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第8节
大凡不了解一个人痛苦的原因而要安慰他,那是不太容易的。然而我对这个年轻人却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他这么坦率地向我倾吐他的悲哀,不由使我相信,他对我的话也不会无动于衷。于是我对他说:
“您有亲戚朋友吗?想开一些,去看看他们,他们会安慰您;因为我,我只能同情您。”
“是啊,”他站起来说,一面在我的房间里跨着大步来回走着,“我让您讨厌了,请原谅我,我没有考虑到我的痛苦跟您并不相干,我没有考虑到我跟您唠叨的那件事,您根本不可能也不会感兴趣。”
“您误会我的意思啦,我完全听从您的吩咐。可惜我无力减轻您的痛苦。如果我,或者我的朋友可以减轻您的苦恼,总之不管您在哪方面用得到我的话,我希望您知道我是非常乐意为您效劳的。”
“请原谅,请原谅,”他对我说,“痛苦使人神经过敏,请让我再呆一会儿,好让我抹抹眼泪,免得街上的行人把我当成一个呆子,这么大一个人还哭鼻子。您刚才把这本书给了我,叫我很快活。我永远也无法报答您对我的好意。”“那么您就给我一点友谊,”我对阿尔芒说,“您就跟我谈谈您为什么这样伤心,把心里的痛苦讲出来,人就会感到轻松一些。”
“您说得对,但是我今天直想哭。我只能跟您讲些没头没脑的话,改天我再把这件事讲给您听,您就会明白我为这个可怜的姑娘感到伤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而现在,”他最后一次擦了擦眼睛,一面照了照镜子对我说,“希望您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傻瓜,并且允许我再来拜访您。”
这个年轻人的眼光又善良,又温柔,我几乎想拥抱他。
而他呢,眼眶里又闪现出了泪花。他看到我已经发觉,便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好吧,”我对他说,“要振作起来。”
“再见,”他对我说。
他拼命忍住泪水,从我家里逃了出去,因为很难说他是走出去的。
我撩起窗帘,看到他登上了在门口等着他的轻便双轮马车。一进车厢,他的眼泪就不听使唤了。他拿起手帕掩面痛哭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阿尔芒杳无音讯,而玛格丽特倒经常有人提起。
我不知道您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一个看来跟您素不相识或者至少是毫无关系的人,一旦有人在您面前提到他的姓名,跟这个人有关的各种琐闻就会慢慢地汇集拢来,您的三朋四友也都会来和您谈起他们从来也没有跟您谈过的事,您几乎就会觉得这个人仿佛就在您的身边。您会发现,在您的生活里,这个人曾屡次出现过,只不过没有引起您的注意罢了。您会在别人讲给您听的那些事情里面找到和您自己生活中的某些经历相吻合、相一致的东西。我跟玛格丽特倒并非如此,因为 曾经看见过她,遇到过她。我还记得她的容貌,知道她的习惯。不过,自从那次拍卖以后,我就经常听见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我在前一章中曾提到这种情况,这个名字与一个极其巨大的悲痛牵扯在一起。因此我越来越感到诧异,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了。
过去,我从来也没有跟朋友们谈到过玛格丽特;现在,我一碰到他们就问:
“您认识一个名字叫玛格丽特·戈蒂埃的女人吗?”
“茶花女吗?”
“就是她。”
“熟悉得很!”
“熟悉得很!”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时脸上还带着那种含义显而易见的微笑。
“那么,这个姑娘怎么样?”我继续问道。
“一个好姑娘。”
“就这些吗?”
“我的天!是啊,比别的姑娘聪明一些,可能比她们更善良一些。”
“您一点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曾经使G男爵倾家荡产。”
“就这一点吗?”
“她还做过……老公爵的情妇。”
“她真的是他的情妇吗?”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不管怎么说,那老公爵给过她很多钱。”
听到的总是那一套泛泛之谈。
然而,我非常渴望知道一些关于玛格丽特和阿尔芒之间的事。
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和那些风月场中的名媛过从甚密。我问她:
“您认识玛格丽特·戈蒂埃吗?”
回答又是“熟悉得很”。
“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她死了,我挺难过。”
“她有没有一个叫阿尔芒·迪瓦尔的情人?”
“一个金黄头发的高个儿吗?”
“是啊!”
“有这么个人。”
“阿尔芒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人,我相信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钱和玛格丽特两人一起花光了,后来他不得不离开了她。据说他几乎为她发了疯。”
“那么玛格丽特呢?”
“她也非常爱他,大家一直这么说。不过这种爱就像那些姑娘们的爱一样,总不能向她们要求她们没法给的东西吧。”
“后来阿尔芒怎么样了?”
“我一无所知。我们跟他不熟。他和玛格丽特在乡下同居了五六个月。不过那是在乡下,她回到巴黎时,他就走了。”
“以后您就没有看见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