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母亲
啊,母亲
啊,母亲
某天和朋友出去旅行的路上,突然接到了寄宿阿姨的一通电话,说母亲出事了要我早点回家。一个人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的心一直挂念着母亲。到家时发现门口站着大使馆派来的官员,大家看起来都非常冷静,但从他们的表情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要我赶快整理行李回首尔,在我确定预感没有错的那一瞬间,极大的不安涌上了心头。当我问起家人是否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只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行李还没有完全收拾好就急忙赶到了机场,在办理登机手续的途中,我终于忍不住走向了角落的新闻区,此时看到了一张报纸上印着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上面写着斗大的“暗杀”两字。我赶紧拿起报纸,第一页就刊登着母亲的大幅照片。瞬间全身就像被数万伏电流击中一般,心脏则像是被尖锐的利刃深深刺进般疼痛。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泪水就像滂沱大雨般不停流下。搭乘飞机回韩国的途中就这样不停地以泪洗面,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出了机场看见父亲前来接机,透过他那紧闭的双唇和隐忍的眼神,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看着我一脸苍白无助的样子,父亲的眼神有短暂动摇,但他马上又恢复平日冷峻的表情。父亲似乎为了要让我安心,只是默默地咬紧双唇不断拍着我的背。我咬紧牙齿,好不容易强忍住想要落下的泪水,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母亲的遇害让我们全家陷入了恐慌状态,那晚是那么地害怕又混乱。
电视上连日都在播报暗杀当时的情况。在“8·15”光复节庆祝典礼进行的途中,突然连续发出好几声槍响,室内瞬间变得混乱不安,人们也开始四处奔逃,原本在朗读庆祝致词的父亲急忙躲到讲台后方。在第一次的槍声响起大约十五秒后,原本端坐在位子上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第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是父亲,他大步走出来用手指向母亲大喊:“送医!”警卫人员赶紧抱起已无意识的母亲离开现场。开槍的罪犯不一会儿就被抓到了,逃离的听众也逐渐回到现场。父亲再次走向讲台,按照原定计划把纪念词念完。庆典结束后他默默地走向母亲刚刚坐过的那个位置,绿色的空椅旁散落着母亲的胶鞋及拎包,父亲弯下腰来,捡起了鞋子与拎包。
通过电视看着那些画面的我,身体一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段日子电视上连续好几天都在反复播放着那些画面,要承受媒体将母亲的死当成连续剧一样不断反复播放,对于我来说更是件残忍的事。嫌犯的身份被证实是持有日本护照的间谍文世光,背后支持势力是朝鲜总联[1],接受指令进行暗杀计划。
母亲被送往医院后,听说有数百名市民聚集在医院门口。尽管众多市民为她祈祷,母亲还是在8月15日晚间七点,离开了人世。
日后听秘书室长说,当父亲听到这消息时,突然起身直奔客厅里的洗手间,久久没有出来。听到这番话我能感受到父亲当时的悲痛。想起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离开人世的母亲,心中又开始撕裂般地疼痛。身为长女没能陪伴她最后一程,心中的愧疚再次让我泪流不止。
在我紧急坐上飞机赶回韩国的这段时间中,青瓦台前涌现哀悼母亲的大批人潮。从一个穿着司机服的中年男子拿着几朵菊花交给站岗卫兵开始,前来哀悼的人潮就从未间断过。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但那些人宁可淋雨也不愿离开哀悼现场。
国内外记者也相当关注这起暗杀事件,几乎每小时都会报导一次相关新闻。16日早上十点开始,我们开放一般民众前来参加告别式,还不到九点,外面就拥来一万多名市民,这个消息也被媒体报导到世界各地。被儿子背来的老奶奶、戴着斗笠的老爷爷、流鼻涕的小朋友、穿着整齐麻布衣的中年男女等,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人都来参加告别式。
1974年8月19日上午,出殡队伍将经过的那条路上,凌晨起就聚满了人。父亲目送灵车离开青瓦台,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他悄悄地走进留有母亲遗物的第一夫人办公室,静静关上了房门。
无论多忙总是不忘读书的母亲一直是我最好的榜样。
只能默默送母亲最后一程的父亲。
母亲的告别式就设在中央厅正门前广场,父亲则独守青瓦台。葬礼结束后回到青瓦台时,父亲张开了双臂将我们抱在怀里,还记得当时父亲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我根本没有时间伤心难过。为了让家人从悲伤中恢复,我必须先打起精神,然而越是故作坚强,越会更强烈感受到母亲的空缺。看着母亲在青瓦台四处留下的痕迹,我的心就像是跌入万丈深渊般。失去主人的物品,孤单地占据着一旁的角落。
母亲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练习书法用的书桌,一有空闲就会练字,在我看来倒不像是单纯的艺术喜好。每当母亲遇到困难或烦心事时,都会坐在那张书桌前拿起笔来写字,仿佛要努力将自己的心绪重新集中起来。我有时也会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看着写字的母亲那么认真平静,就连在一旁磨墨的我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某天,我看见母亲到了深夜还在专心投入地写字,这也意味着那天她可能遇到了极大考验,以至于需要烦恼到深夜。
母亲经常对我说,她很期待以后回新堂洞的家过日子。
“要是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即便是住在小房子里,我也希望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日子。”
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心头就像是被刀凌迟般痛苦。感觉母亲会随时推开那扇门,穿着白色丝绸韩服走进来叫我的名字。心里就像破了个洞一样,冷风飕飕地吹进来,食而无味,寝而不眠。就这样过了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种悲伤根本无法言传。或许是因为当时心理压力过大,我出现了停经的现象,身体开始到处疼痛,免疫力下降,甚至变成过敏体质,每天都会打喷嚏。
但是不能继续难过下去了,相信父亲心里一定远比我们三姐弟还要痛上几十倍。于是我决心振作起来,并告诉自己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因为忙碌的蜜蜂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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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总联或朝鲜总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