇通讯中报道了新华医院研治冠心病取得了成效,肯定了袁亦方、郑柏年,而引起当时的卫生部长的不满。当时新闻界的负责人曾要她修改那篇文章,以适应“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需要。她坚持不改,这就触犯了上司。此时,上司又接到安适之写的新华医院革委会的报告,说梁晓晨干预医院内部的“革命”,支持“资产阶级反动卫生路线”即“贵族老爷路线”。于是,她被派往西南边疆,而郑柏年又重下干校。在分手的前夕,魏旭之给他们两人主持了婚礼。新婚后的第二天,他们就各奔东西了。
七年的分离,固然使她痛苦,但也使她变得更坚强。西南高原的风吹硬了她的翅膀,她更加成熟了,也更加热爱在困难时结识、结合的丈夫。她并不感到不幸,而是觉得找到这样的伴侣是一生最大的幸福。没有离别,便没有相聚时的欢乐。没有时间、空间的考验,也便体会不出爱情的坚贞。时间与空间,不独对于手写的、演出的艺术是至关重要的,对于爱情这门人生的艺术也是头等重要的因素。真正的爱情会超越时空,在永恒的王国里飞翔。
她是宽容的。一切善良、正直的人,心都是博大的。她不但不记恨安适之,反倒感谢他的成全。毕竟由于他的奔走,自己才终于又回到丈夫的身边。是的,丈夫的生命已经不久长了。那就让这不长的岁月,过得更充实,更美满,用爱与温存填满每一秒钟吧。
街上,行人如织。夜间九点半到十点半,是北京夜的市街上最后一次人来车往的高潮。
晓晨搂着梅梅,下巴蹭着女儿柔软的浓发。她的心充满苦与甜。她知道,她生活中二个更新的、更难的阶段到来了。她以悲壮的心情,迎接这新的生活。
故乡的人们呐,你们都是朋友和同志。她凝视着车外的人流,默默不语。
汽车在夜的市街上,在明亮的灯火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