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麦季 一
前面就是麦季 一
太阳把红芳的脸上晒出了紫色的斑,那个时候她已经三十四五岁,身上少女的影子荡然无存,体态和神情都从少妇向着中年妇女发展。南无村小她一轮的新媳妇们抱着孩子开始在巷口闲聊后,红芳不再熬喝了十多年的治疗不孕的中药。那个时候她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已经甘之如饴,突然停了药,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好一段时间每天恍恍惚惚。
红芳向福元提出抱一个孩子,她主张要个女子。作为男人的福元说:"怎么都行,只要将来我死了有人发落。"红芳骂他:"出息!"福元说:"你最好问问咱妈。"红芳说:"忘不了她!"红芳朝透明的塑料门帘外望望,婆婆兰英和跛脚的公公七星正坐在梨树斑驳的树阴里小声说着话。
抱一个娃娃的事,兰英私下和跛脚的老头子商量过不止一次了,跛子的说法是:"咱不管人家,人家自己都不着急,你急顶个什么用?"这要搁在从前,兰英不但要骂跛子,还要连儿子媳妇一起骂,但兰英竟然听从了跛子的,几次想问问小两口,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下去了。
红芳掀开门帘出来,笑眯眯地走到老两口跟前,蹲下来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头喊:"福元,你出来!"兰英嗔怪地斜睨着媳妇子,她早习惯了她的缺心眼儿。福元趿拉着拖鞋出来,站在妈的身后,望着媳妇笑,红芳笑得更说不出话来,福元骂她:"你喝上猫尿了?"红芳说:"你才喝上猫尿了!"又对兰英说:"妈,福元想抱一个娃。"福元皱皱眉依旧笑着说:"怎么是我想抱,你不想吗?"兰英低声呵斥:"住嘴,多光彩的事情,要让全村子都听见吗!"红芳伸伸舌头。跛子泄露了兰英的秘密:"你妈早有打算了,就等你们问呢。"福元绕过来,也蹲在兰英面前,三个人静静地望着兰英一个人。兰英一手摇着蒲扇,发了话:"我娘家侄子媳妇已经怀了七个月了,这是第三胎,你舅舅早就说已经有一个孙子一个女子了,叫他们早早地把娃娃刮掉,那两口子惜子得不行,宁挨罚也要生。现在犯熬煎了,前面两个的学费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这个再生下来还不把他爸的腰累折?"红芳附和道:"就是就是,现在的娃娃上学比吃比穿,上不起了。"福元说:"你别说话,听咱妈讲。"兰英接着说:"你舅舅知道你们跟前没有娃娃,就想着娃生下来送给你们,怕你们要面子,不敢说,先和我商量,我也不敢做主。"说完打量下小两口的表情。红芳说:"还要什么面子,福元想娃都快想疯了。"笑着看福元,福元翻她一眼,问他的妈:"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哈?"跛子发表意见:"你管它是男的还是女的,女子更好。"自觉失言,赶紧地看了兰英一眼,怕勾起她的心事想起秀娟来。
大姑子秀娟依然不肯嫁,但她已经不是当妈的兰英心里的病了,她就像一块好在脸上的疤,好看是不好看,疼是肯定不疼了。秀娟每天骑着她的自行车,车龙头上架着锄面已经磨得很圆很小的锄头,去属于她的地里干活,或者推个别人早就不用了的小平车把地里的产物载回她住的老磨房院子。在南无村的人眼里,她生活得很平静,没有人去打搅她,甚至连狗都不大愿意进她冷清院子里转转,直到有件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让一切都变了样儿。
兰英正沉浸在儿子媳妇的目光里,笑容里泛起多年不见的妩媚,提醒小两口:"'侄子外甥过继,一辈子生气',你们想好了啊。"红芳笑呵呵地说:"这是侄子还是外甥?我糊涂了!"福元说:"按说该叫我表叔,该叫你表婶。你说对吗,妈?"兰英笑得用蒲扇撑住了地,捂住嘴不能回答。跛子说:"到娃娃这一辈已经是拐弯子亲戚了,我和你妈死了这门亲戚就快断了,不算侄子,我看能行。"红芳和福元也表示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一家人在梨子树的阴影里围在一起说了一下午的话,数红芳最能笑。突然,跛子对红芳说:"你到磨房去叫秀娟,让她来吃晚饭。"红芳说行,站起来就往院子外面走。
估摸着红芳走出巷子口了,兰英弯下腰低声问福元:"这个二杆子不知道是你的毛病吧?"福元摇摇头,又皱起眉来教训他妈:"你别再叫她二杆子了,我就娶了个二杆子?"兰英定定地看着儿子,嘎一声笑了,跛子也笑了。福元忍不住,也笑了,他坐在地上,双腿叉开,看到脚边有只蚂蚁,就用指甲围着它画了一个圈,蚂蚁仓皇地奔逃,始终不敢越过那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