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钟公子西湖卖画 章小姐南院抚琴
第二十回 钟公子西湖卖画 章小姐南院抚琴
闲话少叙,言归正传。那强盗正转身来杀山玉,山玉早已唬晕在地,瞑目受死。那强盗一共是八个,那七个见杀了解子、苍头,俱去剥衣衫、搜金银、扛尸首去了,这一个抡起刀来就劈山玉。双手一举,正往下砍,猛听得一声弓弦响,当胸一箭射来,叫声“不好!”躲不及了,此盗往后“扑通”一声倒了。第二个强在正剥衣衫,见这一个倒了,忙叫道:“怎样了?”便跑来救着。不防才到面前,“啪”的一声,腿上穿了一箭,又“扑通”倒了。那六个看见俩伙计倒了,忙丢了尸首,一同来看着。只见这一个腿上穿了一箭,还未曾死,那—个射透胸膛,早已没气了。那六人大惊:“这箭是那里出来的?”回看山玉,早已昏倒地上,动也不动。那六个强盛道:“奇怪!奇怪!”一齐抬头,四下一望,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身背弓箭赶将来了。那六个强盗不见犹可,见了之时,人人痛恨、个个伤怀,各仗兵器拥来。正是:交逢水曲山湾内,恶战龙潭虎穴中。
话说那六个强盗大喝道:“瞎眼的死四,敢来送死么!”遂提刀来杀这大汉。大汉不慌不忙,去了弓箭,执棍来迎,一根棍敌住了六口朴刀.战了一会,那六个人不是这大汉的对手。到了三十个回合,那大汉大喝一声,一棍打倒一个。
那五个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叫一声“不好了!”一哄而散,各逃性命,败下去了。正是:凡鸟焉同凤凰斗,群羊怎与虎争雄。
那大汉见五人走了,也不追赶,拾起朴刀将二强盗杀了,便扶起山玉道:“相公,醒来,醒来。”山玉唬得战战兢兢的跪下,只叫:“大王饶死!”那大汉道:“我不是大王,我特来救你的。”钟山玉听见说是救他的,方才放心,叫道:“是那位恩公前来救我?莫非是梦中么?”那汉子道:“不是梦中。你且起来,定定神,莫要怕。”山玉坐起,四下一望,见那地下睡着六个尸首,细细一看,见是老苍头钟安和那解子,都被杀死在地,放声大哭。正是:生死存亡一刻内,悲哀永别片时中。
话说钟山玉见老家人已死,好不悲哀,放声大哭。那汉子劝道:“相公不要哭!他们已死了,哭也无用,我们还想我们的法才好。”山玉道:“正是。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因何得知我钟山玉有难,前来教我?”那汉子道:“小恩公你认不得我,我却认得你。我姓红名元豹,旧住在京中皇城脚下,平日打猎为生。因那年元宵佳节,我家妹子看灯,被刁国舅那厮抢去,多亏雁大人途中救回;我父子三人喊冤,又蒙令尊大人前去指引门路,作了见证,奏了一本.御审之后,方才救回小妹。此恩未报。后来钟、雁二位大人俱为我之事,被刁贼记沈,陷害出去。那年令尊老大人去修造长城,半途迷了路径,我兄弟二人曾会见,请到草舍去住了一宵,至今全不听见信息。前日到京有事,从桃花店经过,只听见信息说刁家庄杀了人,元知府前来相验,我跟到府前去看,才知道小恩公被害。后来听见叠成疑案,发到河南充军。这河南路上我曾走过,路上多有剪径强人。我因要到西湖买点东西,连日赶来奉送一程,不想果然遇见强盗,来迟一步,几乎弄出事来,累恩人受唬!”红元豹说完了,钟山玉听了,如梦方醒,忙忙跪下道:“多蒙恩公指引老父,又救了小生的性命,真是重生父母、再养的爹娘,此恩此德,何时得报!”说罢往下就拜。红元豹一把拉住道:“钟相公,莫要拜,恐有人来,不大稳便,走一步再讲.”遂将包裹、行李、银两等物代他捎在身上,那时又代山玉扭去刑具,二人一同挽手而行。
走了二十多里,到一古庙,二人席地而坐。山玉道:“恩公,你要往西湖有事也罢了,只是小生虽蒙搭救,倒弄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了,如何是好?欲要前去找父,又是万里迢迢,又要从京里经过,倘被盘诘,如何是好?欲要回家,又不知何日方得出头见人---长解被杀,军犯在逃,官司查到家中,又有不便。”红元豹道:“相公若依愚见,不若同到杭州西湖安下了身,慢慢打听外边的消息,等事平伏了,再作道理。不知相公意下如何?”山玉道:“也说得有理。”进同红元豹收拾了行李、在服,雇了牲口,晓行夜宿,一直奔走杭州西湖去了。正是:打破玉笼飞彩凤,遁开金锁走蛟龙。
不表红元豹同钟山玉到西湖去了。再言那两界山几个尸首。过了一日,有人行走看见,飞报本处地方官,前来相验,自然收了尸首,申文到各宪,彼此缉获凶手并在逃的军犯,这且不表。
单言钟山玉一路哭哭啼啼,又想教父,又念老母无人侍奉,又悲老家人死在中途,十分苦楚,如醉如痴。幸有红元豹作伴,一路上劝解劝解。话休烦絮,二人在路,晓行夜宿,渡水登山,非止一日,那天到了西湖上。寻了一个下处静室.名为水月庵,租了他后边一进小小的阁儿,十分幽雅,正对西湖,但见柳暗花明。村环水曲。当下二人讲明房租、伙食,下榻住下。行交代了一个月房租,早有道重前来伏侍。一连住了十数天,红元豹的事已经备完,思想这庵转合钟相公的心路,只是要想个长久之计才好。遂买了些果品、菜肴,沽了一壶酒,当晚同山玉饮酒谈心,道:“钟相公,我如今要回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来,须要想个过活才好。不知相公可有甚么技艺么?”山玉道:“小生乃一个儒生,毫无能处,只有笔墨之中还知一二。”元豹道:“如此甚好。目今三月天气,扇子将兴,西湖繁华之地,相公买些扇子写画写画,也是生意。”山玉道:“只好如此。”当晚已过。
次日元豹上街.买了一百柄扇子,并颜色、画笔等件送与山玉,门口挂起写画的牌,又办了酒席,托了房主照应,拜别山玉而去。山玉带泪相送一程,道:“恩公此别,不知何年才会?”说罢哭将起来。红元豹道:“相公不必悲伤,过些时少不得前来看你。不要送,请回罢。”洒泪而别。正是:世上万股愁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当下红元豹自回去了,这边不表。
单言山玉独自回寓,孤孤凄凄,十分悲苦。叹了两日,方才画了两把扇子,挂在门面招牌之下,铺开案子,画将起来。山玉本是个才子,与众不同,果然正是:画疑摩诘差多少,字比羲之胜几分。
这杭州府乃是人烟凑集之处,见水月庵到了一位画士,那一时哄动多少人,都来请教。也有要写的,也有买扇子的,十分热闹。也有识货的,还有本城写画的名士,见山玉学问有余,都来拜望,相与起来了。正是:自有文章惊海内,何劳车马驻江干。
当了惊动了本处一个少年有名的人,你道是谁?就是从雁翎出征的先锋章清的堂弟章江。这章江表字烟涛,年方二八,生得眉秀目清,一表非凡,诗画棋琴,无所不精。父名章曲,母亲周氏,就在水月庵隔壁。这章员外一生好善,所生一男一女。女名章紫萝,年方十五,真是广寒仙子、月殿嫦娥,而且博古通今,无所不见,这也不在话下。那一日,章江闻得隔壁水月庵到了一个写画的名士,他便悄悄的过来相访。走入后房,钟山玉正在那里题画,章江便拱手在旁坐下,看他下笔。正是:春蛇入草行书妙,满纸云烟画笔精。
那章江少年方士,为人最狂,一见山玉,不觉心服。忙忙起身作揖道:“钟兄真仙笔也,失敬了!”山玉抬头一看,看见章江同自己一般的少年潇洒,不觉失惊,忙忙答礼道:“岂敢!不过借此糊口,还求指教。”当下山玉遂收了笔砚,命道童烹茶。各自通了姓名、乡贯,讲了些诗文笔墨的学问,二人彼此相亲相近。正是:萍水相逢如骨肉,只为兰芝气味投。
当下谈了一会,不忍分手,山玉便留章江在寓,治酒相待,直谈至更深方散。次日绝早,章江起来,便过庵来邀山玉到家一聚。山玉再三谦逊,章江执意要请,山玉只得同章江一同来到章府。见过员外,分宾主坐下。茶过三巡,章江道:“小园碧桃盛开,请钟兄入园一玩如何?”钟山玉道:“奉陪。”当下二人同行,转弯抹角,人耳门,穿过小巷,但见湖山相映,碧绿桃花丛中有座小小亭子。山玉抬头一看。
见上边有一匾,写着“武陵仙境”,庭柱上有一副对联,上写:
未必柳间无谢客 也应花下有秦人
中间挂一幅字,写的唐人谢叠山写的诗句道:
寻得桃园好避秦,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过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真是满壁图书,十分精致。当下二人坐下,有书童在旁煮茗伺候。山玉道:“章兄此地念书,真乃一绝!”章江道:“小弟无事,也就在此吟哦吟哦,看看书儿。此后还有一进书房,可以下榻。兄如不弃,就请移寓到舍,有何不可?”山玉道:“岂敢,岂敢。”当日二人谈谈讲讲,不觉晚了。
一轮明月盈盈,四面花荫寂寂,章江命家人就将席摆在亭中,二人对饮。
饮了半会,忽有门公禀道:“今有封书信在此,立等回音的,请大爷去看。”那章江听了,使向山玉说道;“尊兄请坐,小弟就来奉陪。”说罢,起身入内去了。这山玉独坐亭中,忽听见后边一片琴音,山玉便起身出席,顺着花荫石径一步步走去。原来是章紫萝小姐在南楼看月,焚香弹琴。
正弹得高兴,不防山玉在下窃听,那弦忽然断了,那小姐道:“弦断,必有人窃听。”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