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9)
吹满风的山谷(9)
日子由于一窝鸟蛋,突然过得有滋有味了。但是,好景不长,老兵就陷入苦恼之中,自己苦苦挣扎了一个星期,没有得到解脱。那天晚上,老兵坐在铺上发呆,点长走到他眼前,直截了当地问:“遇到什么难题了?是不是那个娜娜要凉你的菜?”
老兵叹息一声,说还不到凉菜的地步,不过很危险了,她一定要来。我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道:“你不是说她根本没时间来吗?”
老兵哭丧着脸,无奈地说:“她是没时间,可是她说时间就像海面里的水,只要肯挤,还是有的。”
我说:“你就劝她别挤了。”
“我劝不住,她要来陪我过‘八一’建军节。”
“来就来吧,你紧张什么?”点长说。
“不是紧张,她来我们这地方,就……”
“你别说了”,点长打住老兵的话,说:“我明白你顾虑啥,你放心,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留不住,咱们把仓库收拾出来,欢迎她来,蔡强,别总显示你自己,到时候给老同志捧捧场。”
于是,我们连夜制定了迎接方案,第二天就积极行动起来,把仓库收拾的像洞房。我讨好地对老兵说,老同志,我弄得不错吧。老兵说有点儿意思,我就又说:“老同志,你的娜娜来的时候,我帮你接站去吧?”
点长在一边接了话,说:“什么事情你都想掺和!”
那天老兵就一个人去接赵娜了。老兵在站台上等待了很久,偏远的小火车站没有几个接站的人,风从站台上掠过,卷起杂草杂物,漫天地飞舞。
火车误了一个多小时才开过来,老兵急忙迎上前,从一节车厢跑到另一节车厢,慌张地寻找。车上没有下来几个旅客,但是老兵却没有看到赵娜,急得喊起来:“娜娜——”
赵娜就在他的眼前,她走过去捅了老兵一把,老兵才惊喜地说:“嘿嘿,一路辛苦。”
赵娜没看老兵几眼的,目光就转向四周,打量连绵起伏的群山。老兵心里凉凉的,又说:“一路辛苦。”
“这儿……离部队远吗?”赵娜问。
“远、也不远。”
“车呢?”
老兵的脸就红了,指了指站台唯一的几间平房。这时候,赶毛驴车的兵用树条狠抽了毛驴,毛驴车就欢快地从房子后面跑出来。
老兵说:“我们中队就这么一架……车。”
毛驴车走近站台,毛驴用力打了个喷嚏,惊天动地,把赵娜吓了一跳。赶车的兵很热情地上前接过赵娜的提包,说:“嫂子上车上车,一路辛苦,哎呀,我和普顺林在这儿等了两个多小时。”
女孩子只要和部队的干部战士搞对象,不管你结婚和没结婚,都统统被叫作嫂子,既顺口又亲热。赶车的兵把一块崭新的白毛巾铺在车帮上,然后对着赵娜傻笑着。赵娜犹豫了一下,上了车,老兵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地坐在赵娜的对面。赶车的兵站在车下,用树条抽了毛驴的屁股,说:“走来——”
毛驴车“嘚嘚”走,赶车的兵跟在后面跑,尽管跑得呼呼喘,嘴里仍不闲着,说:“按说过些日子才给你们送水,正好嫂子来了,我顺便拉了一桶,嫂子你尽管用,洗脸洗脚洗衣服,尽管用,你说是不是普顺林?”
后面没人答话,赶车的兵回了回头,看到普顺林和赵娜沉闷着,表情冷漠,他就急忙闭嘴。毛驴车开始进山,毛驴吃力地奔着,车速缓慢。赶车的兵两手推住车架,和毛驴一齐用力。后来老兵也跳下车,默默地推着车后帮。赵娜独自坐在上面,感到很不自在,看了看毛驴,也要下车,老兵急忙拦住她,说:“你别动!”
赵娜执意要下,老兵急得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几乎带着哭腔说:“你真的别下,你——”
赶车的兵转过身子,一喘一喘地说:“嫂子,山路,不好走,你坐着,这驴,有劲。”
赶车的兵说话的时候,老兵死死摁住赵娜的胳膊,弄得赵娜不知所措,就又坐了。老兵松开手,满脸羞红。赵娜就在这个时候认真地看了看老兵,很深情的样子。老兵知道她在看他,老兵埋着头推车,浑身的力气。山路凹凸不平,赵娜的身子随着驴车的颠簸一起一伏,极有韵律。
当然,我们也不比老兵推驴车轻松。老兵走后,我站在哨上,一直盯住通往山外的小路,等待毛驴车的影子出现,眼睛都累酸了。点长忙着准备午饭,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就站在屋子前朝山下张望,竟站了一个多小时。我想我站在高处,一定能比点长先发现驴车。但是,没想到我眨眼的功夫,毛驴车一下子从远处小路的地平线跳跃出来,速度极快。
点长说:“你看蔡强,那是不是……”
毛驴车由我们视线里的一个点,渐渐长大,终于在我们院子停止了。赵娜从驴车上跳下来,打量着四周的群山,目光就盯住山顶上的木棍,惊奇地审视飘扬的白布。她说那是什么?老兵和点长没有吱声,她就又说:“山顶上飘了些什么白条条?”
老兵和我有个共同的规矩,就是不准提及黄狗的事情,免得点长伤心。赵娜刚到哨所,就捅了点长的疼处,当时的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弄得老兵左右为难。老兵忙扯了她的胳膊一下,并且丢了个眼色给她。
大概老兵和赵娜进了家属房,老兵就把黄狗的故事讲给赵娜听了,因此等到点长进家属房叫他们吃午饭的时候,发现赵娜的眼圈红红的。点长以为两个人刚见面就闹了别扭,立即把老兵拉到一边批评,老兵对点长摇头,说没想到她这么感动呢。实际上,赵娜发现了那根竖在黄狗坟前的木棍是件好事,她能够一下子切入到哨所兵们的内心世界,从而了解兵们真挚的情感和寂寞的心境。这的确是老兵没有想到的。
下午,赵娜便不顾一路风尘,开始帮助我们洗衣服,弄得点长很不好意思,抱住自己的衣服躲来躲去,赵娜在后面追住他不放,终于把脏衣服夺了去。也就是在那天下午,我们哨所屋子前的晒衣绳上,飘起了一条红裙子,还有一些我们叫不上名字的妇女用品。
野风谷的风,在那个下午突然停止了疯狂的嚎叫,悠悠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