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没有语言的生活(29)
第29节:没有语言的生活(29)
嫂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她刚淋完浴。嫂子用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坐在大哥的身边,一股特别的浓重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嫂子对我说我们的父亲曾经来过,大约是十天前。那时大哥不在家,我们的父亲很晚了才敲开大哥家的门。嫂子问我们的父亲吃过晚饭没有?我们的父亲说吃过了。我们的父亲一边说吃过了,一边朝卫生间张望。我们的父亲动了动嘴唇,对嫂子说老大他真的不在家?嫂子说真的不在。
我们的父亲当时很失望,说他不在就算了,我上一下厕所。我们的父亲冲进厕所里,大约蹲了半个小时才从厕所里走出来。嫂子说我们的父亲当时气色很好。我们的父亲并没有在大哥家住下来,他说明天要赶早班车,今夜必须住到旅店里。嫂子问他明天要赶到哪里去?我们的父亲说他要到城市里找我。他说老三的爱人快要生小孩了,我去看看他们,顺便带两套小孩的衣服给他们。嫂子说我们的父亲还把那两套黄色的小人衣服掏出来给她看,问她颜色好不好?适不适宜初生婴儿穿戴?
我们的父亲就这样挎着他的军用挎包,走进夜色浓重的县城,走向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我坐在县城一家小炒店里吃午饭。我拒绝了大哥、姐姐以及朋友们的邀请,独自一人坐在小炒店里。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穿着拖鞋的人走到我面前,叫了一声叔叔。我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他。他的头发上沾满尘土,衣服敞开着露出棕黑色的长毛的肚皮,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把烟从嘴里拉出来,咧嘴一笑,说你不认识我了,叔叔。他的笑使我想起远在故乡的一个远房哥哥。我终于记起他来了,说庆远,你跑来县城干什么?他说打工。他说这话时,又把香烟塞进了嘴里。
我让他坐在我的对面,给他添了一只碗一双筷条。他说叔叔,我想喝一杯白酒。我又叫服务员给他添了一只杯子。我问他在县城里都干些什么工作?他说扛麻包、卸货、埋死人,只要有钱,什么都干。
我告诉庆远这次从省城回县城,是为了寻找我们的父亲,他的叔公。庆远喝了一杯酒,脖子和脸全都红起来,似乎是来劲了。他说十多天前,我埋过一个人,倒有点像叔公。我问他从哪里拿出去埋的,是谁叫他扛去埋的?他说是从医院的太平房扛出去的,那几天天气很热,那个人已经发胖而且有一点发臭了。据医院的人说,他是在街上摔死的,没有家属认领。我问他不至于不认识叔公吧。他说死人的身上裹着一床席子,直到把他丢进土坑的那一瞬间,我都还想打开席子看看那人的模样,但他的气味太重了,我最终没有打开席子。我不知道他是叔公,是用脚把他踢进土坑里的。埋到一半的时候,我发觉死人露出来的一只脚上挂着一只布鞋,那布鞋很像叔公平常穿的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