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星座(24)

作者:徐小斌 字数:3542 阅读:34 更新时间:2016/07/03

双鱼星座(24)

尽管确立了一流的写作班子,《南国红豆总相思》的拍摄计划还是落空了。这是因为上级领导发了话,说是该剧本有着严重的问题。首先涉及到对少数民族的政策问题,实际上仅仅这一个问题剧本就足够被枪毙了,何况还有另一个问题:格调不高。知道后一个问题之后大家争相传看剧本,所有看过的人都跳起来说:这么脏的本子居然要投拍?这是谁组的稿?!于是遮天蔽日的眼光统统压向卜零。老板上当了,上卜零的当了。大家都替老板鸣不平,而老板也似乎相信了这种说法。卜零清晰地记着关于“庸俗”的意见及老板的态度,于是卜零在和老板擦肩而过的时候紧盯着他的眼睛。但是老板的眼睛像一片荒原一样一马平川,毫无内容。

  卜零逃避这种很有声势的围剿的唯一办法是回归家庭。卜零努力使自己做个好妻子。每天离丈夫下班还有一个来小时的时候,她就开始拉开架势,剥丈夫最爱吃的豌豆,在这豌豆上市的季节卜零剥豌豆把手指甲都染成了绿色,而不管豌豆剥出来的数量是多少,最后肯定要被风卷残云地吃完,连最后的几片青豆衣也要被韦冲了做汤喝。

  韦因为常常吃香槟大菜而格外眷恋家里的素食。卜零炒菜放油很少,又不惯放酱油,因此炒的青菜便都透出鲜绿。韦觉得吃卜零炒的菜是一种享受,但是这种享受久而久之便成为一种刚性过程——完全不可逆转。偶然卜零没有按时做好饭,韦就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卜零觉得韦洞察一切,任何细枝末节也休想逃出他的眼睛。譬如,韦命令点煤气灶的火柴不能丢掉,要码放整齐,在需要同时点两个灶眼的时候,就可以节省一根火柴。千万别以为韦是吝啬之人,在很多方面韦是挥霍无度的。譬如每周日韦都要去转一趟附近的鞋市,买回一大堆各种号码的鞋子。卜零说别买了,糟蹋钱,韦说这点东西要几个钱,就源源不断地买回来。韦买其它东西也很大手,每次买排骨要买10斤以上,同时再买鱼买鸡,一大堆冷冻食品往冰柜里一放,想尽办法也吃不动,最后大半都扔了。卜零笑着说你每次少买点好不好,别像农民进城似的那么贪。听到这话韦便大发雷霆,韦大吼大叫地说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给你买了你还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没茬儿找茬儿!以后我不管了,你买!韦吼起来中气十足,排山倒海,卜零顿觉自己无容身之处。韦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像农民,因为他的确生长在农村。

  但是韦也有许多优点,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生活有规律。他的生活规律从来雷打不动。在手持游戏机刚刚风行的时候卜零买了一个回来玩,卜零玩起游戏机来也像写剧本那么投入以至忘了时间。韦提醒卜零说该烧水了,卜零答应着仍然一路玩下去。终于韦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这卜子没法过了!!呼啸着便上来抢游戏机。那个长方形的黑色游戏机最终被摔成了碎片。卜零看着那一堆碎片,连眼泪也不会流了,只觉得眼前是一堆沉船的残骸,自己已落入黑夜的大海里,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人夺走了。她只能眼睁睁地被海潮淹没……

  卜零觉得这个空屋里有一种青苔的气氛。在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忽然想起关于“刺青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杀菌药”之类的废话。想起这个她就联想到那个在春天里出现的男人。她祈祷那将是爱情灰烬中的最后一次回响。那一片晶莹而多芒的香水瓶和巫师的水晶球一样,都是她的吉祥物,是她的箴言。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男人。但是他比她还要胆怯。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听到了他狂烈的心跳,但他像一个生病的香木俑人那样一动不动。而在那之前,他脸上曾挂着灿烂的笑,在一片茫茫湖水旁伸出一只手,他说姐姐你给我看看手相吧。

  卜零想这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他怕丢掉饭碗,一是他并不爱她。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应当就此止步了。卜零决定克制自己的欲望。唯一的办法便是远离这个男人。有时身份的悬殊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羞辱。

  卜零一度想有个孩子,但是韦没有生育能力。韦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之后就对房事不再有兴趣。韦说将来咱们可以要个孩子。卜零说要不要都没关系,结婚并不是为了生孩子的。韦沉着脸问那结婚是为了什么?卜零张口结舌答不出来。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就沉溺到公司的事务中去了。韦的不同寻常就在于他能一天一天地保持沉默。沉默是金。沉默使韦变得像苏格拉底一样深不可测。但是卜零知道这沉默的背后其实是空虚。他的沉默迫使我们制造商标。——卜零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一句奇怪的废话。卜零知道假如韦正点回家,他就能在饭后坐在电视机前,从新闻联播开始直看到全天节目结束。无论卜零转换话题也罢,搔首弄姿也罢,都一律地毫无效果。卜零觉得自己在韦的眼中完全化作了一团空气。韦在高兴的时候自诩“坐怀不乱”,常常以此为自豪。卜零说既然如此还要结什么婚啊?韦说这样还不好吗,你放心啊。我起码不会在外面泡妞儿。卜零说还是泡妞好些,起码证明你对女人还是有兴趣的,我很怕对女人没兴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一般缺点人味儿。卜零说完这话就走了。韦想了又想,觉得除了卜零有病这个原因之外别无解释。韦觉得卜零的病日益严重了,包括看星星的时候看出旧照片的颜色,都绝非什么正常现象。

  有天晚上韦在外面吃了狗肉煲喝了三鞭酒,微微的有一点兴奋,好像第一次见到卜零似的发现她竟然有那么两只饱满的乳房。韦像皇帝临幸一个久居冷宫的妃子一样走进卜零的工作间。卜零的工作间有8平米,满满地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放文字处理机的桌子和一个书柜。当时卜零正躺在床上看书。

  韦做了很多预备动作之后才宽衣解带,那姿势颇有帝王之相。但是韦刚刚就绪却又站了起来,在挂历上用笔认真地画了个记号,卜零看到他这动作就觉得全部的情绪都荡然无存了。——韦每次临幸都要在挂历上画上记号,韦说要记住时间以免卜零赖账。

  韦这才把身体压向卜零,卜零看到韦紫胀的脸就去关灯,就在卜零的胳膊刚刚碰到开关的时候,电话铃忽然爆炸般地响起来,把他们两人都吓了一跳。韦愤愤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声音立即温柔起来:呵,是刘总!刘总您好!您有什么指示?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韦一把掀开被子很利索地爬了起来,比躺下时的态度要果断多了。韦对着话筒连连说:我这就去,我没事儿,老婆?、老婆更没事儿!她在那儿写剧本呢!哈哈哈……卜零披上睡衣走到阳台上。卜零知道这位刘总是集团公司的老总,是韦的顶头上司。接下来该是韦打上领带拿起皮包关门出去的声音。卜零对这一切太熟悉了。卜零被调动起来的情欲在夜露中也无法安静,她现在可以接受任何一个陌生的男人,她的手指感到她夜露中的身体像雪天里的泉水一样光滑,她寒气中的乳房像成熟的果实胀得发痛,她的发脂像核桃油一样甜香,她的汗气发出海风一般清新的味道,她的阴毛像萱草的阴影那样摇动,她的生殖器像水母那样散发出浓郁的海腥气……她全身都在等着一个男人。巫师阴笑着说:你真的不知道么?你这一辈子都在想男人。那巫师有一张被水晶球分割成几何图形的破败的脸。

  卜零看到那两个叠在一起的菱形星座,它们的光泽再度失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离它们很近,她伸了手,暗色绸缎的睡衣滑落下去,她全身赤裸站在夜空里。云气飘动,她觉得自己也跟着飘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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