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卷 火
坤卷 火
暖暖是第二天早饭后才去楚地居的,青葱嫂一听说暖暖今后不再去赏心苑上班,就在楚地居这边管事时,舒口气高兴地说:好,这下子我这心就放松了,你不知道呐,有些原本定下住咱楚地居的客人,一听说赏心苑里有按摩的姑娘,就又搬那边住了,你让我经管这楚地居,我留不住客人可是咋办?心里老揪着哩!暖暖说:没事,咱不靠那个,客人少就少赚一点,又不等这点钱吃饭。
在和城里宾馆没有两样的赏心苑住惯了,再回到楚地居,暖暖一下子感到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差。过去没有赏心苑时,看着楚地居各样还都挺好,现在两下一比,差距就比出来了。看来,要想吸引游客,应该对楚地居做些改建和改变。好在现在家里有钱,暖暖想拿出一部分钱来办这些事。
暖暖办的第一桩事是给每间客房加一个卫生间。过去,客人夜里上厕所,都是穿上衣裳跑到院子外边,这对城里人来说太不习惯。楚地居是平房,加个卫生间不是多难。暖暖先让工匠们在院子外边埋好管道,然后在每间客房后边盖半间小屋做卫生间,在客房的后墙上开个门相通就行了。
第二桩事是在楚地居院里搭了一座大棚子,里边摆了桌椅和沙发,又设了个柜台,让一个雇来的姑娘卖些日用杂品和茶水,还放了一个电视机,客人们可以在里边吃零嘴、喝茶、啦呱、看电视。
第三桩事是楚地居的房前屋后和院中的空地上,像赏心苑那样全种上花花草草。这三桩事一办,楚地居就像个样了。可暖暖并没提高食宿费,每个客人连住带吃,一天仍交一百元。来住下的客人都说,在这偏远的西岸乡下,花一百元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吃上这样的饭菜,真合算……
暖暖如今只管楚地居里的事,对赏心苑那边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即使他们在表演离别节目时,暖暖也不看一眼。薛传薪的所作所为太让她伤心,本来是一起创业的,仅仅因为自己有不同看法,就立马赶自己走了,心可是真狠,做的可是真绝!
这天中午,暖暖吃了饭正想躺在床上睡会儿午觉,忽见青葱嫂慌慌地跑进院问:暖暖,你知道赏心苑要扩建的事吗?暖暖摇头答:没有,没人给我说,不给我说更好,我何必去操那样多的心?你也别管,这事与你更没关系。嗨呀,与我关系大着哩!青葱嫂着急的拍着大腿,你知道他们是咋样扩建的么?要把俺家的院子和俺们院子旁那块种黄豆的责任田还有九鼎、占坤、詹同方他们三家的院子都圈进去!哦?暖暖吃惊了,圈那样大的地方?是呀,今上午薛传薪和开田已经去和俺娃他爹说了,要俺们准备扒房搬家,一间房给俺们补六百块钱,到村南新划出的一块宅基地上再盖新房,你说六百块钱能盖起一间新房?这不是天大的事吗?住了多少辈子的老宅子哪能说搬就搬?再说,院子旁边那块责任田,有三亩多哩,那可是块长庄稼的好地,这些年俺们一直在施肥收拾,把这块好地占了,俺们以后咋办?说是给俺们一亩五千块的补偿,补偿费吃完了可怎么好?有地是年年都有收入的事呀!
暖暖听罢也吃了一惊,说:青葱嫂,你别着急,他们要扩建赏心苑的事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这就去给你问问!暖暖说罢起身,将丹根塞到青葱嫂怀里,就快步出了门。
开田和薛传薪正在赏心苑的餐厅小雅间里喝酒,暖暖推开门时,两个人正在满脸欢喜地碰杯,听见门响,大约以为是服务的姑娘们来上莱,也没扭脸,只听薛传薪说:来,为咱们赏心苑的扩大,再干一杯!开田说:地的事你只管放心,包在我——
放心个屁!暖暖打断了开田的表态。薛传薪和开田这才扭过脸来,薛传薪急忙起身让着:来,来,暖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把酒摆上,你可就到了,快,先坐下喝一杯。开田的脸则在阴着,大约是为暖暖刚才打断了他的话不高兴。赏心苑是真的要扩大?暖暖没坐,只是站到他们面前问。
这是我和旷村长一起做的决定,薛传薪只在眼里含些笑说,我想你一定看到了,四面八方的游客正在涌来,楚王庄正在成为一个新的旅游胜地,它的楚文化遗存,它的寺院建筑,它的湖烟之谜,它的碧水青山,它的农家生活场景,都引发了城里人的观览兴趣,可以说,楚王庄的开发前景不可限量,未来,会有大批的金钱等着我们去把它搂到怀里。而我们眼下的接待能力还不行,高档房间太少,消费项目不多,很多游客的钱还没有消费掉就又走了。因此,我们一定要尽快对赏心苑进行扩建,除了扩建客房之外,我们还要建网球场,建大型舞厅等。这和我们五洲公司的发展战略也相符合,眼下,很多旅游公司都在城市里苦心经营,可我们五洲公司把目光转向农村,我们认为城市因为同一化其观览的价值正在逐渐变小,全中国大小城市的建设正在趋向千篇一律,城市的各种房屋看上去都大同小异,看一座城市就可大致知道其它城市的格局,而农村因为其变化太慢反而保留了自己的独特风味,大批的金子埋在农村的土层下边,正等待我们去夺取!我把扩建赏心苑的计划向我们五洲的总裁一汇报,立马得到
了批准。这也是为了更快地拯救没落中的楚王庄,为了老百姓——
别说那样好听,你扩建可以,但不能扒村里人的宅院,更不能占耕地!暖暖冷了脸说,农村人盖所房子不容易,常常是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你给他六百元让他扒了重新盖,他咋能盖得起?再就是责任田,那是他生活的依靠,你只给几千元就把它占了,他们把钱花完以后可靠啥过日子?
嗬,你既不叫扒宅院也不叫占耕地,你让我们怎么扩建?薛传薪不由得站起叫了起来。
村里不是还有空地嘛!
可那些空地和赏心苑根本连不到一起,你让我怎么办?
我过去给你说过,你要真想扩大投资可以建一条楚味小街,那样就沿着村中的南北大路两边建,既不占人宅院也不占人耕地,多好!再说,办啥事都有个度,眼下赏心苑和楚地居的这个规模,既接待了游人,又不影响村里人的生活,咱们既赚了钱,村民们也都受了益,要是发展过了度,就会影响到村里人的正常日子,弄得鸡飞狗跳的,那样有啥好?你就真敢保证游客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城里人的游兴是在不断变化的,新开发的景点也越来越多,咱这个地方毕竟交通不便,不能把事情想得太乐观——
好了,你少说一点!开田冷冷打断了暖暖的话,对旅游这行当你还有人家薛总懂得的多?明摆着的,游人是越来越多,眼看有钱摆在那儿咱为何不划拉到怀里?扩!
暖暖一听这话,脸也拉了下来:我不管你扩不扩,可你们要是因为扩建赏心苑去扒青葱嫂和九鼎他们几家的房子,去占他们的耕地,那可不行!
暖暖你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么,扩建后赚了更多的钱也是咱们两家分呀,又不是我们五洲公司一家拿走。薛传薪摊着手。
我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我这是在给别的人家留活路,钱当然我也喜欢,赚多了我也高兴,可不能因为咱赚钱就断了别人家的活路,那会遭人戳脊梁骨落骂名的!青葱嫂家一直生活困难,她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扒房起屋地折腾一遍。
行了行了!开田不耐烦地朝暖暖挥着手。
你们反正不能扒别人家的房子占别人家的耕地!暖暖再次强调。
我的天,你要不让扒房子占耕地我可怎么扩建?薛传薪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你急啥子?开田示意薛传薪坐下来,在楚王庄又不是她说了算,按咱们原来的计划办!
暖暖的眼瞪了起来叫:旷开田,我把丑话给你说到前头,你要真敢扒别人的房子占别人的地,我跟你没完!
开田不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兀自喝了起来……
眼看到了吃晚饭时间开田还没回来,暖暖就有些着急,以为他又要在赏心苑吃了,便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要他今晚回来吃。不想那边总台值班的姑娘说:村长去村委会了。暖暖心里着急,就出门向村委会走去。
天已黄昏,村委会院里已没别人,除了树上归鸦的鸣叫,院子里一片安静。暖暖一看见那间挂了村长牌子的屋门,心里立马就有些不好受,不由得忆起了过去詹石磴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来。不过想到现在坐在那屋里的是开田,她又舒了口气。她看见那门上没锁,就过去推了推,没想到门是从里边插着的。开田,是我,开门!暖暖喊了一声,心上不免生了点奇怪:这个时候插上门干啥?屋里传来一阵响动,随后门栓迟迟疑疑地拉开了,暖暖没想别的,哐啷一声就推开门闯了进去,进屋后才发现,屋里除了开田,还有悠悠。暖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嫂子,你来得正好,我来找村长说宅基地的事时,正遇到他头疼,我就让他躺在床上,给他按摩了一阵,现在你来了,还是你来给他按吧。
你别说,悠悠还真从赏心苑那些懂按摩的姑娘那里学到了本领,给我按了这一阵,我觉着头疼好多了。开田这时不自然地笑道。
是么?那就继续让悠悠给你按吧。暖暖依然笑意盈脸,声音中也没露出任何不快。其实,暖暖这样的聪明人,还能看不明白?一男一女关到屋子里按啥摩?何况那悠悠衬杉上的扣子都在慌乱中扣错了。以她心里的那股气恨劲,她是真想大骂大吵一场的,旷开田,你竟也敢做这种事了?!你个杂种!可暖暖也清楚,眼下闹开,她手上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两个人肯定都要狡赖,罢罢罢,咱也向四嫂学学,先沉住气。
嫂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悠悠说罢,慌不择路地就向门外走,在门口,脚还绊了一下门槛,使得她踉跄了几步。暖暖眼闭了一刹,使劲把要冲出口的吼骂咽到了肚里。
咋,找我有事?开田见悠悠走了,神情自然些了,就看着暖暖问。
没事,我是从这门前过,顺便拐进来看看。暖暖轻描淡写地说。
自这一天起,暖暖表面上和过去一样,暗地里却在仔细观察开田的一举一动。凡开田去村委开会或办事时,暖暖都要悄悄去看一回。就是他们表演离别节目时,她也要悄悄去观察一下。她现在觉得,开田和悠悠两个人一定是在演那个离别节目时慢慢挂上的,开田演楚文王赀,悠悠演赀的王后,俩人经常在一起,把假的就弄成真的了。嗨,当初真不该答应薛传薪上演那个吸引游人的破节目。不过一连好多次,暖暖都没发现什么,即使在表演中,也没有发现两个人眉目传情。但这并没消除暖暖的疑心,她估计他们是受了惊,便决定给他们创造一个条件,如果有了这个条件他们还没啥不正常的,暖暖就打算丢了这份怀疑。
这天早上吃早饭时,暖暖对开田说,长沙来了几个研究屈原的人在咱楚地居住着,想去后山看看楚长城,顺便看有没有屈原在这一带活动的遗迹,要我亲自陪他们上去,估计回来就天黑了。开田哦了一声,说:去吧,留心听听他们都说些啥,咱们以后也好向别的游客学说。暖暖点点头,就走了。
其实暖暖那天只把那几个研究屈原的人送到后山坡上,就又返回了村里,进了占坤叔开的小茶馆。占坤叔当初开这茶馆还是暖暖给他建议的,暖暖当时说:占坤叔,来咱楚王庄的游客这样多,喝茶的人肯定也不会少了,你要是开个茶馆,保准能赚钱,水就用丹湖水,不过是买点茶叶和烧点柴禾,花不了多少本钱。占坤叔一听有道理,就动手干了起来,这不,眼下每天赚三十来块钱还是很轻松的。占坤叔这会儿一看见暖暖进了他的茶馆门,忙不迭地迎上去叫:嗨呀,暖暖,你可是稀客!暖暖笑着:叔,早就说来你这茶馆里坐坐,一直没得着空,刚才把一帮游客送上了后山坡,趁他们在山上玩的功夫,来你这儿歇歇。快坐快坐,我给你泡上毛尖茶。占坤叔忙着提水拿茶叶:暖暖呐,你可是咱村里第一能干的人,又是楚地居又是赏心苑,一月都赚多少钱呀,让人眼气哩!暖暖一边笑着说:叔说过头了,不过是赚个日子宽裕些;一边拿目光在村委会的院门前晃,坐在这里,刚好把村委会的院门看得清清楚楚。
暖暖就这样喝着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占坤叔的话,一边等待着。她今天一定要等出一个结果,不管那结果是什么。约摸快晌午时分,才见开田晃晃悠悠地由远处走来,暖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掏钥匙开院门,心里却在紧张地猜:悠悠会来么?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实在不想看见悠悠出现,她希望自己
对他们的怀疑是错的。然而,没有多久,悠悠竟真地出现了。在看见悠悠的第一眼,暖暖就陡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沉,一团搅和了不安和愤恨的东西开始堵在了胸口。
暖暖要交茶钱,占坤叔不让,暖暖就没再多推让,出了茶馆向村委会走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抖,她朝自己无声地喝了一句:你抖啥子?又不是你做了坏事,该见的你早晚得见!她轻步向用黑墨写有“村长”两字的那扇门靠近,同时去衣兜里摸出了她早就配好的一把钥匙。她先小心地推了推门,确认门是锁着的。她开门的动作十分麻利,以至于屋里的人要做出反应是来不及的。她轰隆一声把门推开,她看见了她早就估计到的场面,她惊奇自己的冷静,她没有扑过去,只是站在那儿冷笑了一声。床上的两个人僵在那儿,悠悠的两条腿还在向天举着,一刹过后才想起去抓衣服,他们是那样的慌乱,以至于衣服怎么也穿不到身上。呸!她朝地上吐了一口。暖暖嫂子……我……悠悠带了哭音想说点啥。
滚!暖暖怒不可遏地叫了一声。
悠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旷开田,你还有啥说的?暖暖咬了牙问。
还有啥说的,你都看见了。开田这时已经穿好了衣裳,脸上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当初想娶我时是咋说的?
开田搔着头发,一副沉入回想的样子。
想不起来了?火苗分明要从暖暖的眼里喷出来了。
娃子都这样大了。话还能记住?开田分明是想笑一下,可因了刚才的惊吓,笑容已经藏起来了,他竟没能把笑容调到脸上。
你个狗!猪!畜牲!暖暖终于没有忍住怒气,抓起门后的一个笤帚朝开田砸过去。开田闪了一下头,笤帚砸到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响。
你当初给我说你一辈子都会对我好,再不会看一眼别的女人,你……暖暖因为伤心和气噎说不下去了。
薛总给我说过,这种事在城市里多了!
说那放屁!
真的,他说眼下城里有权的男人,没有几个没情人的!
因为这你就也去学?别人要去吃屎你也去吃?你个畜牲!
赏心苑里的离别节目也是你同意让演的,那里边的楚王赀不是有好多女人?!开田的声音有点理直气壮。
嗬,你敢跟楚王赀比了?!暖暖被这话惊住。
楚王赀是一国之王,我是一村之王,不过是大王小王之分,可都是王吧?!
王你奶奶的狗屁!暖暖又顺手拿起门后的一个洗脸瓷盆朝开田砸了过去,脸盆最后落到地上,哐哐啷啷地响了好一阵。你不知道丢脸,还在自夸哩!你是王?你也想当王?!说,咋办吧?!
还能咋办?我不和悠悠来往了呗。
就这?暖暖向前逼了几步。
不就这还能咋办?开田摊了摊手。
离婚!你做下这等丢人的事,还想让我跟你过?没门!暖暖说完转身就要走。
甭拿离婚吓唬我,做丢人事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开田这时也起了高腔。
暖暖闻声霍地扭过了脸:你想说啥?做丢人事的还有谁?
是谁谁明白。开田把眼扭开。
你说清楚!旷开田,你有话就说清楚!暖暖又冲到开田面前:还有谁做丢人的事了?
你!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我做啥丢人的事了?你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全村人都叫来!
你跟詹石磴睡觉那是光宗耀祖的事?那不丢脸?你甭给我装正经!咱俩如今是谁也不亏欠谁!扯平了!
你……说那混账……混账!……暖暖分明是想向开田身上扑的,可一阵气噎引起的晕眩裹住了她,使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就一下子向地上倒去……
暖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床上,婆婆正坐在床前心疼地看着她,丹根趴在床头流着泪,村里梅家药铺的梅老大夫正把着她的脉,青葱嫂和麻四嫂还有惠玉也都站在屋里。她眨眼想了一阵,才想起在村委会里发生的事情,泪水便顺着眼角涌了出来。
她这是伤心过度引起的短暂休克,歇息歇息让心情平静下来就会好的,药我看就不必吃了。梅老大夫边这样说着边站起身。开田娘见状忙喊着:开田,送送你梅大伯。一听到开田的名字,暖暖就闭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想看见他,连听见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青葱嫂上前用手绢擦着暖暖脸上的眼泪,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可她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是跟开田有关的,要不然,暖暖不会这样伤心。暖暖,先吃点东西吧,你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哩。暖暖摇摇头,翻个身把脸朝向墙壁,抽噎着说:你们都回吧。
青葱嫂和麻四嫂还有惠玉相互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婆婆又站了一阵,见暖暖一直无语,也只好给暖暖掖好被角,说:根他妈,那你就睡吧。说罢拉上丹根也走了。当屋里没人之后,暖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去床头柜子里翻找自己的衣裳。婆婆听见响动,又紧忙跑进来说:暖暖,你先躺下歇着,想换哪件衣裳我给你找。暖暖说:娘,我不是要换衣裳,我是要回娘家,我和你儿子是没法过下去了,我要和他离婚!
哎呀,孩子,你这是说啥气话?咋能提到离婚?你俩之间究竟出了啥事,你给娘说说,娘给你出气!
你让他说,他做的事他最清楚!
开田,你进来!开田娘扭身朝外喊,半晌之后,开田才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迈着四方步慢腾腾地走进来。你又做了啥事惹暖暖生气?开田娘瞪住儿子。
开田显然很不高兴,啪地一声把手指间的烟在桌子上拍灭,而后又把烟扔到了墙角里,斜瞥住暖暖说:咋,你还没完没了了?!
暖暖啥话没再说,只是把刚才翻出来的几件衣裳往胳臂下一夹,拼力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要向门口走。婆婆急忙上前扶住说:暖暖,你先消消气,开田,你还不快过来扶住暖暖,你个狗东西眼瞎了?!
可开田没动,开田抱着膀子站到那儿,眼故意不往暖暖这边看。丹根这当儿端着一杯水进来了,一看妈妈的样子,把杯子朝地上一放,奔过来就抱住了妈妈的腿。
娘,你不用拦我,你拦也拦不住的。暖暖平静地说,我这次一定要和你儿子离婚,我这也是为他好,我俩离了婚他才好放心去和悠悠过,要不然他整天偷偷摸摸的,多难受!
啊?!悠悠?老人吃惊了。开田,这是真的?你敢做下这事?你敢跟悠悠混?天呐,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你不怕丢人现眼呀?!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们喊吧,喊吧!开田这时一跺脚,转身就向门口走,可刚到门口,他又猛地站住了,原来他爹旷包谷拄着双拐出现在了门外。爹,你?!
旷包谷铁青着脸,没有理会儿子,拼力拄着拐杖进了屋,进屋就对暖暖说:丹根他妈,咱们家的日子现在才好过些了,你们可不能自己又无事生非,让别人看笑话。你说开田和悠悠混,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猜的?你就信?
我既没听别人说也没靠自己猜,我是当场看到的,就在村委会的屋子里,我把他们就堵在床上,你让他说说这是不是真的!
开田爹把眼睛扭向了儿子,没有再问啥,只是拿眼瞪住他。开田没有和爹对视,拿眼看着墙角的一张蛛网,把目光躲开了。
忽的一声,谁也没想到,老人会突然挥起一根拐杖向儿子砸去,这一下砸得太猛太重太猝不及防,开田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在这同时,老人也因为用力过大,向地上扑去。开田娘一时不知去扶谁好,张着手哭起来了,不过最后她选择了去扶丈夫。丹根这时也被吓得哇哇大哭,把妈的腿抱得更紧了。
开田趁娘哭的当儿,很快地爬起身,几步走出了门去。
暖暖自然没有走成,看见公公婆婆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实在下不了走的决心。她知道她要坚持一走,两个老人就都要躺到病床上去。再就是小丹根的样子,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她的一条腿往床边推,两只泪眼瞪着她,分明是也不让她走。她在原地呆站了一刹,长长地叹了口气,软软坐到了身后的床帮上……
开田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听麻四嫂说,他就住在赏心苑的办公室里。住吧,你有本领就一直住下去。暖暖估计,他可能也在想怎么办,想吧,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决定!开田后来是选择在一个晚饭后回来的,那阵子暖暖正在灶屋里刷锅洗碗,他进院后啥话也没说,就径直去了睡屋,他娘看见后瞪了他一眼,他也没话。待暖暖在灶屋里忙完来到睡屋时,他已经脱衣上床躺下了。暖暖在床边站了许久,看着开田面墙躺着的样子,几次想返身出去,可到底也没能下了决心挪步,她最后轻叹了一声,伸手拉灭了灯,也上床躺下,只是小心不让自己的身子挨住他。
就是从这一晚开始,旷家的日子再次恢复了正常。
暖暖仍像过去那样每天去楚地居里忙,不过她一直在留心开田和悠悠的关系,还好,那悠悠大概也怕暖暖把事情闹大,辞了在赏心苑表演离别节目的差事,和丈夫一起去南府打工了。暖暖的心这才渐渐有些安定下来,开始像过去那样平心静气。
又过了些天,开田有次去乡上开会,回来时给暖暖买了件衬衣,那件衬衣的样式和颜色实在说不上好,可暖暖知道他这是想和好的表示,就很认真地穿上,算是领了他的心意。想想当初没结婚时收到他送的衬衣的那股高兴劲,暖暖在心里感叹,已真是两个天地两种感觉了!这之后的一个晚上,当开田试探着把手朝她胸口伸过来时,她咬紧牙没有反感地推开他的手,而是默然忍受着他的抚弄,直到他又上了身子,可她自始至终再没有体会到一点点快感,她只有一种厌恶和受折磨的感觉。她只是在开田的喘息声中在心里祈求:天神呀,想办法帮帮我,让我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吧……
收罢麦种上秋庄稼之后,天也就一天比一天热了。随着天气的一天比一天变热,来楚王庄避暑的游人也就日益增多。这天中午,暖暖和青葱嫂及三个服务员,正在楚地居的客房里为刚住下的一批游客挂蚊帐,忽见青葱嫂八岁的女儿匆匆进到屋里喊:娘,爹让你快回去,人家让咱们给腾房子腾地。青葱嫂一听,扔下手中的活,对暖暖说了一句:我回去看看。就跑了出去。暖暖一听是腾房子腾地的事,估计和赏心苑有关系,就也有些挂心起来,决定过去看看。
暖暖赶到青葱嫂家门前时,看见青葱嫂、长林哥和九鼎还有另外几家人,正在和赏心苑里薛传薪从省城带来的那个韩会计争执着,只听九鼎说:你给这点钱就想让俺们扒房子腾地?不想让俺们活了?没门!那韩会计冷笑着:还想再提价呀?你们也太贪得无厌了,我告诉你们,日期一旦到了,你们不搬也得搬!暖暖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上前对韩会计说:小韩,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吓唬人?这房子是他们住了多少年的房子,这地是他们种了多少年的地,你们凭啥说扒就要扒,说拿走就要拿走?!韩会计见是暖暖,忙苦笑着说:这事是薛总和旷村长定下来的,我只是奉他们的命令来催一下,你要是有啥想法,请去直接给他俩讲,反正这地,上边是已经批准让征了。暖暖冷脸说道:不管是谁批准让征的,村民们想不通,你们就不能来硬的!韩会计闻言摊了摊手,扭身走了。青葱嫂和九鼎他们这时就一齐围到暖暖身边说:幸亏你来了,要不然他还要凶哩。暖暖就宽慰大家,说:甭怕他们,上边说过不让随便占耕地,他们要敢胡来,就告他们!众人听了,都嘘了一口气。青葱嫂说:暖暖,这事恐怕还需要你给开田和薛传薪经理说通,要不然,他们还会催的。暖暖点点头答应:行。
暖暖原打算在吃午饭时给开田再说说这征地的事,可开田没回来吃饭,暖暖估计他在赏心苑吃,心想,就等晚上再说吧。吃了午饭,又来了几个游人,暖暖刚把他们送进客房,忽听外边响起了一阵哭喊声,她出门一看,原来是黑豆叔的女儿萝萝正哭着向丹湖边跑,她的娘在后边慌慌地喊着:萝儿……萝儿……咋着回事?暖暖问了一句。可萝萝娘没有停下脚步,只顾追着女儿喊:萝萝,你给我站住!青葱嫂这时也已出来,看着仍在向湖边奔跑的萝萝,急急地说:不好,那姑娘怕是要跳湖!一句话提醒了暖暖,她的心一悸,那姑娘跑的架势可真是带了点决绝的样子,于是就忙转身也向湖边跑去。
青葱嫂的判断还真是准,暖暖没有跑出几步,只见已奔到岸边的萝萝纵身一跃,投到了湖里,追在萝萝身后的萝萝娘凄厉地叫了一声,扑倒在了岸上。暖暖的心一沉,无声地叫了一句:这个傻姑娘!她先是短暂地停了一刹步子,跟着便又飞一样地向湖边跑去。
看来萝萝是抱了要死的决心跳的湖,因为她跳下去的这个地方湖水最深,而且水下怪石多,人跳下去最容易出危险。暖暖跑到岸边,三两下踢掉鞋,扯去外衣,也急忙下了湖。暖暖的水性在楚王庄的女人中是最好的,只见她先是观察了一下水纹,随后就猛地潜入水底,眨眼功夫,就抓着萝萝的后衣领把她拉出了水面。这时,青葱嫂和惠玉还有另外几个赶来的人,也都下水急忙相帮着把萝萝弄上了岸。还好,萝萝尚未喝进太多的水,暖暖把她平放到地上,摇了她一阵,她就慢慢醒了过来。萝萝睁眼看见人们围着她,哇地一声又哭开了。
暖暖和青葱嫂把萝萝就近搀进了楚地居,给她另换了一身干衣裳,让她躺在那儿歇一阵,这才把不停抹泪的萝萝娘拉到另一间屋子问萝萝寻死的原因。萝萝娘迟疑了好一阵,才算哽咽着开口说:我看你俩的心肠都好,就实话给你们说吧,这事全怨赏心苑呀!暖暖闻言吃了一惊:这是咋说的?萝萝跳湖咋能和赏心苑扯上关系?萝萝娘止住泪叹了口气说:赏心苑不是有姑娘靠按摩挣钱吗?这事让村里的姑娘们知道后,慢慢就有人也动心了,悄悄地在晚上换上干净衣裳,去赏心苑给城里的游客们按摩,得的钱和赏心苑对半分。俺萝萝在外边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她爹就让她回来干活,她回来后还一直在想挣钱的事,她知道家里穷,知道她爹想翻修房子可手中没钱,听说到赏心苑按摩可以赚钱,就也背着俺们偷偷去干上了这个。我晓得她常在晚饭后换上新衣裳出去,可没有在意,总觉得孩子已经大了,该谈对象了,别管得太多。没想到她就出了事,她从前几天开始不停地恶心呕吐,她爹催我领她去梅家药铺看病,梅老大夫号罢脉把我悄悄拉到一边说:萝萝是怀了孩子。我当时就被吓懵在那儿,她才十八岁,还没说好婆家哩,你说这不是惊天霹雷么?回到家我拧着她身上的
肉问是咋着回事,她这才哭着给我说了她晚上悄悄去赏心苑给人按摩挣钱的事,把挣的钱拿出来给了我,天呀,那些城里人可真是坏透了啊!朝俺这不懂事的姑娘下手。这样大的事我可咋着办呐?我知道她爹脾气不好,一听准要气炸肺,我想了一天一夜直想到今天中午,还是觉着不能不给她爹说,果然,她爹一听,脸就气青了,当即便拎了棍子去打,我拦不住,他把萝萝打得满地滚,萝萝也是没有办法,就想跳湖寻死作罢……
暖暖听得惊在那儿半晌没动,薛传薪、旷开田,这就是你们那样做的后果呀!青葱嫂这时叹了一句:造孽啊!
婶子,既是这样,我负责给你们出气,赏心苑那边我去同他们理论,决不能再让他们害咱村的姑娘。你先领萝萝回去,和黑豆叔商量一个悄悄给萝萝打胎的法子,把事情遮掩过去。萝萝娘拉住暖暖的手说:婶子信你,萝萝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她青葱嫂,可要替萝萝保住密,要不,她以后可咋找人成家呀……
和萝萝娘说罢,暖暖才又过去看萝萝,萝萝哭着说:暖暖姐,你不该救我的,让我死了才好。暖暖温言细语地劝道:傻姑娘,你爹娘把你养这样大,你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哩就想死了?你死了他们还不要哭死?遇一点事先想到死,那可不算有志气……暖暖在劝解萝萝的过程中了解到,村里已经有五六个姑娘在悄悄地做按摩挣钱的事,她们都是在晚饭后借口找女伴玩离开家,趁着夜暗跑去赏心苑,让总台服务员给找想按摩的游客,挣的钱对半分给赏心苑。她们一开始只是用刚学到的简单按摩手法给游客按摩,后来为了多挣钱,就也慢慢答应了游客们的其它要求,萝萝说,村里的雪花姑娘已经被传染上了脏病,下体整日痒得要命,她只好偷偷跑到聚香街上去买药擦……
暖暖心里那个气吆,她真想立马去到赏心苑同薛传薪和开田大吵一顿,让他们知道事情已变得多么糟糕,要他们赶紧动手制止这事的发展。可她后来想想,还是先同开田谈谈,争得他的同意后再找薛传薪,要不然,薛传薪怕是不会理会自己。
暖暖做晚饭时,两股火气就在胸里乱窜,一股是关于扒房征地的,一股是关于萝萝的,这使她在切菜时用的劲就分外大些,只听菜刀在案板上嘭嘭嘭地乱响,婆婆从这声响中听出媳妇心里有气,以为暖暖是嫌她没有先动手做饭,就过来说:暖暖,我来做,你忙了一天,去歇歇吧。暖暖明白婆婆误解了自己,叹口气道:我这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为赏心苑的名声着急。
晚饭做好,侍候着俩老人和丹根吃罢,还没见开田回来,暖暖就有些急起来,正要去打电话,一个邻居过来说村长让捎个口信,他今晚要在赏心苑和薛经理商量事情,晚饭不回来吃了。暖暖气得猛踢了一脚面前的椅子,结果脚被撞得生疼生疼,使得她吸了几口冷气。
眼见得到了睡觉时分开田还没回来,暖暖就担心他会再睡到赏心苑里不回家,这段日子,开田睡在赏心苑不回家的夜晚可是越来越多了。她于是就决定去赏心苑里找开田,不论你们商量啥事情,这个时候也该商量完了!
暖暖进赏心苑可是熟门熟路,门口的保安看见她急忙点头致意,总台的值班姑娘看见她紧忙迎过来问好。我找俺丹根他爹。她径直向她原来的办公室走去,她知道那房子如今是开田在赏心苑的办公室兼睡屋。
暖暖姐——值班的姑娘这时慌慌地拉住了她。
咋了?有事?
不,不,没……有,你先坐这儿,我去给你把村长叫来。
还用你去叫?暖暖一怔,姑娘的慌张和吞吐让她顿时起了疑心,开田是不是有啥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她不仅没有停步,相反还加快了步子,同时去衣袋里摸出了她原来的那把钥匙,到门口后猛地插进钥匙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开灯,可黑暗并没能能阻止暖暖的目光,她看得很清,在她原先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有两个人惊慌地坐起身子,同时响起开田的一声惊问:谁?!
暖暖没有应声,暖暖只是啪地一下拉亮了灯。开田一眼瞥见暖暖,惊得急忙去抓衣裳,暖暖认出,他身边那个不慌不忙穿着衣服的姑娘,是薛传薪从省城带来的那六个姑娘中的一个。暖暖没有哭喊叫骂,甚至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穿衣服。先穿好衣服的开田一时不知该说啥,只是满脸尴尬地站在那儿。直到那个姑娘也穿完衣服走出门去,暖暖才淡声问了一句:楚王,这是你的第几个女人?
我…嘿嘿……开田难堪地一笑。
别担心,我不会难为你的。暖暖说得缓慢而平静:照说,你这也不算多,应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对吧?!
嘿嘿……开田只能回以一笑。
明天,咱俩去聚香街把离婚手续办了,也省得你再和别的女人睡觉时担心我来找你,你放心,我能想开,电视上都演过了,皇帝们全是愿跟哪个女人睡就跟哪个女人睡。暖暖说完,转身就走,开田张嘴似乎想喊一声,但终没有声音出来。他随后跟着出了赏心苑大门,在门外站了一阵,直直看着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暖暖一直在努力平静地走,她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决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在难受,直到走到了丹湖岸边,直到确信四周再无一个人,暖暖才一下子蹲到了地上,发出了伤心至极的低泣。这就是你自己找的男人!这就是你坚信无比的爱情!这就是你的下场!这就是你得到的报答!楚暖暖,你还能去怨谁?去怨谁呀?全是你自己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