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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目录
目录
代序
一 集中营历劫
1 一场硬仗
2 挣扎生存时的道德问题
3 鼓足勇气,现身说法
4 苦役的代价
5 入营第一关
6 由惊骇到视若无睹
7 冷漠是自卫的绝招
8 精神创伤
9 非人的境遇
10 比噩梦还恐怖
11 画饼充饥
12 “性”趣缺缺
13 宗教热
14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15 死囚的美感经验
16 营中艺术活动
17 集中营幽默
18 苦中作乐
19 救命仙丹
20 独处的渴望
21 人命如蝼蚁
22 德黑兰的死神
23 自由的曙光
24 吃瘪与吃香
25 临时舍监
26 抉择与自由
27 超越当前的困境
28 精神防线
29 参透“为何”,迎接“为何”
30 寻出生命的意义
31 集体精神治疗
32 天使和恶魔
33 获释后的营俘心理
34 人格解体
35 宣泄
36 重获新生
37 精神失调的危机
38 直如一场噩梦
二 意义治疗法的基本概念
1 求意义的意志
2 存在的挫折
3 心灵性神经官能症
4 心灵动力学
5 存在的空虚
6 生命的意义
7 存在的本质
8 爱的意义
9 苦难的意义
10 形而上的临床问题
11 演剧意义治疗
12 超越的意义
13 生命的短暂性
14 意义治疗是一种技术
15 集体性神经官能症
16 泛决定论的批判
17 精神医学的信条
18 再赋予人性的精神医学
02 代 序
代 序
戈登.欧伯
作者弗兰克博士,是一位精神医学家。他经常问遭逢巨痛的病人:“你为什么不自杀?”病人的答案,通常可以为他提供治疗的线索。譬如,有的是为了子女,有的是因为某项才能尚待发挥,有的则可能只是为了保存一个珍贵难忘的回忆。利用这些纤弱的细丝,为一个伤心人编织出意义和责任——这便是“意义治疗法”(logotherapy)的目标和挑战,也正是弗兰克博士在现代存在分析上的创见。
在本书中,弗兰克博士现身说法,详述他如何由亲身经验,发明“意义治疗法”。他曾是集中营里的囚犯,漫长的牢狱生涯,使得他除了一息尚存之外别无余物。他的双亲、哥哥、妻子,不是死在牢营里,就是被送入煤气间。一家人全都死了,仅剩下他和妹妹。像这样一个丧尽一切,饱受饥寒凌虐,随时都有死亡之虞的人,怎么会觉得人生还值得活下去呢?一位曾亲身经历过这种惨绝人寰遭遇的精神医学家,他的话必然值得我们洗耳恭听。他这种人,必然能够以容智和悲悯的眼光来盱衡人类的处境。
本书处处流露着坦率和真诚,因为都是刻骨铭心的实录,容不下丝毫欺瞒。以弗兰克博士目前在维也纳大学医学院中的地位,加上意义治疗诊所在世界各地声誉日隆,且都仿效他的维也纳综合医院精神科的情形来看,他所说的一切,自然深具威信。
我们不能不把弗兰克的主张与治疗方法,拿来跟他的前辈大师弗洛依德互作比较。两位大师最关切的便是精神官能症的性质及治疗。弗洛依德由起因于矛盾与潜意识动机的焦虑中找出失调的症结,弗兰克则把精神官能症区分为数类,并把其中数类(譬如心灵性神经官能症〔Noogenicneurosis〕)归因于病人无法由自己的存在中找出意义与责任感。弗洛依德强调性挫折的重要,弗兰克则强调寻求意义之意志受挫的重要。
今天,欧洲人士纷纷舍弗洛依德而就存在分析,而意义治疗学派就是存在分析的一种。弗兰克的见解具有包容的气度。他并不排斥弗洛依德,反而以后者的学术贡献作为其学说架构的基础。他也不和别的存在治疗学派闹纠纷,反而把他们当成同门兄弟。
本书虽小,结构却十分巧妙,读来扣人心弦。本人两度拜读,皆一口气读完,直如中了魔咒。在故事部分中,弗兰克医生曾介绍他个人对“意义治疗”的体会。由于他是在故事行进当中以温和含蓄的笔法引介的,所以读者只有在全书读毕之后,才会领悟到那一段原来别有深意,而不只是集中营里另一个残酷插曲而已。
这个自传式的段落,十分发人深省。读者从中可以窥知:一个人在恍悟到自己“除了这寒伦可笑的一身之外别无余物可供丧失”之时,会有怎样的表现。在弗兰克笔下,这种既感叹又超然的心理,最是扣人心弦。当事人先是对自己的命运怀着淡漠而超然的好奇心;而后,虽然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仍然想尽办法保住残生。至于饥饿、屈辱、恐惧以及对惨无人道的愤慨,也都因为心中珍藏着爱侣亲人的倩影,或怀着不绝如缕的幽默感,或因为宗教信仰,甚或是对花草树木、晨曦夕照的一瞥,而变得差可忍受。
然而,这些慰藉除非能帮助当事人由状似毫无意义的痛苦中看出一些道理来,否则仍不足以鼓舞生存的意志。而这,正是存在主义的中心思想所在:活着便是受苦,要活下去,便要由痛苦中找出意义。如果人生真有一点目的,痛苦和死亡必定有其目的。可是,没有人能告诉别人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每个人都得自行寻求,也都得接受其答案所规定的责任。如果他找到了,则他即使受尽屈辱,仍会继续成长。弗兰克特别喜欢引用尼采的一句话:“懂得‘为何’而活的人,差不多‘任何’痛苦都忍受得住。”
集中营里的每件事,都是为叫囚犯丧失自主权而刻意设计的。生活上一切熟悉的目标全遭掠夺,剩下的只是“人的最后一件自由”:在既定的境遇中采取个人态度的能力。这项最终极的自由,古代斯多噶学派和当代存在主义学者都曾提及;而在弗兰克的故事中,尤其带有鲜活的意蕴。集中营的囚犯都只是平凡的人,却至少还有几个人能够决定使自己“苦得有价值”,因而证实了人超越其外在命运的能力。
作者身为精神治疗专家,当然希望知道人可以借着怎样的帮助,来获得这惟独人才有的能力。我们当如何唤醒一个病人,让他感觉到自己无论处境多么悲惨,都有责任为生命找出一个意义来呢?弗兰克就曾和他的难友一同举行过一次集体治疗会议。这次会议,在本书中有动人的描述。
弗兰克医生应出版商之邀,在自传之外增列了阐述“意义治疗法”基本概念的第二部分。以往,这维也纳精神治疗法第三学派(前两派为弗洛依德学派和阿德勒学派)的出版品大部分都在德国发行。因此,弗兰克博士这番增补工夫,相信会受到读者的欢迎。
弗兰克与欧洲许多存在主义学者不同;他既不悲观,也不反对宗教。相反地,他体验过痛苦的如影随形、无所不在,也面对过邪恶的力量,但他却能认定人类有足够的潜力来超越困境,发现一个能提携其成长的真理。
我由衷地向读者推荐这本小书,因为书中戏剧般的故事,其实就是在探讨人类最深切的问题。本书富有文学与哲学的双重价值。捧读本书,在不知不觉之中,对当前最重要的心理学发展必亦略有所窥。
101 一场硬仗
第一部 集中营历劫
PART ONE Experiences in a Concentration Camp
1 一场硬仗
本书并不以集中营实录自诩。书中所载,只是数百万集中营俘虏反复身受的痛苦经验。这是一个集中营的内在故事,由一位生还者所述。书中没有那屡经描绘而其实不太有人相信的大恐怖,有的只是多如牛毛、层出不穷的小折磨。换言之,本书只想为这个问题寻找答案:“一个普通的俘虏每天生活在集中营里,会有怎样的感触?”
本书所描述的事件,大多不是发生在著名的大型集中营里,而是发生在屡见残杀的小集中营里。书中故事,不是英雄烈士的苦难事迹,也不是“酷霸”或知名俘虏的生活点滴。它所关切的,不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所受的苦,而是诸多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俘虏所遭遇的苦刑、苛虐及死亡。“酷霸”真正瞧不起的,正是这些平凡无奇、袖子上一无标记的俘虏。他们几乎无以果腹,而“酷霸”却从不知饥饿为何物。事实上,许多“酷霸”在营期间的膳食,比这辈子的其他时候还要享受。但他们对俘虏的态度,比警卫还要苛薄;打起人来,也比纳粹挺进队员还要狠。当然,“酷霸”是由众多囚犯中精挑细选而来的。他们的个性,恰恰适合担任这种酷虐的角色;如果“工作”不力,有负所托,立刻就会被刷下来。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卖力表现,俨若纳粹挺进队员和营中警卫。象这种例子,也可以用同样的心理学观点来衡量。
局外人对集中营生活,很容易抱着一种带有怜悯与感伤的错误观念,至于对营中俘虏为图生存而奋力挣扎的艰辛,则不甚了了。这种挣扎,正是为了日常口粮,为了生命本身,为了自己或好友而不得不全力以赴的一场硬仗。
102 挣扎生存时的道德问题
2 挣扎生存时的道德问题
且以换营为例。换营消息,是由官方发布的,表面上说是要把一批俘虏转运到另一个营区。然而你如果料想这所谓的“另一个营区”其实就是指煤气间,你的推测可以说八九不离十。病弱而无力工作的俘虏,都会遭到淘汰,并且遣送到设有煤气间和火葬场的大型集中营里。淘汰的方法,是叫全体俘虏来一场群殴,或者分队格斗。当其时,每个俘虏心中最记挂的便是:努力把自己和好友的名字,排除于黑名单之外——尽管大家知道拯救某人,有可能会被发现。(注:个人觉得这句应译为:“尽管大家知道,每一个获救者都意味着另外一个牺牲者。”)
每次换营,总有一定数量的俘虏非走不可。然而,由于每个俘虏不过是个号码,所以究竟走了哪些人并没多大关系。俘虏在入营之时,随身证件和其他物品就已经遭到没收了(至少奥斯维辛集中营是这样做的),因此,每个人都有机会虚报姓名职业。许多人为了各种理由,就都这么做。当局所关注的,只是俘虏的号码。这个号码,就刺在各人的皮肤上,也绣在衣裤的某个地方。任何警卫若想“整”一个俘虏,只要对该俘虏的号码“瞟”一眼就行了(这一“瞟”,即可教我们心惊肉跳),根本不必查问姓名。
言归正传,换营队伍行将离去时,营中俘虏是既不愿也没有时间去顾虑道德或伦理问题的,每个人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为等候他回去的家人而活下去,并且设法营救朋友。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想尽办法弄到另一个人,另一个“号码”,来代替他加入换营行列。
我曾提过,挑选“酷霸”的方法十分消极.只有最残暴的俘虏才会被挑出来担任这个差事(虽然也有些侥幸的例外)。不过,除了由挺进队负责挑选之外,还有一种毛遂自荐的办法是在全体俘虏之间全天候进行的。一般说来,只有经过多年辗转迁徙,为挣扎生存已毫无顾忌,并且能够不择手段,或偷或抢,甚至出卖朋友以自保的俘虏,才有可能活下来。我们这些仗着许多机运或奇迹——随你怎么称呼——而活过来的人,都知道我们当中真正的精英都没有回来。
103 鼓足勇气,现身说法
3 鼓足勇气,现身说法
有关集中营的报道和实录,多已有案可稽。可是,事实真相只有附属于一个人的经验时才有其深意。本节所要描述的,正是这些经验的特质。笔者愿意以当今人类所拥有的知识,为曾陷身集中营的人阐释当时的经验,并帮助未曾身历其境的人理解、体会这极少数浩劫余生、如今却万难适应正常生活的人所曾身受的历炼。这些历劫归来的生还者常说:“我们不喜欢谈过去的经验。身历其境的人,不必别人多费唇舌来替他解说;没有经验过的人,不会了解我们当时和现在的感受。”
要有条不紊地阐述这个主题,实在相当困难。毕竟,心理学家总该维持其学术上的超然。可是,一个坐囚期间从事其研究观察的人,是否拥有这必要的超然呢?局外人必定有这种超然,可是往往因为相距太远,事不关已,而无法作出真正有价值的论述。这种事,只有局内人最清楚。他的判断容或不够客观、不够公允,但这原是无可避免的。如果他想要避免任何个人的偏见,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心血和努力。这也便是撰写这样的一本书的困难所在。有时,作者必须鼓足勇气,写出极其隐私的经验,我在撰写当时,就曾经打算隐匿真实姓名,只附上我坐囚期间的俘虏编号。可是脱稿之时,我又发觉如果匿名出版,本书的价值势必减半,更何况我必须有勇气公开陈述我的信念。因此,我尽管十分不愿暴白自己,却没有删去任何章节。
把本书内容浓缩成理论的工作,我将留待他人去做。这些理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深受瞩目,而其“铁丝网恐惧症”为众所知的监狱生活心理学,可能有所贡献。晚近,人类在“大众精神病理学”(容我引用LeBon的一本著作中的著名词句及书名)上的进展。可以说拜第二次世界大战之赐,因为这场大战制造了神经战和集中营。
104 苦役的代价
4 苦役的代价
本书所述,乃是我在集中营中身为一名普通俘虏的经验。因而,我特别要声明的是,被俘期间,我除了最后几个星期之外,并未受雇担任营中的精抻病医生甚或是一般的医生。我提到这一点,难免有些自豪。我有几个同行相当幸运,能够在简陋且仅供应绷带(由破布和废纸作成)的急救站工作。而我,带着一一九一○四的俘虏编号,大部分时间都在铁路沿线上挖土和铺铁轨。有一次,我独力挖掘一条地下水管的通道。这项功绩后来得到了报酬。就在一九四四年圣诞节,我收到一份所谓“奖金联券”的礼物,是由承包该项工程的建设公司发给的。我们这些俘虏,实际上是被集中营当局卖给这家公司当奴役,该公司每天按俘虏人数付给当局一笔固定的工资。每份联券约值五十个芬尼,可以兑换六根香烟。兑换时间,通常在几星期后,不过有时候也会失效。于是乎,我成了个骄傲的“财主”,拥有一份值十二根香烟的礼券。这十二根香烟本身或许无甚意义,却可以兑换十二份肉汤,而十二份肉汤在当时看来,委实是一道消饥救急的大餐。
抽烟的特权,只保留给每星期都有固定奖券配额的“酷霸”,和在仓库、工作场所担任守卫、或领取几支烟以为担当危险职务酬劳的人。除此之外,就只有已丧失生存意志,想“享受”生平最后几天的俘虏,还可以拥有这个特权。因此,我们一旦看到一个同伴在抽烟,就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和信心,而生存意志一旦丧失,便很难以恢复过来。
105 入营第一关
5 入营第一关
现有大批资料,为众多俘虏的经验与观察的结晶。当我们仔细审视这些资料,将会发觉众俘虏对集中营生活的心理反应,可分为三个阶段:刚入营之后的阶段、习于集中营例行生活的阶段、释放且重获自由之后的阶段。
第一阶段最显著的征状便是震惊。在某些情况下,俘虏也可能在正式入营之前即已有此征状。
且以我个人入营时的情况为例。当时,共有一千五百人在火车上度过了几天几夜,每节车厢有八十个人,每个人都得躺在自己的行李(即个人仅余的身外物)上。车厢内因为拥挤不堪,鸽灰色的晨曦只能由车窗顶端透进来。每个人都以为火车会驶向某个军需工厂,然后大家会在那儿充当强制劳工。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否仍在西里西亚,或者已经抵达波兰。火车的汽笛声一如求救的呼喊,听来十分凄厉,像是要为一步步接近地狱的可怜乘客叫冤抱屈似地。不久,火车转辙了,显然已接近一个大站。突然间,一厢厢忧心忡忡的乘客纷纷惊叫:“那儿有个牌子,奥新维辛!”煞时,每个人的血液都降到冰点。“奥斯维辛”是恐怖的代名词,代表着煤气间、火葬场、大屠杀。火车慢慢地、近乎迟疑地行驶着,仿佛希望为乘客拖延真相大白的一刻:奥斯维辛!
晨曦渐露,一座庞大的集中营逐渐现出轮廓。几排长长的带钩铁丝网篱笆,几座守望塔、探照灯,以及一列列憔悴褴褛的人形沿着荒凉的石路蹒跚走着,在灰白的晨曦中,不知要迈向何处。有几声零落的吆喝和指挥的哨声,却不知有何含义。想像中,我仿佛还看到有几座绞刑台,上面吊着晃来晃去的死人。我不觉毛骨悚然,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因为随后一个遥无止期的大恐怖,正等着我们去适应哩!
火车终于到站了。一声声吆喝,打破了起初的静默。此后,我们在所有的集中营里,就一再听到这粗鲁而尖锐的噪音。它酷似罹难者临死的哀号,所不同的是,它带着刺耳的沙哑声,仿佛发自一个不得不常如此叫嚷,或一再遭受谋害的人的喉间。车厢门立刻被推开了,一小队着条纹制服、剃光头,看来营养不错的俘虏冲将进来。他们操着各种欧洲语言,而且全都带有一些幽默;只是此情此景,这种幽默听来未免怪异,就像垂死挣扎一样,我骨子里的乐观(这种乐观使我每逢最险恶的境地也常常能克制自己)紧紧攫住这个念头:这些俘虏气色不错,精神似乎很好,甚至还笑得出来。说不定,日后我也可以挣到他们今天这种地位呢!
在精神病学里,有一种状态叫做“缓刑错觉”。死刑犯在处决以前,幻想自己会在最后一分钟获得缓刑。同样地,我们也抱着一线希望,直挨到最后一刻都还相信结果不会这么糟糕。先看到那些俘虏的圆脸和红润的双颊,就已经是一大鼓励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批俘虏是经过特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