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时间,一切都会事过境迁
沉默的时间,一切都会事过境迁
沉默的时间,一切都会事过境迁
时光飞快流逝,回想过去的时间对我而言就像是座必须翻越的险峻高山。旁人对父亲的出卖依旧没有停止,我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在我眼里的父亲除了自己的祖国——大韩民国以外从没有过任何私心,不,应该说他的全身心都被“祖国现代化”这个理念给占据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容纳其他想法的缝隙。
我抱着要纠正错误、洗清父亲冤屈的想法,开始整理起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为了纠正对父亲的误解而开始了“父母亲追悼事业”,我相信这是身为子女正确的选择。
在追悼事业起步的时候,我非常需要愿意帮忙的人,但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大部分的人甚至不愿见我。那个时候,父亲的政绩被全盘否定,就连周围的人也不愿多谈他的事情,这是可想而知的结果。可是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当初和我有相同理念而被强制解散的人们,突破了重重困难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在追悼事业的进行上帮了非常大的忙。
如同“到了寒冬才会懂得松树的绿”这句话,以纯粹之心帮我们的那些人,我认为才是真正有勇气和信念的人。不顾当时社会的冷漠视线和压抑,愿意和我一起工作的他们,其真心不容一般人自行解读。对于在当时那种艰困的环境和条件之下,给予我许多帮助和关怀的那些人,我总是心怀感激。
借由这些帮助,终于开始了对父亲的重新评价工作,发行了《民族的指导者》一书,也录制了电影《祖国的灯火》。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之后,媒体开始慢慢对事情真相有了披露,也渐渐地对父亲有新的评价。
我一直非常珍惜父亲和他那一辈人对这个国家的产业化所付出的汗水与泪水,也对为了国家民主化而努力付出的那些人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其实父亲那个年代,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从朝鲜南侵的威胁中保护国家,使国民脱离贫穷和饥饿。因此从民主化的角度来看的话,的确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在进行民主化运动的过程中,受害的人也的确是存在的。
我对那些人总是抱着非常大的歉意,能有今天的大韩民国,他们的牺牲是无价的。我认为唯一能报答那些人的方法,就是将父亲生前未完成的民主化事业发扬光大,并努力让国家变成一个人民生活富裕的国家。
新心服务团被强制解散后,自然无法从事任何社会活动的1980年代,我暂时担任了岭南大学的理事长。但是学校的政治运动圈非常反对我担任这份职务,最后只好放弃。我从未对那份职务存有私心,也从不认为那是我永远必须保持的位置。但是父母亲用上自己的一生所做的事业,由我继续做下去则是我的使命。因此我担任了母亲留下的育英财团的理事长一职,然后把她生前做的事情默默地延续了下去。我在儿童会馆里盖了槿花园和木莲亭、英海楼等韩国传统样式的房子,让从幼儿园到青少年的学生,都可以到这个地方来学习韩国传统生活礼仪,现在这些地方依旧是孩子们学习生活的好去处。
有些人胡乱推测我离开育英财团的理由。我不希望母亲亲手建立的儿童会馆竟成为造成我们姐妹纠纷的根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偶尔听到财团内发生问题的消息时,心里虽然感到惋惜,但还是相信妹妹一定能够撑得住。
离开育英财团后,我终于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直以来非常渴望的平凡生活,每天都过得相当平静。我用写日记和读书的方式整理混乱的思绪,有空的时候也会写写诗来安抚自己的心。那段期间,我发现用对的方式活下去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人生中重要的不是金钱、名誉或权力,那些只不过是一瞬间就会消失的海市蜃楼。
重视现在这一刻
就像大自然服从于按照顺序出现的四季般我顺应着按照顺序展开的人生旅程
今天,不,现在这一刻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太陽一升起,就开始觅寻食物
筑巢、哺养
太陽下山又回到自己的窝
像那无心的小鸟般
迎接今日又送走今日
一天又一天接踵而来的工作
每一瞬间处理完成的工作
那其中有着人生的意义和乐趣
也有值得真诚付出的价值
何处还能再找到这一切
摘自《终究是一把,终究是一点》
有一天我开始学起丹田呼吸法,丹田呼吸法对精神健康帮助颇大。心平静了,当然肉体就会变得健康,胸口的郁结也开始慢慢消失了。开始使用丹田呼吸后,身体的免疫力也变好了。父母亲过世的打击,让我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也很容易感冒,但是自从开始丹田呼吸后,胃和肠变得舒服,感觉像是五脏六腑回到了该有的位置,另外也培养出胆量和毅力,慢慢地恢复了自信心。其中,阅读应该也有着一定的功劳。
那段时间我读了《法句经》、《金刚经》等佛教经书和《圣经》。也将东洋哲学相关书籍和《贞观政要》、《明心宝鉴》等书放在床头随时阅读。要是先人们的教诲中有喜欢的字句,我就会抄写在笔记本上,每当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会翻开来看。
《明心宝鉴》中写着:“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矣。”另外奥修(拉杰尼希)[1]也说过:“虽然人生短暂,但有星星、月亮、花朵、男人、女人、江、山等无数欢乐相陪。而你却还要继续争夺,愚昧地过这一生吗?你空手来空手去,当你领悟到这件事时,一切就会自然变得明朗。”这两段文章看似简单,但是要明白其中深奥的真理并加以实践并不容易。我从这些文章得到了安慰和平静。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论语》
1991年11月11日 星期一
横渠说政治家只应知道义理之道。“外虽积险,苟处之心亨不疑,则虽难必济,而往有功也。今水临万仞之山,要下即下,无复疑滞。险在前,惟知一义理而已,则复何所避?所以心通。”
横渠
横渠先生说人要学着放宽心,要尊重义理过日子。“惟心弘,则不顾人之非笑,所趋义理耳,视天下莫能移其道。然为之,人亦未必怪。”
《近思录》
1991年11月19日 星期二[2]
到了三十好几岁的时候,人生中可以享受的乐趣开始一个个增加。当有了闲情逸致后,我开始学起了中文。每天收看EBS教育电视台的中文教学节目,随身携带卡带,一有空就会反复练习。过去学习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时努力苦读的经验,在自学中文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早已明白学习语言时,不停预习和反复练习才是王道,相信认真的态度一定能让自己多一份实力。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比较难,第二、第三次就轻松了。
实地走访文化遗产是父亲过世之后尚未重返政坛前最令我开心的事情。过去在青瓦台期间,我的心愿就是能走遍我国各地,因此经常踏上期盼已久的旅游之路。
有一次去了端宗[3]的流放地。虽然现在已经整理得很干净,观光客的脚步也络绎不绝,但是想到端宗当时的心境,我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被所有人背叛后在流放地度过的那些日子,应该比死还要来得难过。每当端宗思念妻子的时候会爬到观音松上哭诉心中的思念,这样的故事更让我感到一阵的哀伤。
在清泠浦的短暂时间,时光仿佛倒转了好几百年。我成了端宗的同伴,而他也成了我的好友,两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心中埋藏已久的真心话。当我要离开那里的时候,鼻头有着微酸的感觉。这些日子的平静是我身为第一夫人时从未想象过的。舒适的鞋子加上简单的牛仔裤,我走遍了全国知名的大山和遗迹,独自一人走在乡村小路上感觉是那么地舒服。路上遇到的人们露出的淳朴笑容,把我心中的闷气一扫而空。在我到处走访乡村小路的过程中,也听到了几个很有趣的故事。村子里的大婶们正在晒辣椒的时候,看到我经过就把我叫住,她们旁边放着刚煮好的面条。
“我说你呀,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反正用餐时间也到了,过来一起吃碗面再走吧。”
“谢谢,不用了。”
我怕会打扰到大婶们的快乐时光,所以婉拒了她们的邀请。结果大婶们一脸失落。
“是因为没什么配菜吗?”
我因为走了很长的路,其实肚子也真的饿了,况且要是再拒绝恐怕就难堪了,所以就走向她们。一位大婶马上在碗里装了满满的面条给我,乡村的人情味让我感到相当温馨。
“刚才还说不用,结果吃得还真香啊。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在哪里看过你吗?”
有一位大婶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另外一位大婶急忙回答了她。
“是不是三洞里里长的大女儿啊?好像和那家的女儿长得很像呢。”
“不对,她家的女儿嫁人之后,和丈夫一起去美国过日子了。我的记忆力算是很不错,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呢。你认识我吗?”
这时一旁不发一语的一位老奶奶突然对大婶们喝道:“你们让她好好吃完面继续上路就行了,干吗这么多话?有句话不是说‘吃饭最重要,谁都莫打扰’嘛。”
在温馨的聊天声中,我吃完了一大碗面,原本空空的肚子也变得满足有力了。
“谢谢您的招待,可是现在的我没什么东西能送您当回礼。下次再有机会走这条路,我一定会拿些饮料过来见您。”
这时候大婶们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只是多加了一副碗筷而已啦。有什么好谢谢的。”
吃了那碗美味的面之后,我开心地离开了那里,此时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奶奶紧跟在我后头。
“我知道你是谁,和死去的陆女士长得真像呢。她生前做了太多善事,就算其他人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我这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忘记她的。拉电线到这个小乡村的人是你爸爸吧?”
说完奶奶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几张钞票,要我拿去当零用钱。我不停地婉拒,老奶奶依旧把手里的几张千元钞票塞到我的手里,之后转头就离开了。
“振作点,往后的日子还很长。”
那句话不晓得让我有多感动,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 * *
[1]奥修(1931—1990),生于印度,曾任哲学教授。“拉杰尼希”是他的早先用名,“奥修”是后期用名。
[2]以上三段摘自朴槿惠笔记本。
[3]朝鲜王朝第六代君主。父亲文宗死后,年轻的端宗继位,之后因叔父首陽大君发动政变,被迫让位,并被流放外地,同年底赐死。