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炊突无烟佳人丧命 闺闱抱病公主易夫
第三十九回 炊突无烟佳人丧命 闺闱抱病公主易夫
徐敬业是前朝徐世的孙子,他怀着一腔忠义,迎立中宗,起兵声讨武太后;谁知这班文武官,尽是武太后的爪牙,间有一二是先朝的旧人,但都惧怕武太后的威力,谁敢到老虎头上去搔痒。徐敬业手下的十多万兵,东奔西杀,死的死去,逃的逃去,不上三个月工夫,这忠心耿耿的徐敬业,早已败得一塌糊涂;被黑齿常之捉住,割下脑袋来,用香木匣子装着,送进京师去。在徐敬业不曾失败以前,朝廷中有一位中书令裴炎,又有一位左威卫将军程务挺,都上表劝谏武太后,去把庐陵王迎回宫来;如今徐敬业已死,武太后下诏,也把裴、程二人处死。朝廷中人,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第二天,武太后临朝,把骆宾王的一篇讨武氏檄文掷与百官观看,笑说道:“这孩儿文章却做得不坏,我也爱他;可惜他犯了弥天大罪,不免一死。”接着又问着百官道:“朕与天下无负,汝等知之乎?”百官听了,一齐喊着万岁。太后又说:“朕辅佐先帝,已逾三十年。汝等爵位富贵,朕所与也;天下安佚,朕所养也。先帝弃世时,以社稷为托,朕不敢爱身,只知爱人;今甘为戎首者,俱将相种子,若辈何负朕之深也?老臣中伉扈难制,有若裴炎者乎?世将中能合亡命,有如徐敬业者乎?宿将中骁勇善战,有如程务挺者乎?彼等皆一世之豪,今图不利于朕,朕能置之法;公等中才有胜彼者,可早自为之,不然,只能谨慎事朕,毋贻天下笑!”那百官们听了太后的话,一齐趴在地下叩头,不敢仰起头来。同时奏答道:“惟陛下之命是从!”武太后便命武承嗣捧着玉玺,假意说要归政给睿宗皇帝;那睿宗皇帝正要上去接受玉玺,忽见武承嗣怒目相视,吓得睿宗忙缩手不迭,再三退让着,说请母后临朝。武太后见睿宗如此识趣,也便依旧收回成命。一面由武三思暗中指使御史傅游艺,率关内父老,上表请革命,改帝姓为武氏;一面又逼迫着百官,一齐上表劝进,假造说凤凰飞集在上阳宫,赤雀见于朝堂,天意已归武氏。睿宗见人心都向着太后,心中十分惊慌,便也上表,请改帝姓为武氏,使天下定于一尊。武太后到此时,知道威信已归于一己,便大赦天下,改国号称周,自称神圣则天皇帝。皇帝取名曌字,又造作曌西□□囝○□□□□□□十二字,旗帜一律用红色。睿宗皇帝退为太子;父武士(录蒦)封为孝明高皇帝,号称太祖;母杨氏,封为孝明高皇后。
废去唐朝各庙,又搜捕唐朝宗族,不论男女老幼,尽流配到岭南地方去。一面使人故意向朝廷告密说:“岭南流人谋反”;太后便令摄右台监察御史万国俊,赴岭南查审。那万国俊到岭南去,便假造圣旨,召集流人,一齐赐死;那流人号哭不服,国俊命兵士拿刀剑追逼着,直逼到水边,使不能脱逃,便一个一个地去抓来杀死。一天里面,竟杀死了三百多人。可怜他们大半是金枝玉叶,皇家的子孙;如今既被流配到南方瘴蛮的地方来,依旧不能保全性命。那时被武则天流配到岭南地方来的犯人,竟有三、五千人。他们见万国俊威逼杀死了三百条性命,大家心中不服,在背地里不免有怨言恨语;给万国俊知道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道奏本上去,说流人尽皆怨望,请悉除之。武则天看了奏本,便打发右卫翊府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承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卫兵曹参军屈贞筠,都加着监察御史的官衔,分做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去查审流人。他们见国俊杀死了三百人,得了则天皇帝的欢心,便一齐下辣手杀人去:光业御史杀死九百人,德寿御史杀死七百人,思恭御史大贞御史每人都杀死五、六百人。
一时六道的流人,俱被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大家得意洋洋地回京去复命。
那万国俊又奏称路过房陵,谒见庐陵王,王妃赵氏,有怨恨之色,请皇帝废庐陵王为庶人,赐赵氏自尽。原来中宗幽囚在房陵,身旁原带着一妻一妾;妻赵氏,妾韦氏。那赵氏原是常乐公主的女儿,中宗在王府时候,便聘娶赵氏为妃;这赵氏幽娴贞静,高宗在世的时候,很欢喜她的。只有武则天因她性情拘谨,不甚合意;如今这万国俊巡察到房陵地方去,看望庐陵王,那庐陵王和韦氏都有财帛送与国俊;又亲自劝国俊饮酒,独有这赵氏她非但没有财帛孝敬国俊,连陪酒也不肯出来。万御史怀恨在心,回进京去,便给她上了一本,说了许多赵氏的坏话。那则天皇帝原和赵氏不很对劲的,如今听说她怨恨朝廷,便立下旨,把这王妃赵氏提进京来,打入冷宫,囚禁在暗室里。
室中只有一洞,派一个内侍,每日拿些柴米送进洞去,令赵氏自煮自吃。这赵氏原是一位娇贵的妇人,如何受得住这样的侮辱,她被囚在这暗室里,一时又想念王爷的恩情,一时又悲吊自己的身世,终日以泪洗面。起初她哭到腹中饥饿的时候,便支撑着自己去煮一碗饭充充饥。她在屋子里煮饭,屋子外面烟囱中便冒着烟;那看守的太监,见冒了烟,便去拿柴米来送进洞去,给她下一次煮饭用的。谁知后来这太监在屋子外面察看,已有三天不见烟囱中冒烟了,送进洞去的柴米,也不见越氏前来接受。他心中疑惑起来,便去奏明则天皇帝。皇帝命人去把墙洞打开一看,见那赵氏,已直挺挺地睡在床上,尸身已腐烂不堪了。则天皇帝吩咐草草收殓,拿去在荒地上掩埋下了。
赵氏的父亲赵瓌,官拜定州刺史,驸马都尉,自赵氏死在宫中,便把赵瓌降到括州地方去;常乐公主也流配到括州去,不许朝见。这常乐公主原是高宗的同胞妹妹,兄妹二人,交情很厚,高宗常把公主留在宫中游玩。这常乐公主,性情很是正直,见宫人有不守规矩的地方,便要训责。这时武后有一个亲生女儿太平公主,只因面貌长得美丽,生性也很聪明,武后便十分宠爱她。这太平公主仗着母后的宠爱,便也十分放纵,被常乐公主见了,却时时要训斥她。太平公主受了气,便去哭诉她母后,武后当时因碍于高宗的面子,便也只得忍耐着些。如今大权在握,便也把常乐公主贬逐了出去。以报她女儿的仇恨。
讲到这太平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幼女,则天皇帝亲生的,长得肌肉丰满,面貌艳丽,方额广颐。少年在宫中,处世有权谋。则天皇帝十分宠爱她,朝廷大事,都和公主商议。宫禁森严,公主能守着秘密,不使机谋外泄,则天皇帝更是欢喜她。
到永隆年间,则天皇帝见薛绍长得年少美貌,便下诏太平公主下嫁给附马薛绍,又发内帑二十万,给薛绍建造驸马府,十分华美。则天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天下只有一太平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富贵已极。唐朝定制,亲王食邑八百户,最多至一千户。公主下嫁,食邑三百户,长公主加五十户。独有太平公主得食邑一千二百户;圣历初年,加至三千户;神龙元年,又加至五千户。平日赏赐珍宝衣饰,不可胜数。
到垂拱年间,武三思告密说:“驸马薛绍,与诸王连谋造反。”则天皇帝十分愤怒!欲杀薛驸马,又怕伤太平公主的心,便预先把太平公主召进宫来,留住在宫中。一面下旨发羽林军士去捉拿薛驸马,捆交刑部正法。谁知这太平公主和薛驸马,夫妻恩情是很厚的,她被则天皇帝软禁在宫中,不得和丈夫见面,心中甚是不乐!却又不好说得,看看在宫中住下了半年,还不见放她回去。公主和薛驸马,生有二男二女,如今丢在府中,母子们不得见面,公主记念着丈夫,又挂念着儿女,郁郁不乐地成了疾病。则天皇帝是很宠爱公主的,今见公主害起相思病来,便懊悔不该把薛驸马杀死,害她夫妻生生地分离。但看看公主的病势,一天深似一天,睡在床上,神志昏沉,则天皇帝亲自去探望。只见公主口口声声唤着驸马爷,又说快放俺回家看俺儿女去。
则天皇帝,十分心酸,她便心生一计,暗地里去把母家的侄子武攸暨,召进宫来。这武攸暨是则天皇帝伯父武士让的孙子,在武氏子弟中,面貌最是清秀,年纪也只有二十岁左右。
则天皇帝平日很宠爱他的,这时已封士让为楚王,攸暨为千乘郡王,赐食邑三百户。今见皇帝召唤,便急急进宫来。则天皇帝悄悄地对攸暨说道:“太平公主想驸马,想得很是厉害,看她性命已快要不保,教朕到哪里去找一个驸马来还她。好孩子,只有你脸儿长得不错,很像那薛驸马,你可怜你妹妹些,你便暂时充一充驸马,伴着公主,住几天吧。”这武攸暨家中原娶有妻子甄氏,面貌胜过公主,夫妻甚是恩爱。今受了则天皇帝的旨意,不敢违抗,只得忍耐着,一任宫女们,把他拥进公主房中去,哄着公主说:“驸马爷来了,公主这时正昏沉得厉害,一听说驸马爷到,便把这武攸暨拉进床去,紧紧地搂抱着不放,把个武攸暨羞得不敢抬头。那屋子里的宫女,都掩着唇儿匿笑。
公主却伸着手不住地在武攸暨脸上,颈脖子上抚摸着,嘴里不住地亲人儿,好人儿唤着。看看过了十多天,那公主的病势,果然轻减起来。见伴着她的男子,并不是薛驸马,却是她的表弟武攸暨,不觉诧异起来;问起真情,才知道薛驸马已犯罪被杀死了。只因这武攸暨和公主做着十多天的伴,公主在病中,虽不至有非礼的事做出来,但几日来耳鬓相摩,肌肤相亲,渐渐地也发生出爱情来。再加此番武攸暨是奉旨来安慰太平公主的,这武攸暨长成温存妩媚,和女子一般,任何女子见了,都要动情的;因此太平公主把个想念悲痛丈夫的心肠,也减杀了许多。这武攸暨一见公主哭泣的时候,便百般劝慰,这都是则天皇帝的旨意;在武攸暨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那里想念他家里的妻子甄氏。攸暨和甄氏做夫妻,才得一年。因甄氏长得十分美丽,夫妇二人,正在恩爱头上,如今攸暨忽奉皇帝之命,传他进宫去,给太平公主消愁解恨,这原是很勉强的事体。但因皇帝的威迫,不得不和公主欢笑承迎。公主正在伤心头上,见有这个如意郎君伴着她起坐说笑,不觉把她一缕痴情,重复提起。过几天则天皇帝亲自来看望她女儿,这太平公主自幼儿在她母后手中,娇纵惯的,当下见了,便一纵身倒在皇帝怀中,哭泣不休!则天皇帝拿手抚着公主的脖子,又拿好话劝慰着公主,慢慢地住了哭。则天皇帝笑着对公主说道:“女娃子,年纪轻轻,守着空房,原是很可怜儿的。朕如今赔你一个驸马,可好吗?”太平公主一扭头说:“不愿再嫁丈夫了,丢不下家中的男孩儿,女孩儿呢。”则天皇帝听了,把手在公主肩上一拍,说道:“傻孩儿,俺们皇帝家的女儿,带着孩儿招驸马,谁又敢说一个不是呢?”公主也不禁一笑说道:“母亲给孩儿招一个怎么样的驸马,嘴脸儿不好的,孩儿可不要。”则天皇帝笑道:“你看武攸暨如何?”公主听了,却连连摇着头说:“不要!不要!”则天皇帝见公主这样神情,却不觉怔住了。
原来太平公主和武攸暨二人,平日在房中无人的时候,虽没有私情的事体做出来,但也渐渐地调笑无忌,起坐不离。公主又很有意似地拿这武攸暨玩弄着,又做出许多可怜的模样来,去招惹他。这情形宫女偷看在眼里,悄悄地去报告则天皇帝,则天皇帝认作是公主看上了这武攸暨,便故意说出这话来,探她的口气。谁知公主却一味地拒绝,却把个则天皇帝怔住了,忙连连追问为何不愿意嫁武攸暨?公主被皇帝追问不过,才说道:“武攸暨家中不是好好有妻子的吗?”则天皇帝这才明白过她女儿的意思来,。便笑着说道:“那容易办,那容易办。”则天皇帝一转身,便下了一道谕旨,赐武攸暨尚太平公主,授驸马都尉,进封定王,实封食邑一千户。这武攸暨接了圣旨,十分诧异,忙去朝见则天皇帝,说明自己是已娶妻室的人,如何敢重婚公主。则天皇帝笑对武攸暨说道:“你那前妻,朕已赐她自尽了。”
武攸暨听了,真好似头顶上起了一个焦雷,忙赶回家去一看:那妻子甄氏的尸身,早已陈列在中堂,尸身颈子,还绕着一幅白绫。攸暨看了,心如刀割,纵身上去,抱住尸身,大哭一场,亲自把她颈子上的白绫解下来。则天皇帝特发治丧费一万两,照长公主礼服收殓;又令太平公主亲自去吊奠。武家这丧事,办得十分威风,又在武家左近,盖造起十分高大的驸马府来,又派一支御林军士,在驸马府把守大门,府中又盖着极大的花园,每隔十步造一亭,五十步造一阁,奇花异草,和御苑中一般富丽。
公主下嫁的日子,则天皇帝亲自送嫁,百官齐到驸马府中来道贺,一时车马盈门,十分热闹。太平公主又把在薛驸马府中的二男二女,领进府来,拜见武驸马,认作后父。从此公主在武驸马府中,骨肉团圆,夫妻恩爱,过着快乐的日子。则天皇帝又时时临幸武驸马府中,看望女儿,有时竟留宿在驸马府中,不回宫去。百官们齐到驸马府中来,朝见奏事。太平公主随侍着母亲,也参预着军国大事,她的聪明见识,竟能胜过皇帝。则天皇帝也常令公主听大臣们奏事,一时权侵中外,文武百官,齐在公主跟前,行着贿赂。公主也看他银钱的多少,定爵位的高低。则天皇帝在宫中,渐渐地厌倦朝政,一切将相奏事,都到驸马府去和公主商议。公主得了众人的钱财,便广置田园。府中动用的器具,全是金装玉琢的,吴越岭南,四处贡献来绮疏宝帐、音乐车马,共备两份,一份献与皇帝,一份献与太平公主。府中侍儿,披罗绮的数百人,苍头临妪,也在一千人左右。外路州县又四处贡献狗马玩好,山珍海味,公主在府中斗鸡走狗,陈着百戏,放那少年官员,年轻子弟,进府来陪伴公主游玩,在花园中排列筵席,奇珍异味,少年男子,围着公主,欢呼畅饮。公主一行一动,都有少年子弟追随,在左右扶掖说笑着。公主有遗巾堕带,各少年便争拾收藏,公主看着大笑。
花园石洞中,有一密室,铺设着锦衾绣茵,常常有少年官员,年轻子弟,被武士捉进洞去,只觉得床褥温软,香味馥郁,便有人上来替他解除衣巾,扶进帐去,被一个香馥馥油腻腻的女子身体抱住了。那男子到了这时,也便情不自禁,在暗中摸索着,成其好事。再有几个女子服侍他,穿上了衣服,扶出洞来,由武士领出园去。这样一个一个地轮着,那满朝中的少年官员,年轻子弟,人人都尝过温柔滋味。他们谁都知道这石洞中的女子,是当朝第一贵人,但大家都不敢说出来。
这时京师地方,忽然来了一个胡僧,名惠范的,说是朝过天子千山万寺,会过真仙活佛,年纪二百余岁,望去好似二十余岁的少年,住宿在本愿寺中。顿时哄动了京师地面的妇女。
起初几个平民百姓,前去朝拜,后来那宫家内宅,纷纷备着香烛礼物,前去瞻拜。有女眷们拜在惠范大师门下做徒弟的,也有拜和尚作干父亲的,大家都替和尚绣着袈裟帐幔,把个和尚的卧房,打扮得花花绿绿,好似小姐们的绣房一般。那和尚见有女眷们送衣物来的,必要令她跪在膝前,伸着手摸一摸粉脸,或是摩一摩云髻,说是赐福。那女眷们得活佛摸索过的,便欣欣地回去,在闺阁中对同伴夸耀着,说今天得活佛赐福了。还有那礼物送得薄了一点,得不到活佛赐福的,懊丧着回去。
有一天那本愿寺门前,忽然车马如云,兵卫森严,太平公主也亲自移驾来求活佛赐福,一切官府女眷,俱被兵士挡在门外,不得进寺去。公主这一来,直到日色西沉,才回府第。第二天便把黄金十万,彩缎千端,孝敬于惠范大师。过了几天,又把惠范请进公主府第去,这一去一连十多天,不放出府第来。
那班求活佛赐福的人,天天到本愿寺门外去守候着,那守候的人愈聚愈众,望去人头济济,把个寺院围得水泄不通。好不容易盼望得惠范大师回寺,只见幢盖宝幡,夹着刀枪剑戟,前面是活佛的车辆,后面是公主的绣车,簇拥着一直进寺门去。随后便有军士上去,把那门外守候着赐福的人,一齐赶走。从此这本愿寺前,警备森严,任何富贵眷属,一概不得进寺去。那惠范大师,赐福也只赐与太平公主一个人,所有从前收下的女徒弟,和干女儿,上门去拜望她师父和干父亲的,一齐挡住在寺门外,不得进去。暗地里一打听,原来这位太平公主,天天到寺中来求惠范赐福,把个和尚霸占住了,不许别人染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