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秋思赋
荡妇秋思赋
【原文】
荡子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况乃倡楼荡妇,对此伤情。
于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妾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索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
【解释】
解释一:
这荡子不是浪荡子,而是游子。这个倡妇也不是女字旁以肉事人的娼妇。元帝所写的,是那个时代常有的别情,那时代相爱的没有婚姻关系的两个人,类似于现世中的同居男女。而不是特写他和徐妃。这里倒见出他的心胸,他没有借题发挥,冷嘲热讽。本来嘛,夫妻之间的恩怨纠葛,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嚷嚷得天下皆知。至于一时意气落入诗文,遗传后世,更是不明智的。
她渐渐绝望了!这倔强高傲的女子,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具备吸引丈夫的能力。他用当初她对他方法一样冷淡她,漠视她。她半妆以侍,犹如手握匕首般警惕,知道他伤口在哪里就刺向哪里;她饮必大醉,那醉却是身醉心清醒,不然为何每次都准确地吐在他的龙袍上?她是着意在呕他,何尝不是呕自己?而他,明明是讨厌她,对她没有感情的,却也不放她离开,除却政治的考虑,还有的,就是两人之间的计较报复了。你不是想激怒我么,你不是想叫我赶你走么?我偏偏不遂你心愿,将你自尊践踏我脚下。让你也受解脱不了的折磨。
到最后,已经不是用一只眼睛看哪边脸的问题,而是彻底——反目成仇。出尽手段比着谁践踏谁自尊更狠。
不甘寂寞更不甘凌辱的徐昭佩,开始了与人勾搭以报复老公的过程,从遥光寺的智通和尚、萧绎的随从美少年暨季江、美男子贺徽,统统有杀错无放过。其实她淫荡偏激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萧绎贵为皇帝,她不能把他怎样,不能打不能骂不能罚,只能将对萧绎的怨恨转化成另一种行为模式——与人偷情。
先是暨季江的热辣点评“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再到贺徽“白角枕情诗唱和”绿帽满天飞,徐昭佩越闹越离谱,萧绎再也坐不住,先将她幽闭深宫,不久借口另一个宠妃的死是徐妃因妒而暗下毒手,逼她自杀,她只好投了井。萧绎余恨未消,又把她的尸体捞起来送还她娘家,声言是“出妻”。
《南史》这样记载:既而贞惠世子方诸母王氏宠爱,未几而终,元帝归咎于妃;及方等死,愈见疾。太清三年,遂逼令自杀。妃知不免,乃透井死。帝以尸还徐氏,谓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帝制金楼子述其淫行。
透过这些清冷平直的文字,我们依稀可以想见当年那一场喧嚣,御殿金銮,他龙颜震怒,深宫静苑,她面容凄静。如流水与落花之间,风吹浪卷,波折起伏。他们彼此痛苦纠葛半生,而今终于各有去向了无干系。
我没有读过萧绎述徐妃淫行的金楼子。据我所知,金楼子好象也不是元帝专门为徐妃写的,而更像是他的学术论著。我只读过据说是他为讽刺徐妃所做的《荡妇秋思赋》。赋不短,但不难懂。
荡予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况乃倡楼荡妇,对此伤情。于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骚骚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索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容子行行终不归。
这荡子不是浪荡子,而是游子。这个倡妇也不是女字旁以肉事人的娼妇。元帝所写的,是那个时代常有的别情,那时代相爱的没有婚姻关系的两个人,类似于现世中的同居男女。而不是特写他和徐妃。 这里倒见出他的心胸,他没有借题发挥,冷嘲热讽。本来嘛,夫妻之间的恩怨纠葛,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嚷嚷得天下皆知。至于一时意气落入诗文,遗传后世,更是不明智的。
所以我是不大觉得这赋文是萧绎特地为讥讽徐昭佩写的,徐也许不过是引出这文字的一点小苗头。这篇赋的意境气象俨然跳脱出夫妻两人之间的怨恨矛盾,而成为一种游思,放到盛唐诗赋里也毫不逊色。不知道这段史实的人,怎么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受了老婆气,戴了绿帽子的男子的“发泄之作”,更不会相信现实中这两人之间根本没一点缱绻相思,早已恩冷情断。后世的诗文少伟大作品是因为自我色彩过重,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其实越是好的诗文,越是能够叫人忘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萧绎固然不能做到在床笫间与众男士无差别,但在诗文里,他做到了。
徐妃事,后代多有咏及,是李义山咏的最好,好在不拘泥于儿女情事。《南朝》诗云: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义山诗是吸纳的,由帝王宫闱一笔带入逐鹿天下,数千年风月揽入指间,不着一字,尽得风流。那些王侯将相那些曾经以为不可一世的帝王,其实都是一叶障目,妄自尊大而已,即使是梁元帝,也只得到徐妃半面妆的对待罢了。
但诗人是自我中心的,冷静而客观的咏史,亦难掩自己对现实功名的失落,帝王和小臣没有分别,似乎还不如,他李商隐有共剪西窗烛的妻子,殷殷等待他归家。而元帝只有嘲弄他的女子。——这样想,现实的失落也许会稍稍减轻。
萧绎是委屈的,贵为皇帝也护不住自己被践踏的自尊,无论徐妃生前死后,都难免为这个女人耿耿于怀,更为世人取笑至今。徐昭佩更是委屈,不怨萧郎眇一目,却笑徐妃半面妆。世事这样不公。人们多视她为淫娃荡妇,却不知她是婚姻生活的不和谐导致严重性苦闷,才会心理扭曲,行为出轨。
从半面妆开始,她就已经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他的帝王权威,而是作为一个有自觉意识的女子去抗争,比起经年累月的寂寞,他肯承认她的存在,肯一怒赐死她,未尝不是解脱。但这心意终究还是卑微。
清末,皇妃文绣和溥仪离婚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有赞好的,也有号哭唾骂说她不守妇道的,不管社会历史赋予的意义如何,文绣终还是离了婚,我所崇敬的是,她能够在庞大的社会压力下坚持自己的选择。从今而后她作为一个女人,可以有自我的选择,不论是婚姻还是生活。
我们能够自由。你如原野碧树,我是天地沙鸥,虽然也有一时眼花落错枝头的时候,然而不是自己自愿,别人是不能逼着你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不合适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难度,大过再找一个。
解释二:
有人说,这篇赋是萧绎为讽刺徐娘而作,读过通篇,却寻不到丝毫讽刺之情。细细默读,竟可以嗅到一个女子于庭中孑然伫立十年的闺怨。婉转,伤情,令人动容。萧绎是四萧中存赋第二多的人,仅次于其兄简文帝萧纲。而四萧存下来的赋本就稀少,萧统甚至大部分只有断章残句存下。这篇穿过千年可以完整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赋,若单单是为了讽刺一个女子,似乎太过折损。
开篇即是一句:荡子之别十年。我不知这位荡子为何人,他是荡妇的夫,亦或是荡妇的情人? (我不想YD,看的人也不要YD或YY,荡妇乃荡子之妇,不是那个荡妇啊……)纵然有万般猜测,他们两个的关系总归是从属,荡妇一定是心归于荡子的。荡子为某事而远游,为战事,为经商……离别他的女人,达数年之久。女子不闻音讯,唯有痴痴苦等,登楼远望,自怜独居,不明秋月。
任何一个时代的女子,若是与意中人长久离别分居,凄苦之情自是相同的。她们没有能力,没有任何的办法与彼人相见甚至取得联系。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随军战南北,经商走东西,安得知其在何处?托人带信,只有无望的等待,去痴望那根本不可能的回音。不是每一个女子都能做孟姜女,她们至多能做杞梁妻,看到丈夫的尸体,为之倾出毕生之血泪。但尸体又在何处?她们等待毕生,换来的只是自己的孤老,鸡皮鹤发,一把薄纸,归葬入土。这是一个女子可以为爱付出的最高境界,一个女子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去倾了天下,她能为之倾尽自己的青春荣华也就够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全数给与你,夫复何求?况且是你负了她!
男子可以有新欢,他希望有些女子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但女子爱他到死心塌地,不甘心只以过客之身走过他的生命。于是她抱着细小奢望,不惜年月的等待。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不论男子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事情,他都应该觉得自己应是有负于一个远方女子。怜子之心不能尽,纵有万般不得已,让一个爱自己的女子等待十年,皆是过错。
荡子之妇是惨淡的,她几乎可以作为当时那个时代的一个典型。她不是众人认为的那样去与别的男子相好,背着荡子重觅新欢,她是在真真切切的等待。纵然是霜封阶砌,秋叶狂扫,她亦要坐在庭院里,看着那扇尘封经年的门。她要看到他某一日亲自将之开启,她要听到他推门时用往昔的声音唤她的名字。徐娘确实给梁元帝戴了绿帽子,但这首赋却万万不是讽刺她而作罢。虽然萧绎最后让之死去,但从平日种种可以窥见,萧绎是爱她的。这首赋可能透着一种希冀,希望徐昭佩能够若荡子之妇一般去等候自己。纵然自己不再将她宠幸,纵然自己已有了千万别的女人。他希望徐娘能够做在房中,静静等着自己归来。但徐娘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可以用半面妆讽刺萧绎,她可以从骨子里看不起他自小眇一目。她有种烈性,不屈服于某个男人,而是以自己的方式去默默抵触他对她的不公!
《荡妇秋思赋》在齐梁宫体中可推第一,大概因为这个题目多有些许晦涩,常被他人所误解。我在这里写下这大段文字不是为了叹咏徐娘,不是为萧绎写赋的目的进行辩解,只是单单伴着这首赋,去做自己的一些理解罢了。
纵观此赋,其中之意如仅仅局限于男女之情爱又太过肤浅。它里面所描绘的长久离别之苦,是对世间种种的一种讽喻。是何种原因造成了两人的别离?私人来说,可以是女子也可能是男子个人的原因,但抹开这其中的种种表象呢?冗长涂炭的战事,帝王家造不完的工事,为了生计的奔波劳碌……世间不可言状之压迫攻击着女子与男子,迫使他们厮守异方,容颜消损、肝肠寸断。这是社会所致,是不可回避的悲情现实。
女子坐在秋日的某一个桥段,目光执着而坚定。容颜敌不过抓不住的岁月,消瘦不堪比他送与她的那件素色旧裳。
她爱他,所以她甘于等待。不问原由。
但春日迟迟犹可至,容子行行何不归?!
满纸满赋,都是现实的悲情罢。也许,这才是此赋能跨过千年流传至今的真因。
另外,私认为用“倡”字去证明这篇赋不是萧绎讽刺徐娘的似乎不妥。古代“娼”字与“倡”字通。《说文》释“倡”为:“倡优,女乐也。”中国的妓女起源于女乐,三国魏时,娼妓业已很通行,自然不用说南梁。娼妇即倡妇,同是以肉事人之人。不论是哪个chang字,都只能证明此女放荡,是作者讥讽之词,也就是证明此赋是萧讽刺徐之作了。通观此赋,萧大叔似乎没有这个意思。所以私认为从“倡”入手不妥,反而肯定了讽刺说。(我的愚见,没有经过精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