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石得宝看着老方一连喝了三杯酒,他也一仰脖子将一大杯酒灌进喉咙。老方又将石得宝数说了一通,别看文化馆这帮人不值钱,但说不定哪天就派得上用场。今天看起来略施小计获得成功,实际上耽误了大事,他们一传出去时,就算实说只是一个瘌痢女人烧火做饭,二传三传就走样了。到时候上面的人不吃你们的,不拿你们的,你们工作就被动了。石得宝说他巴不得现在就有人不要他们采冬茶。老方一搁杯子,说石得宝是不是巴不得他现在就离席。石得宝赶忙赔不是,将杯子塞到老方手里,再用自己的杯子同他连碰了几下。
老方酒量不算大,六两酒就喝了个九分醉。石得宝听见他骂段书记和丁镇长都不是好东西时,便开始往他杯里斟凉水。老方说他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
这时,石望山从门口进来,一见到老方就问他有没有十三哥的最近的消息。石望山只要一见到上面来的人,总要打听十三哥的消息。老方自然不晓得,但他醉醺醺地说一到冬天就死一批老同志,冬天冷了人的血脉流通不畅,十三哥这种上年纪的人,一说出问题就要出大问题。石望山对他这话很不满,他说老方这样子才会出大问题哩。石得宝也怕老方出问题,撤了席后,不让他骑车回镇上,而是在垸里找了一辆拖拉机,连人带车送回镇里。
采冬茶成了石得宝的一块心病,他一听到茶就头痛。石望山不晓得这秘密,他将猪栏里的猪粪取出来,摊在稻场边让太阳晒。天气出奇的好,早上连雾也没有,太阳扎扎实实地一连晒了五天,只是每天下山之前在一层薄雾中稍稍遮掩一阵。石得宝看着父亲一遍又一遍地用锄头在摊开的猪粪中翻动,留下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小沟。正午时,猪粪随着锄头的犁动,徐徐地冒出一股股热气。石望山已将山坳中的茶地挖成一片土坑。他等着这猪粪的彻底干燥,然后将它挑上山,埋入坑中。这是提高土壤温度的最好的办法,别人只在育种育苗时才用,但石望山年年都这么伺候自己的茶树。几只苍蝇在猪粪上笨拙地飞翔着,石望山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比前几天更暖和,寥寥的几朵白云在不紧不慢地飘移,一只苍鹰在太阳底下盘旋,那种高度不会是在寻找食物,悠闲中几分高傲的姿态只能是像人们的一种潇洒。山风从苍鹰的翅下扑地而来,顺着田野上一片通红的枫叶的指引,山风在田埂上、小河里起起伏伏地吹拂。当跳舞一般的那片枫叶迎着石望山而来时,石望山把手中的锄头举得老高老高。在他将锄举起后不久,红枫叶哗啦一声从半空中跌落地上,打了一个滚,轻轻地停在石望山的脚边。石望山根本就没看四周,毫不犹豫地解开裤子。挣了半天也没挣出一点尿,石望山就唤石得宝快过去帮忙,石得宝犹豫了一下,只因四周除了妻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女人,他才匆匆地将一泡尿撒在那片枫叶上。石望山放心地用锄头刮起枫叶,将它扔在大路中央任由众人用脚踩。
山风一下子看不见了,满地都是阳光,田也好,地也好,枯禾枯草也掩饰不住它的肥沃,冬日的温暖正是这肥沃酿造的。石望山又开始翻动猪粪,而且频率明显加快了许多,雪亮的锄板像白帆一样从黑糊糊的猪粪上快速驶过,激起两排黑油油的浪一般的痕迹。
“明天你帮我将这些猪粪挑到茶地去。”石望山突然说。
“看样子该要落雪了!”石望山突然又说。
石得宝听了第二句话后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又要自己插手茶地上的事了。
太阳还同前一天一样让人心醉。茶地躲在山坳里,北风吹不进来,阳光却一点也露不掉,都快进入严冬,茶叶还是那种青翠欲滴的样子。石望山骄傲地说,他这地现在还可以采摘几斤毛尖。茶叶是绿的,地上的坑无论四周还是底部都是黑色的。石得宝每一担猪粪都是在石望山准确得像秤和尺子的目光中倒入地坑中。石望山抚摸着一棵棵茶树,吩咐哪个坑里多放一些,哪个坑里少放一些,那语气俨然是对待孩子,谁肚量大多吃点,谁肚量小少吃点。
“我小时候你这样照顾过我吗?”石得宝问。
“那时有你妈,用不着我。”石望山说。
“妈妈说过,你只爱庄稼不爱人。”石得宝说。
“那是她小心眼,能让人吃饱穿暖不就是爱吗!”石望山说。
父子俩坐在一棵茶树的两边,同时将嘴里的烟抽得吧吧响。石得宝在想着心思,石望山也有自己的心思。
“老方那天的话提醒了我,我们自己家有人在北京当大干部,自己却忘了招呼。说不定十三哥喝的茶还是找别人要的,那多没味道。明年春上,我说什么也要亲手做上一两斤好茶,送给他尝一尝。若满意,以后我年年负责供应他的茶。我想十三哥会满意的,家乡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谁的也比它不过。”石望山一个人唠叨了半天。
石得宝越听越难受,烟没抽完他就挑上扁担箢篼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