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12)

作者:衣向东 字数:3545 阅读:77 更新时间:2016/07/03

吹满风的山谷(12)

赵娜走后,我们哨所那间当作家属房的仓库一直空着,奇怪的是,我们谁也不说是否应该把仓库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于是它就保留着赵娜来住时的原貌,连她使用过的镜子还摆放在桌子上。我它从窗前走过,偶尔还伸着脖子探一眼,自己也弄不明白要看什么。但是那个狗窝却被我们封堵死,我们不谈论黄狗也不谈论鸟蛋也不谈论爱情了。

  后来我就学会了看山,像点长那样一看就是一个上午。原来看山是很有意思的,每天的山都在变化,它的颜色随着天气、阳光、季节和你的心情,或浓或淡,或青或紫。我能从山的身上读出浓得化不开的乡情,也能够读出几分忧伤几分迷濛。当然,我还可以让目光栖息在山坡上什么都不读,任凭思绪天马行空,而山只是目光的载体。

  山色在我们目光的审读中,一日日变黄,然后是灰白。风越来越冷,而山上的稀疏的杂草也越来越枯硬,甚至能在冷风的撩拨下吹奏出一种凄凉而委婉的曲子。阳光一天比一天缺少温度,野风谷四周山体的阴影部分就显得浓厚而冷漠。如果是星期天,又遇上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我通常是和老兵下棋,就坐在哨楼旁边,坐在站哨的点长的脚下。点长常常瞅棋盘几眼,虽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玄机,却仍旧弄出一副大吃一惊的神色。我不会再计较一盘棋的输赢了,我只是陪着老兵倒腾棋盘上的那些棋子,有时还能错把老兵的棋子当成自己的使用了,并把自己手下的将士斩首。老兵总是心疼他的每个棋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似的,吃他一个很不容易,经常是被我吃了吐、吐了吃,一盘棋能走到日落西山。

  我已经忘却寂寞了,日子过的从容不迫,并且有滋有味。点长甚至在点务会上还表扬了我,说我能够端正思想,沉得住气,扎得住根,安心艰苦哨所,无私奉献青春之类的。

  一天夜里,我起床解手,披了衣服拉开门,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冷颤,就愣住了,怎么门外白得耀眼?我走出去用脚踩了踩,不是月光是“咯吱”响的雪。返回屋子后,我就捅了捅老兵,说:“哎,外面下雪了。”

  老兵翻个身子,含糊不清地说:“别闹,别别……睡觉呢。”

  “真的,骗你不是人。”

  旁边的点长睁开眼睛,愣了片刻,起身掀开窗帘,惊奇地说:“咦,这么早呀?比去年提前了快一个月。”

  点长走到屋子当中的火炉旁,打开炉盖看一眼,添加了煤块,钻进被窝,正要拉灭灯的时候,一只老鼠从门缝挤进屋子,蹲到火炉旁。我刚要喊叫,被点长制止了,于是就继续看下去。这时候老兵也已经醒了,我们都趴着身子,静静地看老鼠烤火。这个小东西竟将两只前爪抱于胸前,身子坐立起来,真是人模狗样的,还挺可爱。

  窗外,风呼叫着吹过,掠起阵阵碎雪。

  落雪后的那个星期天的上午,驴车送水来了,赶车的兵对点长说:“点长,指导员让你下山去中队部一趟,跟着车走。”

  点长愣了愣,嘴上自语“啥事儿这么急呀”,然后就上了驴车。

  晚饭的时候,点长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赶回来。他对我和老兵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我就和老兵吃饭,说指导员还真够意思,请点长吃了两顿饭呀,其实也应该,我们点长一年才去中队部两三次。但是,老兵只吃了几口饭就搁下了,坐在那里琢磨着。老兵就是老兵,不像新兵一样头脑简单,肠子直通通的不拐弯。他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点长不像吃了宴席那样开心呀?”

  老兵就站起来朝宿舍走,我也跟在他后面去了。我们看到点长仰面躺在铺上,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动作,他从来不在整好的铺上随便坐卧。老兵上前摸了摸点长的额头,点长看了老兵一眼,并没有说话,让老兵仔细地摸了。老兵问:“哪里不舒服,感冒了?”

  点长摇摇头。老兵坐下了,挨着点长的身子很近,就像我每次病了后,点长坐在我身边一样那么亲近。“出了什么事情了?”老兵问。

  点长没有说话,老兵对我挥挥手,说蔡强同志你吃饭去吧。我明白他是让我先出去一下,而且他使用了“同志”这个称呼。我刚到哨所的时候,他曾这样称呼过我几天,后来就直呼名字了。我立即严肃和庄重起来,说道:“是!”

  当天晚上,点长坐在桌子前整理抽屉,一直忙到半夜。我纳闷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点长站哨去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凑在老兵身边探听情况。我听了老兵的话,当即跳了起来,说:“点长真的要走?”

  老兵点头,说没有几天了,真快,一晃就一年,我好像觉得昨天刚把老点长送走。

  我和老兵半天找不到话说了,从窗口打量着站在哨位上的点长。当我的目光从点长身上收回来时,突然发现点长抽屉上的锁开着。

  “点长的抽屉……”我说。

  老兵的目光也落在抽屉上了,后来我们的目光对视一下,立即心照不宣地走过去,我们要看看点长的抽屉究竟锁了些什么宝贝。我从一个小塑料袋里发现了点长的家信,就摊在桌子上和老兵一起看。刚看完一封,我就吃惊地对老兵说:“你快看看这封!”

  老兵也抖动着他手拿的信,说:“你看看这封!”

  我们交换着看完。我说怪不得点长不愿让我们看他的家信呀,点长他………老兵呆呆地坐着不说话,我又说,老同志你说点长复员后到哪里?老兵还是不吭气,就像被人兜头砸了一闷罐子,闷头闷脑的了。

  没过了几天,点长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把该移交给老兵的交给老兵,把一个日记本送给我,把一双磨破了黄胶鞋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用力抛向山谷。点长很慢地整理物品,有的东西能打量半天才作出处理。我们知道他在梳理当兵三年来的记忆,在把那些难忘的时光整齐地扎结起来,以便带回家乡,供他在以后漫长岁月中回嚼。

  我和老兵在一边看,但是我终于憋不住心里的那些翻来滚去的话,就叫一声点长,说:“对不起点长,那天你的抽屉没锁,我们偷看了你的家信……”

  点长怔了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是我对不起你们,一直没说实话。”

  接下来,点长就把他的家庭情况详细地告诉了我们。当我们了解了一切的时候,我们悔恨过去没有能给点长一些温暖,我立即说:“点长,你复员后去我家吧。”

  老兵瞪我一眼,说道:“去你家?你是回民,点长到你们家能吃、吃那个吗?”

  老兵又对点长说:“到我家吧,我家在镇上,有房子,我今晚就给赵娜写信,让她去车站接你,她几次来信都问你好,如果知道你去,一定高兴呀!”

  我有些焦急,反驳道:“一国可以两制,一个家庭也可以呀。”

  “谢谢你们,”点长叹息一声,说道:“我还要回老家照顾母亲。”

  “她都不愿要你,还管她……”我说。

  “我母亲很可怜,她是没有办法。”

  我的眼睛有些潮湿了,说点长你能不能不复员?再留一年吧。点长微笑着说:“实行新的兵役法后,今年三年的兵必须要走,我也想留一年,继续给你们当儿子……”

  我的眼泪就流出来。点长说你看你看,哭什么?还当父亲哩。点长说着,抱住我的肩拍了拍,松开,紧接着又抱住,这一抱似乎永远不想松开,手指紧紧地抠住我的肩头。

  老兵哭了。

  点长也哭了。

  …………

  • 首页
    返回首页
  • 栏目
    栏目
  • 设置
    设置
  • 夜间
  • 日间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 宋体
  • 黑体
  • 微软雅黑
  • 楷体
文字大小
A-
14
A+
页面宽度
  • 640
  • 800
  • 960
  • 1280
上一篇:吹满风的山谷(11) 下一篇:吹满风的山谷(13)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